第71章 生命之中71
原本的那一丝熟悉在对上黑袍人目光的一瞬间泯灭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分毫温度，无论是刚才看着沈一煜，还是这时候望过来的眼神，都仿佛在注视着什么死物，季亚影从小在启示黎明内部长大，即使是她见过最冷酷残忍的黎明教徒也不会拥有这样一双眼睛，仿佛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无论是她还是被她看着的，都不像是活着的东西。
来不及分析乍然出现的违和感，对方那身标志性的黑袍无疑将危险预警拉满，季亚影把奈亚拽到身后，冷声说：“放下他。”
黑袍人仿若未闻，她抬起苍白的手抬起沈一煜的脸，像是养殖户在检查牲口。
季亚影眼神一利，就要直接上前抢人的时候，忽然天空一黑，一只巨大的黑鸟从上方掠过，张开的翅膀有几十米长，它席卷着风雪而来，不分敌我地掠倒一大片，霎时间嘶吼哀鸿遍野，季亚影转身将奈亚扑倒，腰侧的伤口再次撕大，她眼前一阵发黑，随即耳边传来低哑的念白，心中的负面情绪烧减，她立刻抬头。
奈亚咳了两声，低声说：“看。”
季亚影刚要转头，倏然间一股危机预警浮上心头，她来不及躲避，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张开影手，将她和奈亚以及周围的几个士兵全都笼罩在了底下。
踏进君王级后原本透明感居多的影手变得更加凝实，一阵惊天动地的震颤之后，被护住的人发出阵阵惊呼，季亚影张开眼，透过黑暗许多的视野望出去，眼睛骤然睁大。
生命危机之下，那黑袍人不得不将沈一煜扔到一边，但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选择躲避，而是趁着黑鸟下降到最低高度之时蓦地抬手，抓住了它颈下羽毛间蜿蜒下来的触手！
她的重量相较于黑鸟来说太轻了，毫不费力就被拽得向上飞去，但猖狂的黑鸟似乎对这个渺小的身影产生了提防，它仰头嘶鸣，试图将她甩下去，但混乱之中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黑鸟突然发出无比尖锐的叫声，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它黑色的羽毛如海浪般波动一瞬，浑身张开了无数只肉瘤般的眼球！
然而下一秒，它就一头栽到了大地上，积雪扬起，地上龟裂出蛛网般的缝隙。
君王级。
泄露的能量无疑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这场交手的双方都是能影响一场战争成败的君王级。
即使有着领头异化兽位阶领域的保护，周围原本不惧七级之下位阶威压的异化兽们也硬生生地被庞大的能量余波给压制压制下来，如同无形的大手压迫着它们的脊椎，一时间一片区域内所有的人和异化兽全部被压制在地，场面安静下来。
而在场面的中心，黑袍人和黑鸟还没有分出胜负，黑鸟浑身的眼球一齐转动起来，哪怕没有直视都令人头晕目眩，而黑袍人手掌间萦绕着雪白的絮状能量，那是能量菁纯到足以具现化的体现，两方的生死缠斗令周围的生物全都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和异化兽全都战战兢兢，神经紧绷，而在战场中央的郁昭并不好受。
黑鸟虽然是混沌系，但就像教皇丹白枫一样，它的能力是罕见的精神影响，她现在是用的身体是傀儡，没有本体的治愈能力，和精神影响的对抗全靠自己去扛，如果不是有雄厚的能量护住身体，她恐怕已经败了。
进攻这只鸟是她的临时起意，她不能在现在真的抓到沈一煜，刚才借助这个机会趁机把他扔到了一边这会却不知道意识不明的他还是否活着了。
骑虎难下，郁昭闭着眼睛，忍住晕眩的大脑冷静地寻找突破，虽然看不见，其他感知却格外灵敏起来，她忽然感到有人靠近，刚要抬手攻击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然而在这个身份下她不能停手，凌厉的一击重重击在坚硬虚无的物体上，那是影手的触感。
“不想死就别睁眼，我不想一个人对付这东西。”粗哑的喘息在很近的距离下响起，带着重伤的嘶声，“听着，我不想和你合作，但是这东西不死我们都会死，聪明点的话，起码在弄死它之前，别搞你们那些阴险的小动作。”
是季亚影。
她明知道自己重伤，也明知道启示黎明的人是一群毫无契约精神可言的恶徒，但她还是上来了。
六级之间也有强弱之分，这只黑鸟的能量波动已然接近七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有着占据天然优势的能力，单独的郁昭和单独的季亚影都没有把握能够击败它，在季亚影看来，合作是唯一的方法，所以她冒着被认出以及被背刺的危险出现了。
郁昭面具下唇角微微勾起，连眼睛都闭上后更不可能泄露出什么情绪，她一言不发地收回攻势，同时敏捷地躲开黑鸟身上触手的攻击。
虽然相处的时间已经挺久了，季亚影也知道郁昭身手不错，但平时没什么让郁昭亲自动手的机会，这些人其实对她的战斗方式并不了解，这也是郁昭的刻意所为，因此她此时不用隐瞒什么，毫无保留地出招只为将眼前的敌人击杀！
菁纯的白色能量包裹住郁昭的双手和手臂，迅疾地出手抓住向她袭来的触手，两手拧绞——像是新鲜的章鱼爆汁，能轻易把人绞死的触手被拧断，季亚影谨慎睁开的眼角余光瞥到这副场景，眼神一凝。
她之前没有感觉错，这个黎明教徒恐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她战斗完全是靠着那身纯净浓郁的能量，这是什么独特的作战方式？完全陌生的人，而且还戴着启示黎明最高规格的面具……等等！
电光石火之间，季亚影想起一个人。
她许久没回黎明，但因为还有把柄在丹白枫那里，不得不一直注意着那边的消息，前不久大主教给所有祭祀以及以下的教众发布了一条命令，让所有人全力配合神眷者阁下以及艾丽娅大主教的行动……这个陌生的黎明高层，就是那个新冒出来的神眷者！
而且更重要的是，既然神眷者在这里，那按照命令来看八成和她一起行动的艾丽娅岂不是也？
强烈的颤栗感蔓延至季亚影全身，她一时控制不住地睁开眼看向郁昭，刹那间大脑中嗡鸣一声，短暂的失神间被触手扫中受伤的腰*部，她闷哼一声，在被击飞出去之前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季亚影瞳孔震颤，正当她以为神眷者是听进了她之前的劝告，想要救下她好共同对付这强悍的敌人之时，她忽然整个人起飞，被抓着她的人扔向了——黑鸟咬过来的嘴里！
在不可置信的震惊中，季亚影听到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冰冷声线。
“废物。”
这，这是嫌她碍事，她被击飞出去还不解恨，一定要亲手把她搞死才舒心？
饶是在启示黎明中长大，这份冷酷和狠毒也把季亚影震撼到了，但她没时间愤怒，硬是拼着腰部伤口撕裂得更大的代价猛地一扭腰身，狼狈地从巨大的鸟嘴下躲了过去，咔哒一声巨响，鸟嘴合拢时距离将她吞进去只有毫厘之差。
这一下却也成为了压倒季亚影的那一根稻草，腰部的伤口一下子撕裂到了小腹，她捂着前面的手指间，和血一起突突往外冒着的是她的内脏和肠子。
恐怕只要她的手一离开腹部，这些东西就会一股脑地往外涌出，带走她的生机。
她眼前阵阵发昏，在紧张到窒息的几秒钟后，分不清是愤怒，恐惧还是疼痛，另一只手用力捏爆了她手边的一颗眼球。
郁昭再次扭断一根触手，将一条腿从深深陷入的黑鸟血肉中拔出，她没有睁眼，在季亚影粗重虚弱的喘息再次响起时悄悄放下了紧绷的神经。即使季亚影真的躲闪不及被吞了进去，她也有把握能将她救出来，但她相信季亚影的实力以及求生意志。
不过现在的季亚影，应该已经彻底丧失战斗力了，不能再让她留在这里。
郁昭边战斗边向季亚影靠近，她感到季亚影呼吸一窒，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闷哼响起，郁昭心中一震，顾不得多想睁开眼睛，只见季亚影用一只小小的影手捂在腰腹间的伤口上，居然就这么站了起来！
两人目光对视，都默契地没有偏向那些眼球一分一毫，一人眸光冰冷，一人满是提防和敌视，战意一触即发，像是两只争夺地盘的豺狼。
“就知道不该相信你们这些东西会有什么同伴精神。”季亚影的声音哑得厉害，影手一把捏断袭来的触手，她眼神发狠，甚至低笑两声，“迫不及待想要杀了我吗？尽管过来试试。”
郁昭不再靠近，她张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道阴影从后方升起，郁昭刚若有所感，就看见面前季亚影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震撼的表情，她立刻回头望去。
白发黑眸的青年缓缓上浮到半空，他身上没有翅膀或者设备，就这么静静地漂浮着，苍白的头发以不符合疾风强度的形式缓慢漂浮，露出整个眼白全都变成黑色的眼睛。
“这……这是？”季亚影倒抽口气，猛然吐出一口一直在压抑的血。
头晕目眩之下，她没有发现背对着她的神眷者阁下注视着半空中的青年，仿若机械人般冰冷无情的眼中掠过一瞬间的欣慰和兴奋。
第72章 生命之重72
沈一煜感到自己的思绪陷入到一片宏伟的星空。
他是亘古存在的行星，周围存在的只有远古宇宙大爆炸形成的碎屑，在一片炽热的混沌中他感到某种原始的物质在他体内凝聚了又扩散，眼前是一片沉郁深邃的黑。
他是什么？他有名字吗？那些物质的聚合形成他现有的感知，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诞生又是如何存在，为什么要努力维持自己的存在？抓住那些物质的过程茫然而痛苦，他想着放弃吧，就这么彻底消散又会怎么样？他不被人期待，连存在本身都是罪恶的证明。
凌乱的絮语在他的意识中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白头发的那位少爷，听说是邪神在人间投放的容器，早晚有一天会借由他的身体归来。”
“你这个怪物！扫把星！邪神的容器！你怎么敢还活着？怎么敢还出现在我们面前？”
“小煜，你身份特殊，为了保护你自己，以后不要再出去了，想要什么都和李叔说。”
“为什么我的孩子死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少爷？因为他的存在，邪神又出来杀人了是不是！”
“杀了沈一煜！为了保护他，我的孩子死了！”
“大统领，我们知道你舍不得，但是启示黎明的行动无疑证实了我们的猜测，为了不让邪神归来，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大少爷处死。”
“因为大少爷的存在，启示黎明对联盟的进攻越加频繁，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大统领，您还会有第二个儿子， 第三个儿子，为了这个世界，为了全体人类，请做出决断！”
“大统领！”——
他更深地往黑暗中坠去。
既然他是罪恶的存在，是出生起就注定的人类敌人，父亲为什么不杀了他？那位大统领从来不是以慈爱著称的仁君，沈一煜见过他谈笑间决定许多人的生死，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他的儿子，所以他狠不下这个心吗？
“小煜，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选择死很容易，有无数因素压迫着你去死，人类，异化兽，天灾，污染源，只是因为这些让你去死，你就要去死么？”不过中年就鬓发斑白的大统领在某次沈一煜尝试自杀被救下之后，望着窗外语气淡淡，“活着能做的事，死了可做不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我不救自己想死的人，即使你是我的儿子。”
那时的沈一煜几乎被满心的沉重压垮，他没有参透大统领的深意，但他明白了自己也许不能就这么去死，但他也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人声的舆论，启示黎明锲而不舍的入侵，都是他给这座基地带来的灾难，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于是他告别父亲，离开文明联盟，独自踏上了孤独而漫长的旅途。
在这趟看不见终点的旅程中，他遇到过比他过去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的人，离开曾经保护着他也囚禁着他的一方天地，他收获到许多截然不同的情感。
有人拍着他的肩说是邪神容器又有什么关系？等那老东西从你身体里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就亲手把你杀了。有人说邪神的降临没有那么简单，也许在你有生之年他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呢。也有人说我相信你作为人的意志，哪怕邪神真的来了，既然要使用的是你的身体，没道理你反而会输给它。
