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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大婚

    皇子大婚, 出宫居王府。

    六月十六,天朗气清,飘逸白云点缀在湛蓝深远的苍穹上, 柳枝依依路边开满细碎的小花, 空气泠冽而带着水汽的清新,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六礼皆备。

    容从锦寅时就被扶桐和碧桃拽了起来,坐在梳妆台前半睡半醒间完成了洗漱上妆等事。

    “公子生得真好看。”碧桃精心为他挽起发丝,青丝整齐束在发冠间, 碧桃怔怔站在他身后同他望着铜镜中的昳丽公子轻声道,声音中隐约带上了垂泣声。

    公子婚事一波三折, 如今终于是定下来了。

    “你是要随我去王府的, 哭什么。”容从锦转身搭住她的手道。

    “是呀, 这样的喜事不该哭的。咱们公子可是去做王妃的。”扶桐在后面也轻声劝道, 只是说到一半眼圈就红了,奔到外面半晌不见动静。

    两个侍女一个哄一个哭, 一会又调过来在厢房里互相安慰, 谁也不知道瑞王是什么模样, 不过六礼皆周到郑重, 纳征那日的彩礼更是堆满了衡芷院,金银钱、金钗钏、琥珀璎珞、锦绮绫罗更有一座整块翡翠雕琢而成的精美插屏, 就是定远侯夫人也啧啧称奇, 这些是做不了假的, 碧桃扶桐内心安稳许多。

    容从锦情绪倒是很平静, 坐在绣墩上望着镜中佳人,青黛双眉,眸如秋水横波, 微一流转便是潋滟动人,唇瓣染上玫瑰花汁的嫣红,端庄明艳,他甚少描这样浓且精致的妆容,本就是极张扬的容貌,盛装之下十分的姿容也衬出了十二分。

    镜中佳人忍不住垂眸浅笑,笑容映在正红色销金生色裳的鸾凤刺绣上,当真是嫣然一笑,压尽芳菲。

    其实两世的妆容在他看来并无多大分别,只是前世他从未动过情爱的妄念,就是一个冰冷木纳的塑像,在适当的时候扮演适当的角色,新婚夜心底也毫无波澜,如今能与倾心之人成婚,美玉雕刻的人像也鲜活了起来,眸间盈着一泓浅浅的春光。

    容从锦抬袖,用紫毫笔沾着调了水的红花粉,在眉间精心的描了朵花钿,不必饰以金粉翠翅已是瑰姿艳逸,顾盼生辉。

    碧桃和扶桐收拾好情绪,又进来帮着他在正红色嫁衣外罩上一袭红罗蹙金纱,四个侍女和数个喜娘忙得团团转,将容从锦装扮得完美无暇,容从锦极力忍耐着,只是推拒了喜娘要为他戴上的一双翡翠镯。

    皇子娶亲与平民不同,请期改为告期,亲迎改为命使奉迎[1]一般皇室宗亲都是让伴读与校书郎代为迎之,在顾昭前面成婚的太子和四皇子皆是如此,他们的伴读也是朝中大员之子,自己身上也有官位功名不算轻视。

    但顾昭向来不进宫中书房,只在永宁宫里斗蛐蛐,他的伴读位置是个虚衔,原来的伴读吏部尚书之子李忠林早就谋到了四皇子身边,纳征都过了才发现内侍奉省才发现了这个问题,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禀了皇帝,由皇帝指了两个命使,分别是资政殿学士之子钱仲文和户部尚书之子秦蕴。

    钱仲文身后侍官捧着几样贺礼和一双雁贽,大雁羽翼整洁盈着一层柔和的微光,一双大雁交颈卧在一处,不时仰首清鸣振翅欲飞,取其忠贞不再偶之意,这双大雁,仅限原配正室。

    秦蕴将大璋、玉币、表授交给定远侯。

    定远侯推辞两番收下,迎客至中堂。

    容从锦拜过宗祠回到衡芷院中,傧相在门外做催妆诗数首,容从锦听见一句“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不禁莞尔,搭了碧桃的手,扶桐忙小心谨慎的放上织锦锦绣红绸盖头。

