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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夫君 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

    到准备第四根时, 裴厌辞两条月退已经颤抖起来,“太……不行……够了……”

    “不够,你会受伤。”棠溪追吻去他额头上的汗, 自己更是汗如雨下, 衣衫早就湿透,粘在皮肤上, 黏腻得他直接动用内力一掌将自己全身的衣袍震碎。

    撬开他的唇, 慢慢地安抚, 手中耐心地等他适应, 再慢慢收手。

    上身突然被一只手抱起。

    裴厌辞吓得惊叫一声, 下意识环在腰上, 可他哪里还有力气, 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了坠。

    还没意识到甚时, 已经陷进去了一部分。

    棠溪追愣了下, 接着低低笑了出来,“这么着急。”

    “我……”裴厌辞也愣了, 茫然地眨眨眼。

    棠溪追就着这般, 慢慢地磨了几圈。

    裴厌辞顿时更难受了,外面浅浅地吃到了, 曾被满满喂饱的记忆复苏, 里面更加发痒发虚地难受。

    圆润泛粉的指尖抓着肩膀的月几肉, 他忍不住缩紧了下。

    这似乎是一个无言的邀约。

    “快,不,等等, 我……啊!”

    裴厌辞发出一声惨叫,顿时眼前发黑,只觉一阵阵眩晕袭来。

    窗影灯深, 小楼外的池中圆月碎裂成晃动的蝶鳞。

    隔着一面墙,顾万崇听到凄惨无比的尖叫声,攥紧了拳头,心中只觉一阵畅快。

    曾经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的人,终于,跌落到最肮脏的尘埃。

    “混蛋,你出去……”裴厌辞眼里被逼出了泪光,摇摇欲坠,眼眶鼻尖染上了颓艳的海棠红,“太烫了……”

    清雪月巴腻的臀肉剧烈地颤抖着,荡开一层层细微的白浪。

    那是死物完全不同的滚烫,裴厌辞脚趾忍不住蜷缩。

    “缓缓就好了,你信我。”棠溪追也终于有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觉,智努力克服本能,一只手包裹着饱满的tun肉重重揉捏,不容拒绝地将后仰想要逃离的人重新揽了回来。

    “信你不如信条狗,嘶——不准动!孤命令你……”

    他这么一动,里头也跟着抖了抖。

    要是知道这么大,打死他也不会给棠溪追吃药。

    “好,我不动。”棠溪追掌锢着他的后脑勺,指腹摩挲着头皮,试图缓解他的紧张。

    “我就慢慢的,好不好?”他诱声哄道,细密的吻落到脸颊侧颈。

    裴厌辞渐渐放松了些许,正要惊叹,又再次缓慢地动了起来。

    而后,越来越快。

    “你、你说的……慢……慢的……好烫……混蛋!”

    “呃啊棠溪追……臭阉人,你不得好死!”

    “……狗东西……啊呜……太胀了呜呜呜……别……”裴厌辞的话被撞得支离破碎,变了声调,最后只剩下隐忍细碎的吟叫,还有委屈的哽咽。

    自古男人的话不可信。

    被阉了的宦官更不可信。

    尤其是此时此刻的阉人。

    “嗯,我是狗,我是混蛋,我不得好死。”棠溪追嘴里温柔地哄人,语调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多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隐忍。

    汗珠不断从充血绷紧的皮肤滑落,线条流畅的月几肉早就鼓起,这一刻,全身的力量急于破土而出,只为悉数能发泄在裴厌辞身上。

    “我只想死在你身上。”平静的语调下,是他要被这种紧/涩感折磨疯了的克制。

    “啊,棠溪,别,不能那里……”

    裴厌辞摇着头,随着汗水洒落,看向他时,哀求的眼神透露出几分脆弱。

    那是他叱咤官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从未有过的眼神。

    睥睨张扬、目中无人的他,眼里终于有了他的影子。

    他还要在裴厌辞的最深处留下自己的烙印。

    “那里,不能碰……”

    一阵强烈的恐慌感袭来,让人头皮发麻。

    棠溪追目光镇定,游刃有余地撒娇,“你以前最喜欢这里了,我想亲自亲亲你,好不好?”

    在征求对方意见的同时,棠溪追已经撷了他的唇,毫不客气地重重碾磨上去。

    “呜呜呜呜……”

    挺起绷直的身子被重新镇压下去,钉得更深,所有的啜泣哽咽,都被他吃进了肚子里。

    眸子里聚起的泪水终于决堤,从眼角滑落,被一根病态荒白的手指卷走。

    棠溪追将指腹的泪水舔进嘴里,粗粝的舌苔从他眼角舔舐而过,将他的泪水和汗水悉数吃了。

    他得到了裴厌辞的全部。

    “我亲得深不深?”

    裴厌辞摇头,泪水和汗水早就打湿了整张熏醉透红的脸,饱满酸月胀而灼热的感觉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往外推。

    “不喜欢重的吻?那我浅一点,轻轻吻好不好?”

    空、虚痒意再次回归,裴厌辞还是摇头,“不要……啊——”

    他的腿剧烈地颤抖着,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整个人绷紧之后,又慢慢软了下来。

    单薄的月匈月堂剧烈地伏动,颤喘不已。

    棠溪追也停下了动作,搂过他紧窄柔韧的月要身,将人抱在怀里,欣赏着他享受这一刻极致云端的美好。

    一头濡湿的及腰乌发散乱在肩背月匈前,修长枯白的手指一缕缕挑开,拨到脑后。透着粉意的白玉般身体微微颤抖,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锁骨、圆肩、月匈前、月要月复和月退根处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殷红痕迹。

    太美了。

    他的小裴儿,怎么能这么美。

    但他知道,明天过后,没准后天,这些清浅的印记又将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能留下难以消除的印记,这是裴厌辞给他下的死令。

    弄不脏。

    永远都弄不脏他。

    神秘而冷艳的紫眸闪过爱怜,却又充满觊觎的不甘。

    等裴厌辞回过神来,看到对方月要月复一片泥泞。

    那是自己的……

    一如从前那般。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覆盖着一层八块薄肌的肚子,突兀地隆起一块,完全没有退出去的打算。

    “小裴儿好像怀孕了。”棠溪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低低地调笑道,还顺便摸了一把,“是我的种呢。”

    月几肉痒得瑟缩了一下,牵动着里面跟着缩了一下。

    棠溪追发出一声饕足的喟叹。

    裴厌辞脸皮洇红得更深,棠溪追的眼珠交织着血红的丝纹,瞳孔的深紫色更加清透,瑰丽靡艳,又仿佛从地狱里爬出的罗刹恶鬼。

    “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

    棠溪追咬向他的耳廓,最后舔了一口他的耳垂,满意地看到怀里的人难耐地绷紧身子,这才凑近,仿佛要嚼碎一身玉骨:“小裴儿忘了,我比普通男人少了点东西。”

    裴厌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难道……你不会……不会……”他瞳孔骤缩。

    按说,发泄完了就会塌软回去,他如果泄不了的话,不会完全不倒吧?

    “不知道这药效何时才能结束。”棠溪追放在他月要间的手渐渐缩紧,把人慢慢往自己怀里拉,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将两人贴得更加紧密。

    裴厌辞更加深刻地感觉到,棠溪追是如何一点点亲到他最深、最碰不得的地方的。

    “呜……”嘴里发出猫叫般的轻哼呜咽,马上被堵住。

    “小裴儿最好祈祷药效发挥得快一点。”

    “不,我不要唔……你放肆!放开孤呜……太深了,出去……”

    “那是小裴儿藏得深,贪心地勾着人全部塞进去,真是个贪吃鬼。”

    “我没有,棠溪,你放过我……”

    “夫君,夫君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给你吃药了呜呜……”

    “我不行……呜啊……要坏了,不能那里,不要……”

    第142章 情悟 不愧是大哥的男人

    雅间里, 顾万崇眼里闪过报复般的快意。

    裴厌辞害他家破人亡,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尊严被狠狠地碾压。

    被一个肮脏下贱的阉人玩弄, 这滋味很不好受吧。

    他都忘了, 这辈子,他可是皇子。而裴厌辞, 只是一个靠玩弄手段上位的贱奴。

    他们的身份地位, 已经完全对调了。

    只是稍加动动手指, 吩咐几句, 没有人不敢按照他的吩咐办事。

    隔壁的尖叫抗拒声撕心裂肺, 慢慢地, 又逐渐减弱。

    死了?

    他想都没想冲出了屋门, 刚到隔壁雅间门口, 听到屋里传来轻软的闷哼。

    竟然被一个阉人给弄舒服了?

    还真是下贱!

    顾万崇为自己的担心自嘲笑了一声, 这结果简直大快人心。

    裴厌辞再也不能用那高高在上、轻屑漠然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他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怎么能用轻蔑得像是在看蝼蚁的眼神施舍给他, 兴致来了逗上几棒子, 不悦时就弃如敝履,凉薄又无情。

    现在他倒要看看, 这人跟他谈何高傲!

    屋里的人似乎得了滋味, 嘴里的话变成了不成语调的哽咽, 带着湿漉漉的黏腻厚重,偶然间蹦出的谩骂反倒成了一种情/趣。

    催得里面的人更加卖力地鞭挞,也让门外顾万崇的呼吸声粗重了不少。

    裴厌辞那张嘴, 从来没发出过这种声音。

    向来自信从容的人,带着藐视一切的野心,连下跪的时候都气定神闲, 一身矜贵雍容气势完全不输任何上位者,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敢想象这人嘴里会哼出这么销魂的声音。

    至尊的地位,骇人的气场,他连逾矩肖想一分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可此刻,他闭上眼,脑海里轻而易举地浮现出了裴厌辞在自己身下衣衫凌乱、意乱情迷的样子。

    自己带着滔天恨意,抱着人狠狠地惩罚,裴厌辞眼里满是对他以下犯上的愤恨,却又无力地只能被迫承受他的怒火,哭泣求饶个不停,一边粗喘一边缠着他要得慢点。

    就像此刻屋里的样子。

    但屋里的另一个人,不是他。

    他猛得抖了个激灵,从想象中回神。

    我在想甚呢!

    面上闪过难言的慌乱,体内破壳而出的感觉让他羞愧无比。

    他怎么能想象自己对裴厌辞做出那种事?

    不过,他凭何不行?

    裴厌辞是臣子,他是皇子,自己凭何不能肖想,凭何不能去放肆地玷污他?

    那张凉薄的唇,尝起来应该有点冰。那双好看至极的偃月眸子,如天上的皎皎明月一般,泛着不耐烦的冷色,讥讽地看着他,带着十足的恨意和嘲弄,可脸却连避开都办不到,被迫仰起头,任由呼吸被自己剥夺。身体被摆成各种讨好自己的姿势,瘦削紧窄的腰被自己的手掌轻而易举桎梏,饱满的臀肉,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被肆意搓扁捏圆。

    尔后,他就不再是裴厌辞眼中不屑一顾、可有可无的人了。

    顾万崇体内闷起一团躁动的火,拱得他浑身燃烧起来。

    裴厌辞,当初拿家人胁迫自己,自己为何不能用权势欺压他。

    门内隐忍压抑的闷哼,变成了一种不屈服不低头的诠释。

    裴厌辞气性极大。

    今日过后,他会因为不堪忍受这种屈辱而自尽吗?

    他仿佛看到了裴厌辞的结局。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一出,他的心嘭嘭乱跳。

    门内断续哽咽的哭声更加让他心烦意乱。

    他死了,不是更好吗?常氏一族两百余口亲人,全都被他害死了,他应该为此偿命。

    那是因为常家意图谋反。

    裴厌辞纵容的。

    因为裴厌辞喜欢他,喜欢到可以放任他一次次揽权而没有动作,造成他父亲和弟弟的胃口越来越大,最后还想染指皇权。

    不得不说,当这个提议说出来时,他也心动了。

    谁不想要至高无上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那样的话,他就能拥有裴厌辞了。

    现在,前世的梦,其实他已经实现了。

    他怨裴厌辞,恨裴厌辞,惧裴厌辞。

    可也爱着裴厌辞。

    他好喜欢好喜欢裴厌辞。

    那个骄傲的小皇帝,天之骄子,病弱却顽强,谋智无双,就像一轮皎洁耀眼的圆月,照亮了大陶的夜空。

    顾万崇踉跄一下,撞开了屋门。

    他不能、也不该让他的小皇帝受到半点伤害!

    屋内,三个男人围着圆桌,手里拿着牌,一人正在抠脚,一人正在犯困地打呵欠,霍存留着两寸长指甲的小指挠了挠头皮,翘着兰花指,一脸呆愣地看着门口。

    霍存“嚯”地站起来。

    “嗯啊……”抠脚的人扭动身子销魂地叫了一声,被霍存妖娆地打了一巴掌。

    “闭嘴。”

    要死了要死了。

    “殿下,你怎么能闯进来呢?”霍存一脸“天塌了”的样子。

    “你们在作甚?”顾万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怒极冷笑,“可以啊,口技不错,模仿得绘声绘色的,霍大人哪里找来的?”

    两个扼鹭监监卫忙不迭跪在地上,手上的牌散落一地。

    “骐王殿下恕罪。”

    “霍存,从前你也是这般欺下瞒上对待你的义父吧?”

    “那你应该知道,本座现在可没义父了。”霍存眼里的惊慌随着嘴里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出口,只剩下冷笑和讥嘲,“殿下该小心了。”

    顾万崇看他与方才的慌张截然不同,问,“你不怕得罪我?”

    “殿下,有时候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因为一点小事把关系闹太僵的话,对你我都不好。”霍存把手里的叶子牌丢到桌上,“有些人,不是你该染指的。本座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得罪他?要是棠溪追真死了他是不敢得罪,但只要有他在,自己最大的靠山就是他。

    他是不想活了吗得罪自己最大的大腿,义父的壁角也是这崽种能听的?

    顾万崇看到这一幕,内心更多的其实是涌起了一股喜悦和庆幸。

    还好,裴厌辞还没被恶心的阉人玷污。

    “裴厌辞人呢,他现在在何处?”

    他想见他。

    好想好想。

    ————

    “不来了,真不能来了……”裴厌辞带着委屈的哭腔道。

    窗外竹影横斜,小池潺潺,白纱窗留了条缝,送来徐徐凉风。

    从入夜到深夜,他早就没了力气。

    脚尖蜷缩,努力在棠溪追的脚背吸附站稳。脚后跟踮起,打着颤颤巍巍的粉意,却仍旧被顶得难受。

    两条腿早就没了力气,逃又逃不开,坚持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蓦地,脚后跟猝不及防落回棠溪追的脚背。

    “啊——”

    裴厌辞一口气没喘匀,差点交待在这里。

    “出去……太深了……你滚出去……”

    他的嗓音早就哭哑了,跟小猫叫似的,一双泥泞湿红的眸子含嗔带怨地瞪了他一眼。

    棠溪追目光顿时更加深邃了许多,“小裴儿喜欢这种程度的?为夫得要更加努力了。”

    “我没有……”裴厌辞无力摇头,恼得直锤他手臂,没多久就在窗边交待了。

    被清干净重新带到床上,他趴在宽厚的胸膛上,懒懒开口,“何时辰了?”