直到有一个人出现。
沈一煜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内部剧烈地跳动起来，冰冷孤独的行星被一抹炽烈的光芒强势吸引，不可抗拒地坠入进另一条轨道，他的原始物质失控地释放出来，却被对方以更加温柔的方式送回，那些物质被沾上了对方的气息。
她说：邪神降不降临，和你没有关系。
她说：你拒绝了你的能力，也就拒绝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她说：你会成为整个废土最强大的异化物。
她说：这种罪名在你头上安了二十年，是时候摘下来了。
有什么在无穷无尽的压缩中轰然爆炸，形成了璀璨的星云和坚固的星系。
郁昭，郁昭，郁昭。
在尝试掌控力量，痛苦得难以忍耐的无数个片段里，沈一煜一遍遍地念着这个名字，将那炽烈的光芒塞进胸膛里，他在现实中可以直视可以靠近的光，在想象之中却被他奉上圣坛。那是给太多人带来重生的光，他从来不贪图和奢望只偏爱他一人，他会跪在她脚下聆听，只要这束光仍然能照到他，他就能再汲取到他从前的人生里从来不敢奢求的东西。
希望。
他想起来了。
战斗开始之时他意识到这恐怕是以一场注定全军覆没的悲剧，于是他第一次在郁昭不在的时候尝试突破一直束缚着他的那层界限，他感到恐惧，如果他是失控的猛兽，郁昭就是拉住他脖子上缰绳的驯兽人，现在驯兽人不在，他被前所未有的不安和依赖感淹没了。
但是郁昭相信他。
在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时候，郁昭说你会成为整个废土最强大的异化物。
星系在宇宙中形成，能量与能量互相交织，碰撞与纠缠间爆发出无尽的光辉，从此漆黑混沌的宇宙被绚烂的色彩填满，释放出耀眼的光和热。
沈一煜睁开了眼睛。
天地间风雪呼啸，无数异化物仰起头，注视着这个本体只有四级的人类。
来源于神的力量，对于神的气息感知敏锐，郁昭听到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以及尖锐的质问。
“是……是邪神吗！邪神真的在他身上降临了！”
有数道身穿黑袍的身影当即跪了下去，狂热地对着沈一煜磕头，嘴里念着无人听清的呢喃。郁昭感到季亚影审视逼问的目光定在自己背上，她在等她也做出相同的举动。
郁昭没有动。
在一众跪下去的黑袍人中，站得最显眼也是唯一没有跪的郁昭被格外凸显出来，许多人的目光也向她看来，无一例外全都是茫然。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启示黎明的人突然出现，然后邪神突然疑似降临，这场战斗会变成什么样？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在这片突兀的沉默中，郁昭身影一动，快速掠过季亚影，季亚影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试图阻拦，但她这种状态也有心无力，郁昭来到黑鸟的头部位置，六级的黑鸟明显还没有进化出智慧，在它因为察觉到神的气息而陷入本能凝滞的这一瞬间，她的手臂深深插进它的大脑。
尖锐的嘶鸣声震天动地，郁昭不等黑鸟挣扎，几乎整个人都要从自己剖开的裂缝中钻进这团粘稠的物质，她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自己感应到的地方搜寻，快狠准地抓住了黑鸟的种子。
六级的种子不能在这里暴露，一旦暴露，这里绝大多数人都会受到影响而变得狂乱，该死的明明还只是先锋部队，为什么会有六级出现在这里！
然而许多人误会了她的举动，季亚影叫了声：“住手！”影手向她攻来，更有另一股浑厚的气息向这边靠近，身体系的天然优势让他转瞬间就出现在了郁昭身边，用力扼住她的手腕。
正是从另一个区域赶过来的宋阳。
宋阳怒目圆瞪，嗓音因为嘶吼着下令而变得嘶哑，却气势凶悍，宛如被激怒的棕熊：“邪教徒，你休想！”
目的达成，郁昭果断地松手。她现在没有治疗能量，本来也不打算直接把种子剖出来，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其他人意识到种子的位置，好做出相应措施。
同时接下两个六级的攻击，郁昭把所有能量都转为了防御，被影手击飞出去的时候故意捂住胸口，吐出一口积血，腕骨仿佛被整个掰断。
对付黎明教徒他们当然不会留情，好在郁昭对疼痛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忍耐性，趴在魏鸣野背上的本体只是轻轻一颤，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郁昭从善如流地躲到一边避开锋芒，看到宋阳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处理种子，捂着胸口做出警惕的样子，分出精力关注上空的沈一煜。
要来了。
在邪神剧本中原本在大后期才让主角克服最大的心理障碍获得的力量，在现在就要出现了。
此时那种邪神气息泄露带来的微妙呆滞已经消散，被君王级强者战斗泄露的能量压垮的异化物们都恢复了正常，人类一方尚且还有理智，警惕地关注着情况未明的沈一煜，然而异化兽只有战斗和满向前的欲望，嘶吼和厮杀声再次响起，飚溅的鲜血染红雪地，又很快被新的大雪覆盖。
“我正看着你呢，别想乱动。”季亚影支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嘶哑地对郁昭发出警告。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明明在这种场景下，即使是面对面的人也不得不靠嘶吼的方式才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话，但这不大的声音就是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它古奥森严，不是现阶段已知的任何语言，像是在遥远荒芜的星空深处有什么东西慵懒地张开触角，于平静和倦怠中操控着无数个星球覆灭与诞生。
刹那间风雪骤停。
不是停止了下雪，而是所有的风和雪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止的开关，雪花停在半空，还维持着被风刮起的形状。
除了郁昭之外，没有人听懂沈一煜发出的语言。
他在说：「雪停。」
然后雪就真的停了。
傀儡的郁昭面无表情，真正的郁昭将脸埋进臂弯，勾起无声的笑意。
第73章 生命之中73
这诡异的一幕引起了战场上所有人的注意，但异化兽没有停止攻击，战斗也就没有止歇。
郁昭没有回头，清楚地听到季亚影和宋阳的呼吸因为震惊而停滞，她紧紧地盯着沈一煜，事情还没有结束，她要看看沈一煜现在的极限在哪里。
在场的也都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异化者，即使出现这种诡异的场景也没有忘记自己应该做什么，宋阳以极快的速度将种子封印进容器中，种子是异化物能量的动力泵，失去种子的黑鸟衰弱下去，但还是没有死透，之前郁昭破坏了它的脑神经，它仅剩最后的意识，全身的眼球被羽毛覆盖，像是闭上了眼睛，强悍的触手也无力地垂落，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这对郁昭来说不算个好消息，当共同的敌人消失，郁昭就会被两个六级同时围攻，即使其中一个身受重伤，另一个却是成名已久的身体系，场面对郁昭非常不利，她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身后瞬间绷紧的气氛，他们两个也在衡量，因为摸不准这人的深浅，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郁昭表现出来的能量等级是六级，但她菁纯到纯白色的具现化能量给人带来了很大冲击，再加上她刚才直接找到黑鸟的种子所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否还有无人可知的底牌。白玫瑰虽然不是和启示黎明战斗的第一线，但作为一城军长，宋阳自然也认出来了郁昭脸上象征地位的面具规格，完全陌生的高等级黎明教徒的出现给他敲响了警钟，他一点都不敢看轻郁昭，在心中将她的危险性拉到了最高。
在静止的雪花中，宋阳沉声问：“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即使是冲着纯净之神而来，在如此大规模兽潮的冲击下也该选择避其锋芒，因为目前来看最高领头的郁昭没有直接抗衡这场兽潮的实力。
在郁昭背对的地方，宋阳和季亚影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分两个方向朝郁昭靠近，他们都还在黑鸟的背上，绵密吸音的羽毛是绝佳的隐藏道具。
“别动。”郁昭压低后变得低而冷漠的声音传出，却始终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见她似乎完全没有把他们两个的威胁放进眼里，两人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忌惮凝重的神色，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暂且停下靠近的脚步。
“回答我，你们是冲着郁昭来的么？”季亚影声音沉哑，脸色虚弱，眼神里却藏着野兽的影子，仿佛只要对面一承认，她就会像野狼一样冲过去把她撕咬成碎片。
“没必要告诉你们。”郁昭说，“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关心一下天上那个会不会被吾神的力量吸干。”
季亚影脸色一变，宋阳已经紧着追问：“你知道大少爷是什么情况？这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很低，他只是不愿意去想更糟糕的可能，在雪花停止的那一刻他甚至考虑这是不是一场幻境，但他伸手碰到了半空中冰凉的雪花，战斗还在进行，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
“吾神的语言岂是凡人能够使用的，以肉体凡胎去碰触神的力量，无知狂妄的渎神者死了也是自作自受。”郁昭的声音里仍然没有任何感情，吐出来的字堪比她周围的雪花，有着冷而尖锐的棱角。
“什么？”宋阳露出震惊的神色，“那是邪神的语言？”
季亚影稍微好一些，毕竟她曾经去过那座骇人听闻的灵魂神殿，但也没有好多少，颤动的瞳孔暴露出她的惊愕。
“怎么可能？”她喃喃，“沈一煜最害怕和他脑子里的那些声音扯上关系，怎么会主动……郁昭。”
她忽然想起来，这段时间郁昭好像在单独对沈一煜做些什么训练，一想到这也许是郁昭的授意，她悬起来的心立刻就落了回去，并几乎肯定了这种猜测。
沈一煜绝对不会自己主动去学脑子里的那些声音，除非是郁昭的属意。
郁昭绝对不会教给沈一煜一用就死的战斗方式。
理清思路，季亚影心中安定不少，面上却不显，几乎露出骨头的脸上仍然满是警惕：“你是顶替之前那个，来负责抓沈一煜的？”
郁昭的注意力几乎全放在沈一煜身上，看出这点很容易，郁昭也没有掩饰，她抬起手，掌间萦绕起莹白纯粹的能量，看起来打算主动发起攻击，宋阳和季亚影不再犹豫，同时向她出击！
郁昭不敢大意，文明联盟和启示黎明遇见唯有不死不休，她不用放水，对面一定会竭尽全力想要杀了她这个新出现的黎明高层。她果断选择重伤弱势的季亚影作为突破口，躲过宋阳凌厉的攻击时无疑正面迎上了影手，季亚影也不是酒囊饭袋，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弱势，根本不踏进危险距离之内，只是她毕竟虚弱，影手也比之前救人的时候透明许多，被郁昭一招破掉，她脸上没沾血的地方变得更加惨白。
“你退后！我来！”宋阳爆发出怒喝，他被郁昭专攻季亚影的行为所激怒，冲过来的身形如同一只暴怒的雄狮，他本就身形高大雄壮，平时的礼貌文雅被吞没进对启示黎明的恨意厌恶之中，凌厉的杀意不用靠近就让郁昭汗毛竖起。
不可硬击！
郁昭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个傀儡身体不是宋阳的对手，她攻击季亚影是为了在包围中冲破一个缺口，她用最快的速度矮身滚出两人的封锁，但还是不及君王级身体系异化者的速度，眼见就要被宋阳抓住！
就在这时，随着又一声无人听懂的词汇响起，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半空传来，动起手来的三人同时踉跄一下，而其他人和异化兽就没这么强大的实力了，顿时惊呼声响起，人和异化兽如麦浪般被吹倒在地，雪花被成片地卷往上空，释放吸力的正是半空中的沈一煜。
来了！
趁着宋阳怔愣的一秒钟里郁昭拉开距离，而宋阳这时也顾不得追击她，所有人仰起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风雪在沈一煜面前凝聚，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球体，凝聚这股自然之力的能量在其中旋转，随着球体的增大，泄露出的能量也越来越恐怖。