    房门打开,两个侍女捧着宝瓶、妆匣,后面侍女扶着容从锦迈过院门,先至中堂为父母奉茶。

    定远侯喝了茶,只道:“以顺为正,无忘恭敬,无违夫命。”

    “是。”容从锦下拜,又奉茶。

    “好好过,和瑞王好好过。”定远侯夫人指尖微微颤抖,险些打翻了茶盏,轻啜一口后将茶盏放在一旁,双手握住容从锦的手含泪道。

    别过头去,泪水顺着面庞滑落,她心结解开,修养些时日已经恢复了八.九分的精神,中气十足面庞也丰盈起来,只是送锦儿出门不免又是一番牵肠挂肚。

    定远侯也是眼眶含泪,只是他心绪内敛,平复几次呼吸后就收起了不舍情绪。

    “瑞王府就在望京,锦儿可时常归家。”定远侯劝道。

    定远侯夫人连连点头,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容从锦的手。

    容从锦心头亦觉怅然,他的父母、兄弟已经尽其所能的护着他了,只是他性情冷淡从未想过以一己之力扭转时局,过一日算一日,以后…就是他来护着定远侯府了。

    绝不能让前世灭族之灾重演,容从锦深呼吸,指尖徐徐拢进掌心。

    容逸今日换了一身深色外袍衣摆上暗绣了祥云纹,站在前面引路,他行伍出身听得身后细微呼吸变换,不经意似的放缓脚步,。

    “瑞王若是待你不好,还是回家来。”等容从锦走得近了,容逸低声道,“别觉得为难,哥永远帮着你。”

    “我知道的。”容从锦泪光微盈,眼睫轻眨在父母面前没落下来的泪珠,还是浅浅坠在了眼睑下方,似荷尖上的露珠摇落一片星光。

    “公子出阁。”二门上有喜娘扬声唤道。

    容从锦深吸了一口气,在盖头下扬起笑容踏着青布迈出侯府,衣袂翩翩恍若花枝轻盈摇曳。

    轿夫压下轿沿,仪仗开路沿街净水,傧相上马,花轿后跟着的侍官、宫女,侍官抬行障、坐障,宫女提玲珑花灯用团扇遮面,一路鼓瑟吹笙,欢庆奏乐,一百八十八台嫁妆的横栏上束着红绸,称为“缴檐红”,嫁妆后面有宫女洒下铸成铜板形状的小枚金银钱币和纹饰精美的镂空金叶,市众孩童待婚礼乐手走过纷纷捡拾。

    按照齿序,六皇子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工部几年前本就应该开始准备着王府修建事宜,但是六皇子的情况较为特殊,皇帝也一直没有口风,工部未免懈怠了些,圣旨下,工部礼部还有内侍省才慌了神,翻箱倒柜的找出了落满灰尘的王府图纸,但是按选的原址平地修建瑞王府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报给皇帝,由皇帝亲自择了礼宗时慎亲王的府邸。

    旧时慎王府毗邻太子府沿迎祥街至底就是皇宫朱雀门,王府东门外即是御街一路到南薰门里都是朝中重臣府邸,地段极佳,王府六进包括一个小花园和引得活水的方池,算上七间正殿和后寝后罩楼,府中雕梁画栋恢弘奢华,连几间偏院都是雅致精美,就是忠勇伯府和定远侯府也难望项背。

    以瑞王的身份,其实王府规格是逾制了。

    这座府邸只有一个缺点,前朝礼宗年间,慎亲王眼看皇权旁落起兵谋反,事败慎亲王在阵前被乱箭射死,慎亲王府被当今皇帝满门抄斩,连襁褓中的婴儿也被扼死。这座府邸实在是沾染了太多血腥,未免不吉,所以一直空置,未曾赐给朝臣或皇子。

    直到顾昭大婚,皇帝才把慎亲王府想起来,赐给了顾昭。

    内侍省以飞快的速度翻新了慎亲王府,做了瑞王府的匾额挂上去,又将瑞王的家具物品搬了进去。

    朝臣私下揣度圣意,也是不得其解,若说陛下没将六皇子放在心上,但到底是嫡出皇子,赏赐的王府规格仅次于太子,连颇受陛下青睐的四皇子也没有这等荣耀,但这座府邸的旧事…将这座府邸赐给新婚皇子做王府,是否过于轻率呢?