    “差不多四更了。”

    棠溪追从暗格里拿出一小罐药膏,挖了一指,送到他后面。

    裴厌辞身体瑟缩了下,接着轻而易举地接纳了那根手指,任由他搅弄涂抹。

    被磨出的火辣燥热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爽冰凉在蔓延。

    “肿了吗?”裴厌辞不安地问。

    棠溪追捉了他的唇轻琢了一口,“有一点,明天就能好。”

    水润暖热,又带着软弹韧劲,好亲得舍不得放开,都是他拿自己的嘴温一晚上的功劳。

    “明天要是不能好,”裴厌辞恼地哼哼,“以后别想上我的榻。”

    “我给你揉揉。”棠溪追哪里不晓得他,说到一定会做到。

    刚才还在可怜地啜泣求饶,让他放过自己,转眼就带着一身红印开始耍威风了。

    他恨不得用金链子永远把人绑在床上,看他还拿甚来威胁人。

    处好了后面,又拿了别的膏药,在手上搓均匀,催动内力,不轻不重地揉捏四肢腰背,给他疏松筋骨,活络经脉。

    不多时,裴厌辞的睫毛颤了颤,合上了眼,安心地沉睡过去。

    棠溪追将人全身上下按了三四遍,已经拂晓时分,窗子处透来了些许微光。

    擦掉额头上的汗,重新躺回去,刚把裴厌辞的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裴厌辞皱着眉,睡得迷糊,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伸开手臂要抱人。

    棠溪追轻笑一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侧,将人拢进怀里。

    裴厌辞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床时,裴厌辞身子果然爽利了不少,只是嗓子和眼睛干涩的紧,拿镜子一照,哭了大半夜,眼睛又红又肿,模样好不可怜。

    窗外响起一阵淅沥的雨声,时不时响起一道春雷,倒是比昨日还更冷些了。

    清风拂过金钩挼蓝云鹤绸帐,裴厌辞叫来了无疏,让他去国子监说一说,今日不过去了。

    “那位呢?”透过床前的横立的五叠玉青色百里山水座纱屏,无疏隐约看见一只线条流畅的手臂巧妙绕过里衣下摆,如蟒般有力地环缠到劲瘦的腰身上。

    白绫袖口上褪,一只如玉修皙的手酥软无力地抬起,不耐烦地把那条手臂掀开。

    无疏忍住笑,抿了抿嘴,就听到裴厌辞沙哑的声音疑惑道:“哪个那位?”

    “你身边的那位啊。”

    裴厌辞拍了拍额头,“我都忘了。”

    棠溪追欺身贴近,企图拿身体贿赂上司,“祭酒大人,我今日不想去上课,帮我请个假可好?”

    “你是先生啊,”裴厌辞抽了抽嘴角,“不上课那些监生怎么办?”

    “我今日还有他的课呢。”无疏点头道,“坠西堂先生教得可好了,本来我们底子就差,最需要先生的教诲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屏风里往外传来簌簌凉意。

    无疏挺了挺胸膛,他才不怕。

    “快去上课。”裴厌辞一脚把人踹下床。

    无疏害羞地捂住眼睛,偷偷留一条缝。

    不愧是大哥的男人!这胸肌……

    不愧是大哥,这一道道狂野的挠印……

    棠溪追只穿里裤,裴厌辞这才想起无疏还在,忙把里衣丢到他头上,温声将人打发走,“你先去国子监。”

    “好吧。”无疏老成地叹了口气,出了屋门,“一个当官儿的,一个当先生的,都不用上学,我一个小孩子,偏偏要风雨无阻地去。”

    “我啥时候才能当上官儿啊。”

    无疏愁眉苦脸地接过吴娘子的书本和油纸伞,上了马车。

    两人早饭和午饭都是在房里吃的,棠溪追伺候着将饭菜一口口喂进他肚子,裴厌辞靠在隐囊上,身上盖着单薄的小被,甩甩手,还是泛着酸软。

    “昨晚那药对你可有伤害?”

    “没有。”棠溪追见他吃饱了,自己三两下将碗里吃剩下的饭菜解决,放回木托盘,一齐放到门外。

    再回到床上,两人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又困得打眼,相拥睡了过去。

    一日时光就这么不经意地在时醒时睡的碎片中溜走。

    第143章 游说 本宫的人,也是你的人

    偷得浮生一日闲, 第二日还想偷,没了。

    允升找上了门,趾高气扬地说顾九倾要见他。

    裴厌辞也不推辞, 马车从原来去往国子监的方向改为了东宫。

    在他的印象中, 这还是第一次走进太子的寝宫,与前世他住的地方大相径庭, 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华丽, 却古板, 严肃, 无趣。

    顾九倾看着他姿态从容地跨过一扇扇宫门朝他走来时, 恍惚中记起了太子府那满院的桃花雪。

    冰莹雪白的浅薄一层, 鲜粉娇嫩的桃花瓣被冻熟, 变得透明, 互相依偎在颤颤巍巍的枝头, 一同被抖落,零落成泥。

    他身上那身仆从灰扑扑的短打, 也与小院里古朴藏拙的美相得益彰。

    裴厌辞走近行礼问好, 见他没开口,问, “殿下为何事烦忧?”

    “今日这身衣裳, 很衬你。”

    他才注意到, 裴厌辞也养得起富贵。

    一头乌发用栀花卷竹枝叶小银冠半扎着,身上穿着一袭银灰色蜻蜓伫枯尾焦金灰蓝竹衫袍,一根玉环镂金蹀躞带勒出窄瘦的腰身, 下坠一条双蝠扣三足乌黄纹白玉佩,领口和袖口露出涧石蓝绸内衬,外面罩着同色大氅。

    瑶阶玉树, 光而不耀。

    甚至只有这身贵而不显几矜雅才配得上这通身的气质。

    “殿下谬赞,”裴厌辞敷衍了一句,“今日召臣来所为何事?”

    顾九倾摸了摸鼻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拿了桌上的扎子,再抬眸,目光不免又落在他身上,“京察马上要开始了,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他为了这次京察,趁着将棠溪追打入狱时就开始争取整个吏部,凌迟棠溪追的圣谕刚下没几日,吏部尚书徐蛟就和他堂而皇之在朝会后同行。

    “臣知道殿下一定已经准备充足,虽然如此,臣也想为殿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厌辞,你已经为本宫做了太多。”顾九倾眸光微动,再坚硬的寒冰也因眼前的人融化成水。

    裴厌辞没他的客套,道:“郑崔越薛王,大宇五大望族,如今殿下缺了郑家的支持,还无端惹了一身腥,单单只靠王家,恐怕在朝中的分量依然不够。臣前几日看到崔相在给骐王引荐曲梁侯,臣也在争取崔家,希望他能站

    在咱们这边。”

    “你不要对他抱有太大希望。”顾九倾食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他把崔涯认到本家族谱上就晓得他的态度了,他心里也是偏向顾万崇的。”

    “谁也说不准。这次朝中空缺太大,他要是运作得当,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郑家。”裴厌辞道。

    三四十年前,郑家靠着郑皇后押对了宝,辉煌了数十年,本来按照正常的规律,下一个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也会出自世家,下一个世家继续辉煌几十年。

    这是世家之间在竞争磨合了好几代人后共同形成的默契。

    从大晤到大宇,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现在皇帝打破了这个平衡,即将面临世家的反噬,世家也要忌惮皇帝手中的权力,但两方又处在微妙的平衡当中,仿佛站在门里门外,明明透过窗纱看得到彼此暴露出的勃勃野心,却总装傻充楞,告诉别人甚也没看到。

    “下一个郑家?”顾九倾眼里闪过思虑。

    王家靠女人姻亲关系来巩固权势,世人钦羡,世家不齿,说到底还是在朝中的话语权不够大。

    只靠一个王家支持,的确不太够。

    郑家一倒,三分之一肱骨跟着去了,朝廷元气大伤,顾万崇也敢跟他叫板了。

    “你有多少把握?”顾九倾问。

    “五成,但是,”他道,“倘若殿下首肯,让吏部几位大人站在臣这边,帮臣说说话,臣有八成把握。”

    “你尽管放手去做。”顾九倾没有多加犹豫,“本宫的人,也是你的人。”

    “臣多谢殿下。”裴厌辞再次拱手行礼。

    顾九倾看着他,“你还跟本宫这么生疏。郑相死了,你已经不是郑家的义子了。”

    郑家倒了,除了为他背了一口黑锅,剩下的好处,恐怕只有这个了。

    若是审时度势,应该重新回到他身边。

    “上次宫门口的事,是本宫唐突了,现在不是传出风流韵事、闲言碎语的时候。”见他没接话,顾九倾犹豫了下,难得低头,率先认错。

    “臣只是有些受宠若惊。”听到这话,裴厌辞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在政务上,以后还望殿下多给臣效忠的机会。”

    顾九倾满意了,“等会儿留下吃个饭,本宫让宫里的御厨做……”

    说到一半,他突然发觉自己还不知裴厌辞喜欢甚,不喜欢甚。

    裴厌辞不卑不亢,自然地接过话头,道:“殿下可否让臣放肆一回,让臣来点?”

    “你想吃甚?”

    “还记得之前与殿下一同被囚禁在太子府中时,吃过的八宝鳜鱼、红糖糯团酥酪、瓦罐松茸鸡和炙獐肉、还有酥炸丸子和笋菇三鲜汤味道都很好。”

    顾九倾眼前一亮,这些多数也都是他爱吃的。

    特别是后两样,是他整个童年为数不多可以吃到的好菜,自从当上太子后,他又觉这两样菜做工用料都普通至极,损了身份,平日里也都不吃了。

    被裴厌辞这么一说,他也回忆起那段苦日子里最难忘的甜味,感动之余,不免欣喜与自己与他喜好相通,唇角勾起,“都依你,等会儿咱们就吃这些。”

    若是全然都是他喜欢的,顾九倾肯定心疑这人恐怖的观察能力,以及质疑他的用心。但他听了这些菜名,有一两道不是他喜欢吃的甚至可以说厌恶,他反倒完全不怀疑。

    见把人哄得心花怒放,裴厌辞又道:“今日沾了殿下的光,吃了一顿饕餮盛宴,这让臣怎么好意思。”

    “哦?你要如何?”顾九倾又忍不住笑了,脸上的霜寒之色哪里还能看到半点。

    “薛越两家一向中立,臣也想将他们争取过来,为殿下效力。”

    “你一心只为本宫,本宫哪里有不答应的道。”顿了顿,顾九倾还是透露道,“薛家因着之前豢养幕僚和死士一事,本宫与他们伤了些许情分。不过他们私底下已经答应了二皇姐,若有必要时,会出手助本宫一臂之力。”

    “章平殿下在府内豢养几十个门客,府中宴会不停,往来的高官也络绎不绝。这事怎么看怎么像在培养势力,殿下小心。”

    “她一介女流,就算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也只能依附于本宫或者顾万崇,郑相的死并不影响我们之前的情谊。这话在本宫面前说说就行,别让外人听见,她若闹脾气,本宫没办法时时护着你。”

    “是。”裴厌辞总觉得戚澜都逃亡大熙了,顾越芊仍旧如从前那般结交臣子名流,应该是在憋着大招。

    只是目前还不晓得这个大招是甚。

    这顿午饭吃了很久,裴厌辞从东宫出来已经是未时中,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曲梁侯府。

    开门见山,直接问前日所谈之事崔家的意思。

    “你是太子的人,却想自立门户?”按照郑家的意思,就是推荐他不投靠顾家任何一方。

    但想更进一步,不可能不押宝。

    “下官刚从东宫出来,”裴厌辞道,“是太子的人,也不完全是太子的人。”

    曲梁侯糊涂了。

    “下官是侯爷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选择。”裴厌辞分析道,“郑家一倒,骐王和太子在朝中分庭抗礼。骐王有扼鹭监辅佐,看起来很强大,但现在的霍存太年轻,不经事,不出一年扼鹭监必出事,到时候是骐王的助力还是阻力还两说。至于偏向亲近他的工部,刑部和御史台,态度都不坚定,吏部尚书能在棠溪追落难后选择亲近太子,其他人也可以。

    “太子有勇有谋,从前韬光养晦,隐忍吞声,现在仁德名声如日中天,六部之中不少人都支持他,公主殿下门客更是任他驱使,加上显赫身份,距离那位子只差一步之遥。但别忘了,咱们的陛下,对前太子如何?郑家毫无预兆地倒台时,太子求过情吗?陛下念及儿子和君臣情分吗?雪中送炭的恩情尚能割舍,何况如今崔家的锦上添花?

    “下官近来侍奉在陛下左右,陛下不到五十,修炼已有小成,再活二十年都不是问题。谁笑到最后,不是看现在。顾家儿郎能笑到最后,不代表崔家也一样。”

    “你是陛下的人?”曲梁侯恍然。

    郑家的倒塌成了顺成章的由。

    之前壮大那么多年,裴厌辞才被认为义子不到一年,郑家就倒了,怎么不蹊跷。

    “郑家死得……”

    “郑家倒卖盐铁,拿我们大宇的盐去养肥大熙的百姓,用我们锻造的铁去武装大熙的士兵,这是叛国大罪。”裴厌辞打断道。

    为何他们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呢,非要扯到底是谁陷害的,这等行径与内部的贪污受贿不一样。身为将士,已经没了忠君报国的心,披着的是兵服,心里揣着的是生意。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更危险的是,满朝文武大臣都觉得这次皇帝小题大做,都觉得是派系倾轧造成的。

    当然,他只是透露出借尸还魂的身份,含糊其辞地小小暗示了一下,不处郑家的话,大宇因此亡国也不是没可能。

    是他爱脑补多想的,这话他原模原样说给毋离和无疏听,他们就完全不会想到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你再让我考虑一下。”曲梁侯有些心动。

    “堂哥,你别听他撺掇。”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勋贵人家的正堂两侧都有可推拉的隐蔽小窗,平日里小姐们若是要婚配谁,可以透过小窗暗中查看自己未来郎君的样貌品行。

    崔涯的声音正是从小窗中传来,而后就看到他的身影从背后绕出来。

    “堂哥,这人吹出了天去,那也改不了他和太子党牵扯甚多。脚踏两只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头都捞不到好。”

    曲梁侯被崔涯当外人的面落了面子,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裴大人,族弟刚入主家族谱,太关心家族的安危了,说话有些失了分寸。”

    “崔相的担心也是有的。”

    裴厌辞笑了笑,凑近了曲梁侯,小声耳语了几句。

    崔涯看着两人,脸色有些难看。

    甚事是他不能知道的,裴厌辞这举动,分明不将他看在眼里。

    “想必崔相也收到消息了,明日陛下会召集几位头部重臣聚在甘宸宫,虽说没有说缘由,后两天就是公布京察考核结果以及提拔任命的日子,若侯爷和崔家的态度还是摇摆,下官也无能为力。”

    他干脆坐了下来,“下官给侯爷半个时辰的考虑,如若不行,下官便要去找其他世家了。”

    世家之间消息互通有无,曲梁侯是晓得他和薛越两家都有接触的。

    越家之前还有意想要上太子那条船,后来不知怎的一直保持中立,最近不知为何对裴厌辞亲睐有加,让薛家也着急了,一边与顾越芊交好,一边私底下和裴厌辞碰头。

    如今朝中局势,他是越发看不明白了。

    正要开口,崔涯突然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绕到后面,一嘀咕就是将近半个时辰,出来时曲梁侯道:“我崔家也是名门望族,若是相助与你,可谓如虎添翼。裴大人刚经历郑家倾倒之痛,我百年大族不能跟着你一起冒险,还望见谅。”

    裴厌辞道:“方才你不是晓得下官是谁的人了么?”