宋阳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几乎破音：“快阻止他！一旦那个东西砸下来，这里的人都得死！”
没人知道沈一煜在做什么，但没人感受不到他此刻的威胁。
所有人里唯一不算惊慌的人只有郁昭。在邪神的剧本里，沈一煜克服心理压力后开始尝试使用脑子里的语言，和这世界上任何一种异化能力都不同，他直接拥有了操控自然的能力，只要他能量充足，风雨晴雪都在他一念之间。
当初郁昭看的时候心想主角还是主角，作者终究还是给他开了好大一个挂，直到后来她才明白，沈一煜使用的并不是邪神的力量，他二十年来脑子里的声音都来自被邪神污染后的系统，作为这个世界诞生的本土神祇，系统天生拥有操控自然的力量，沈一煜学到的也是如此。
也许作为人类永远也无法做到真正的神明那样呼风唤雨，但就像现在这样，只要能使用一些神明之力的皮毛，就能成为人间无比强大的存在了。
如果不是身体不对，郁昭会给沈一煜鼓起掌来。
所有人都以为沈一煜此时失去了理智，虽然现在沈一煜看起来一副要让所有人同归于尽的疯批架势，但郁昭不这么认为。系统不会真的伤害沈一煜，沈一煜本人也并不是意志薄弱的人，更何况还有她一次次用治疗能量加固和保护他的大脑，三重保险下如果沈一煜再失去理智，她亲手宰了他换个主角的心都会有了。
每个人都被这超乎想象的非人之力给惊呆了，身穿黑袍的黎明教徒再次跪下来高呼神明万岁，郁昭动了一下，忽然一道惊悚的感觉划过心头，她意识到了沈一煜要干什么。
没失去理智的沈一煜必然不会让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他所针对的是敌人，而在场的敌人中，威胁最大的黑鸟已经死了，和其他异化兽比起来，在沈一煜眼中更具有威胁的是——
郁昭霍然抬头，直直地对上了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
下一秒，那颗浮在空中也能看出体积惊人的能量雪球朝她砸了过来！
郁昭心中苦笑一下，来不及多考虑什么，借助这提前发觉的几秒钟时间给自己挣得逃走的机会，然而就在她刚要行动之时，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
郁昭猛地扭头，宋阳嘴角咧出一个大而扭曲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她，手指如同钢筋铁骨般死死禁锢在她的手臂。
“既然来了，就被想跑了，邪教徒。”宋阳说。
郁昭一言不发地动手，但宋阳技高一筹，他甚至不顾郁昭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以不要命的自杀式攻击硬是压制住郁昭的行动，反剪住她的双臂。
“放开我。”郁昭喘息的声音依然冷静，席卷而来的气流将她袍角掀起，她语速加快，“这不只是四级的能量，你和我都会死在这里。”
“那又怎么样？我认出来了，你就是那个新出现的神眷者，是吧？有你这个神眷者和我陪葬，我这条命也是值了。”天上的雪和云也被沈一煜卷入杀招之中，宋阳的脸上落下几缕夕阳泄露的浓郁残晕，他混合着灰尘和血迹的脸上血红一片，眼神却极为冷静，“你是神眷者，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军长，以我的命来换你的命，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值的事，你别想让我放开，邪教徒。”
能量球越来越近，谁都能感受到那股澎湃涌动的恐怖能量，哪怕是不通智慧的异化兽都知道尖啸着四散奔逃，郁昭和宋阳同时脸色逼红，吐出血的同时被压迫得半跪下来。
“这是依赖你指挥的战斗。”郁昭低声说，“你死在这里，是想让其他人陪你去死么？”
宋阳发出嘶哑的笑声：“你当我文明联盟的部队，都是和你们邪教一样的一盘散沙吗？我们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也没有死一个将就死整盘兵的道理！我死了还有我的副官，副官死了还有二副，任何一个士兵站出来都能做将，但是如果你死了呢？对你们的打击恐怕远大于我吧，就是一群老鼠罢了，领头的鼠死了，剩下的根本成不了气候。当年把你们那个风祭司杀死的时候，你们可是乱到差点就被我们找到那老鼠窝所在的岛了。”
季亚影没有离开很远，始终在关注着这边，闻言她整个人一愣，转而盯向说话的宋阳。
能量球从天空坠落，明明是雪的集合，却在空中擦出耀眼的火星。
来不及躲了。
郁昭在心中叹息一声，宋阳已经把她的小臂掰断，这种执着和坚持根本不可能劝他松手，牺牲傀儡是她踏进这个战场就预料到的可能后果，但宋阳的死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宋阳不应该死在这里。
情况越紧急，郁昭头脑就越冷静，短短两秒钟的时间里她脑中推演过无数种方案，就在她打算不顾暴露什么先一步自杀的时候，忽然一抹熟悉的气息在身后浮现。
在宋阳倏然凝滞的气息中，郁昭心里一轻，又随即一沉。
那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能量球的精准打击范围之内，声音妩媚清晰，不但没有恐惧，还带着一点撒娇般的抱怨。
“八号，你运气好好哦，一来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人家在这周围跑了一圈，怎么都没找到那个纯净之神。”
在他们的头顶，能量球停止在不足一米的位置，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宋阳倒抽口气，抓着郁昭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第74章 生命之中74
在后方陷入苦战的时候，深入腹地的特攻队算得上一路顺利。
有了郁昭的加持，前期没有任何异化兽能够抵挡顾玥的领域威压，如果不是数量实在太多，一路把他们全杀光这个想法太不切实际，可能他们就选择付诸实践了。
即使如此，每个人在前进过程中还是在不耽误速度的情况下想要尽量多杀几只异化兽，少一只后面的人危险也会少一分，直到穿过中低级的异化兽之后，开始真正接触兽潮的核心区域。
五级异化兽的出现一开始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对七级异化者来说五级的东西即使体积再大，在她面前也会如刚出生的婴儿那般孱弱，因此队伍的速度并没有减弱下来，他们势如破竹，准备一鼓作气地冲到领头的七级异化兽面前，然而本该在位阶威压下瑟瑟地匍匐下来颤抖的五级异化兽在僵硬片刻之后，居然突兀地朝队伍最薄弱的地方扑来！
众人都是一惊，来不及询问顾玥是怎么回事，距离最近的战士刚做好拼死反击的准备，奔跑在最前方的顾玥忽然闪过一道残影，没人看清她的速度，连眼睛都没眨下去的时间差里，她出现在了五级异化兽的头顶，她举刀竖劈而下，五级异化兽没有丝毫反抗能力，被当场劈成了两半。
魏鸣野发出一声惊叹，兴奋地歪头小声对郁昭说：“我以后也能做到这样的，绝对。”
郁昭没有回话，她目光盯着身上沾满血液和不明粘液的顾玥动作利落地找出种子的所在，并抛给另一个五级队员封印与收容，眉目间还含着凌厉的杀意，转身继续去前方带队。
郁昭眼疾手快地捂住魏鸣野的眼睛，其他人没有因为这个插曲产生任何骚乱，连队形都没有改变。
“去顾玥那里，快。”她贴近魏鸣野的耳朵，说得很小声。
背了郁昭这么长时间，魏鸣野耳朵已经不会变红了，但还是抖了一下，随即他什么都没有问，撒腿就往最前方跑去。
“让一让！让一让！郁昭要找大姐头！”
这样一来队形发生改变，但听到是郁昭的命令，没人发出异议，只是默契地调整了队形，给他们腾出空间移动。
顾玥听到了魏鸣野的声音，她没有慢下速度，位阶威压没再失效，再次遇见的高等级异化兽在她的控制下匍匐着颤抖。
魏鸣野跑得很快，在还没靠近的时候郁昭拔出匕首，刚抵达顾玥身边，郁昭将匕首用力插向她的后背。
没插进去。
郁昭的力量只是比普通人要强，此时连顾玥的身体都破不开，顾玥微微侧眸，在转瞬间明白郁昭打算，她伸出手抓住郁昭的手腕，握着她毫不犹豫地扎向自己的肩膀。
这次扎了进去，因为用的力道没有留情，匕首几乎扎穿了她的肩胛骨。
郁昭立刻释放治疗能量，这么深的伤口连血都没有流出来，等郁昭拔出匕首，伤口虽然还没有愈合，但已经不会影响胳膊的活动。
魏鸣野看得倒抽口气，郁昭和顾玥全程没有一句话交流，两人眉头都没皱一下，极快地对视一眼后郁昭拍拍魏鸣野，示意他回到原本的位置。
魏鸣野慢下速度等待队形调整，顺便一脚踹飞掉下来的异化兽，憋了几秒钟还是忍不住问：“那大姐头怎么了？”
郁昭没有回答，只是安抚地捏了下魏鸣野的耳垂，魏鸣野整个后背的肌肉一紧，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垂蔓延到整个后颈，郁昭就在他背上，压根想藏都藏不了，他顿时呼吸都重了几分。
郁昭这时没心思看他，她在关注顾玥的状态。她记得艾丽娅说过的一句话：顾玥那家伙都快克制不住污染了。这些世界顶尖强者之间对彼此的状态都有些了解，艾丽娅的话绝不是无的放矢，污染不会凭空消失，顾玥只可能在一直压制，但顾玥不是对其他人不负责的人，她敢上战场，就是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这项任务。
郁昭怀疑她是用了某种方法暂时控制住了污染，只是位阶威压的能量的精纯度要求以及消*耗数量都很大，刚才会出现失误，应该是她的压制到极限了。
如果没有郁昭在这里，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后果。
但是七级的污染岂是那么容易被压制的，刚才那一下几乎抽干了郁昭的一半能量，她此时伏在魏鸣野背上恢复着，一边做出变量改变后的推演。
她之前不是没考虑过顾玥失败的可能，但是在见到顾玥的状态之前，她把这个可能压缩得比较小，现在的话……
忽然，魏鸣野停下了脚步。
在顾玥的带领下，整个队伍都停下了脚步，郁昭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位阶威压仍然存在，但是被压制住的异化兽却逐渐摆脱了影响，它们不再趴在地地上，也没有发出攻击猎物的嘶嚎，远比人类巨大的怪兽们向这边靠近，像在冬季里靠近小丛的篝火，它们统一地垂下头颅望着他们，各式各样，数量不统一的眼睛里本该闪动着原始的凶性和残忍，此时却渗透着一股堪称麻木的平静。
他们被包围了，被围困在异化兽组成的牢笼中，在这一刻冰冷的死亡预警浮现在每一个人心中，没人觉得自己能在这么多高阶异化兽的包围下平安出去，连魏鸣野的神色都严峻下来，更加收紧了护住郁昭的手臂。
顾玥仍然站在最前方，她没有和任何一只异化兽对视，而是在缓慢地转动眼珠，像是在找着什么。
她身形微躬，像一只整装待发的猎豹，一旦这些异化兽敢轻举妄动，最先面对的必然是她的反攻，对面数量众多，这边也有压制性的强者，场面看起来似乎一下陷入了僵局。
郁昭也在找，这里的异化兽最高只有六级，那只领头的还没有出现，但它一定就在这附近了，这些兽只有收到它的命令才会做出这种反常的举动，一想到有一只七级的不明物正在暗处盯着他们，郁昭也在心中蔓延出一丝寒意。
在哪里？她大脑快速跟着所见视野分析，周围没有，天上没有，七级的气息怎么会隐藏得那么完美，除非是和隐藏有关的能力，或者是——
“注意脚下！”郁昭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吼出声。
这一声吼打破了微妙的平衡，轰鸣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他们中间破土而出，处于最中间的郁昭和魏鸣野首当其冲，在轰然扬起的飞雪和泥土中被撞飞，郁昭耳畔嗡的一声，隐约听到有谁在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她在空中抓了一下，抓到了真实的衣服布料。
“……师！老师！”
宋铮焦急的声音突破嗡鸣声的封锁冲入耳中，郁昭勉强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宋铮打横抱在怀中，宋铮六对翅膀同时张开带着她向上飞去，来围剿的异化兽被他用蜂前肢阻碍，但这里已经是兽潮的核心，最低也是四级以上的异化物，在多方围剿下宋铮躲闪不及，被混乱中分不清是什么的器官重重击中，千钧一发之际宋铮转过身用后背接下这一击，闷哼一声是坠落下去。
郁昭立刻拔出匕首插进他的肩膀，宋铮脸色一白，又迅速恢复了几分血色，翅膀重新挥动起来，在栽向兽潮之前恢复了平衡。
郁昭说：“向上飞，我要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宋铮应了声是，抱着郁昭在空中旋转一圈，以螺旋的路线灵活上行，为了尽快完成郁昭的命令，蜂前肢从进攻转为防御，很快就升到高处，几乎穿透阴霾的云层。