    皇帝日渐老迈,一言一行或许都代表着重要信号,是局势变幻的风向标,一座王府让众朝臣思索多日。

    “请王妃下轿。”轿辇稳稳落地,侍官恭敬唱道。

    “王妃。”宫女掀开轿帘,碧桃捧着宝瓶不方便,沉香上前扶住容从锦。

    王府正门大开,青绸铺地,容从锦稳当迈过王府大门,又有侍官在青绸上洒下谷豆驱散煞神,一人持镜倒退,引容从锦跨鞍蓦草及秤。[2]

    容从锦盖着盖头,到这一步心弦紧绷许久难免疲惫,刚在侍官指引下在帐中坐下,身边微微一沉,忽闻近侧有一道欣喜清亮声音响起:“从锦。”

    似清泉潺潺涌入心头,抚平刚涌起的疲倦,容从锦轻声应道:“王爷。”

    低声喁语一句,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顾昭没听出来他的情思,不过仅是慕艾的意中人坐在自己身边,成为他明媒正娶的王妃这件事本身就够他喜滋滋了,顾昭忘我的嘿嘿傻笑片刻,又问道:“我娶了你,你开不开心呀?”

    “不尽欢喜。”容从锦温声应道。

    入门在殿内,堂中坐虚帐,四周幔帐微垂,王爷在左侧上首,容从锦坐在右侧,有皇室宗妇的长辈笑着上前,从宫女捧着的嵌珠团圆金合果盘里抓了一把金钱彩果掷在床上,取一个好彩头。

    “王爷该带王妃拜堂了。”侍官等了许久,顾昭还是在傻笑,他今天特别高兴,整个人看起来一团喜气,比平时还要傻上几分。

    侍官额头微微渗出汗珠,轻声提醒道。

    顾昭忙着偷偷在衣袖遮掩下去碰容从锦的指尖,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后,就像是被火烫了似的弹起,片刻后又忍不住悄无声息的用食指虚勾住容从锦的指尖。

    “王爷…”侍官用气声唤道,他的汗顺着脖颈往下淌,片刻就将衣领洇湿了一片,衣领处的布料颜色都比其他地方深上几分。

    内侍省在瑞王大婚前跟他再三确认过婚礼流程,望京内谁不知道这位六皇子的毛病?偏偏王府外侍官能唱出王妃入府的礼制,进了瑞王府,就要以瑞王为尊,瑞王不起身他就不能宣出婚礼的下一步。

    这瑞王兴起,坐到天黑也是很有可能的啊,侍官表面沉稳,实则内心有如热锅上的蚂蚁,错过了吉时,他如何向陛下交差啊。

    “王爷,我们该拜堂了。”容从锦在衣袖掩盖下回握住他的手指,柔声道。

    声音似山涧流水轻鸣,优雅曳过游风。

    “哦哦!”顾昭从虚帐里跳起,侍官松了一口气,暗自向瑞王妃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不过瑞王妃覆着红绸盖头,什么也没看到。

    侍官赶紧招手,将红绸一端捧到瑞王妃面前,另一端不等他颤巍巍的绑上象牙笏板,顾昭就一把抢了过去,欢天喜地道:“拜堂啦!”

    说着拽动红绸猛地向前奔去,有如蛟龙出海,容从锦从早晨到现在被折腾许久,滴水未进,身上失了几分力气,刚接过红绸就被一股巨力拽动,身子不觉一个踉跄跟着红绸倏然前倾,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

    侍官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细想错身就要垫在瑞王妃底下,这一下若是摔着了瑞王妃,他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

    顾昭已经奔到院中,转身见容从锦没跟上来,转头察看,容从锦摔下去的一幕恰撞在他眼底,顾昭两步奔回殿内,一把抄起容从锦:“你没事吧?”