    “依靠旁门左道获宠,不是长久之计,也如无根浮萍。我相信其他几个世家也有同样的想法。”

    “那下官可以怎么证明?”裴厌辞平静地看着他。

    “近来边关狼烟四起,三军之帅除我崔家儿郎能定胜负,无人能出吾之右。”曲梁侯给跃跃欲试的崔涯试了个安抚的眼色,“中书省被阉人连累,形同残废,非能人者不可担起中书令重任。”

    说着,还零零散散提出了很多苛刻的小条件。

    “侯爷好大的口气。”裴厌辞冷笑,“崔相适才不是刚说,两头都想要,最终只能两头都落不到好。”

    大宇兵马如今手握最多的一个是骠骑大将军徐向前,一个是姜逸,一个主外与大熙对抗,一个坐镇内部稳定藩王,还算在裴厌辞的可控范围之内。

    要是曲梁候下场,这盘棋的输赢可就不好说了。

    “我这是为大人谋出路。”曲梁侯道,“此事若成,是你我双方共赢的局面。”

    “这条件下官就算在陛下跟前说破了嘴也没办法办到啊。”裴厌辞苦笑道。

    “那我们崔家也无能为力了。”曲梁侯道,“我是相信大人的本事,这才诚心提出这些的。你知道,我崔家军武起家,族中儿郎个个骁勇善战,就算大人不出这个口,我弟弟也即将依靠军功升任三品。”

    这个事实裴厌辞何尝不知,崔家在文治上只出了曲梁侯和崔涯两个拔尖的,但武功上崔家是真的强,十几个子弟在各大军中均担任要职。

    他在武将中声名不显,如今能依靠的姜逸年轻气盛,几十万大军还是他从中运作而成的结果。要想取胜,必得有崔家鼎力相助。

    “侯爷也晓得,三品和一品,那可是鸿沟。这样,下官再去找找人,侯爷弟弟的着落下官能保证,同时,崔相的南衙禁军下官保证将人手补齐,如何?”裴厌辞放低姿态,降低要求,想要曲梁侯也稍稍让步。

    “南衙禁军正正够用,就不劳裴大人费这无用的闲心了。”

    崔涯见他如此,更加盛气凌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裴大人既然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不会连这点面子都没有吧。”

    “你提一嘴不过是锦上添花,作为保障,当然,我不会强求你。”曲梁侯也道,“三易其主,谁跟裴大人合作,不免心中发凉,需要好好掂量掂量。”

    “裴大人罪奴出身,无父母兄弟牵挂,我们崔家可不一样。”崔涯道,“裴大人若是没诚意与我们合作,那便下次再说。”

    裴厌辞叹了口气,“二位大人执意不肯让步?”

    “是裴大人拿不出诚意来。”崔涯笑道。

    “侯爷,下官就问你一句,你不应该看不出,崔相为了让你支持骐王,从而搅乱了你我的合作?”

    在两人去后面商量前,他看到曲梁侯其实是意动的。

    “崔家人一体同心,你该看出我的态度。”曲梁侯道。

    裴厌辞看着是顾九倾的人,可劝说的话中带着私心,近来又得圣宠,弄不清立场,他瞧着这人不是简单货色,自己又非近功近利之辈,不如先试试深浅。

    “既然崔家决意支持骐王殿下,那下官今日之言,二位大人便当作放屁吧。”裴厌辞愤然甩袖而去。

    ————

    裴厌辞回到府里已经将近傍晚,一身管事打扮的春生将他扶下了马车,小声道:“越先生和他父亲、还有薛家家主都在大堂,已经等了一刻钟。”

    第144章 涉政 谁跟你是苦命人,我可是有人宠着……

    裴厌辞一进府, 越家和薛家家主不由站起身来迎接他。

    “两位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才从曲梁府出来。”他问好了一声, 又叹了口气。

    “看来裴大人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啊。”越家家主道。

    “是啊。”裴厌辞道。

    从崔府一出来, 他就派了扼鹭监的人暗中透露给他们。

    眼前两位应该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裴大人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看来曲梁侯也有不识趣的时候。”薛家主笑道。

    “薛家主就不一样了, 在公主与在下之间, 看来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将崔家的事情透露给薛家得知, 就是想让薛家主知道, 他正在招揽世家, 崔家不愿意与他合作, 他们的机会更多。

    “裴大人为太子殿下办事, 自然也是为章平公主办事, 都不分你我的嘛, 以后我们会更亲近。”

    既然都不分你我,为何又要各怀心思, 各自招揽呢?

    大家都心知肚明。

    看似没差别, 其实泾渭分明。

    “在下跟公主殿下不算很熟。”裴厌辞道,“之前去公主府参加宴会, 不慎搞砸了她的宴会, 新仇旧恨, 早就说不清了。”

    薛家主哈哈笑了起来,拿出了郑清来的信,“不打不相识, 我与裴大人相知甚少,对老郑的眼光还是放心的,希望能给个机会深入了解一下。”

    “在下自然很乐意。”裴厌辞笑道。

    三人花了一个时辰商议明日的事情, 眼看到了晚膳时间,两位这才起身,不舍道别。

    裴厌辞带着晚膳去自己房里吃,到门口时,隔壁房门打开了。

    “照晦兄,你怎么出来了?”

    王灵澈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里一个多月,若非每日水和事物按时送去后都有减少,他都以为这人已经烂在里面了。

    “京察是不是要开始了?”

    都快结束了。

    “有事吗?”裴厌辞问。

    “你能帮我活动活动吗?”王灵澈道,“我如今这个六品官职,实在不够看。”

    “年后你不是要剃度出家吗?”

    “我明日修书与师父说,先不去了。”王灵澈的话音平直得像一条毫无波澜的直线,拨弄着手里的滴血玛瑙串,“我想,我尘缘未断,若要出家,至少也该断了尘缘。”

    不知为何,裴厌辞察觉到随着他说话的动作,鼻梁上那粒痣抽动了下,莫名有些阴翳。

    “你想要甚位置?”

    “大寺卿。”

    “这有点困难。你先得去点卯办公。”

    “我明日就去。”王灵澈道了声谢,二话不说关上了房门。

    裴厌辞挑挑眉,进了自己屋子。

    棠溪追点上了蜡烛,眼神一亮,“今天吃切鲙啊。”

    “就晓得你喜欢。还有蟹黄毕罗、辣味田螺、炙鹿肉和葡萄酒。”

    棠溪追先喝了一杯酒,舔舔唇上的晶莹红滴,饕足地眯起了眼。

    “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他歪歪脑袋,看着桌对面的人,突然道,“你跟顾九倾发生了甚?一起吃饭了?”

    要不要猜得这么准。

    “还是顾万崇找你了?”棠溪追靡丽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色。

    “你能不能把扼鹭监的探子给我撤了!”裴厌辞磨牙,“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讨厌别人的监视。”

    “早就撤了,我就算想探查,也要他们进得去东宫才行。”棠溪追嘴角下撇,眉心蹙起,“平日里也没见你对我上过心,今日准备我爱吃的菜,爱喝的酒,一看就是心虚了,然后手指头漏点好出来给我。”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裴厌辞哭笑不得,偏对他故作姿态很是受用,看着那张脸怎么都生不起气,“你这吃味邀宠的手段我都见惯了。”

    他才没有心虚。

    棠溪追一听兔子似的抬头,耳朵竖了起来,脸冷得跟冰雕似的,“还有谁跟你邀宠了?”

    “除了你还有谁?”裴厌辞翻了个白眼,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片极薄的鱼鲙,凝白透粉的鱼肉卷了金灿灿的橙丝和青翠的葱丝,一起沾了点芥末送到他嘴边。

    棠溪追单薄的眼皮轻掀,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吃进嘴的是鱼,吐出来的是人骨头。

    “还赌气么?”

    棠溪追没说话,从对面坐到了他身边,一把将他人在大腿上,搂住他的腰,伺候他吃菜。

    裴厌辞嫌弃地“啧”了一声,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到底没让人坐回去。

    不让他黏着自己,回头又要闹。

    两杯酒下肚,他惬意地靠在身后胸膛上,脸有些熏醉发烫,抬头亲了亲头顶的下巴,下颌线条还绷着,冰冷而锐利。

    棠溪追抱着人防止下坠,看他开始乱动就晓得这人吃得差不多了,夹了菜随意往自己嘴里吃几口,问:“你争取到了多少人?”

    “不多。”裴厌辞起身要去拿纸笔,棠溪追让他坐到一边,自己去不远处拿了纸笔,转身时,看到裴厌辞颊飞红霞,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屋里没点太多灯,烛火阑珊间,裴厌辞的偃月眸子带了三分醉意。

    醉人的很。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能化成水。

    棠溪追软了眸子,将纸笔放在桌上,重新将他抱到自己大腿上。

    “有点冷。”裴厌辞往他怀里缩了缩,惹得身后人抱紧了他,这才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好几个人名,一边写一边介绍。

    “崔家老儿不听话!”裴厌辞白面似的脸皱成一团,葱白的食指气呼呼地往那个人名戳了戳。

    “回头我解决他。”

    “怎么解决?”裴厌辞打了个呵欠,泛着泪花的眼眸疑惑地瞅着他。

    棠溪追往仰起的唇上亲了一口,被葡萄酒泡的唇瓣软软热热的,不舍地离开,生怕多逗留一会儿正事都谈不成。

    “扼鹭监可不是吃素的。”他含糊道。

    “不用扼鹭监出手,”裴厌辞想了想,混沌的脑袋转得有些慢,嘴里哼哼唧唧,“明天我就让他后悔。”

    “嗯,让他后悔。”棠溪追牢牢抱住在他怀里乱拱的人,“北方战线吃紧,缺好些人手,我想去北方参军,你帮我写封引荐信可好?”

    裴厌辞惊讶地看着他,“你要离开孤?”

    “你想我离开吗?”棠溪追温柔问出声。

    他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

    棠溪追没敢深想,在他迟疑的那一刻,到底多少是因为舍不得他这这个人,还是因为权力利益的考量。

    “我需要新的身份。”

    重新站在他身边的身份。

    “孤会安排好。”裴厌辞捧起他的脸,将唇印了上去。

    瑞脑销金兽,青帐翻动到半夜才渐渐没了动静。

    棠溪追掖了掖被角,长腿被雪白里裤套着。夜风有些冷,他将一旁的雪绡长衫穿上,走到桌边,携带淡淡咸腥的冷香手指越过残羹冷炙,将几张纸拿了起来。

    不多时,窗边多了道人影。

    他将纸递到霍存面前,“好好记着。”

    霍存抬眼看了下他枯白胸腹的红色印记,忙垂下眼,细细端详纸页。

    末了,棠溪追将纸往桌上一放,与之前的位置别无二致。

    他又拿出了一封信,“交给徐向前。”

    霍存低声应了声是,忍了忍,又道:“这样裴义父会不会多想?”

    “不乱起来,想拿到兵权谈何容易。”棠溪追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都说小裴儿心冷,面对天下黎民,他心软着呢。想和平演变,给个三五年是能做到,但也要老不死的能撑到那时候。”

    “他既然想要那个位子,我得为他争。”

    月色凄凉,绝美的侧颜镀上一层银霜,更显惨白,仿若吃人的厉鬼。

    “近来文臣这边动荡颇多,儿子在朝里也可以帮忙……”

    他的声音被落在头顶的冰冷的手打断。

    “你叫我一声义父,怎能让你也染上那些骂名。”

    “咱们都是苦命人,早就已经脏了,还分甚脏和更脏的。”

    “汰,谁跟你是苦命人,”棠溪追傲娇地昂头,“我可是有人宠着的。”

    霍存:“……”

    你高兴就好。

    临别前,他又看了一眼身后,棠溪追沐浴在月光下,神色平和,殷红的唇不弯而笑,隐隐透着一股圣洁,仿若天人。从前那个阴戾暴虐的督公已经成了模糊的记忆,如今这位一身脾气被抚平,还会为别人着想,简直判若两人。

    果然苦命的只剩下自己了……

    ————

    第二日,裴厌辞揉揉脑袋爬起来,还好昨晚没醉死过去,否则今日该头痛了。

    往年在京察考核和调任结果出来前,棠溪追都会将已经拟定好的名单给皇帝过目,一般都不会作何改动,所以才给了棠溪追把持朝政的机会。

    今年没人顶替棠溪追的这个活儿,朝廷少了那么多人,皇帝也头疼许久,斟酌着要提拔人,至少先把要紧位子填补上,终究还是不插手政务太久,精力也跟不上,迟迟没有动静。

    一拖再拖,皇帝便提议今日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一下。下令的口气带着一股子随意,仿佛就是闲聊,他们听了却如临大敌。

    比如近来一直在活动奔波的裴厌辞。

    除了他,甘宸宫内还有崔涯,顾家兄弟,六部尚书,简吉安,御史大夫谢顾城。

    张东勤在这个场合出现已经让他意外了,更让在场所有人意外的是,顾越芊也来了。

    她一出现,整个大殿的氛围就活泼明媚了不少。

    顾越芊妩媚一笑,“你们聊你们的,本宫就是担心父皇身体,在一旁端茶倒水的。”

    在场众人暗暗看了一眼顾九倾,又瞄了眼上首的皇帝,见都面色如常,他们哪里还敢说甚。

    顾越芊宽大的金粉色宫服下摆划过宫殿的金砖,摇曳生姿而婀娜,冷峭的视线将在场男人的表情悉数看在眼里,坐在了殿内唯一的一张檀木椅上。

    “开始吧。”

    “本宫已经准备好了。”

    第145章 选用 你到底是谁的人

    “近来因为郑清来和棠溪追的事情, 有些位子空了出来。”皇帝悠闲地搓了搓手,轻飘飘说了一句,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今天大家就随意谈谈自己的想法, 畅所欲言,别拘束。”

    众人暗暗对了下眼神, 都没率先开口。

    “崔涯, 你在相位上也待了两三年了。”皇帝把玩着手上的青玉扳指, 直接点人, “一朝丞相该需要何资质你最清楚。你觉得, 如今朝中谁有能力担任右相一职?”

    崔涯和顾万崇对视了一眼, 道:“本来臣想让张东勤大人担任, 但思及张大人资历尚浅, 能力虽有, 但恐不能服众。太子殿下德能兼备,倒是可以兼任右相一职。”

    左右丞相一向是由不同党派的人担任, 他不如干脆大方送给顾九倾, 为后面做铺垫。

    在皇帝将狐疑的目光看过来前,顾九倾急忙拱手, “儿臣资历比不上张大人, 这位子还是张大人更合适。”

    他已经习惯于躲藏在人后玩弄权术, 唯一一次的出头还是控告棠溪追,因为这其中蕴含极大的利益。自己被推到丞相位子上,恐怕会导致皇帝对他的忌惮。

    张东勤态度虽捉摸不透, 但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顺水人情未尝不可。

    他们心里都明白,皇帝对这个位子是有自己想法的, 第一属意人就是张东勤,这些年这位一直顺风顺水,官运亨通,就是很得皇帝青眼。

    不过,崔涯直接抬出了顾九倾,反倒让皇帝犹豫了片刻。

    这么一犹豫,太子党的人坐不住了,简吉安和陈嗣宏,刘彦和徐蛟,章平公主,都纷纷开始为太子说好话。张东勤也推辞,连连说自己资历不够,恐怕担不了这重任。

    皇帝半晌没说话,一开口就是叫裴厌辞,“裴卿,你有何想法?”