飞行的高级异化兽不多，又被其他满天星牵制住，在有东西追上来之前郁昭迅速低头，观察整个战场。
待看清那冒出来的七级是个什么东西后，郁昭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般来说动物变异了也会保留一部分原本的生活习性，会钻土的动物，郁昭本来猜测是昆虫或者啮齿类，再或者是蚯蚓这种无脊椎动物，然而恶她没想到，那偷偷躲藏在地下偷袭他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东西，居然是一只变异蝾螈！
它体型无疑是巨大的，目前来看它的身形还没有整个从地下出现，光是一个头就占据了刚才整个队伍所在的空间，在混乱的战场上甚至无法看清它底下有没有人，它通身呈现出一股粘稠的深黑色，没有像其他异化兽那样身上长满恶心的增生物，覆盖着尖锐如倒刺的硬鳞，那上面甚至还插着异化兽的尸体，远远看去还长着一些紫色的圆斑。
这个距离下郁昭看不清人了，但她认出那站在蝾螈头上用长刀战斗的人应该是顾玥，她很快就看出来，顾玥似乎刻意避开了蝾螈身上的紫色圆斑。
在郁昭看到的同时，宋铮也看见了下方的景象，郁昭清楚地听到他原本剧烈的心跳突然漏掉一拍，随即呼吸都缓慢下来。
“怎么……怎么会是……”
郁昭马上问：“这是什么？”
“腐化蝾螈，老师，这是腐化蝾螈。”宋铮声音干涩，夹杂着无法掩藏的恐惧，“这是目前已知最危险的七级异化兽，号称支配者下无人可敌……这场兽潮居然是它在领头，我们完了。”
“腐化蝾螈？”郁昭没有对它后面那一串头衔表现出什么动容，“那些斑点，有毒？”
宋铮的喉结颤抖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连抱住郁昭的手都轻颤起来，“那不是斑点，老师，那是它的毒疣，一旦破了会泄露出剧毒的液体和气体，传说和它对上的无论人还是异化兽都没有活下来的，顾玥恐怕不是它的对手，我带你跑吧老师！”
他极为焦躁，翅膀扇动的频率都凌乱起来，甚至想不等郁昭点头就带着她直接飞走，郁昭淡淡地看过来，让他蓦然僵在了半空。
“……老师。”他嘴唇嗫喏，语气绝望，“腐化蝾螈的致命之处就在它的毒疣里，但是毒疣一旦破裂，后果会不堪设想。”
“致命点在毒疣里？”郁昭忽略非重点的内容，单刀直入，“也就是说，只要把毒疣都弄破，它就会死了？”
宋铮呆了一下：“理论上来讲是不错，但是……但是……”
郁昭没管他的但是，她果断说：“带我降下去。”
与此同时，在能量球被阻碍，艾丽娅与宋阳对峙的场景下，用着傀儡身体的郁昭开口。
“我知道纯净之神的位置了，艾丽娅，她恐怕快死了。”
第75章 生命之重75
傀儡郁昭的话一说出来，同时震惊了在场的双方。
宋阳还抓着郁昭的手臂，闻言一个不自禁的用力，如果不是郁昭还在用能量护着手臂，这一下能把她整个胳膊掰下来，郁昭还没说什么，刚露出一脸惊喜的艾丽娅神色一冷，直勾勾地盯向宋阳。
“怎么文明联盟的狗还是这么不懂看脸色呢。”她说，“还不赶紧把人放开，是死了才知道要听人话吗？”
这里有郁昭和艾丽娅两个黎明高层，本来要靠近的季亚影向后退去，将自己隐藏在混乱的战场之中，最近的距离下只有宋阳一个人和两人对峙，他收敛起方才勃发的愤怒，脸色很白，神情极为冷静。
他没有放开郁昭，只是沉声说：“郁昭小姐已经在顾玥阁下的保护下离开了，此时想必已经抵达了蓝天城，想找她的话，够胆子就去蓝天城找吧。”
“我的宝贝都说了她知道那个治疗师的下落，用你在这放屁？”艾丽娅看着宋阳的眼睛里有着不屑一顾的傲慢。
郁昭明白了，六级对七级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力，但艾丽娅只是言语威胁并没有直接动手，显然是被头顶这颗能量球给绊住了手脚，只有四级的沈一煜弄出来的东西居然能阻拦得了七级强者！
郁昭对艾丽娅还算了解，如果这颗球能那么好解决，她早就过来把宋阳的脖子给拧断了，能直接动手她绝不会多哔哔一句。
宋阳显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他眼中冒出诡异的兴奋，大笑出声：“本以为今天能带走一个就是赚了，没想到还能把大主教阁下也一起带走吗？千里送来如此厚礼，真是让我不好意思了。”
艾丽娅的脸色冷下来，之前看宋阳的眼神还只是傲慢，现在和看着一个死人无异，她一言不发地举着右手，风雪凝成的巨球在她上空缓慢地流转，风声寂寂，能量球打击范围下的其他人都已经尽量撤离。
“治疗师在两点钟方向，三十五公里左右。”郁昭没理会两人的语言交锋，自顾自地说出信息，就像没感受到小臂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兽潮领头的那只异化兽出现了，治疗师可能会死。”
“说谎！”宋阳威胁地握紧她手臂，指甲扎透衣物扣进她的肉里，“你一直都在这里，难不成你有千里眼，能看见几十公里之外的事情？”
艾丽娅的询问的目光也看过来，她倒是不怀疑郁昭在故意胡扯，但她需要确定信息来源。
“巴鲁。”郁昭面不改色地吐出这个艾丽娅队伍里用鸟类尸骨放哨的异化者，她之前亲眼看见他被一只巨熊给踩死了，如今死无对证。
眼见着艾丽娅神色恍然，没有一丝怀疑的样子，宋阳知道了郁昭说的应该是真的，他抓着郁昭的手轻轻颤抖着，声音仍然沉稳：“郁昭小姐那边有顾玥阁下，她不会有事，你们去了也是白费功夫。”
顾玥的确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头，艾丽娅皱起鼻子一脸厌恶，但还是说：“有顾玥在，她八成是死不了，巴鲁那家伙看见七级异化兽出现就吓得尿裤子了吧。”
郁昭说：“是腐化蝾螈。”
这个词一出来，两人同时沉默了两秒。
郁昭看不见宋阳的脸色，但艾丽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难看下来，之前的漫不经心也消失了，这让郁昭再次提高了腐化蝾螈的危险性，喉头有些发紧。
她想支开艾丽娅，只要艾丽娅留在这里，这里所有人都活不了，按照艾丽娅对任务的重视程度，她绝对不会允许任务目标在自己几十公里的地方死去，现在知道了腐化蝾螈的危险程度，她更坚定要把艾丽娅弄过去，在顾玥状态不明朗的时候，艾丽娅就是保险杠。
郁昭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把启示黎明的大主教当成保命的后手有什么问题，她趁两人都在沉默的时候补充：“顾玥状态不太对，之前位阶威压没有压制住五级的异化兽。”
宋阳顿时倒抽一口气，声音慌乱起来：“这不可能！”
郁昭没理他，面具后的眼睛望着艾丽娅：“别杀沈一煜。”
艾丽娅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她就猜到了她想干什么。
看来艾丽娅不是处理不了这颗球，只是对她来说最省力的做法应该是直接把它扔回到沈一煜那里，这样一来沈一煜自己未必活得下来，艾丽娅对郁昭的任务有所顾忌才没直接动手，但是现在听到自己的任务对象危在旦夕，她想要用最快的速度脱身了。
“沈一煜也是丹白枫要的人，对吾神的复苏有重要作用。”郁昭睁着眼睛说瞎话，“抓捕他的任务已经下达很久了，如果丹白枫知道你杀了他，会不高兴。”
宋阳屏住了呼吸，这部分的内容他没有插嘴的余地，听着两人的交锋将会决定沈一煜的生死，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口。
忽然掀起的狂风卷起艾丽娅火红的长发，她抬头望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笑着说：“你的任务还不死心呢，他是真不顾及这个老头的死活啊。”
三十五岁的宋阳一言不发。
郁昭也没再说话，她现在不确定自己在艾丽娅心中的地位，这个被称为魔头的女人喜怒无常，万一过犹不及激怒了她，反而断送了沈一煜活路。
艾丽娅又看了眼郁昭，眼中流动着一些什么，又很快移开目光，声音冷酷下来：“文明联盟的那个老狗，你把我的人放了，我把这玩意儿弄走，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郁昭一愣，宋阳已经干脆利落地推了一把，郁昭踉跄了一下，被推到艾丽娅旁边。
艾丽娅身高也有个一米八，她用另一只手扶了下郁昭，低声问：“你怎么样，自己能行么？”
咔咔两声脆响，郁昭把自己被掰折的手臂强行正回来，但是右手腕骨折了，只能软软地垂落，“可以。”
艾丽娅向下瞥了一眼，这一眼太快了，郁昭没看清那里面是不是闪过了一丝无奈。
“快死了要记得跑，知道吗？”艾丽娅说，“我那边有点麻烦，暂时顾不上你了，别死了。”
她完全没把周围的联盟军以及异化兽放在眼里，就这么凌空举着巨大的能量球转身离开，所到之处人类目瞪口呆，敢上前的异化兽全部被她一掌削断。
艾丽娅的能力是能随机把身体的某一部分变成利器，此时她左手高举，右手化为尖锥，所过之处尸横遍野，鲜血流淌，她有力的步伐踩在裹满血的雪地里，身影很快消失。
郁昭面上不显，警惕从未放松，她重新转过身来，忽然瞥到上空的身影瞳孔一缩，宋阳已经大叫出声。
“大少爷！”
随着艾丽娅带着能量球的离开，沈一煜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他身形摇晃两下，直接从上百米的高空一头栽下。
郁昭和宋阳同时动起来，在冲去的瞬间季亚影闪现到她面前，身上到处是捂着伤口的小型影手，让她看起来像是被地狱的恶鬼束缚，她阴恻恻地盯着郁昭，皮肉翻卷的脸上嘴角咧开，郁昭第一次觉得她和那些黎明教徒如此相似。
“别跑啊。”季亚影哑声说，“你的对手是我，我还没报你那一扔之仇呢。”
郁昭看着她：“那个心灵歌者对你做了什么？”
“对我们这个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调查得很清楚了嘛。”季亚影赫赫地笑着，半实体的影手在她身后呈扇形张开，犹如盛开的恶堕佛莲，“我暂时让她帮我欺骗了大脑，让我感受不到痛觉，同时激发了我对自己的认知潜力，也就是说，我现在认为我有多强，我就有多强！来吧神眷者，让我看看那个邪神所选中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特别！”
郁昭用余光看到宋阳凭借优越的速度已经接到了沈一煜，收回注意望向面前如同复仇魔神般的季亚影，精纯的白色能量蔓延至断裂的手腕，她灵活地活动了一下。
“那就来吧。”
……
本体这边，郁昭下了降下去的命令，宋铮眼角抽搐般颤动几下，带着她缓慢降落，有一只四级的白鸟冲过里攻击，被宋铮头也不回地一下戳穿了脖子。
高度下降，被距离模糊的情景更清晰地展露在眼前，即使郁昭已经在这个畸形的世界摸爬滚打许久，还是情不自禁地呼吸一停。
腐化蝾螈的尖刺上串着的何止是异化兽，只是异化兽体型巨大，在上空也一目了然，那些被串在上面钉死的、被挤在异化兽身体之间正在异化的、只剩下某一部分身体，其余全部被吃掉的，全都是一路上护送郁昭过来的战士。
蝾螈从地下的暴击令特供队伤亡惨重。
郁昭的目光在战场上飞速搜索，看到了正跳跃在蝾螈头颅之下，正在灵活躲避的魏鸣野，不自觉握紧的手指才微微松了下。
顾玥正在蝾螈的头上，两个七级异化物陷入了彼此的制衡，给了其他人暂且喘息的时机，但很明显顾玥在顾虑着蝾螈的毒疣，动作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身上已经带了伤。
魏鸣野抬起脸，正好看到宋铮带着郁昭下来，冷峻的脸上忽然扯开大大的笑容，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声音淹没在兽类的咆哮声中，但郁昭看清了他的口型。
他在说：“郁昭，你没事。”
宋铮说：“老师，还要往下吗？继续下去的话，我会护不住您了。”
郁昭没有回答，她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手腕上的动脉血管。
第76章 生命之重76
最先看见郁昭举动的是抱着她的宋铮，他眼睛霍然睁大，又一只极速飞行的东西撞了过来，他在空中三百六十度翻滚几圈，郁昭手腕上的血已经被能量包裹起来，在她手掌中滚动，像是被装进了一只透明的瓶子里。
手腕上的伤已经止了血。
宋铮凶狠地把袭击的异化兽扎穿，急急出声：“老师！”
“闭嘴。”郁昭说。
她双手靠近，控制着血液压缩成一团，然后霍然张开，她的血化成一片苍茫的血雾，被她用能量裹挟着洒落。
异化物的血液里含着浓郁的污染能量，郁昭的能量就是治疗能量，在绵绵雨针般能量的催发下发挥出更大效力。随着她等级升高，她知道自己会渐渐成为唐僧肉般的存在，这个消息一旦扩散出去，她的处境会更加危险，所以她一直没有用过自己的血液，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郁昭在左右翻滚中紧紧盯着下方，尽量控制着血雾的覆盖范围里至于人类，但混乱的战场上不可能那么精准，这天降金疮药落下去，不止还活着的人精神一震，苟延残喘的人眼睛里重新点燃起生命的微光，几只已经倒下的异化兽也震颤一下，有了复苏的征兆。
一道身影跳到将要抬头的异化兽身上，直奔种子的所在开挖，以熟练的动作剖出种子加以封印，抬起沾满血的脸看向上空，和郁昭的眼睛对视一瞬。