    容从锦惊魂未定的在盖头下轻轻摇头,手仍牵着红绸。

    顾昭稍一细想,就意识到好像是他拽倒了王妃,脸上不由得冒起热气来,低垂着眸,翻开眼皮向上撩,以一种暗中观察其实特别明显的目光斜睨着容从锦,想要望穿盖头,生怕他生气甩开红绸就走。

    容从锦微定了定神,手指在红绸上挽了半圈,低声道:“王爷慢些走…好么?”

    容从锦纤细白皙的手指,映在大红绸缎上越发显得精致脆弱,带着一种对立杂糅的艳丽。

    “昂!”顾昭却没察觉到,欢快点头,一路小碎步牵着红绸,侍官在旁边引路,身后跟着两列侍官宫女,宾客早就等在瑞王府前殿了。

    宾客按照品级官位大小默契站在堂下,文武官泾渭分明,太子和几位皇子自然站在上首。

    听到动静,瑞王携新人入殿,众人回首侧目,神情不一,四皇子和七皇子眸间明灭不定,唯有太子唇边含笑,望着顾昭的神情平静从容还多了一点欣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顾昭已经长大了。

    堂上放着两把灵芝祥云纹样紫檀高背椅,不过是空的,陛下皇后不一定要亲至王府,太子和四皇子娶王妃,都是进宫谢恩时才拜见的父皇母后。

    “一拜天地。”侍官侧站在右侧紫檀高背椅后,清了清嗓子威严高声唱道,顾昭牵着红绸,在堂上茫然原地转了一圈,看身边容从锦转身站定才唰得转过来,红绸飞练似的在他腰间缠了一周。

    容从锦按着唱声躬身,顾昭慢了半拍笨拙的学着他的模样鞠躬。

    “噗!”堂下众皇室贵胄、朝臣间不知道是谁笑出了声,像是连锁反应,看到这滑稽一幕,很多人本来都是在心底忍笑,耳边听到有人在轻笑,不禁嘴角也带出了一点笑意。

    这个六皇子…可真是傻得名副其实。

    不过再傻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能喘气就有官员攀附权贵,这不定远侯府就把嫡出的双儿许配给了一个傻子么。

    太子回首,风眸微凛,目光似锋刃寒光般缓缓刮过众人,与他目光接触到的朝臣下意识瑟缩半步,再不敢笑一声。

    太子本就是警告居多,不愿在瑞王的婚礼上多生事端,记下几个朝臣就转过头去又恢复了温和神情。

    “二拜高堂。”侍官脚下一点,挪开些许避让瑞王和瑞王妃这一拜。

    顾昭晕乎乎的缠着红绸又转回来,同容从锦向两把空荡荡的灵芝祥云纹样紫檀高背椅恭敬下拜。

    “夫妻对拜!”诗官长舒一口气,瑞王拜堂可真不容易。

    顾昭腰上的红绸已经转了两圈,容从锦手里只剩下红绸一角,无奈向前迈了两步,缩短他跟顾昭间的距离。

    两人相对而拜,彼此呼吸可闻,衣摆上染着的一般无二的梅香悄然交缠在了一起。

    容从锦掩在盖头下的脸颊微微泛红,瓷白莹润的肌肤染上一层轻薄似三月桃花花瓣洇开的绯红,在他看来,顾昭是最俊逸潇洒的郎君,他的爱赤诚坦然,忠贞不渝。除了有些傻外,简直无可挑剔。

    不过这又算得上什么缺点呢,他倒觉得顾昭比很多人都要聪颖。

    这一拜后,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容从锦心头陡然柔软,生出茂盛枝桠青翠间点缀着粉白的花苞轻柔摇曳着。

    “礼成!”

    宫内带出来拨给瑞王府的侍女敛裾下拜,恭敬道:“王妃,请跟奴婢来。”

    容从锦在盖头下微微点头,几个侍女跟在他身后。”从锦!“顾昭看他松开红绸,要跟侍女离去,立刻着急了,拨开迎上来的宾客急忙忙的追上来,“你要去哪?”