    裴厌辞只好开口道:“陛下,由皇子担任丞相一职自古有之,若是担任,可以短时间内掌握朝中政务,对未来摄政有莫大的好处。

    “朝中适龄皇子只有两位。骐王殿下征战杀敌是一把好手,初入朝堂,还有颇多不成熟之处。太子殿下当初检举控告棠溪追,此举受到了不少百姓爱戴,如今太子殿下在民间声望极高。殿下就差磨练一番,还请陛下给他这个机会。”

    “太子已经在监国,再担任丞相一职,恐怕忙活不过来。”皇帝道,“崇儿刚从边关回来,有些事务也该学着上手历练了。”

    顾万崇下意识看了眼裴厌辞,心中五味杂陈。

    崔涯见顾万崇似乎还真打算接下,忙道:“陛下,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不合适,又找补道:“殿下对政务不熟悉,就这么贸然上手,恐怕……”

    “朕都不怕,你怕甚?”皇帝锐利的目光扫向他,成功让崔涯闭了嘴。

    他怕甚?他怕中书令轮不到他。裴厌辞心中冷笑。

    果然,再提及中书省谁来主持时,大家不痛不痒地各抒己见一番,骐王党也不好举荐崔涯,中书令由张东勤来兼任。

    崔涯的希望落了空,还惹了一身腥。

    顾万崇担任右相,职级在他之上,却甚也不懂,还是皇子,他日出了事情,皇帝哪里会怪罪自己儿子,还不是自己担着。

    裴厌辞趁机让皇帝将东宫人的位子动了动,秦雄升任吏部尚书,徐蛟担任尚书左仆射兼任太子少师,连一向不受顾九倾待见的胡悯来都提议给他个谏议大夫。

    至于如今的谏议大夫薛茂,是薛家家主的堂兄,被裴厌辞升了两级,丢到了刑部。

    在顾九倾看来,吏部仍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徐蛟还能牵制崔涯和顾万崇,薛家也进了刑部,这提议简直不要太好。

    崔涯为他们把手伸到刑部的事情感到不满,争辩了几句,却被顾万崇阻止,把这小老头气的够呛。

    裴厌辞又提议将虎儿赖擢升为太子宾客,同时兼任户部侍郎。

    刘彦刚有些微词,就听章平公主摇着团扇,不紧不慢道:“户部乃国之命脉之所在,让一个外邦人担任,难免不妥。父皇,儿臣倒是有一个合意的人选。”

    “说来听听。”

    “中大夫薛蕴。”章平公主娇笑道,“人家为人清直,刚正不阿,去户部多合适。”

    顾万崇道:“二姐,听说你与薛家这位三爷时常游湖赏春,还将他接入府中小住,是不是真的?”

    “就是走得近,所以才了解薛家儿郎的品行,该多给人家出头的机会。”顾越芊将扇子挡在唇边,涂着鲜红口脂的唇透过朦胧的金纱,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五弟与崔相走得近,也不见崔相为五弟着想。反倒是裴大人,看起来似乎忠心为主,一直对旧主子念念不忘呐。”

    裴厌辞道:“太子殿下是储君,我等自然要护顾家的主子,难道还要护外姓人?”

    无利不起早,顾越芊为薛家说话,难说他们之间还有共识。

    他突然感觉自己方才极力游说皇帝薛家的事情有点可笑。

    薛家这是两头都想要,还真是贪得无厌。

    一场闲谈小会从早开到晚间,气氛倒是融洽,大家你来我往,你不阻止我的人上去,我也不拉你的人下来,虽然没有事先通气,几方人马很默契地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

    可怜这些年纪大些的崔涯、陈嗣宏两腿都在打颤。

    谁说文臣不需要体力的,到了傍晚,那些人脑子都还清醒,思路清晰,都亏了良好的体格。

    临结束前,裴厌辞提议今年新增一次科举。

    本来科举三年一次,去年科举刚过去,今年形势严峻,皇帝想了想,让文举和武举一并办了,也好给朝廷补充点新人。

    裴厌辞微微一笑,应了声是。

    皇帝突然想起来,“裴卿,之前你说你们国子监不想要协科举,这是为何?”

    裴厌辞与陈嗣宏对视了一眼,后者忙站出来道:“倘若只有礼部主持,恐忙不过来,裴大人最好不要推辞,一并帮忙吧。”

    印书局的股份给的不亏。

    “裴卿,这事还是交由你们国子监和礼部承办。”皇帝拍板道,“你办事,朕才能放心。”

    之前的那些话都还好,这句话,却是透露出皇帝对裴厌辞的浓浓信任。

    除了顾家三姐弟,其余朝臣脸色各异。

    ————

    裴厌辞从宫城出来,正好看见马车边的顾万崇。

    “骐王殿下,有事?”

    “嗯。”顾万崇看着走近的人,身量与他差不离,却是比他瘦削不少。

    他灰暗的眼里迸发出坚定的光芒,道:“我会支持你。”

    裴厌辞讶然抬头,“这是何意?”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我其实都在被家人绑着走。上辈子是我爹和叔伯怂恿,这辈子,我外戚一族被抓,让我不得不争。我现在明晰自己的心了。”

    顾万崇身侧的手握紧,“我是你的臣子,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都将忠诚于你。”

    裴厌辞不动声色地怀疑看了他一眼,笑道:“骐王殿下的心意我收到了,以后,还望殿下的人多多帮助。”

    “好。”顾万崇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我和我的人,都将为你效力,辅佐你。不管你是想帮顾九倾上位,还是……你自己。崔涯,霍存,工部刑部那些人,都将会全力支持你。”

    裴厌辞不知道这人发的是甚疯,上次在酒楼还喊打喊杀的,这次又说要全心全力辅佐他。

    傻子都想得到其中有诈。

    ————

    回到裴府,裴厌辞敲了王灵澈的房门,隐晦地透露给他要升职的事情,以及桂景伯也即将调任外派。

    “我知道了。”王灵澈说了一句,又关上了屋门。

    没过两日,朝廷颁发了十三道圣谕,都是关于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命。

    有人欢喜有人愁。

    宏图酒楼里,秦雄、陈嗣宏、随路、胡悯来、虎儿赖、徐蛟……二十几个人悉数坐在雅间里,纷纷朝最上首的顾九倾贺喜。

    “这次咱们打了个打胜仗啊,他顾万崇坐上了丞相之位又能如何,不过还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咱们殿下掌有监国大权,朝中但凡有眼力劲儿的人,都该晓得投靠谁。”

    “不过还是要多亏了裴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举荐啊,”随路道,他在礼部升不上去,在裴厌辞的举荐下,升任了刑部侍郎,“有裴大人在,咱们殿下必成大事!”

    “对对,若非裴大人慧眼识珠,心中总挂念我等,我们哪里还有出头之日。”虎儿赖笑得一口大白牙尤为晃眼。

    “多谢殿下提拔,多谢裴大人赏识。”大人们一同举杯笑道。

    桌下,顾九倾握住了裴厌辞的手,目光温柔,嘴角的笑意却泛冷。

    刘彦和徐蛟随着他们附和几句,因着跟裴厌辞接触少,都有些不明所以。

    坐下来后,两人问了自己左右两边的人,“你们看起来对裴大人敬爱有加啊,我记得,咱们这位国子监祭酒,还不满二十吧?”

    “英雄不问出处,才人不问年岁。咱们这位裴大人,你可别小瞧他。身为陛下身边的红人,也没忘记我们啊,有好事都想着一起共事的人呢。”

    两位大人不由好奇,“哦,怎么说?”

    陈嗣宏手掌放在嘴边,耳语道:“这印书局,可是个大买卖,老友啊,你不入股,简直亏大发了。”

    “有这好事?”

    “老弟,不厚道啊,有好生意没紧着我们。”徐蛟道。

    “这不就来了么,等会儿宴会后,咱们叫上裴大人好好商量商量。”陈嗣宏笑道,“裴大人很好说话的。”

    徐蛟和刘彦满意地点点头。

    不远处,裴厌辞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举起酒杯,掩下嘴角的冷笑。

    “厌辞,我们喝一杯吧。”顾九倾道。

    “怎么能让殿下倒酒?”裴厌辞慌忙要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借机想要挣脱桌下的手。

    手腕的手加力,使了力气牢牢禁锢住,不容他起身。

    裴厌辞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冷峻面色,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变化太快了,从前你还是本宫身旁的仆役,现如今,已经是朝中无人不知的人物了。”

    “都是因为殿下提拔,陛下宠幸。”裴厌辞试着将手挣了挣,“臣敬您。”

    “是啊,本宫如此信任你。”顾九倾一口仰尽杯中酒,手中的力道更重,“你跟本宫托个底,你到底是谁的人?”

    第146章 真言 孤不想看到棠溪受伤,因为心会疼……

    “殿下说的这是甚话?当然是你的人了。”裴厌辞讪笑, 眼里挤出两滴泪,“殿下,你抓疼我了。”

    顾九倾盯着他, 眸光泛起冷色, “可本宫怎么觉得,你多次借着本宫的名义在群臣中游走, 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臣的目的, 不就是为了帮殿下吗?”裴厌辞眸光涌动, “殿下一定要在这个场合让臣下不来台吗?”

    顾九倾眼神闪了闪, 慢慢松开了手。

    裴厌辞眼疾手快地将手腕抽了出来, 垂下脸, 面露委屈却又不屈。

    “殿下, 你是听谁说的?”

    “本宫还需要听谁说吗?”顾九倾磨牙道, “本宫不是傻子。”

    “那殿下为何不早戳穿臣?”裴厌辞心碎地看着他, “殿下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么?”

    顾九倾抓住他的手臂, “我能知道甚答案?”

    “殿下, 臣一直在殿下的羽翼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面对多疑的人, 他干脆挑明了, “臣想这么做的原因, 你不晓得吗?还是装聋作哑,一边享受着我的付出,为殿下劳苦奔波, 一边心里又忌惮防备着臣。”

    “本宫没有,”顾九倾神色开始乱了,“你做这些……”

    “臣做这些, 有防备着你吗?”裴厌辞直接打断他的话,“与同僚接触,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臣难道不会知道他们转头就告诉殿下了吗?”

    顾九倾看他快急哭了,心彻底乱了,“本宫晓得,他们故意说那些话,是企图在挑拨离间我们。”

    哼,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厌辞拉拢过太多人了,不可能每一个都打着为顾九倾的名头。时间久了,顾九倾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在为自己拉拢势力,不如干脆大方地不遮掩了,他就是要培植自己的势力。

    “臣做这些,”他低声开口,透着一股脆弱的味道,“是想他日站在殿下身边的时候,不再有人拿臣曾经的身份说事,借以攻讦殿下。臣想帮殿下,想要有自己的身份,而不是成为殿下的附庸,殿下的……侍妾。”

    这两个字说出口,顾九倾的脸上难免闪过一丝难堪。

    他们之间的裂痕,就是从他提出让裴厌辞成为侍妾开始。

    “本宫原本也不想你当侍妾,而是侧妃。若非郑清来他从中作梗,强逼本宫只能纳你为妾……”他艰难开口。

    裴厌辞眼里没有一分波澜,面上感动,“臣知道,郑相一向看不惯臣。但殿下你是了解臣的,要让臣做别人的侍妾,不如去死。”

    顾九倾满眼盘算,将原因推给一个死人,自己落得个清清白白,喜欢的,也是清白傲骨之人。

    这么一说,他眼里的怜惜意味更重。

    裴厌辞还想说甚,这时,同桌的陈嗣宏肚子有了东西,开始凑到太子跟前来敬酒。

    他像一只套着紫色布筒套子的矮颈大肚瓶,做工粗糙,但包装精美,艰难地从椅子和桌子将自己挪出来,脸上的笑意从进这间屋子起就没有断过,既保持着高官的体面,又适当地显露出对顾九倾的熟络。

    裴厌辞被挤到一边,干脆拿了自己的杯子躲到一边,刚好被刘彦和徐蛟捉了。

    “裴老弟,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啊。”

    “还望两位哥哥多指点指点。”裴厌辞明知故问。

    “你家开了印书局,承办官家,又对外售卖,光明正大挣银子啊。”

    “国子监是有这么件事。”裴厌辞道,“本是想成为官办,但奈何陛下一直没同意,于是成了官私合营,挂在国子监名下,里边的管事却不是朝臣担任,最多都是些小吏。”

    “有这门好生意,怎么不多想着我们呢?”刘彦笑道,“老哥我府上都要揭不开锅了。”

    这话对那些实打实靠朝廷俸禄过活的臣子是这样的。从去年南方起义开始,米价盐价开始飙升,原先五个铜板一斛米陡然增高到了二十钱三十钱,盐贩子更是漫天要价。直到北方私盐倒卖被查处了,商贩那些盐价才回落。不是因为私盐贩卖渠道少了,官盐多了,而是因为那些盐商怕上面的事情连累到自己,一并给查办了。所以盐价回落的时候也不会延续太久。

    今年国库空虚,开年就说从皇宫开始要削减开支。户部和吏部一起提出要削减朝臣俸禄,此举赢得了陛下的赞赏,就苦了那些老实的臣子,裴厌辞几次看到五品官员在肉摊前踌躇。

    一朝官员如此,那些百姓更不知过的甚日子。

    “老弟也想二位老哥啊,奈何太子殿下不给老弟这个机会。”裴厌辞苦笑道。

    顾九倾早就察觉他私底下的小动作,户部和吏部不比其他衙门,他是牢牢抓在手心,不容有失的。而且两位尚书是太子和郑清来死忠,只认这两人,哪里肯给他钻空子的机会,裴厌辞之前挑拨过,但没成效,一直苦恼于此。

    现在他俩反倒自己找上门了。

    “这里人多眼杂,二位若是有兴趣,可另找时间,稍后再议。”裴厌辞笑道。

    两位大人心满意足地离开。

    光明正大挣钱的机会,怎么也比其他钻营的路子好。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裴厌辞也被灌下了不少酒,走路都打着飘。

    在场之人多数都比他品级大,他努力维持身形与众人一一道别,送上了马车,等自己被无疏扶着坐进马车时,已经醉得分不清人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抓孤的手?”他扭头警惕地看着人。

    无疏头疼道:“大哥,你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到底喝了多少酒?”

    “不多。”裴厌辞乖巧摇头,把自己摇得更晕了,差点从马凳上摔下。

    车厢门帘处伸出一直枯白修长的手,牢牢将裴厌辞拉住,一把拽到了马车里。

    无疏擦了擦汗,坐在了车夫旁边,“还好我下学时找大嫂报备了行踪,你这般醉傻了,我哪里能控制得住。”

    “大嫂?谁是大嫂?”裴厌辞纳闷道,还想撩开帘子问问人,被人往后一带,摔进了一片坚实的胸膛里。

    “唔……你对孤怎这般无礼!”他眨巴着眼睛,想要看清楚,手指的方向却是侧边的小窗。

    又来酒楼门口捡人的棠溪追叹了口气,把那根手指默默移到自己的身前。

    这酒量,看来还得在家多练练。

    当然,作为陪酒的,他得收点利息。

    “你怎么又在这了?”裴厌辞看看小窗,又看看他,看着看着,又入迷了。

    “你叫甚名字?几岁了?家中有谁啊?可在朝中做官?”

    裴厌辞眸子亮晶晶的,目光简直黏在了他脸上,身子还略带矜持,手难为情地搭上他的肩膀,不敢多挨。

    棠溪追看他咽口水的样子就暗觉好笑,“我这么美?”

    就算醉了,也是贪图自己美色的色鬼。

    裴厌辞愣愣地点点头。

    “想不想娶我?”棠溪追放低声量蛊惑道,在他发烫的耳垂上轻舔了一口,“我想当你的皇后,好不好?”

    “那棠溪呢?”裴厌辞皱眉,“棠溪也想当皇后,他穿正红比你好看。”

    说着,他嫌弃地看了眼棠溪追身上的衣袍,看着看着,又看痴了去。

    这身衣裳也好看。

    棠溪追揉揉他的脑袋,继续逗他,“那我和棠溪都想当皇后,你选一个吧。”

    “棠溪。”裴厌辞不假思索道,“不选他,他会闹。”

    棠溪追嘴角的笑意僵住,“只是因为这样?”