女战士在躲开下一只异化兽的进攻之前，飞快地对郁昭露出一抹坚定的笑容，随即身形迅速地躲闪，再次动作熟练地专攻每一只异化兽的种子所在，当动力核心被剖除，异化兽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这么熟悉动作，那么熟悉的脸，正是郁昭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陪伴她走过一程的满天星队长，燕静秋。
郁昭沉默地和她对视一眼，沿着手腕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深深划开。
濒死的人等不及她一个个去救了，再加上在场的高级异化兽多，还能战斗的人也会因为不小心看到点什么而陷入狂乱，她必须用范围攻击先吊住所有人的命和理智，才能再做其他。
血雾再次降下，生命的气息复苏更多，两次大失血下郁昭的脸色迅速变白，眼前出现晕眩的彩光，宋铮嘴唇动了动，还是一句话没说，他护着郁昭，哪怕是被三只五级飞行异化兽同时围攻，他也没让它们伤到郁昭分毫。
他的血黏黏稠稠地流到郁昭的脸上和身上，但身形和速度一直都没有减弱，一个混沌系异化者活像个打满肾上腺素的狂战士，原因是郁昭每次割完自己都会反手也割他一刀，距离郁昭最近的人怎么可能死。
他眼睁睁地看着郁昭第五次割腕放血，早就知道她在干什么的宋铮还是哑着声音开口：“老师！”
郁昭沉默着再次把降下血雾，宋铮深吸口气，就在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郁昭用轻而清晰的声音说：“下去，往我指的方向降落。”
宋铮来不及多想，立刻调整姿势，顺着郁昭有些苍白的手指指的方向落下去，脑子里只想着老师终于不放血了，都没注意到郁昭指的方向是全场受伤最重的一个战士。
郁昭说：“抓住我的腰。”
宋铮下意识地手臂环过她的腰间，然后郁昭身形一倾斜，整个上半身从他怀里歪了出去，伸向已经开始异变，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战士。
宋铮被吓了一大跳，眼看着郁昭毫无保护措施地探身下去，一只爪子就要拍到她的头上，他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三根蜂前肢同时劈砍而下，那只爪子被齐根削断，砰咚的落地声也像是他的心脏被吞回了肚子里。
“老师！”宋铮的声音变了调，在看到郁昭在做什么之后，又哑然噤声。
他早该想到的，郁昭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凶险的战场上，因为她要救人。
他有很多话想说。连五次血雾都没能阻拦住异变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值得被拯救了，哪怕顾玥能说话，也会劝郁昭保存能量去救更容易活下来的人，但他知道，郁昭不会听。
郁昭做出决定之后，不会听任何人的话。
就像人人都劝她不要趟这趟浑水，有顾玥的保护，她能以最安全的方式抵达蓝天城，然后被用最严密的方法保护起来，她不会有任何危险，但就如同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那般，郁昭在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的地方从来不会退缩。
而现在郁昭的决定，就是不放弃战场上的每一个人。
宋铮看懂了郁昭的决心，她在对整个兽潮宣战，在对这个世界异化必死的宣战，在让全世界都看到，只要在她郁昭面前，没人能够死去。
宋铮沉下去的心脏，忽然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看着郁昭的手臂深深地没入那一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污染物里，一滴一滴落下去融入血与污秽之中的是郁昭的汗水，之前的种种犹豫、胆怯、恐惧突然就退去了，他此刻觉得旁边那个和七级强者缠斗的大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满地的污染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张开大嘴不断试图把他们吃进去的怪兽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得到郁昭，他是郁昭的学生、工具、延伸出去的手臂，他的主人正在对邪神和死人发出挑战，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环着郁昭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宋铮的眼神坚定下来。
不吝惜能量地强行拉回这个战士的思维，稳住他的状态，郁昭腹肌发力回到宋铮身身上，正要让他带自己去下一个人那里，忽地怔了一下。
她对上了一双硕大的复眼。
面前的宋铮不再是人类的模样，金色的绒毛从他每一个毛孔中长出，被盔甲般的甲壳所覆盖的面孔上巨大的复眼里隐隐流动着具现化的能量，像是金色的闪电和熔浆。
宋铮完全兽化了。
和其他的异化者不一样，虽然拿完全兽化会让力量得到更大的发挥，但兽化的异化者很少会让自己完全变成野兽的模样，每一次这样做都相当于赌博，因为不知道睁开眼睛的是自己的意识，还是人性退去后纯粹的兽性。
在对上这双复眼的瞬间，郁昭看到了熟悉的神色，宋铮维持住了人性，他还是宋铮。
他为了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护郁昭，也信任郁昭能把他救回，选择了坐上这个赌桌，他赌赢了。
郁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宋铮没有丝毫犹豫，金色的薄翅比之前更有力地挥动起来，灵活地在战场上躲避着，甚至还避开了腐化蝾螈一记无意识的攻击，带着郁昭往目标飞去。
郁昭匆匆一瞥，看到魏鸣野也爬到了腐化蝾螈的头顶，此时那里只有他和顾玥两人，顾玥居然允许了他的存在，并大声地说着些什么，郁昭听不清，但很明显顾玥在指挥魏鸣野和她打配合。
一个三级在这种等级的战场上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在郁昭的加持下能够配合得了七级强者的行动，这种情景连郁昭都没想到，她多看了一眼，顾玥和魏鸣野同步跳起，魏鸣野的身形和速度显然要慢很多，但努力跟上了顾玥的身影，两人同时攻向蝾螈头部的一个点，蝾螈受到创伤，张开咧到后脑的大嘴咆哮着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魏鸣野被带得差点飞起来，他敏捷地抓住蝾螈身上的一根刺，双脚都离地了，还在不要命一样往刚才的伤口里掏，一边掏嘴还一边一动一动的，好像在喊着什么。
蝾螈冲过郁昭身边，宋铮抱着她及时躲避，震天撼地的震动声中郁昭听到了魏鸣野一闪而逝咆哮声。
“干什么还要给郁昭增加工作量啊你这混账畜生！大姐头不是说你的种子就在这里吗怎么没有啊？！”
郁昭嘴角动动，苍白的脸上似乎想露出一抹笑意，又抿起了唇，她撇开视线，抵达下一个重伤者的身边继续救人。
就在这时，她似乎感到气氛有哪里改变了。
震动大地的奔跑声停了下来，战斗声也突然减弱下来，郁昭腰间一紧，猛地被宋铮拉回了怀里，完全变成蜂前肢的手臂护着郁昭，身形微微躬起，是兽类受到威胁之后的本能反应。
郁昭消耗不小，并且没有分多余的能量给自己治疗，这一下让她大脑一晕，还没等定下来，就听到细弱却无比清晰的声线响起，犹如一个新生的幼儿。
“你们，都是坏人！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为什么要敲我的脑袋？”
异化兽们就像统一收到什么命令向后退去，人类这边也得到喘息之机，郁昭抬起的脸上眼神凌厉，没有一丝晕眩迷茫。
发出声音的是那只腐化蝾螈。
一片暂时的寂静中，魏鸣野的声音分外明显。
“我靠！原来你会说话？”
“还，还不太会。”腐化蝾螈的声线像个稚嫩的小女孩，“我才刚出生不久呢，你们为什么要打我？”
即使是顾玥，都握着滴血的长刀一时沉默地站在它的脑袋上，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震惊。
在大家都一时陷入不知所措中时，郁昭冷静的声音犹如镇定剂，在所有人心中敲响一口安定的钟。
“你今年多大了，有名字么？”
抱着她的蜂前肢一颤，许多双不可思议的眼睛落在郁昭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高等级异化兽能够说话，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见到就等于死，怎么还有人试图和举手投足毁天灭地的异化兽拉家常？
然而令所有人震惊的是，小女孩般的声音真的给了回答。
“我叫毛毛。”它说，“出生三个月了，你呢？”
它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巨大身体，向郁昭靠近，郁昭抬眼示意要做什么的顾玥不要动，对上了那只贴近她的，比她整个人还高的硕大眼球。
第77章 生命之重77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全场最危险的异化兽来到郁昭面前，为了将郁昭看得更清楚一些，它整个眼球都怼到郁昭的面前，完整地映出了郁昭的身影，郁昭和它对视，看到角膜里如同夕阳照射下绵延起伏的山脊线般绚烂的脊纹。
那样狰狞危险的怪物，发出娇俏的小女孩声线。
“快告诉我呀，你叫什么？到底为什么要打我？”
它很委屈，明明是只动动身体就天崩地裂的强大怪兽，听声音却像是要哭出来了，仿佛它刚走在路上被无辜地打了一拳。
大地仍然在震颤，除了这一小圈异化兽在包围着他们，更多的兽潮仍然在一往无前地前进，所有还活着的人目光都凝在郁昭身上，有惊恐，有震惊，但没人开口打断这场诡异的交流。
“我叫郁昭。”郁昭的语速很缓，身上不像其他人一样满身敌意，似乎在她面前的不是一根刺就能戳死她的怪物，而是个真正的人类幼童，“毛毛，现在我们交换了名字，算是朋友了吗？”
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郁昭不为所动，蝾螈有三层楼高的脑袋动了动，抬起身侧的鳍探向郁昭的脑袋。
这一举动让在场人全体应激，宋铮眨眼间带着郁昭往后暴退，蝾螈头上的顾玥和魏鸣野当即开始攻击，蝾螈被吓了一跳，张大嘴发出尖利的嘶吼，周围的异化兽开始躁动，发出共同的吼叫，眼见着气氛一触即发，郁昭大声喝道：“住手！”
她强硬命令宋铮带她回去，宋铮焦急得嘴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还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咬牙把郁昭往下送。
“毛毛，看着我。”郁昭避开蝾螈浑身炸开的尖刺，它现在比起蝾螈看上去更像一颗畸形巨大的海胆，重新回到蝾螈的眼睛前，让里面映入自己的身影，“毛毛，我是你的朋友哦，你看我们会说同一种语言，是上天注定的朋友，你明白朋友的意思吗？”
“我知道，但你们不是我的朋友！姐姐说朋友应该像我和她那样，永远不会互相伤害！”蝾螈尖声说，她在攻击顾玥和魏鸣野，但并没有攻击近在咫尺的郁昭。
愤怒之下的攻击比之前威力更甚，魏鸣野突然没跟上节奏，差点被一根尖刺扎穿胸膛，被顾玥一把抓住领子拽开。
因为愤怒，蝾螈身上的那些紫色的毒疣暴涨着鼓起，仿佛在随着它的呼吸一鼓一鼓，随时都可能破掉，顾玥动作利落，但明显更加小心，生怕不小心弄破一个，精力和体力消耗更大，此消彼长之下，落入劣势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毛毛，你被打的时候是不是很痛？你刚出来的时候也让他们很痛，现在你们一起停下来就谁都不会痛了，好不好？”郁昭的语速微微加快，*但还是显得没温柔而没有攻击性，“我数一二三，你们就一起停下来。”
“不好！不好！不好！”蝾螈尖利地说，“我走得好好的，你们打乱我的队伍，还站到我的头上！就是你们不好，我要杀了你们！”
“老师，即使侥幸学会了人类的语言，畜生也仍然是畜生。”宋铮的声音透过生物盔甲传出来有些失真，“人类和他们永远无法达成和解，只有不死不休。”
郁昭垂了下眼睫，短暂地权衡利弊后神色果断，语气仍然温柔：“毛毛的姐姐是谁呀？是和毛毛长得一样吗？”
“不一样，姐姐会飞。”蝾螈甩动粗壮的尾巴，不分敌我的攻击下人和异化兽血肉横飞。
郁昭神色越加冷凝，她握了下拳，之前在出发前用过的能量雨再次出现，她尽可能地吊住其他人的命，试图多套出些信息。
“那毛毛的姐姐叫什么名字？也和毛毛一样厉害吗？”
“姐姐就是姐姐！”蝾螈说，“姐姐是对我最好的！她不但不会伤害我，还会让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针扎般的雨落向周围，郁昭被宋铮带着腾挪躲避，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那姐姐让毛毛带着这么多伙伴来做什么？”