    “后殿…”容从锦隔着盖头也不知道身边除去侍女有没有其他人,只能低声道,“王爷饮酒宴会宾客,不必顾及我,臣…臣妾会在后殿等您的。”

    顾昭勉强安了几分心,翘首看着他走远,站在原地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该开宴了。”太子走过来吩咐道,“小乐子。”

    顾昭身边的太监机灵的微一躬身,连忙下去吩咐了。

    皇子大婚,御觞盛宴,宾客来往恭贺,有太子在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听说定远侯府曾经管着振威军,振威军在滇南素有虎狼之军的声望,只要有军队驻守的地方,百姓甚至敢深入两国交界的林海,采果狩猎。”七皇子举杯朝四皇子遥庆,看着太子在另一桌陪着顾昭接受宾客祝贺,嘴角牵起笑意道,“以后定远侯府就是太子麾下一柄折不断的利刃了。”

    “那自然好。”四皇子不咸不淡的应道。

    彼此目光相触,又迅疾错开,竞辰之变后,他们俩也成了皇位竞争的有力人选,数年过去,身后谋臣亲族鼎力相助都羽翼渐丰,做了多年兄弟,谁还不知道对方心里那点小算盘。

    指望他来做这个出头鸟?做梦!

    太子的意思很明白,谁要挡顾昭的婚事,谁就是跟他作对。

    定远侯二公子已经进了瑞王府,再想生变数难上加难。

    何况…四皇子眸底染上阴沉,于陵西那个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让容从锦顺利迈进了瑞王府。

    不过顾昭那个傻子,不知道闹出多少笑话,满宫里望京上下,就没有不嘲笑他的,定远侯府心高气傲的双儿怎么受得了自己要携手一生的夫君如此蠢笨?他们也不必做什么,只等着瑞王妃闹起来就行了。

    *

    “公子吃些糕点吧。”新房内,红绸装饰幔帐低垂,光线逐渐昏暗,新人端坐在床榻上,游廊琉璃宫灯被点亮,侍女进来点起数盏掐丝珐琅描金图灯,桌上放着两支鸾凤和鸣如意纹样的粗壮红烛,烛心处有火光轻盈跃动着,各色鲜果堆在金质果盘里。

    扶桐在打开带来的点心匣子,找出几块易入口的递到容从锦盖头下。”我不吃。”容从锦摇头,声音略显沙哑,“有茶么?给我压一压。”

    “有的。”碧桃连忙转身倒茶,指背在壶身上轻触,迟疑道,“只是有些冷了,奴婢出去再给您寻些热水。”

    她初到王府,其实还不太熟悉。

    “不用了,把茶拿过来吧。”容从锦轻叹一声道,王府婚事是内侍省操办的,外面光鲜里面敷衍了事,不少宫女大婚典礼过后还要跟着内侍省回宫,立府不过数日,府中差事难免不清楚。

    “是。”碧桃只得把冷茶捧了过来,容从锦从晨起就在繁重的礼节中来回忙碌,连水也没有机会喝,在盖头下饮了一盏茶,虽是冷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这王府好大呀。”扶桐心头惴惴,其实铺房时她跟着定远侯夫人来过瑞王府,不过忙着布置新房,没功夫四处打量,随公子入府时才大致勾勒了王府地形.

    碧桃扶桐怕失了礼数,只敢在容从锦身边轻声交谈。

    “从锦…嗝。”外面有清跃声音扬声唤道,碧桃立即收声。

    “王爷您慢点。”脚步声走到阶上,

    碧桃扶桐都有些慌了神,连忙退到一旁屏息垂首等待王爷入新房。

    吱呀一声,贴着喜字的房门向两侧打开,侍女躬身行礼。

    “你们都下去吧。”容从锦轻声吩咐道。

    “是。”侍女下拜行礼,倒退两步转身离去,最后出门的碧桃仔细的掩上了房门。

    “本王今天好高兴哦。”顾昭捂着胸口,一团热气在里面左突右冲,好像他再不说出来就要快活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比黑将军赢了金甲将军还高兴。”

    容从锦莞尔,双手交掩着搭在腿上,丝毫不以为忤,柔声道:“王爷难道没听说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生两大幸事么。”