    他皱眉摇头,一脸苦恼,“很麻烦的,只能依他。美人,你委屈点,孤封你当贵君,以后多去寝宫看你。”

    “是吗?”棠溪追磨牙,气得眼眶发红。

    “不气不气。”裴厌辞给他顺气,手不经意地就从领口溜进了胸口,划拉了几下,胸口荒白的肌肤袒露出来。

    裴厌辞眸光一亮,抱着人就亲上了胸口,转眼糊了一片清浅的水渍。

    “亲你的棠溪去。”棠溪追被他乱拱得没了脾气,到底还是觉得委屈,将他脑袋往外推,合拢了衣领,偏靠在一边。

    裴厌辞见眼前的风光没了,也拉下脸,气鼓鼓地点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字道:“孤不想看到棠溪受伤,因为心会疼,所以由着他闹。你要是再闹,孤可就没那么好的耐心,直接把你处死。”

    他抬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处死,敢忤逆孤的,通通处死。”

    棠溪追一脸自曝自弃,“处死吧,死在你手上算了,一了百了。”

    得来的偏爱,原来不过是自己闹来的。

    等等,他是不是漏听了甚,甚心疼来着。

    他支楞起身子,还想细问,就被裴厌辞欢快地搂住了腰,重新扑倒,脑袋磕在车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接着,一个带着酒香的软热唇瓣就贴了上来,堵住了他的问话。

    这个醉中色鬼。

    棠溪追把人从自己嘴上撕开,将痰盂塞到他手上。

    裴厌辞迷糊地眨眨眼,“大美人怎么变成这个了?孤要大美人。”

    话音刚落,他腹部遭到手指几下重击,顿时翻江倒海,“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等把喝下的酒吐出来后,裴厌辞再抬头时已经清醒了不少。

    “这是在哪儿……回家了?”

    “嗯,还在路上。”棠溪追伺候他漱口擦脸,命令外边人停车,将痰盂让无疏拿到路边丢了。

    裴厌辞懊恼地揉着额角,“今晚喝太多酒了,那些人实在热情,我官卑人轻,太子也不管我死活,就坐在一旁看我被灌酒,我还帮他挡了不少酒呢。”

    说着他就滚到棠溪追怀里撒娇,“你要是在场就好了,他们就不敢对我这么放肆。”

    棠溪追此刻心里惦记着其他事情,随口应和了两句。

    “棠溪,我的肚子好疼,你帮我揉揉……你领口怎么扯开了?”裴厌辞怀疑地眯起了眼,“我都醉成那样了,你还有这兴致?”

    棠溪追遭了好大的冤,一时气笑了,“你怎么醉时和不醉两个样,好好想想,方才谁硬要扯开我的领子,还把脏死人的口水糊我身上的。”

    裴厌辞皱眉仔细回忆了下,赔笑道:“好像是我。别气了,这不是醉了么,我帮你把口水擦了。”

    马车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你既然记得方才说的,我有话问你。”棠溪追抓着他忙活的手腕。

    “厌辞,你没事……吧……”

    顾九倾撩开车帘,霎时间怔在原地。

    裴厌辞急切地扯开棠溪追凌乱的领口,后者抓着他的手腕,一副要阻止他侵犯的样子。

    无疏怯懦的声音在马车外不远处响起,“……抱歉,我没来得及拦人。”

    第147章 兵临 裴厌辞,你怎么这么贱

    顾九倾一手撩着帘子, 身体还保持弓着的姿势,僵在车厢门口。

    “你们……”

    他有点懵。

    完全意料之外的景象拼凑到了一起。

    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棠溪追活蹦乱跳地在眼前,衣裳凌乱, 右肩半露。

    方才还在跟他说日后要站在他身边的裴厌辞, 转头扯开别人的衣裳。

    就在马车里,从酒楼到府宅这么点时间都等不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裴厌辞吗?

    裴厌辞往外瞟了一眼, 见到是他, 笑了一声, 曲起食指, 淡漠地用指腹拭去唇角的水渍, 挑眉, 眼皮慵懒地掀起, 似笑非笑。

    “怎么, 想一起?”

    顾九倾一股血气直蹿天灵盖, 手背青筋直冒,一用力, 将整片车帘扯下。

    “你、你们、不知廉耻!”

    马夫和车边的几个小厮早就和路边的无疏站在一起, 不敢说话。

    裴厌辞伸手挡住飞来的车帘,盖在棠溪追身上, 身子彻底转向外面, 把身后人的脸挡住。

    “殿下前来有何贵干?臣就算不知廉耻, 也碍不到殿下的眼吧?”裴厌辞道,“臣没有殿下冰清玉洁,克己禁欲, 洁身自好,玩一两个兔儿爷怎么了?”

    顾九倾冷笑,“你管堂堂九千岁为兔儿爷?”

    棠溪追上身慢慢从车厢内壁上滑下, 侧躺躲在单薄的阴影中,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裴厌辞后面伸出,勾搂着他的腰。

    听到这话,也不藏了,长直乌发逶迤一地,一张妖冶昳丽的脸从他窄腰和车厢的缝隙之间探出来,大而狭长的眸子幽幽泛着紫光。

    他的嘴角,还带着方才被裴厌辞吮吸过的水润。殷红的舌尖舔了舔,挑衅地看着门口逆光的人。

    顾九倾整个人气得发抖。

    “你是棠溪追的人?”他努力平复情绪,声音嘶哑地问道。

    眼下这场景,这就是一句废话。

    可他不甘心。

    谁懂他的不甘心?

    “何时开始的?”他眼里满是妒狠地看着两人,恨不得将他身后的狐狸精扯出来抽筋剥皮。

    “在殿下打算将我和毋离置于死地的时候。”裴厌辞懒懒地往后一靠,背枕在棠溪追魁健的身上,瓷白泛粉的指尖挑起曳地的乌发,缠于指尖慢慢把玩。

    “你都要我性命了,怎么,还不允许我另谋生路?”

    顾九倾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心头一片灰败惨淡,“你说,你值得本宫托付信任……你会帮助本宫,永远站在本宫身后,为本宫解忧。”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抖,凌乱不成调。

    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多么可笑啊。

    “而现在,你冒着莫大的风险,帮一个阉人假死脱身,甚至还……跟他欢好?”

    他的目光倏尔冷厉起来,夹杂着无限的恨意。

    “裴厌辞,你怎么这么贱。”

    身后的棠溪追顿时坐了起来。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场逼得顾九倾骨骼生疼,差点想要本能地逃跑。

    他不甘心。

    他的手抓住车厢框边,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目光丝丝盯着他们。

    倏尔,他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厌辞,你过来,到我身边,我可以不追究你窝藏重犯的罪责。”

    裴厌辞抬眸,“如果我不呢?”

    “你知道,棠溪追还活着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也不想他真的死去吧?”他轻描淡写地威胁道。

    “如果你愿意到我的身边来,我允许他继续苟活一段时间,至于能活多久,就看你的表现。”

    裴厌辞手一顿,慢慢松开了缠绕的乌发。

    “我若是拒绝呢?”

    “这里是安京,天子脚下,本宫是太子。”他又恢复了君临天下的气势,“你觉得你和能逃得了?听话,别做蠢事。”

    死白的手指轻掩在唇前,阴测测的笑音从阑珊昏暗中响起。

    街边檐的红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灯火影绰,只能依稀勾勒出马车里依偎的两人侧影。

    “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自负。”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好大的天威,本座真是怕呢。”棠溪追妖娆一笑,从背后搂住裴厌辞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殿下,本座被你陷害入狱之仇,可还没找你算。”

    “别跟他废话了。”裴厌辞催促道。

    本来还想再哄着顾九倾一段时间的,今晚既然被撞破了,也没甚好说的。

    他明明最先送顾九倾离开的,竟然还能碰到。

    他哪里想到,顾九倾在马车里喝了醒酒汤后,心绪回归,想起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心中担心,于是又回来找他。

    “殿下,你今晚有能耐就将我们抓了,没能耐就让开。”在这扯皮半天也不见有任何动作,纯属耽误时间。

    他拉着棠溪追的手就要走出马车。

    “本宫允许你们这样离开了吗?”顾九倾目光阴鸷看着两人,堵在了门口。

    裴厌辞也火了,将他从马车上推下去。

    “顾九倾,我问你,我难道不是你随时可以舍弃的一课棋子么?一个性命可以随时取用的贱奴?”他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讥笑道,“是吧,殿下。倘若没有日后的相处,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这么看待除了你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连笼络我的法子也是施舍一个男妾的名分,嘴上说喜欢我,心里又在贬低我,觉得我配不上。你现在又在这里装甚惨遭心爱之人背叛、深情错付的模样?戏院的木偶都比你有感情,你是想恶心我还是恶心你自己?”

    顾九倾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形容狼狈。

    “你我之间,本就虚情假意居多,从来没有所谓的互相信任一说。你薄情寡义,为何一定要别人付出真心待你?”

    “我……”

    他想说甚,可在那双能将一切看清楚的眸子前,他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一如他此刻一样可笑。

    这么聪明的人,自己是哪里觉得,可以玩弄他的感情,让他为自己卖命?

    见他俩要走,顾九倾挣扎了下,想要起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

    太子殿下恨恨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眼里一片嫉恨。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允升从昏暗的巷子里出来,将自己的主子扶起。

    “你们方才死哪儿去了!”顾九倾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太子出行有规仪,因着今日是与臣子私下会面的小宴,他身边只带了允升和七八个小厮,就算暗卫不出手,他也能将裴厌辞两人带走。

    可是从始至终自己马车边的小厮不见人影不说,暗卫也没了动静。

    “殿下冤枉,奴婢几人方才听信裴厌辞身边那小厮之言,去了暗巷,却只听到几声惨叫,奴婢还是冒死逃出来的。”

    顾九倾揉揉鼻根,“你传急令于北衙禁军和金吾卫,全城戒严,包围裴府,一只阉了的苍蝇都别给本宫放出去!”

    “殿下,你晓得了?”允升惊慌道。

    方才允升几个站得远,这里是达官贵人住的宅邸,僻静的很,光线昏暗,他们也看到马车里的棠溪追了?

    “你知道裴厌辞干出的好事?”顾九倾更加恼火。

    这阉人也参与其中了?

    果然阉人都是沆瀣一气,没一个好东西!

    “不是裴厌辞,”此刻有天大的仇怨也只能放一边,他急急道,“奴婢方才听人叫嚷,大熙十万军马,杀到安京城外了!”

    顾九倾愣住了。

    ————

    裴厌辞本来还打算找无疏,小孩自己就跑回来了。

    “你方才上哪儿去了?太子身边的人可有为难你?”

    无疏摇摇头,“大哥放心,我让他们走远点,没让人瞧见大嫂也在马车里。”

    至于能不能回来,就是扼鹭监监卫的事情了。

    “大哥,隔壁街乱了,说敌军打来了!”

    “敌军?”裴厌辞疑惑,还待细问,僻静的街道从远处响起了一片骚乱。

    “大熙打来了!大熙打来了!你们快逃命吧!”

    一群百姓四散逃乱,几个人看见呆站在一旁的三人,神情激动道。

    裴厌辞拧眉,“怎会如此突然,扼鹭监连一点消息都无?”

    “没事,应该还在城外,没有打过来。”棠溪追拍了拍臂上的手,安抚道。

    “你知道些甚?还是说……”他怀疑地看着身旁人,不寒而栗。

    棠溪追故意隐瞒了这件事。

    棠溪追茫然地摇头,“只是猜测,如果大熙已经攻城,此刻四面八方早就有喊打喊杀声,不可能只是几个平头百姓在乱窜。”

    “扼鹭监也没将这事告知于你?”

    “下午才将密报送来。”棠溪追道,“十几个监卫折损了。”

    “先回府,皇宫肯定也收到消息了。”裴厌辞道。

    果然,刚道裴府门口,就看到李仁安急得转圈,看见他来,二话不说将人送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没让裴厌辞的脚沾一下自己家的地。

    兵临城下,迫在眉睫,按说李仁安身为天子近侍,也该去找安京中的武将,怎么会亲自来找他。

    显然他低估了这位神神叨叨的皇帝的迷信程度。

    “裴卿啊,你帮朕好好算算,这次朕能不能化险为夷?”皇帝焦急道。

    一旁悠闲端坐的顾越芊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又恢复无所谓的淡然模样。

    她的左脸高高肿起,狼狈地带着巴掌的红痕。

    大熙兵马抵达安京城外的消息一传进宫,她就被召到宫里问责一通,软禁起来。

    裴厌辞没管她惊讶的眼神,问:“如今安京城内有多少士兵,多少武将?”

    皇帝将他当做未来的人借尸还魂到现在,他自己又不是,哪里能算出来。

    “崔涯!彭楚琅!”皇帝叫了殿外候着的人。

    崔涯和彭楚琅都很紧张。

    崔涯更是没见过眼下这阵仗,声音有点抖,还是努力克服住,道:“陛下,南衙十六卫一共四万八千余人。”

    “这么少?”皇帝气得拍桌,“不是有十万名额吗!”

    崔涯也没想到这事会以这种形式捅出来,但事到如今,他也隐瞒不下去了,“那些统军府来安京戍卫的兵士都受到北衙人和其他地方军的嘲笑,自打臣开始接手后,轮值来戍守的士兵实际上已经是这个人数了。”

    南衙禁军遭受排挤是北衙的人干的,在他接手之前,掌军的人可一直都是郑清来,关他何事。

    “我北衙禁军与你们南衙素无往来,你别血口喷人!”彭楚琅眼睛瞪得浑圆,“你怎么不说说十万名员额的俸禄,实际只有四万八千人,剩下五万两千人的俸禄,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统军府的士兵入京戍守时,俸禄一律从中央朝廷出。等轮戍结束回到统军府,俸禄再从统军府拿。

    五千多人的俸禄,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崔涯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猛地发怒道:“眼下是解释这事的时候吗,三两句完全解释不清,且待大熙敌军退去,你要甚个说法我都给你!”

    他转身行礼,“陛下,现在要紧的是咱们到底有多少兵马可以抵御外敌,地方多久能回援安京。”

    彭楚琅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北衙有三万兵马。但是……”

    说着,他也面露苦涩。

    “多为不学无术子弟,若是正面抗敌,恐怕毫无用处,反而影响士气。”

    这也是他改变不了的,北衙子弟兵的祖辈随着太/祖南征北伐,都是有功之臣,一代代子承父辈下,意志早就消磨殆尽,只剩下一群酒囊饭袋,平民出身的将领多有反被他们排挤的时候。

    皇帝面色沉凝,哪里不晓得那些货色。

    裴厌辞道:“陛下,臣有一个想法,可让彭将军率领南衙禁军出城抗敌,北衙禁军护卫陛下,若是……也可护陛下周全,安然出城。陛下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第148章 国子监 保卫皇城!保卫安京!……

    彭楚琅搭腔道:“裴大人的提议甚好, 臣愿带兵出城,与敌军周旋对抗。”

    崔涯立马站出来,凛然道:“陛下, 崔家四郎目前也还在京中, 他去年才刚从战场上下来,此刻正需要带兵经验丰富、还未手生的人指挥。”

    “陛下, 南北衙禁军都是甚德行, 没有比臣更了解的人了。”彭楚琅拧眉道。

    “天家兵马训练有素, 不管了解不了解他们, 只要指挥得当, 都能将十万敌军杀个片甲不留。彭大人, 咱们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就不要想着争夺那点蝇头小利的事情了。”

    彭楚琅气得胸口直起伏, 武将讨厌文臣不是没有由的, 都这时候了还在争权?