这次蝾螈没有回答，因为顾玥和魏鸣野转变了策略，顾玥把魏鸣野当成了武器，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顾玥把魏鸣野按进了之前破开的伤口处，这一下即使是七级都无法忍受，蝾螈彻底发了疯，不顾一切地席卷起周围的一切，毒疣鼓胀到了半透明的状态，似乎下一秒就会爆掉！
“老师！”宋铮大喊。
“郁昭，你快离开！”顾玥也大喊。
眼见蝾螈已经失去交流的能力，郁昭马上让宋铮转身，不过不是为了逃跑，而是奔去救人。
“郁昭！”
“就没有办法对付这些毒疣吗？”郁昭拿出之前给她的短距离通讯器，拨到单独线路，“我走了你们怎么办，硬扛吗？”
通讯器接通了，里面一时只有尖锐的咆哮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几秒钟后顾玥的声音响起，“没有能对付腐化蝾螈毒的办法，即使是最先进的解毒剂也不行，之前联盟发现这种存在之后就一直在研发能够针对它武器，只有在一瞬间把它碎成齑粉，才能避免它的毒物传播出来。”
郁昭把又一个人强行从异化的边缘拉回来，“如果它的毒疣破了，会有多严重？”
“只要破一个，除了我和你，十公里内的人和兽都会死。”顾玥说，“如果全都破了，蓝天城会沦陷。”
严峻的形势摆在眼前，好像无论怎么选择都是必死的结局，区别仅在于选择怎么死，其他人虽然没有听到郁昭和顾昭的对话，但从联盟出来的人没人不认识腐化蝾螈，在比郁昭更早之前他们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即使郁昭就在这里，把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但他们仍然会死，这也许是他们来之前就做好的准备。
郁昭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这一点，她突兀地陷入了沉默。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把以为自己注定会死的人从死亡拉回，伤口和恐惧在身体和精神上形成双重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也许死亡反而才是一种解脱，但她却把他们一次次地救回，让他们再次面对必死的地狱，他们被救回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现在还能继续战斗，支撑他们的又是什么？
郁昭正在救人的手停了下来，旁边异化兽来袭，还没等宋铮出手，一道身影狠狠地撞过来，仅凭**的力量将大她三倍的东西撞飞，她踉跄一下，粗喘着站在原地，血液滴滴答地从她身上流下，眼睛带着战斗过热的猩红，望过来的时候依然可以看到这双眼睛里残留的温婉沉静。
“郁昭，走吧。”燕静秋声音嘶哑，如果不是距离很近，郁昭都听不清她的发音，“之前我保护你，是为了拿到功勋，现在我让你走，是为了让你保存能量，毒疣一定会破，蓝天城需要你。”
郁昭没有看她，她示意宋铮把她放到地上，然后在保护中慢慢地蹲下，因为长时间的剧烈消耗，她从大脑到身体都在钝钝地疼，她忍住呕吐的欲望，“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救你们，是不相信我可以吗？”
回答她的是顾玥：“郁昭，我之所以带你过来，是为了把我们送到领头异化兽面前，这就是你的任务，现在你已经完成任务了，离开不是临阵脱逃，留下才是不顾大局。”
郁昭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护卫在她身边的燕静秋，“回答我。”
没有郁昭不间断的治疗能量支撑，燕静秋很快就跪倒在地，她的头刚刚被抓破了，血液混合着什么流了她满脸，她对郁昭笑了一下，无力而狰狞，眼神深处却是宁静的。
“也许你能救，但会浪费你的能量，不值得。”燕静秋轻声说，“一旦爆发，我们就是中毒最深的人，七级的孵化蝾螈，一个眨眼我们会全都死去，你要怎么救？就算能救，浪费在我们身上的能量，能多救多少人？走吧郁昭，这是最好的办法，去蓝天城，你能保护更多的人。”
“浪费？”郁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同样都是救人，救你们和救他们有什么不同？都是人命，救你们就是浪费吗？”
“资源权衡是有必要的。”燕静秋支撑不住了，她从跪坐的姿态慢慢向前趴去，眼神开始涣散，“命是这个时代最没意义的东西，但如果一个人的死去能换十个人活下来，也许就有意义了吧……没有满天星的人会怕死。”
“郁昭！”顾玥的声音急促地插进，“让你学生带你走！这里只有他受到的限制最小！”
魏鸣野已经触摸到蝾螈的种子，双方展开最后的拉锯，毒疣已经个个变得薄如蝉翼，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砰地爆炸，顾玥再控制力量就无法压制处于爆发状态的蝾螈了。
郁昭抬起有些晕眩的眼睛看向周围，只是停止能量雨几分钟的时间，还能站着的人就变得所剩无几，之前所有人都在靠着郁昭支撑，在郁昭停止之后，连顾玥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没有人露出绝望，恐惧，或者愤恨，所有人似乎明白了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望向郁昭的眼睛坚定而充满期待，不是期待她来救他们，而是仿若看到了在她保护之下安然无恙的蓝天城。
那里有他们的家人，朋友，人民，有他们想要保护的一切，他们献祭自己，无非是为了给他们争取到一线生机。
就在郁昭沉默的几秒钟之间，一道妩媚嚣张的声音从包围圈外响起。
“什么碍事的东西都给老娘滚开，找死？成全你！…哟顾玥，几年不见变这么狼狈了？”
砰咚几声巨响，有人毫不在意地两脚踢翻几只异化兽，那些巨大的怪兽就像充气的皮球一样被她踢飞，倒出去的时候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掀翻一长串异化兽，然后她高举着巨大的能量球堂而皇之地这么进来，身后是一片倒下的异化兽，可见她就是这么一路靠蛮力横冲直撞过来的，没有一丝水分。
火红的长发，野兽般狂野健硕的身形和眼神，以及标志性的短打，还维持着清醒意识的战士们统一地愣住了，顾玥也愣了一瞬，这种等级的交手只是一瞬就将她掀翻出去，她在半空翻滚几圈，落到了地上。
艾丽娅第一眼先定在顾玥身上，看到蝾螈的状态后瞳孔一缩，然后开始在场内搜寻，嘴上还在说：“治疗师呢？到我身这来，你会发现比起一群无能的走狗，谁更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护你。”
战斗仍在继续，没人说话，郁昭慢慢地站起身，艾丽娅的眼睛一下子望过来，眼神一凝。
她对上了一双平静中蕴含着疯狂的眼睛。
“把那颗球扔过去。”郁昭平静地说。
出乎意料的，宋铮开口：“老师，魏鸣野还在……”
“听我的。”郁昭说，“你们一个都不会死。”
第78章 生命之重78
正常来说能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听到郁昭声音的人不多，但在此刻还能保持清醒的无一不是强大的身体系异化者，五感都被加强，在郁昭说出这话之后一双双染血的眼睛望过来，有人因为反应不及被异化兽扑倒，千钧一发之际拼死逃生。
这些郁昭都没有在意，刚才凭一己之力拉回所有人生命，在死神面前铸造起坚固防线的治疗师脸上显露出让在场的邪教徒都自愧不如的冷酷，说着让人不会死的话，却丝毫看不出对生命有什么怜悯。她直勾勾地盯着艾丽娅，不知道为什么，让艾丽娅莫名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腐化蝾螈带来的是直观的恐惧，它体型巨大，能力危险，让人看到就想逃命，但对艾丽娅来说只觉得麻烦，但是看见郁昭，她居然有了一种调头就跑的冲动。
艾丽娅嘴唇动了下，还没等她发出声音，顾玥严厉地出声，郁昭还没听到过她这么严肃的语气。
“艾丽娅，你来干什么？”
一听到顾玥的声音，艾丽娅就像开启了什么程序，条件反射地露出比平时更加傲慢不屑的表情：“怎么，这路被你们文明联盟包了？那得先把这些畜生给赶出去。”
顾玥严厉地瞪了她一眼，一边给宋铮使了个眼色让他尽快带郁昭离开，一边飞速翻回蝾螈身上，不过这次不是为了进攻，而是跳进了魏鸣野进去的那个洞里。
宋铮的蜂前肢刚碰到郁昭，就被她一巴掌拍开，没用上什么力气，但让宋铮立刻缩回了手，转而继续护卫在她身边。
顾玥去找魏鸣野了，这就是郁昭刚才敢那么说的底气，哪怕顾玥不在乎魏鸣野的命，也不会放任七级的种子就这么暴露，到时候在场所有人和异化兽同时异变，情况会更加失控。
并且她还知道，艾丽娅根本不会马上按照她说的去做。
哪怕艾丽娅不在乎在场除了郁昭之外所有人的死活，费心巴力地举着能量球过来也原本就是为了要用它对付腐化蝾螈，但现在有人命令她了，命令她的人不是丹白枫，她那股子反骨就会发作，凡事都要问个凭什么。
艾丽娅眯了下眼，似是不悦似是探究地看着郁昭，在凌乱的战场上站得无比稳定。
“凭什么听你的？”
这就是她利用的时间差。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顾玥和艾丽娅的碰面几乎可以说没发生一点摩擦，或者说这两位打过很久交道的老对手也拥有一定程度的默契，艾丽娅没有直接进攻，顾玥也没有过多质问艾丽娅，甚至敢把郁昭留在外面面对艾丽娅，说明顾玥清楚艾丽娅对任务完成度的执着，相信艾丽娅不会伤害郁昭。
两位大佬有了默契，事情就更好办了，郁昭面无表情地听着耳畔尖锐的咆哮声，在蝾螈强有力的尾巴甩过来的时候，不等宋铮带她飞开，一道身影冲到眼前，一把将郁昭拽到了自己身后。
艾丽娅比郁昭高出一个头，把郁昭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一脚踹开碍事的宋铮，举着能量球之外的另一只手瞬间化为足有一米多长的尖锥，一个用力将蝾螈的尾巴尖扎穿，狠狠钉在了地上。
之前顾玥和它纠缠那么久，战斗束手束脚就是害怕毒疣爆裂，而艾丽娅就没这个顾虑了，反正郁昭在她的保护下死不了，其他人都死了又怎么样？因此她出手狠辣，上来就把蝾螈固定在了这里，不顾倏然变得更加鼓胀的毒疣，回过头看向郁昭。
“说你呢，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命令我？”
“你不是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吗？”郁昭没看她，躲在她背后伸出双手，掌心蔓延出数根白色的丝线状雾气，逐渐延长，精准地绕过每一只异化兽，附着在了除了艾丽娅之外的每个人身上。
她抬起头，对焦急地想要冲回来的宋铮微微摇头。
艾丽娅两只手臂都不动，仍然灵活左右闪避躲开蝾螈的攻击，一手高举一手扎的姿态颇有些指天指地的宗教意味，她回头仔细地看了眼郁昭，眼神里忽然闪过一道若有所思，换了要出口的话：“治疗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郁昭脸色不变，她蓦然收紧十指，将牵系着所有人的线头握在掌中，甚至连还在蝾螈身体里的那两个人都不例外，艾丽娅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带点好奇和挑衅地说：“这就是你刚才敢夸下海口的底牌吗？你有把握能在七级兽和这么多异化兽面前保下这里的人？”
郁昭没有回答，被艾丽娅护着的确比被宋铮保护的时候更加安全，其他异化兽根本不敢往这边凑，不得不承认有了艾丽娅的加入其他人也压力骤减，然而郁昭脸上看不出感激或者兴奋。
“不说话？那我就直接把这颗球扔出去咯。”艾丽娅的嘴角扯开恶劣的笑容，她动了下胳膊，犹如天罚般悬在空中的能量球开始倾斜，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你不是很有自信吗？刚才也是你让我这么做的，我现在想看看你的能力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能量球的倾轧带来的压迫感不容小觑，这可是六级硬挨一下都没把握能活下来的能量集合体，蝾螈被两个七级强者围攻分不开心去指挥其他异化兽，异化兽们感受到威胁纷纷四散逃脱，一时这片被单独包围起来的战争圈居然显得空旷了起来。
艾丽娅紧盯着郁昭，任由能量球向下滑落，两人的脸庞被映上苍蓝和惨白的光。
“不求求我吗？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话？我这么放下来，如果你失败的话，他们全都会死哦。”艾丽娅压下心中又泛起的，看见郁昭平静冷漠的眼神就想逃跑的异样感，妩媚地低声蛊惑，“如果你求求我，我说不定会给他们一个逃跑的时间。”
郁昭还是没理她，或者说在不动声色地刻意避免和她有过多对视，她把每个人的线头握在掌中，盯着蝾螈头部的位置。
魏鸣野和顾玥也许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它无法忍受的位置，它动物不成调的尖啸声中开始夹杂孩童般的哭音，
“你们都是坏人！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郁昭眼神一变，艾丽娅也顾不得再观察郁昭，脸色瞬间严峻，就在两人发生改变的瞬间，几声闷响之后犹如熔浆喷发，它身上几个鼓胀最厉害的毒疣爆开，浓郁的紫色烟雾扩散开来，浓稠的粘液如喷泉般炸向四周。
距离那个位置比较近的是一个六级的满天星，也是顾玥的心腹，他一时躲闪不及被毒液和毒雾同时浇个正着，全身的皮肤立刻变紫，没有多一秒的缓冲，眼见就要瞬间毙命，忽然一阵刺痛从心脏扩散，他还没分清这是临死前的错觉还是毒素催动的疼痛，就感到脑中一清，他迷茫地从眼前发黑中缓过来看到指尖上的紫色在慢慢地往下退去。
他愕然地瞪大眼睛，差点忘记自己身处哪里。
在毒疣爆开的那一秒艾丽娅立刻横过身形挡在郁昭面前，她们在尾部，站得比较远，没有被溅射到多少液体，但是毒雾扩散很广，郁昭在嗅到腥臭的异味时看到几滴毒液落在艾丽娅露出的小臂上，瞬间紫了一片皮肤。
艾丽娅啧了一声，来不及多看郁昭了，本来半真半假往下滑落的能量球加快速度，很快倾轧到他们眼前，“不管里面是谁，都和这恶心的玩意儿一起死吧！”
郁昭眉目不动，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她死死握着手中的线头，每一根雾线都闪烁出明亮的光芒，有什么东西蠕动着从她掌心溢出，向每一根线的尽头涌去，她目光盯着蝾螈的头部，浑身不自觉地紧绷，就在她忍不住脚步微微往前挪了一下时，一道人影从那里冒出来，手里拿着什么连滚带爬地向下面滚去，甚至顾不得划破身体的尖刺。
郁昭的眼神蓦然一松，那道人影上一道细细的光芒没入心脏的位置，他还没来得站起来，能量球到达。
炽烈耀眼的白光覆盖整个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碾压在内，郁昭刚闭上眼，手腕一痛，腾出手来的艾丽娅扣住了她。
“有我在你死不了，别想跑！”艾丽娅大喊。
郁昭本来就没打算跑，她缩起背脊，将自己完全躲在艾丽娅身后，催动现存的所有能量注入到雾线当中，在漫天的惊叫和嘶吼当中，腐化蝾螈被头部的顾玥和尾部的艾丽娅死死控制住，终于爆发出恐惧的大哭。
“姐姐！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念头针扎般闪过郁昭的大脑，她表情忽然空白一瞬。
另一边。
艾丽娅离开之后郁昭和季亚影陷入“苦战”，她不想真的杀了季亚影，但是在场的眼睛太多，她不能被看出端倪，攻击也是用了真力，只是借口季亚影的影手近身危险，故意几次拉开距离拖延时间。
她在等那边把腐化蝾螈解决掉，好随着退去的兽潮一起离开。
几次拉锯之后两人各有负伤，被屏蔽痛觉的季亚影兴奋得像个疯子，就在郁昭想找个机会把她打晕时大地轰然一震，耀眼的白光呈半圆状在远方炸开，阴霾的天地一时被照得惨白一片，大片的异化物在能量的冲击下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栽倒在了地上。
护着沈一煜的宋阳脸色一变。
是那个能量球爆炸了，即使在这里都能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冲击，那身处爆炸中心的那些人……能活下来几个？
但爆炸发生了，就代表艾丽娅赶到了，有了艾丽娅的加入，腐化蝾螈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了。
宋阳抿紧嘴唇，心情复杂地再次发出沙哑的声音发布命令，在他们的努力下，冲击到这里的兽潮已经偏移了原本的方向，他想再努力一些，让它们散去之时冲向蓝天城的数量再少一些。
然而很快，他发现这些异化兽并没有因为领头者的死亡而解除命令，它们重新站起来，仍然井然有序地列队前进，并对阻挠他们的存在发动攻击，以及原本应该生效了的领域威压……仍然不起作用。
宋阳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惨白下来。
忽然，一道有些失真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正是将能量运到喉间做出伪装的郁昭。
她藏在异化兽中，用最大声音嘶吼：“上面——”
所有听到声音的人抬起头，在他们茫然的目光中，一道隐隐的金光从重新聚拢的阴翳云层后露出，在炽烈的白色光晕下，勾勒出绚烂华美的翅膀轮廓。
这场兽潮中的七级，有两只。
第79章 生命之中79
此时天色已经昏黑下来，几十公里外能量球爆炸将世间万物都笼罩在仿若白昼的光芒之下，更远的方向却还是暗黑阴翳的云层，就在光明与黑暗交织的地方，一只翅膀的轮廓被勾勒出来，它之前一直很好地把自己隐藏在云后，此时骤然被人戳穿存在，它放弃了继续隐藏，任由爆炸掀起的风将云吹薄，逐渐露出隐藏在后面的形貌。
羽翼暴露在空中，耀眼灼目的金色在光芒的反射下犹如新生的另一轮太阳，而这轮太阳带来的却不是光明与希望，而是如瘟疫般扩散的恐惧。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宋阳，在它出现之后地面的异化兽攻势反而有所减缓，异常的寂静出现在战场上，每个人眼中却浮现出越加浓郁的绝望。
宋阳的肩上扛着沈一煜，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上逐渐出现的身影，语气中是不可置信的恍惚：“金雕？”
过度的震惊和心中无法抑制的绝望钝化了他的感官，当他差距到有什么人在靠近的时候猛地回头，一只手已经从他身上收走。
看到那熟悉的黑袍和白面具，宋阳怒目圆瞪：“你做什么？”
郁昭没有回答，她握着手里的东西调头就跑。
宋阳要去夺，郁昭侧了下身，仗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奔向后撤的异化兽群里，宋阳拔腿欲追，还是咬牙停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没有郁昭那样毫无顾忌，即使异化兽现在没有攻击，但一旦动手，夹在他们中间的郁昭一定首当其冲，为了一个联络器不值得。
虽然他不明白那黎明教徒是怎么知道他联络器的位置，并做到悄无声息摸到它的，但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
郁昭一边躲避一边快速地发着消息，她之所以能偷出宋阳的联络器不只是因为他心神震荡，更因为她小时候被养父训练用来偷蒙拐骗，做小偷的技巧虽然十多年没用，但现在的身体灵活性要比小时候强太多，再加上废土世界根本没有小偷这种行业，经验老道的宋阳也没能立刻认识到问题，而她兵出险招，就是为了偷到宋阳的联络器。
之前就有人和郁昭分析过，按照规律来说一场兽潮不会有两只领头兽，最高等级的一定只有一只，而现在居然出现了第二只七级，代表的不只是一个七级，而是在它们之上那个还没现身的，真正的领头兽，究竟是什么？
能统御两只七级的东西，是什么？
颤栗感从天灵盖兜头笼罩而下，郁昭趁着异化兽还没发动攻击隐藏起身形，把编辑好的消息发送出去，仰头看向身形逐渐出现的东西。
她认识它。
之前她和沈一煜他们撞破那个神秘教派的祭祀现场，不得已以四级的力量对上了君王级的金雕，用了些手段逼迫系统出手，才把他们全都转移到了灵魂神殿。
那个时候金雕不是只有六级么？这才过去多久，它居然已经成为七级了！
郁昭深深地呼吸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在金雕落下来之前，抓紧时间解决本体那边的事。
能量球和腐化蝾螈相撞，迸发的光芒连几十公里之外都能照得亮若白昼，更别提爆炸的发生地，当白光裹挟着能量将所有人笼罩在内，哀嚎和悲鸣响彻天际，距离比较近的更是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在眨眼间化成齑粉消散在天地之间。
魏鸣野是距离蝾螈最近的人，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蓦然瞪大眼睛，当剧痛袭来他放声大喊，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几秒钟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还在大喊，虽然全身的剧痛让他思维已经麻木了，他自己也分不出自己是不是还在活着，但在听到自己声音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他居然还活着！
能消灭七级的能量爆炸下，他居然还活着！
魏鸣野愕然地低下头，看到他的身体正像不断溃散又重组的一团不明物质，能量削掉他的血肉，就有一股力量使他的血肉重生，这股力量的来源正是他一条没入他心脏位置的一根白线，当他血肉溃散，这根白线就会大亮，强行拉回他的意识，激发他的心脏，重铸他的血肉，给予他新生。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谁的手笔。
全世界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随即他就支撑不住席卷而来的剧痛，抱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种子晕了过去。
不只是魏鸣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这场本该全军覆没的爆炸之中，他们全都活了下来，即使痛得筋骨分离，匍匐在地，但他们还能望着彼此眼里的痛意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白光渐渐散去，方圆几公里之内的居然只剩下了人类，大家残喘着互相看看，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寻找郁昭和顾玥的身影。
“老师！”宋铮的翅膀受伤无法继续飞行，变回人形回到地面，浑身血淋淋地张望，发现郁昭的刹那眼前一亮，跌跌撞撞地向那边扑过去。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郁昭被艾丽娅转身扑到了身下，一道光圈从艾丽娅身上扩散出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能量罩，把两人牢牢护住。
能量罩在冲击之下不断波动着最终碎裂，艾丽娅轻轻嘶了一声，还是没从郁昭身上移开，血从她的肩头滴落，落到郁昭的脸上，艾丽娅一低头，眉头皱起来。
“我明明都护住你了，你怎么还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郁昭闭着双眼，脸色白得把那抹血迹衬托得格外艳丽，如果不是她呼吸还算平稳，艾丽娅都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透支过度。
在场的都是高级异化者，想要接连不断地对抗他们的污染，拉回他们的命，对现在的郁昭来说还是勉强了，但她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除了过度消耗之外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在这种等级的战斗中也受什么伤，感到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她睁开眼，在艾丽娅要不耐烦地把宋铮捏死之前每抓住了她的胳膊。
艾丽娅动作一顿，诧异地低头看她。
郁昭看了宋铮一眼，宋铮脸上的血遮住了他的表情，那双眼睛里的焦灼还是十分明显，他明明是最擅长趋利避害明哲保身，但是面对一个对他几次动了杀意的奇迹强者，他压根没有想过自己被杀了怎么办，只想来到郁昭身边，直到看见郁昭的眼神，他才像听话的狗一样立刻停在了原地。
他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郁昭。
郁昭制止住执着要过来找死的宋铮，这人过强的执念让他从一个极端过渡到另一个极端也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然后她慢慢站起身，目光在场中搜寻一圈。
大地被整个掀起翻了遍新，除了人类之外，所有的毒液，毒气，异化兽全部化为比分子还要渺小的结构消散在天地间，光看这一部分，甚至看不出原本的地貌。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在一个巨大的坑洞里，重伤的满天星们还不能移动，纷纷警惕担忧地望着郁昭这边。郁昭手中的线灭了，看不到顾玥的身影，但知道她还没死，她刚要向魏鸣野走去，手腕被一下子握住。
艾丽娅一手抓着她，一手取出一个烂掉的纽扣状装置扔到地上，嘟囔了一句“用一次就废了”，回头对郁昭一笑。