    “崔大人,这点‘蝇头小利’关乎大宇江山存亡、关乎陛下和各位殿下臣子的性命, 是让我还是让崔家人领兵出城抗敌, 这事也该由陛下决断。”彭楚琅将这事抛给皇帝决断。

    在皇帝跟前击退敌军,办好了前途是大, 但风险也大, 输了直接掉脑袋, 不是崔涯本人上战场他自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些事情从前都是由棠溪追禀报给他的,眼下他看了一圈人,问:“霍存, 你有何意见?”

    “臣全凭陛下吩咐。”霍存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皇帝脸色阴沉了两分。

    霍存不明所以,姿态越发放低。

    就在皇帝要动怒时,裴厌辞站出来, 道:“陛下,朝中武将无一不是良才,眼下咱们要考虑的,是谁对京中兵马和地形更为熟悉,谁更能护陛下周全。”

    “裴卿所言不差。彭卿,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立刻带着南衙禁军,准备抗敌。”皇帝道。

    “是。臣这就去城门布防。”彭楚琅抱拳铿锵有力地应答了一声,朗步离开。

    出殿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顾家两兄弟进来。

    “父皇。”顾万崇道,“敌军兵临城下,儿臣愿带兵前去抗敌。”

    崔涯道:“殿下万金之躯,陛下哪里舍得殿下去如此危险的地方,已经命令彭将军前去抗敌了。殿下有想要护陛下万全的心,可以带领北衙禁军做好皇城护卫。”

    皇帝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此举不错,道:“崇儿,彭卿出城了,你就暂时顶替他的位子。”

    张东勤道:“那崔家如何安排?方才崔相没提臣等倒是忘了。满门文武之将,在这关键时刻怎么着也该挺身而出,这才不算辱没权贵之名。陛下,有得心应手的臣子,怎么也不能先让皇子冲锋在前。”

    崔涯本来就想让崔家出头,只是刚才已经提过一回,再举荐自己人不太适合,现在张东勤帮他提出来,心中一喜,正要接话,一旁裴厌辞先一步开口。

    “此刻如果有顾家儿郎冲锋在前,更能振奋人心,依臣看,骐王殿下不仅要带兵,更要在皇城之上出现,以此稳定安京城内百姓的心。”

    张东勤皱眉道:“这事若是太子殿下来的话……”

    裴厌辞直接打断了他,“太子殿下没有带兵经验,若是真的城破,临阵再换上骐王殿下指挥,恐怕对太子殿下的名声有损。”

    张东勤看向顾九倾,想让他说几句,后者有些出神,明显不在状态,皇帝对裴厌辞的话很是赞同,再看顾九倾,眉眼间闪过一抹厌烦之色。

    这还没攻打进来,太子就被吓得这般魂不守舍,在场哪个大臣都比他看起来稳重。

    “殿下,扼鹭监留在京中的两千监卫能编入北衙禁军,受骐王殿下统一调度驱使。”霍存得了裴厌辞的眼神,立刻拱手道。

    “如此甚好。”皇帝心里的底气也更足了一些。

    顾越芊看着这一幕,抬手招了招身旁的嬷嬷。

    甘宸宫的灯火直亮到黎明,天边青雾灰蒙的山峦和银白色的云染上了一层火红的金边。

    一淼道士站在登仙露台的边缘,看到这一景象,两眉锁得越发死紧。

    “师父,怎么了?”小道士问。

    “困龙得水,万法朝生啊。”一淼抖了抖拂尘,看到一群臣子从甘宸宫陆续出来,一人头顶冒着金紫之气,其气势已经隐隐有突破冲天的预兆了。

    裴厌辞走在前头,正要上马车,被后面的人叫住。

    才刚回头,他的手臂上锢住了一只手,手指掐进他的肉里直生疼。

    “殿下!”

    “你投靠了顾万崇?”顾九倾厉声质问道。

    “殿下,臣只为陛下做事,从来没有投靠任何人。”

    “那方才你帮顾万崇说话?!”

    这人发疯也要有个限度,没看到几个还没来得及走的朝臣都看过来了么!

    裴厌辞还待说话,一只手横插进来,比他更快握住顾九倾的手腕。

    “太子,这里不是你撒野闹事的地方。”顾万崇浓黑健朗的眉眼下深邃地看着他,血腥之气暗涌。

    武将的力气本就大,何况是天生神力的顾万崇。

    顾九倾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指尖仍旧不依不饶地勾着裴厌辞的衣袖,不想放开。

    “裴厌辞,本宫倒是小瞧你了,你靠甚收买的他?”他神情讥诮,“身体吗?”

    顾万崇抓住他的手,一只手挥起,就要朝他的脸上砸下去。

    “双崇,不要。”裴厌辞急急叫了一声。

    顾万崇动作凝滞在半空,三人都愣了一下。

    顾九倾奇怪道:“你叫他甚?”

    “他的字。”裴厌辞面不改色撒谎。

    顾万崇放开人,小麦色的皮肤闪过郝然,闻言点点头。

    “你叫他的字?”顾九倾怀疑而骇然地看着两人,几息之后,又恢复成疏离生冷的模样,“区区北衙禁军统领,眼下这局面,最后谁才是胜利者还未可知。裴厌辞,记住你今日的选择,之后可别后悔。”

    父皇从来不看好他,把他当成顾万崇的磨刀石,现在连裴厌辞也弃他而去,他就更要给这些人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顾九倾拂袖而去,裴厌辞见不远处崔涯被顾越芊身边的嬷嬷悄无声息地邀去,正要去找霍存,顾万崇下意识拦住了他。

    “方才不过情急之下的反应。”裴厌辞淡定澄清道,“殿下要是怕暴露自己的秘密,以后可以将字改成这个。”

    “嗯,好。”顾万崇的脸色更红了,英气逼人的脸上闪过无措,线条锐利的唇嗫嚅了下,“从前,您总这般唤臣。”

    裴厌辞已经很久没在他的嘴里听他对自己自称为臣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情急之下的顺口而已,并不代表甚。”

    从前他叫得欢喜,不代表现在还是如此。

    “你担心臣将那一拳打在太子的脸上吗?”

    “没有。”裴厌辞看着他笨拙的讨好,顿了顿,道,“你放心,我已经让霍存对你母妃一族好生看待,如今狱外反倒不如狱里安全。若这次危机安然度过,我与霍存说个情,将他们放出来。”

    “真的?”顾万崇欢喜道,立刻又想到裴厌辞可能误会了,他不是因为外祖一家的事情才选择站在裴厌辞这边的。

    他们被关,是因为牵扯到朝廷政事以及皇帝的心思,这些霍存已经私底下跟他解释了。朝廷那些弯弯绕绕,果然不适合他。

    他之前一直错怪裴厌辞,现在想弥补一些。

    等他再想开口,裴厌辞已经离开了。

    ————

    回到府上已经是辰时末,无疏正在匆匆往嘴里塞东西,余光眼尖地瞥见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叫了一声,“大哥,你回来了。”

    准备回房的裴厌辞看到人,拐了个弯进了膳厅,“金吾卫应该出城了吧?”

    “嗯,毋离哥等不来你,一刻钟前才刚哭着离开的。”无疏知道自己应该担心他的,可是毋离那皱成一团的脸活像撒了黑芝麻和樱桃点缀的大白面团,实在喜感的很。

    “你大嫂呢?”裴厌辞不知不觉习惯了这个称呼。

    “在屋里。”无疏眨巴着眼睛道,“我们国子监也要上战场吗?”

    裴厌辞倒是没想到这个,问:“你怎么这么问?”

    “徐度不是天天说他爹多么英明神武,还想忽悠我们去当他的打手嘞。昨儿个还叫我逃课,和他一起去青楼搂姑娘。”

    “咳咳咳咳……”裴厌辞差点被嘴里的粥呛到。

    “你去了吗?”

    “这不刚下学就跟大哥出门了。”无疏道,“今天他肯定要发脾气,不过大哥放心,我治得了他。一个大男人,每次扭扭捏捏的,也不害臊。”

    “我去找你大嫂。”裴厌辞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碗,临走前不忘叮嘱道,“不准跟徐度走得太近,知道吗!”

    “这是为甚?”无疏不解,但还是道,“好好好,知道啦大哥,我也讨厌他。”

    棠溪追刚刚起床,穿着一身家常宽松长袍正在洗脸。

    裴厌辞走近,突然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那张秾丽明艳的脸庞转向自己。

    “大熙军队怎么能顺利攻破边关,长驱直下,直抵安京?”

    “这话你该问大熙那个杂种。”棠溪追一脸无辜。

    “你不知道?”

    他摇头,上扬的眼尾低垂,单薄苍白的眼皮泛着一抹浅红,我见犹怜。

    裴厌辞怀疑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宫中传来的消息是,徐向前冒进挑唆戚澜,导致前线溃败,北方除了边关有几十万大军把手,到安京这一路都无重兵,统军府兵马都已调往前线,戚澜长驱直入不要太容易。

    骠骑大将军打仗一大特点就是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与大熙对抗二十余年,知己知彼,晓得大宇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局面,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但棠溪追不会对他撒谎。

    可能事先会瞒着他,但只要他开口问,他一定会说。

    棠溪追说不知情,就是真不知情。

    方才道别顾万崇后,他找霍存问话,这人也是一无所知。

    戚澜还真有点能耐。

    “去吃饭吧。”

    裴厌辞走进内堂洗漱更衣。

    棠溪追看着铜盆里的水,半晌,将巾帕丢到水里,水中的自己顿时碎裂扭曲。

    庆宁六年三月廿五,安京城三百万人口提心吊胆了一日,直到入夜,外边都没传来半点结果。

    扼鹭监通过密道已经将信传了出去,眼下众人唯一期盼的,就是州府的统军府能够派兵前来救驾。

    入夜时,国子监来报,说方清都找他。

    裴厌辞带着棠溪追去了国子监,看到灯火辉煌的监舍,和一群一脸灰败的监生。

    “你们怎么不睡觉?”国子监扩招后,三千余人里至少三分之一是外地人,平日里住在国子监的监舍中。

    “大人,我们能活吗?”为首的一人问,看着面生。

    “是不是要城破了?”有人哽咽道。

    “我好像听见杀过来的哀嚎声了。”

    人群躁动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激动,有的面色惨白,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面对这种局面时眼里都有浓浓的茫然和恐惧。

    “肃静,别自己吓自己。”方清都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他的话镇住了一时。

    “裴大人,依下官看,今晚你最好在监舍里休息。”他一丝不苟地行完礼,道,“他们看你也在这里,会更安心些。”

    “你放心,我在这。”

    他们不是相信裴厌辞这个人,而是祭酒这个位子。

    这些还未出茅庐的小子们见到最大的官,就是国子监祭酒。眼下他若走了,他们肯定以为城破了,他独自弃下他们逃命去了。

    “你们先回去休息,明日还有课业,大家保重身体。”

    人群里又响起嗡嗡的讨论声。

    “眼看城破不知道在何时,这种时候他们就是上课,也学不进半点。”王博士一脸苦相道。

    “若是放假,全监三千余人能做甚?”裴厌辞冷锐质问道,“这么多血气方刚小伙子,放他们出去烧?嫌安京城太平静了是吧?”

    方清都帮腔道:“不是真的上课,是让他们有点事情可以做。”

    王博士和其他几位博士讪讪组织监生回舍。

    “站住,你们打哪儿来的!”

    几个监生突兀地站在角落,身上背着包袱,一身尘泥,刚从狗洞里爬进来。

    “学生本打算……学生发现城西有一支精兵鬼鬼祟祟而来,似要破城!”

    “你们看着是要逃走,却还在这里胡诌,扰乱民心!一点文人气节都无!还不快去三省监思过受罚!”

    “等等。”裴厌辞拨开诘问的博士,走了过来。

    那几个监生一看他过来,顿时拔高了音量,“祭酒大人,敌军打过来了!就在城西,那里毫无守备,今晚必定破城!”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几百名监生顿时慌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肃静!肃静!”方清都站在高处大叫,声音完全被淹没。

    棠溪追被推了下,手里乌骨扇出,一棵两人合抱大树拦腰截断,挡在了出门的必经之路上。

    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事情不明朗前,你们都别想踏出国子监一步。”裴厌辞动用内力,声音洪亮无比。

    他将几人带到一旁,仔细询问了他们的细节,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凝重之色。

    “方大人,你拿着我的信物,去南衙寻找彭将军,王博士,你去北衙找骐王殿下,将此事也告知与他。许博士,你带十五个手脚伶俐的先生,骑马去城内将剩下的监生寻来,一家一家叫,叫来的学生跟着你们去叫其他的。今晚不来的,明日开除学籍。刘博士,你清点剩下的先生,一人负责带多少监生,分一下,务必别让他们闹起来。”

    许博士惶恐不已,“我们是要出城吗?”

    裴厌辞眸光冷锐,“你觉得逃得了?”

    许博士被他这么一震慑,反倒神思清明起来。

    一个时辰后,裴厌辞果然得到了最坏的消息。

    彭楚琅的南衙禁军正在城南和城北与敌军交战,压根腾不出多余的人;顾万崇已经带着一半南衙禁军前去城西,但不够。

    这些监生预估错误,他们眼里看着乌泱泱一片人,有一千之多,实际上按照他们的说法,估计有一万。

    一万人对上一万人,可能胜算平平,但北衙禁军那些软脚虾,就算全部人都去,也都是送命。

    “城东呢?”

    “没有动静,但大熙城南城北的兵马也有部分扩散到那里,咱们没有准备进攻。”

    “人都到齐了吗?”

    刘博士清点完毕,答道:“除了十几个监生死活不出门,其他都来了。”

    裴厌辞站上了倒塌的树。

    “肃静!”方清都大吼道。

    三千余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你们当中,只有一小部分人认识我,这里,我郑重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国子监祭酒,裴厌辞,年龄十七,还未过十八生辰,当朝四品文官,与众人一样的年岁,一样的学识,一样,弱不禁风。”

    众人不明所以,但这个气氛下,没有人说一个字。

    “大熙十万军马已兵临城下,彭将军率领的南衙禁军正与其殊死搏斗!北衙禁军已经前去城西迎敌。南方几十万重兵还在路上,但是,我敢说,不出今晚,安京必破!”

    场上依旧死一般沉寂,渐渐地,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我们已经被大熙军队四面合围,出去就是一个死。但是,我们不能让他们大熙这般看轻我们大宇儿郎!就算是死,我们也要铁骨铮铮站着死,而非他们拿着屠刀肆意割开我们的喉咙!”裴厌辞的话响彻在场每一个角落。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们苦读,和现在外边那些厮杀将士一样,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天下苍生。现在,暂时将书放到一边,拿出你们十几岁儿郎该有的血性来!陛下正在皇城等着我们,安京百姓需要我们,这个大宇,需要我们!”

    “保卫皇城!保卫安京!”裴厌辞振臂高呼。

    方清都率先响应,“保卫皇城!保卫安京!”

    博士和监生们热血起来,“保卫皇城!保卫安京!”

    整个国子监沸腾起来,“保卫皇城!保卫安京!”

    “保卫皇城!保卫安京!”

    “保卫皇城!保卫安京!”

    第149章 驾崩 朕只有你了,只有你待朕最忠心……

    在一片战意弥漫的怒吼声中, 裴厌辞将徐度拉到树桩上,与他并立,“我任命骠骑大将军之子徐度, 担任此次护国之战的副统领。”

    “我???”徐度心神一凛, 瞪大了眼睛。

    “谢谢裴哥!”他大喜,但紧接着为难地耳语道, “咱俩都没带过兵, 这三千多人不能白白因为我们丢掉性命。”

    “拿出平常的骄傲来, 你看, 国子监很多人都很服你。”裴厌辞双手沉沉放在他的肩上, 目光直视他的眼底, “不管是权贵子弟还是布衣子弟, 你都能打好交道, 还不畏国子监里那些博士的强权, 敢于抗争,对不合的对待说不。”

    “我这么厉害吗?”徐度都不知道裴厌辞嘴里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他被夸得一阵迷糊又飘飘然, 下意识看了眼树边戴着面具的棠溪追和其他人, 再看看裴厌辞坚定和信任的眼神,心中生气无限豪气, 肃然道:“裴大人你说吧, 要怎么做?”