“现在蝾螈也解决了，你想救人也救了，该跟我走了吧。”
虽然用着温和的用词，她的语气一点都不带着商量，自顾自地宣布完，扣着郁昭的手腕就要把她带走。
见状所有人都焦急起来，宋铮毫不犹豫地靠近，试图挡在郁昭和艾丽娅中间。
艾丽娅眉梢一跳，笑容还挂在唇边，眼神危险起来，“治疗师，你的小朋友好像不怎么听话啊，那我这么把他打死，也不要怪我哦。”
“宋铮。”郁昭声音有些轻，但清晰地叫出宋铮的名字，“退后。”
这个名字一出，宋铮还没说话，艾丽娅就愣了一下，随即像想起了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宋铮。
宋铮嘴唇紧抿，这次他没有听郁昭的话，执着地面对着艾丽娅，那奇怪的打量目光落到他身上，他心里重重一跳，蔓延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和启示黎明的人有联络，这点肯定要瞒着郁昭，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只知道在黎明内部地位颇高，莫非他认识艾丽娅？
意识到这点的宋铮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不敢挪开目光，那会显得他心中有鬼，郁昭是多聪明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控制住眼神，没流露出一丝异样。
郁昭也没看他，现在顾玥不在，没人能真正阻止艾丽娅，想要保下宋铮的命，就得让艾丽娅知道这是八号的重要棋子，她才会有所顾虑。
在宋铮心脏都快跳出来的时候，艾丽娅嗤笑一声，她正要说什么，被炸开之后地皮消失的土地忽然晃动起来，地面裂开一道缝隙，有人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
“顾军长！”
艾丽娅霍然转头，在缝隙的尽头，一只手从里面伸出，然后一道人影从里面跳跃出来，看清那道身影之后惊喜的声音戛然而止，艾丽娅脸上刚刚流露出的提防淡了下去，勾起嘲讽的笑容。
“顾玥，看来你情况不太好啊。”
出来的的确是活着的顾玥，她的刀在爆炸中化为了碎片，空无一物的右手消失了，一条黏腻的触手从袖口中滑落，抬起来的半边脸露出森森白骨，细小触手肉芽一样在裸露的肌理上蠕动，在场都是经验丰富的满天星，只一眼就看出来，顾玥*异变了。
第80章 生命之重80
在这一瞬间，除了郁昭和艾丽娅，所有还醒着的人都陷入狂乱之中，七级异化者的异变非同小可，连艾丽娅都变了脸色，郁昭反应极快，在精准的微操之下，针雨在眨眼间凭空出现在每个人颈后，同时大喊：“闭眼！”
恢复意识的众人立刻闭上眼睛，郁昭没打算上前，艾丽娅却生怕她会上去逞英雄似的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然后谨慎地观察顾玥的情况。
顾玥已经从裂缝里爬了出来，她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跪坐在缝隙边艰难地喘息，她完好的那只手捂着异变的半张脸，细小的触手从她的指缝间钻出，摆动着，身上的衣物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波动，人类的喘息中也开始夹杂野兽般的嘶吼。
艾丽娅果断扭头，拉着郁昭就想走：“她没救了，我们走。”
郁昭被拽得踉跄一步，闭着眼睛的宋铮准确无误地拉住她另一只胳膊，摆明了要跟着她走，郁昭大脑快速旋转，刚开口：“等等。”
艾丽娅：“你想救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救回异变的人有多难，救七级你是疯了吗？我不会让你死在我眼前的。”
看似保护的话音之下是漠然与冷酷之意，她不是真的在乎郁昭死不死，只是要把她活着带回去交差。
就在这时，低沉嘶哑，还夹杂着野兽般嘶喘，但的的确确属于顾玥的声音响起。
“艾丽娅，我还没死，想把我保护的人带走，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郁昭和艾丽娅几乎同步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正在脱离人形的生物。
从来没有人在异变过程中还能保持理智，更别说这样清晰地说话，郁昭第一反应不是顾玥维持住了理智，因为这太不可能，她以为有什么东西占据了顾玥的躯体，取代她在说话。
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顾玥的声音，有异于常人的状况让场中陷入一片寂静。
顾玥没有抬头看其他人，她极为痛苦地弓着身子，变成触手的左手痉挛着向回缩去，衣物下一阵剧烈的蠕动之后，所有的变化都陷入了静止。
异变的过程，居然停了下来。
郁昭睁大眼睛面露震惊，艾丽娅更是倒抽口气，浑身肌肉霎时紧绷，注视着顾玥的眼神是看着一个难以理解的怪物。
“顾玥？”郁昭试探着出声。
艾丽娅这次没急着带她走，她停在原地，如果头顶有个具体数据，可以看到她的警戒值已经拉到了最高。
顾玥粗粗地喘息一下，然后深吸口气，右手从脸上移开，她抓住自己异变的左边手臂，将它整个拽了下来。
她整个左边身体都发生了异变，这一拽不只是拽断了胳膊，而是如同拔出了一个栓塞，粘液和血浆流泻而出，触手的黏连处带出一长串形貌诡异的增生物，转动的眼球和不明的肉瘤裹挟在浑浊的液体混合物里，顾玥鼓起来的身形消减下去，显然让她衣物鼓起的就是这些增生。
这一幕对人类来说冲击力太过强烈，即使是出身启示黎明的艾丽娅都忍不住干呕一声，郁昭脸色苍白，直勾勾地盯着顾玥缓缓抬起来的脸，还在流淌着粘液和从缺口处滚落眼球的身体，这一下几乎拽出了她的半边身体，曾经矫健的战士显得无比消瘦，缓缓站起来的时候身形却极稳，那半边异变的脸这么望过来，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然而那只属于人类的眼睛里，仍然盛着属于人类的光，她不是毫无痛楚，那种痛光看着就感觉要把人逼疯了，但她稳了稳身形，坚定地向这边走来。
艾丽娅竟然忍不住后退一步，她的右手变成尖锥，声色俱厉地指向顾玥：“站住！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顾玥步伐一顿，却不是因为艾丽娅的质问，她轻轻一挥仅剩的右手，把郁昭探过来的能量丝线切断，眼睛看向的也是郁昭的方向：“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
郁昭的试探刚刚碰上去就被打回，但在那一瞬间她已经窥探到了令她震惊的真相，她嘴唇动了动，面对着不成人形的顾玥，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敬佩。
“你是人。”郁昭坚定地说，在艾丽娅尖锐的“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质问中，她的声音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你的身体在异变，但是你夺回了自己的意识，操控这具身体的是那个叫顾玥的灵魂，是人也好，鬼也好，你还是你。”
艾丽娅的眼睛随着郁昭的开口睁得越来越大，她看着顾玥，仿佛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堵住了喉咙，吐出来的字干涩至极：“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人类历史上从来都没有能以自己的意识抵抗住异变过程的人，在郁昭出现之前，异变的唯一下场就是死，这个过程快则几分钟慢则几天，从开始异变的那一刻起，人就已经死了。
等级越高的异化者体内蕴含的污染越多，一旦异变就会天崩地裂难以遏制，这是所有人的共识，然而就在今天，一个高等级的异化者异变了，但她保持住了自我意识，这是一场能载入历史的奇迹。
顾玥的眼神还是熟悉的样子，只剩一半的嘴唇咧开大大的弧度，她终究还是无法不受到影响，整个人都散发着不稳定的气息。
“是啊，怎么可能呢？人怎么可能对抗得了邪神的意志，所有异化物的归宿都是异变，每个人都这么想，对吧？”顾玥在笑着，这笑声癫狂发狠，“从我成为异化者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思考这就是我注定的归宿吗？一旦发生异变我就只能像个畜生一样被本能压制，变成那种怪物吗？我不甘心！”
艾丽娅整个一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样子，郁昭紧盯着顾玥，冷静地问：“所以你做了什么？”
顾玥倏然停下笑，“升上七级之后我察觉到污染能量和之前翻天覆地的转变，我时常会感受到一种召唤，我分不清这种召唤是在鞭策我继续往上走，还是就这么干脆地和污染融为一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处在一种很危险的状态，意志的消失代表我的死去。”
“君王级就是一道坎，只有迈入六级以上的人才能逐渐参透吾神的力量。”艾丽娅喃喃着说，“七级已经有资格去侍奉吾神，作为吾神稚嫩的学徒侍奉脚下。”
顾玥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她：“那你为什么不去？”
“我留在人间，是因为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提到邪神，艾丽娅茫然无措还微微带些恐惧的心态逐渐平稳，她脸上流露出无比真挚的期待，像个期待生日礼物的赤诚少女，“如果不是还有使命在身，我也好，教皇大人也好，一定会尽快前往吾主身边，成为祂的骨，祂的血，祂的孩子，祂的仆人。”
顾玥就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般仰头狂笑起来，毫不掩饰对邪神的轻蔑和嘲讽：“一个畏畏缩缩连真身都不敢露出来的东西，也只有你们启示黎明这群蠢货对它深信不疑，如果它真的有那么强大的伟力，你们让它出来啊，不管它想要干什么，让它自己来拿啊！”
艾丽娅一下子变了脸色，孩童般赤诚天真的表情收起，她危险地眯起眼：“顾玥，你是迫不及待想要我送你一程，是吗？”
顾玥没看她，她停下笑，看向郁昭的眼睛里流露出熟悉的温和，“在我感觉到很难维持住自我意识的时候，我让文诺帮我下了一个精神暗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文诺能做到这点。”
李文诺，蓝天城的七级心灵系，也是全世界等级最高的心灵系异化者之一。
郁昭在瞬间就明白了顾玥让她下了什么暗示。
“我让文诺暗示我，一旦异变开始，我将不是七级异化者，只是一个没有异化的普通人。”顾玥慢慢地说，“这一招很险，并且之前没有人尝试过，谁也不知道当我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时看到自己的异变，会不会比原本更快地被吓疯。”
饶是已经猜到，郁昭还是屏住了呼吸，所有听到这些话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为那份孤注一掷的狠绝而震动。
“你疯了。”艾丽娅喃喃地说，她瞳孔震颤，停顿几秒，还是只能说出这句话，“你疯了。”
“疯和死，你选择哪一个？何况现在来看，是我赌赢了。”顾玥又笑了，她半边身体都没了，走路有些失去平衡，她继续迈步朝郁昭这边走来，“是个普通人，就不会有觉得自己在异变了，这些都是假的，我的身体是假的，那些增生是假的，只有我的意识是真的……郁昭，到我这里来！”
艾丽娅把郁昭推向身后，不可思议地瞪着走来的顾玥：“你已经在精神暗示下变成普通人了，还想怎么阻止我？你还想用你这破破烂烂的半边身体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她一点都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连空闲的右手也变成了一柄利剑。
“你真觉得我做不到吗，艾丽娅？如果你这么觉得，你在提防些什么？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要是你执意要带走郁昭，那我们就在这里完成那场约定吧。”顾玥赫赫笑着，正直的军人脸上浮现出狂信徒般的癫狂，“——那个我说过，要让你死在我手中的约定。”
气势倏然紧绷，就在两人要战到一起之时，宋铮闭着眼睛用力抓住郁昭的衣角：“老师，走！”
然而郁昭反手拽住了他，她拿出一直放在斗篷口袋中的手，似乎完全不在意那边的状态，而是仰起头，说：“睁开眼睛吧，看。”
宋铮第一个睁开眼睛，然后是其他人，所有人仰起头看向天空，清亮的鹤鸣中，一群体形细长的大鸟掠过空中，上面的人有许多穿着大家再熟悉不过的白玫瑰军服。
为首的一只上有人低头望下来，赫然正是言灵师言墨青。
蓝天城的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