    “你带领两千人去城东, 另外一千余人跟我去皇城。”裴厌辞道。

    “我们没有兵甲。”

    “北衙禁军的兵械库已开。”裴厌辞道,“城东就交给你了。可能不会打,但要做好会打的准备。”

    彭楚琅哪里不晓得城东无人守着, 会是个大批漏,但南衙禁军人数与大熙兵马相比实在太少,加之其他因素, 戍守安京的兵都是地方统军府不受待见的,一个个跟二愣子似的,单单南北两门就让他防得捉襟见肘,气得他破口大骂。

    “彭将军,印书局的人来了。”

    “都这时候了,那群书生怎么还来捣乱,告诉裴厌辞,有多远麻利地滚多远!”彭楚琅前半夜就见过一次人,现在又来,徒惹他烦。

    “可是,他们带了几车的兵器,说、说是火枪!”

    “甚玩意儿?”彭楚琅愣了。

    他带着几个副将一起出去,于簌承掀开蒙布,上面是一根根粗大的竹管。

    “这是……”饶是彭楚琅南征北战多年,也没见过此等奇怪的兵器。

    “请让下官为大人演示如何使用。”

    于簌承将士兵手中的枪矛拿来,在前端安装固定好竹管,点火,突然发出一声爆响,彭楚琅和一众将士纷纷一抖,抱头侧身,脸上满是茫然。

    “是不是有甚飞出去了?”副将疑惑道。

    “这不就是普通爆竹?”

    于簌承示意他看对面,“你知道爆竹的威力有多大吗?”

    众人看去,“甚也没有啊。”

    于簌承让他们跟着他走,足足走了将近一百五步,他们才看到一处砖墙上有炸开的破洞,不大,但被穿了个通透。

    “这就是火枪的威力。”于簌承傲然道,“以道士修炼的之威,辅以石子,碎瓷片,铁砂,动动手指,就可以在战场上远距离轻松击穿敌人。”

    “好,甚好!你们印书局,到底是印书的,还是兵械场啊哈哈哈……”

    彭楚琅大手一挥,“来人,将这几车火枪搬走,装到枪矛上。”

    同一时间,城东的国子监枪矛刚装上了火枪,就看到城南和城北树林中隐约有响动。

    “先不急。”徐度有条不紊地命令道,“徐博士,你带领三十人去南边,刘博士,你带领三十人去北边,有动静随时汇报。弓箭手准备,拿出平日里上课考核的劲头,三百步内就放箭,一百步以内,咱们就用火枪!”

    皇城内,裴厌辞带领一千余人,与部分扼鹭监精锐会面。

    “义父,城西将破,怎么办?”霍存道。

    “城西有多少大熙兵马?”

    “两万五千人。”

    裴厌辞垂眸,“敌军还是太多了。”

    可恨那些禁军都是废物!

    零零散散加起来的话,其实兵数上两方只有两万的差距,在安京城外都是丘陵树林的地形上,多出的人数并不占优。

    “不好!裴大人,督主,北衙禁军几乎没有抵抗就四散溃逃,城西城破!”

    两万余名敌军从城外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城东和城南得知消息时,大熙人已经抵达皇城外围。

    皇城城墙很高,甚至为了突出曾经大宇的雄盛,比安京城的城墙都更高一层楼。

    “射击!”

    随着裴厌辞的一声令下,震天的响声连连传来。

    大熙人只感觉地动山摇,在几乎要被震聋的轰鸣声后,他们惊骇地看到前排人接连不断地倒下。

    身上一根箭都没有。

    “怎么回事?”

    “那个管子是何物?怎么比箭还厉害?”

    士兵们齐齐被唬住,一时间进退两难。

    “此乃天兵利器,尔等再敢往前一步,就是死!”城头上有人放话道。

    大熙士兵不由又退后几步。

    他们对这东西简直闻所未闻。

    “别信宇朝小儿口出狂言,咱们神兵天临,他们没有完全准备的,杀进去,活捉狗皇帝!”

    “活捉皇帝!活捉皇帝!”大熙士兵目眦欲裂,再次发起冲锋。

    外面交战正酣,皇宫之内,皇帝和为数不多的妃嫔内侍紧锣密鼓地收拾细软。

    “陛下,都准备好了,您赶紧出城!我来给您垫后!”裴厌辞直接上手拉住了皇帝手臂,边疾步往外走边道,将人送上马,“彭将军和骐王殿下正在回援,与皇城门楼上的国子监学生正在两面夹击大熙军,咱们赶紧趁乱离开。”

    “裴卿啊,这次要不是有你组织国子监的人前来护驾,朕真的要命丧于此啊。”皇帝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保养得当的乌发斑驳了不少。

    “朕只有你了,只有你待朕最忠心。”

    “臣这是在做分内之事。”裴厌辞用力握住他的手,给予这个老人一些安慰,“臣只愿陛下平安。”

    “你听说过这事吗?我们能平安度过场危机吗?”皇帝坐在马上,满是希冀地问。

    “会的。”裴厌辞懒得跟他墨迹,直接拍了马臀。

    从皇宫北门出来,穿过太极湖和无数琼楼玉宇,就是皇城北门所在。

    残留的北门禁军看到骑马而来的皇帝、太子和数百名扼鹭监监卫,更加激动,誓死为皇家杀出一条血路。

    今夜,整个安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裴厌辞匆匆穿过宫殿,与皇城上的霍存见面。

    “姜逸还要多久赶到?”

    “姜小将军舍弃了辎重,先行带着一千骑兵和三人步兵赶来,之前来信说还得明日拂晓。”

    “离拂晓还有多久?”裴厌辞凝重道。

    “至少两个时辰。”

    “通知下去,我们先随陛下撤离。”

    皇城只是个死物,被占领了也不会如何,他们抵抗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掩护皇帝安全离开。只要皇帝和顾家人还在,大宇就不会倒。

    裴厌辞拔/剑斩断射来的飞箭,身旁,戴着面具的棠溪追已经将大部分刀剑拦于身外。

    他拉住棠溪追的手。

    棠溪追回眸,低头轻吻他的额头,“怕了?”

    “有点。姜逸不同意怎么办?”裴厌辞的话在刀光与硝烟味中轻扬。

    “没事,他影响不大。”

    裴厌辞疑惑地看着他。

    枯白冷冽的指腹在他的脸上轻轻刮蹭而过,带走几滴汗珠。

    “我会让小裴儿得到自己想要的。”

    “大人,我们要顶不住了!”一个国子监监生道。

    “先撤!”

    “杀死狗皇帝,复我大熙国土!”城门之下,不知谁喊了一句,接着成百上千到兴奋嘶哑的声音在夜空中吼道。

    比刀剑更加让人胆寒。

    “杀!杀!杀死狗皇帝!”大熙将士眼见胜利在望,气焰更加暴涨。

    大宇不论监生还是士兵,此刻都在这冲天气势中磨灭了斗志。

    “快跑!”

    城上城下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前来禀报,说皇帝回来了。

    裴厌辞拧眉,问:“怎么回事?没能出城?”

    “是啊,陛下还未出城就遇到了戚澜,扼鹭监的刀都架到章平公主脖子上威胁了,那个姓戚的畜牲竟然还敢朝殿下射箭。陛下只能带着人匆匆又退回来了。大人,现在怎么办?”

    “我去找陛下。”裴厌辞道,扭头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声棠溪追,“等我。”

    他的乌发在脸上胡乱拍着,眼眸中带着被晚风吹干的红丝,却依然十分坚定。

    棠溪追伸手,想为他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刚触及脸颊,细碎凌乱的发丝随着裴厌辞的转身,从他指间匆匆划过。

    前去皇宫黑夜漫漫,裴厌辞的背影,再也没有为他转过头。

    皇帝和一众大臣刚灰头土脸地回到九霄殿,顾九倾第一时间担忧地迎上了他,却被裴厌辞直接无视。

    皇帝也是吓得不轻,看见他来了,忙拉住他的手,“姜逸何时才来,外面局势怎么样了?”

    殿里,顾越芊神色冷漠,手臂上插着一支箭,一旁的宫人正给她小心地包扎。

    “皇城刚破,敌军杀进来了。”裴厌辞冷漠道。

    众人哗然。

    刚刚才以为皇城内廷是安全所在的皇帝和妃子们立刻吓得满脸发白,冷汗涔涔。

    “护驾!护驾!快来人!”皇帝再也不顾仪态,发疯了一般大叫起来。

    扼鹭监很快和大熙士兵混战在一起,没多一会儿,整个金銮殿厮杀和尖叫乱作一团,裴厌辞拉着皇帝往龙椅背后躲去,几个士兵围攻而来,接着满天飞箭从大殿外破窗飞来。

    外面,大熙士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无数身穿红色铠甲的士兵冲了进来,对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宫妃奴婢和皇子皇孙喊打喊杀。

    “朕命休矣!”皇帝躲在龙椅之后哽咽道。

    裴厌辞提了提他的后领,一手拦下绞杀大熙士兵,语气冷漠道:“陛下,先去后殿躲躲、”

    “姜逸将军的援军到了!”

    众人被这一声尖叫打得措手不及,原先还以为是谣言的大熙士兵听到皇宫外面响彻惊雷的马蹄声,终于乱了。

    “是大宇铁骑,铁骑兵来了!”

    形势瞬间扭转。

    “大宇援兵到了!”

    “天佑大宇!”

    皇帝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大悲大喜来形容,正要爬出去,一阵飞箭再次从破败的门窗射进来,哀嚎尖叫声响彻整个大殿。

    仿佛大熙的垂死挣扎一般。

    刚要探出头的皇帝急忙矮身,稳稳躲在宽大的龙椅之后,嘴里唏嘘道:“这次朕一定要大加封赏你和姜逸。”

    “封赏就不必了。”

    裴厌辞从身旁的尸体处拔下箭簇,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皇帝的嘴,一手牢牢将箭送进皇帝的心口。

    鲜血溅到瓷白无暇的脸庞上,如雪地中绽放的点点红梅,红得妖冶,让人心惊。

    皇帝震惊地看着那双带笑的偃月眸子。

    “陛下回头肯定会问,为何安京城内会出现如此危险的火枪。”裴厌辞看着他,温柔地轻声道,仿若呢喃。

    扒拉自己的手渐渐失去力气,双眼渐渐涣散。

    “陛下肯定怀疑我的用心,与其这样,不如让陛下别操那么多心。”

    他横手将他松弛的眼皮盖上。

    “你知道的,我一向很贴心。”

    他将脸上和手上的热血用帕子擦拭干净,一脚将皇帝踹出龙椅。

    瞬间,又有几道箭矢射到了皇帝身上。

    “陛下——”

    姜逸带着大宇士兵赶来时,正好看到裴厌辞扑倒在皇帝身前,以身护驾。

    殿内众人齐齐望去,只见皇帝身前已中数箭,已经断绝了气息。

    裴厌辞眼含热泪,遥遥望向殿门口的姜逸。

    “陛下,驾崩了!”

    “此仇不报,枉为大宇人!”

    第150章 出殡 他是棠溪追,却不是扼鹭监的督主……

    庆宁六年三月廿六凌晨, 大宇皇帝驾崩于京陷之乱,享年五十三岁,史称孝明帝。

    以他的死为开端, 这场乱局开始走向当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终点。

    次日, 戚澜残部北上逃亡,路遇徐向前部军, 被俘于享州。

    四月初八, 张东勤前往双峰关, 与大熙商议和谈事宜, 大熙使臣遇袭, 双方都指证是对方的手笔, 谈判崩裂。随着安京被短暂攻陷、皇帝的驾崩的事情被世人所知, 朝野四海群情激愤, 裴厌辞趁机改动了军籍制度, 参兵人数达到数百万之多。

    初十,姜逸率领五十万兵马陈临边境, 跟着带来的, 是徐向前独自被召回京的圣谕。

    大熙兵马直抵皇城,遭致皇帝遇害, 他身负莫大的罪过。

    他的回京只是一颗投湖的小石子, 朝廷里早就暗潮涌动, 波诡云谲。

    谁是王朝的下一任帝王?

    这件事情裴厌辞关心,崔涯关心,顾九倾更加关心。

    孝明帝死得太突然, 连圣谕都没有来得及写。

    四十九日孝期还未过,简吉安作为太子座下第一人,已经暗中联络太子党势力, 提出准备让顾九倾祭天登基。

    首当其冲,崔涯就反对。

    顾万崇现在手握北衙禁军,如果直接宰了顾九倾自己当皇帝,顶多有个得位不正的名声,这在历史上屡见不鲜,重要的是得到眼下的天下。

    顾九倾的劣势很明显,他没有兵权。

    东宫十率只是个挂名,皇帝从来没有给他一兵一卒,导致他如今朝中一片局势叫好,却苦于没有兵权支撑。

    “他是太子,他登基乃顺应天命。”霍存站在书案边道,“义父,现在咱们怎么办?”

    “顾万崇呢?”裴厌辞喝了口茶,问。

    他始终对这人的投诚存疑。

    “他最近在整顿北衙禁军风纪,城防战不少士兵临阵脱逃,导致士气大减,自乱阵脚,他这几日杀了好些人啦,再杀下去他就要被史官唾骂死啦。”霍存哀哀叫道,嘴角却是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他这样崔涯竟然没有阻止?”

    霍存弯下腰,手挡在嘴边耳语道:“他近来和章平公主走得有些近。”

    裴厌辞并不意外。

    “你多安插几个人到北衙禁军中,倘若他有异动……”

    “明白。”霍存最喜欢做这种事情。

    “另外,帮我给彭楚琅约个时间。”他眸光内敛,“让你找的崔南和顾兴两人,现状如何?”

    “崔南已经晋升为六品骁骑尉,顾兴是校尉。此外,陆家兄弟已经成了姜逸的副将。”

    裴厌辞看着书案上的天下舆图,大熙大宇南北分而治之,只希望这次拿孝明帝祭天,能激发大宇男儿的血性。

    好歹也是天子的血。

    “大人,戚澜带来了。”门外扼鹭监监卫道。

    霍存有眼色地离开,更有眼色地将这事立马报给了棠溪追。

    棠溪追正要出门,闻言脚步一顿,道:“我去去就回来,别告诉小裴儿我出去过。”

    霍存皱眉,却还是听话地沉默着。

    茶室里,裴厌辞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戚澜,笑出了声,“好外甥,你说你,学甚不好,非得学郑家一身反骨。”

    戚澜头上发辫凌乱,棕色麻绳勒进了鼓起的蜜色皮肤里,他桀骜地抬头,见到是他,狼眸里盛满了难以言表的野性。

    视线从裴厌辞清朗俊逸的脸颊滑到雪色宽松长袍下摆露出来的木屐,五粒大小不一的圆润脚趾透着粉意,似是刚被人吮过不就,他眼尖地看到趾尖还有几颗透红的牙印。

    “裴大人倒是好生风流快活。”戚澜从烂泥般躺着的姿势站起来,也不管被缚在身后的双手,坐到了他对面,“渴死了,给我倒杯水。”

    “你倒是不客气。”裴厌辞嗤笑一声,说着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都敢单独跟我共处一室了,我为何不能不客气。”戚澜嘴唇触及青瓷杯,问,“你跟大宇太子好上了?”

    “何出此言?”

    “我走的时候你就跟太子你扯我我扯你的,现在人家马上要登基了,你肯定巴巴地贴上去啊嘶……慢点!”

    “给你洗嘴真是浪费我的茶。”裴厌辞灌完了茶,将茶杯重重放在他面前。

    “被我说中了,”戚澜往椅背一靠,老神在在道,眼神一刻也没有放过他,“你当初是故意派人给我通风报信的吧?”

    “好外甥,就凭你我的交情,救你还需要故意?”裴厌辞轻笑。

    “放你/娘的屁!你这人就是黑心!亏我之前还感激你来着。”戚澜破口大骂道,“你会提前通风报信给我,助我逃出大宇,之前还以为你日行一善。这次来大宇后我才得知,当时你的某个部下正是要将兵权交还回去的时候。我紧赶慢赶回大熙,召集旧部谋反登基,杀回大宇,本意是想解救母妃,却也让你手底下的人拿到了兵权。”

    “还不算太傻。”

    “你当我是甚!”戚澜跳了起来。

    “手下败将,一个感情用事的傻子。”裴厌辞道,“你把人家当母妃,也要看人家认不认你。皇家向来不讲情面,你就等着吧。”

    “你休想挑拨我跟我母妃的感情。”

    “没断奶的臭小子。”裴厌辞丢给他一个嘲笑。

    戚澜看他的眼神就像一只狼崽子,瞪得目眦欲裂,要将桌对面的人撕成碎片。

    “你比我还小,凭甚这样说我!”

    “就凭你还听你母妃的话。”裴厌辞逗他。

    戚澜当真飞起朝他咬手腕去,裴厌辞眼疾手快,抡起旁边的茶壶朝他脑袋砸去。

    滚烫的茶水淋了一脸,他惊声叫道:“裴厌辞,遇见你总没好事!”

    “说得好像我遇见你是件好事一样!”裴厌辞没好气地揉着手腕。

    两人骂着骂着,突然默契地停下,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两张对望的脸不由齐齐笑了出来。

    “真可惜,没能在战场上真刀真枪与你对抗一场。”戚澜重新靠回椅背,架着脚,懒散道,“我肯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到时候就是我把你掳到大熙皇宫里。”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官场,也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只要输一次,足够你失去自己和亲友的性命,手下败将,是你不行。”

    “你这人怎么这么找揍。”戚澜拍桌。

    “还以为你回一趟大熙身手也跟着变差了,来人。”裴厌辞出声喊人,“将大熙皇帝关回扼鹭监大牢,顺便把他的琵琶骨也穿了。”

    “你这人怎么如此歹毒……等等,我还有话要说。”戚澜看他来真的,冷汗冒出来,急忙出声。

    ————

    裴厌辞让人将戚澜押下去,又面见了好几个人,等一切做得差不多了,这才发现一直没见棠溪追的身影。

    “你义父呢?”他问霍存。

    霍存支支吾吾,“这、这个……奴婢也不晓得。”

    都大半日了,怎么人还未回来。

    裴厌辞眸子微眯,逼近了一步。

    霍存揣在身前的手止不住颤抖,眼神慌乱地飘。

    “大哥,不好了。”

    毋离风风火火地进来,自从上了回城头参与战斗,他半个月来吃不好睡不好,见到肉就犯恶心,直接让他瘦了一圈,身子轻盈了不少。

    霍存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太子身边那个阉人的人在街上将狗阉人抓了!”

    “你说谁?!”霍存声音立刻尖细地惊叫起来。

    裴厌辞将他往身后扯,“慢慢说来。”

    毋离前言不搭后话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末了道:“大哥,你快去救人吧,晚了以后你就守寡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

    棠溪追就算出事他也不会到守寡的地步。

    “不急,我先去叫扼鹭监,人多才好救出义父。”霍存道。

    “你别添乱,”裴厌辞叫住他,“叫来扼鹭监难道能威胁太子放人不成。”

    “那怎么办?”霍存焦急道。

    “他们都还未有动作,我们不能先乱。”裴厌辞悠然道,“太子抓走他,不可能直接将人杀死。”

    顾九倾之前得知棠溪追还活着的时候,拿这个来要挟他,现在情况可能就是太子说得那样。

    “霍存,你先派人探听棠溪追被关在何处,之后再做打算。”

    “好,儿子这就去办。”霍存心里也想到了这个,只是心里无不忧心,“义父要是被上刑可怎么办?他和太子势同水火,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也是活着,各种羞辱也算活着。”

    “上刑是必然,我们担心也没用。”裴厌辞道,“当务之急,是先弄懂顾九倾的用意。”

    “话是这样说……”霍存喃喃道,“您不担心义父受到伤害吗?”

    “担心也没用。”裴厌辞道,顿了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浅笑,“我会把棠溪救出来的。”

    “儿子知道。”霍存面色不显,心情低落了几分。

    同为内侍,他更加感同身受,但凡有点失势,等待他们的,是比寻常人更多千百倍的嘲笑谩骂。

    之前他就见到一个犯事宦官在游街时被恶意扒了裤子、被迫大张双腿站在囚车里。在世人眼里,他们不是人,自然也没尊严这东西。

    裴厌辞可能也不解吧。

    霍存紧急调动人手去寻人,顾九倾能关人的地方,无非就是泥腿子简吉安的大寺,或者他的东宫。

    很快,他就得到了消息,棠溪追被关在了大寺一处秘密的地牢里。

    一连几天,裴厌辞都没有收到顾九倾那边传来的任何消息,心中也开始犯了嘀咕。

    先帝出殡那日是个晴天。

    阳光很明媚,照在人身上,因着那股早夏的风,反倒有些冷意。

    君王驾崩,天下臣民共白衣。

    群臣毕至,沉默而哀然,脸上的表情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拿捏得恰到好处。

    “起棺!”一淼道长叫道,身后跟着九九八十一个排列整齐的道士。

    “等等。”顾九倾一开口,成功让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裴厌辞眉头微挑,暗道终于来了。

    他要看看,这人能翻出何种花样。

    “殿下,莫要误了时辰。”宗族老臣道。

    “本宫几日前见着了一件奇事,原本已死之人,竟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本宫眼前。”顾九倾悠然道,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眼底露出一丝满意。

    目之所及,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人。

    “父皇在世时就追求长生大道,倘若知晓了这件事,一定很开心,也算完成了父皇的遗愿。”

    “世上怎会有如此玄乎之事?”众人不信。

    “来人,将人带上来。”

    允升的身后,十几个士兵押着一个满身血迹的人缓缓走到大殿灵堂前。

    棠溪追一身白衣被血染透,蹒跚的步伐看着受到了不少折磨。

    裴厌辞瞳孔骤缩,遥遥将人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顾九倾暗窥他的神色,心底生起一丝满意。

    今日,他就要好好让这人长长记性,磨磨身上的根骨。

    这人,太傲了。

    他是大宇帝王,只要他想,可以对任何人予舍予夺。

    “这不是……棠溪追那阉人吗!”简吉安惊呼出声。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不少人从这人出现第一眼开始就知道是这个人了,只不过没有出声。

    大殿之内的气氛沉默到诡异的地步。

    “正是棠溪追。”顾九倾眉头下压,清冷的冰眸崩裂出无数寒芒,“他之前就是父皇最得力的臣子,现在还有起死回生这等奇事,不管出于这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难道不该为父皇陪葬吗?”

    “此等奸贼,早就该死了,竟让他多苟活了这么些日子,殿下,早点处死他!”

    “对,给先帝陪葬!”

    “五马分尸!”

    “补上之前的凌迟,这次就算他咬舌自尽,也要鞭尸!绝不能让这妖孽祸害继续活在这世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奋,热闹非凡。

    “诸位,”裴厌辞在顾九倾即将下令的时候,直接走了出来,按住他的手,“口下留德,千万别冤枉了无辜之人。”

    顾九倾眉心一跳,下意识想抓住那只手,它却如风一般又溜走。

    “棠溪追冤枉?我看,就是你包庇了他吧!”御史大夫气得指着鼻子骂他。

    “你跟他是同党,他能站在这里,肯定是你的手笔。”

    “裴大人肯定有问题,殿下,必须也将他抓了。”

    棠溪追从进殿前就一副漠然麻木的姿态,直到看到裴厌辞站了出来,他的眸光才动了动。

    可裴厌辞没有看他。

    从始至终,都没有。

    他心里不断地在说,小裴儿是在乎他的,可他始终难以去信。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垂下眼皮的一瞬间,裴厌辞似有所感,回望过来。

    “尔等是不是被殿下骗了?”他的声量不大,却一开口时就让众人齐齐噤声。

    他上前一步,轻佻地抓起棠溪追的下巴,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冷漠地左右打量了下,又放下了手,转身看向群臣。

    “依我看,他是棠溪追,却不是扼鹭监的督主棠溪追。”

    “啊?”

    “岂有此!”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亲口承认了是棠溪追,却又说不是棠溪追?”

    “自相矛盾!裴祭酒没读过多少书,别来贻笑大方了。”

    “简直无稽之谈!”

    “我再说一遍。”裴厌辞一个字一个字道,环视大殿内的所有人,“他是棠溪追,但不是扼鹭监的督主棠溪追。”

    金銮殿内静默了一瞬。

    狰狞的恶鬼蛇神金幡在飘动,满殿的白布在轻摇。

    “本王也觉得,他不是扼鹭监的那个督主棠溪追。”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划破了沉默,站了出来。

    “骐王殿下,你怎么是非不分!”御史大人大叫。

    裴厌辞眉梢微挑。

    他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人会是他。

    “臣也认为,眼前这位,虽然同名同姓,同一副身材样貌,但他就不是棠溪追。”

    “陈尚书,怎么你也……”

    “臣附议,殿下千万别冤枉一个无辜之人,扼鹭监督主棠溪追早已咬舌自尽,丢于乱葬岗中,他不可能是扼鹭监督主。”彭楚琅也站在了裴厌辞身后。

    “臣也赞同。”刘彦开口。

    顾九倾的脑袋倏然扭过去,冒火的视线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很好,一个户部尚书,也敢跟他对着干。

    “臣附议。”秦雄道。

    “臣也附议。”随路道。

    “臣附议。”胡悯来道。

    桂景伯正要开口,被人一拉,跌在人群后。

    王灵澈微微躬身拱手,玛瑙珠串在腕间晃动。

    “臣赞同裴大人所言。”

    “臣也一样。”

    “太子殿下可能看错了。”

    “……”

    御史大夫犹豫了下,看着顾万崇,最终沉默了。

    一时间,大殿之内大半数之多的臣子都开口站在了裴厌辞这边。

    “你们、你们!”顾九倾脸颊抽动,眼底闪过一抹阴翳,最后怒极反笑,“很好,裴厌辞,本宫竟不知,你竟然有此等能耐了!这皇位也让你来当好了!”

    “殿下,莫说气话!”简吉安飞快地扶住踉跄的太子,“裴厌辞以下犯上,意图谋反,尔等被蒙蔽耳目,若再执迷不悟,与他一同被诛九族!”

    支持裴厌辞的臣子多数眼里立刻又闪过动摇。

    “我有先帝口谕。”裴厌辞看着他们这群利己者,开口道,“跪下!”

    “你怎么可能会有!”

    “陛下驾崩前,我护在他的左右,他最后的遗言,是跟我说的。”裴厌辞道,“简大人,你不打算听听先帝的遗言吗?”

    朝臣面面相觑,慢慢地,他们犹豫着跪在了地上。

    顾九倾身形笔直地站着,与裴厌辞默默对峙。

    “本宫没有跪自己宫内贱奴的习惯。”他冷蔑道。

    “殿下金枝玉叶。”裴厌辞也随他。

    顾九倾倒是要看看,他还能玩甚花样。

    谋朝篡位?不可能。他这个太子还在,就算父皇的口谕再离谱,也不可能将整个天下送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朝中就算有那么多臣子支持,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在继承大统这件事上,他们不会马虎。不管裴厌辞多么巧舌如簧,也不可能说动满朝文武支持他篡位。

    “先帝遗诏,顾氏十五子亿随,聪慧伶俐,承袭大统,四子九倾,为摄政王,五子万崇,为一品骠骑大将军。”

    “不可能!”顾九倾伸手要去抓裴厌辞的衣领,被棠溪追一把抓住手腕。

    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棠溪追浑身狼狈,却掩不住眉眼的妖冶魅惑,像看一只丧家之犬般,将他往外甩去,顿时将人狼狈摔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顾九倾趴在地上,怒道,“你假传圣谕!”

    “十五子,哪位啊?”一些新晋大臣嘀咕道。

    “先帝还未沉迷丹术时所生的最后一子,今年才刚满十二,一个宫女所生,听说至今大字不识一个。”

    “摄政王殿下,你应该知道,从始至终,先帝属意的人,都不是你。”裴厌辞平静道。

    此话一出,简吉安那群人不由一惊,不敢相信地看向顾九倾,看到他满是崩溃的样子,却没有开口否认。

    他一直都是没人要的那个。

    母妃,郑家,父皇,还有裴厌辞,从始至终,他要么是别人无奈之下的选择,要么完全没被放在眼里。

    看着顾九倾这神色,大家原本没几分信裴厌辞的话的人,开始动摇了。

    “那顾万崇呢?他为何不是?”顾九倾立刻指着他道,想要和曾经的敌人站在同一阵线上。

    “我前不久刚和父皇袒露心迹,不愿困在皇位之上。”顾万崇道,“父皇尊重我的选择。”

    这回轮到骐王党的人震惊了。

    “殿下,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没有和臣说?”崔涯怒道,为了辅佐顾万崇,成为新皇御下第一功臣,他可是冒着性命之危背叛了棠溪追。

    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扭头一看,果然,棠溪追幽深黑怖的视线正盯着他。

    吾命休矣。

    崔涯心惊肉跳,环目四顾时,正巧对上了一直在角落里安静烧纸钱的顾越芊,柔顺,安静,十分有孝心。

    人群中心,顾九倾站起来,目光阴毒,“你们难道相信裴厌辞的这番言论?本宫才是太子,是该继承大统的太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

    方才棠溪追一事已经说明问题了。

    只要没有触及到大宇江山跟谁姓的问题,他们没有背负史书中的骂名,那么,他们先考虑的,一定是自己。

    如果这人狼子野心,想要谋权篡位,那些人至少会帮他。

    可现在,顾家依然稳坐江山。

    只是那位子不属于他。

    眼下,所有人都看得分明,这个位子,迟早也是裴厌辞的。

    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时辰到,起棺!”一淼嘹亮的嗓音再次适时地响起,打破了沉默。

    大臣们陆陆续续地随行出殿。

    “你跟我来。”裴厌辞拉着棠溪追的手,悄无声息地往偏殿走去。

    “衣裳脱了。”他寒声命令。

    “这不太妥吧?”棠溪追故作扭捏了下,“还带着镣铐呢。”

    裴厌辞从殿外侍卫腰侧拔/出一把剑,棠溪追脸庞后仰,险而又险地避开剑尖。

    他很识趣地快速将自己的衣袍脱了,露出满身的鞭伤。

    裴厌辞拧了帕子,将溢血的伤口处干净,胡乱撒上药粉。

    抬眸,棠溪追疼得脸色发白,颗颗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硬是没吭一声。

    裴厌辞虎口锢住他的下巴,将他满是伤口的后背往椅背上压,“很享受是不是?”

    棠溪追垂眸抿唇,委屈地摇头。

    “你生气了?”

    裴厌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下巴的手松开,转身去殿外接过衣裳,给人穿上。

    如今,他也学会照顾人了。

    “你先回府,等我回来。”

    棠溪追点头,再次看着他毫不留恋转身离开,徒留背影给他。

    那一刻,他心里有一种预感。

    他们终究是会渐行渐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