    “是哦。”顾昭傻乎乎的点头,心道本王才不要什么金榜题名,只要王妃每天陪在他身边。

    “我有些累了,王爷快掀了盖头让我松快些吧。”容从锦软语道。

    顾昭连忙上前,单手就要掀开盖头,容从锦向一侧微微闪避,提醒道:“喜秤。”

    “什么?”顾昭迷惑道,其实太子留意着他,席上没喝几杯酒,但是他心情激动酒量也浅,竟也熏然了,连内侍省讲过的大婚礼数也都忘了。

    “王爷瞧瞧,桌上有没有红色的喜秤,要用喜秤掀开盖头的。”容从锦一步步教道。

    “在这呢。”顾昭挠头,转身一眼就看到了侍女摆在桌上显眼处盖着红绸的托盘,扯下如水波般荡漾着柔和光泽的红绸,果然见到了一柄缠金枝如意纹喜秤。

    顾昭拿着喜秤一端缓缓前探,忽然有些紧张,他夙愿要成真了么?

    顾昭心若鼓擂,呼吸急促,新房内梅花香气浅淡氤氲,像是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顾昭手指微微颤抖着喜秤一扬,轻挑起绣着牡丹的红绸盖头。

    容从锦望着他片刻,轻浅一笑。

    嫁衣似火,颜若朝霞映雪,昳丽无双,当真世间为之倾倒褪色。

    顾昭慌乱跳着的心脏倏然宁静了下来,像是找到了归处,徐徐有力的在胸腔里跳动着,每一下都让他心头涌起无尽的喜悦。

    “王爷怎么清减了许多。”容从锦看清眼前人,笑意微敛连忙问道。

    “本王答应你的都做到了。”梅香陡然浓郁起来,丝缕般缠绕在他身边,顾昭不答低声道。

    “是。”容从锦颔首,望着他浅笑道,“今日起,我就是你的王妃了。”

    “你今晚真美。”顾昭诚心诚意的夸赞道。

    集英殿外一见,他就恍若遇见穷书生遇见画里的仙子,朝思暮想。

    今晚容从锦盛妆打扮,眉间一朵精致五瓣梅花宛若梅花树下午睡醒来沾染的落梅痕迹,正红色嫁衣逶迤衣摆鸾凤刺绣栩栩如生,自是美不胜收。

    “王爷喜欢就最好了。”容从锦轻声应道。

    顾昭又笑了起来,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他今日的笑就一直没停下来过,许久笑意敛了几分,手指在红袍上蹭了两下,低声道:“我只要你一个。”

    他记忆中幼时父皇和母后经常吵闹,每次母后都会伤心的哭,他怎么哄也不管用,后来母后也不哭了,只是望向父皇时,眼底再也没有那种光彩了。

    许多人都笑他傻,但是他隐约明白其中的缘由。

    他只想让王妃望着他时,永远如月下相会那晚,琥珀色的清澈眸底似海潮般扬着柔和潋滟的光彩,唇边笑意盈盈似繁花盛开。

    人生匆匆百年,他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满足了,在他心里从没有江山社稷、万里河山,有得只是这样一个渺小的愿望。

    容从锦笑容柔和,琥珀色的双眸里似星辰坠着天光,晨曦携着璀璨光明。

    顾昭坐在他身边,把一个酒盏递给他。

    “从锦…”顾昭不知是否因为饮了酒的缘故,声音仿佛掺了蜜似的带出几分缠绵。

    容从锦接过酒盏,纤细手指握着盏侧,酒盏下系着红绸,抬起手腕嫁衣袖口滑落露出一段雪白莹洁的手臂,两人手腕亲昵相缠,交杯合卺。

    美酒入喉,容从锦恍惚间感觉仿佛饮了一杯醴泉蜜浆。

    当啷一声,金盏掷在床下,一仰一合,一双鸾凤和鸣如意红烛静静的燃着,两人相视而笑,彼此都觉得异常甜蜜。

    “王爷知道婚后要怎么对臣…我么?”容从锦低声问道。

    无人处他向来是谁说不出“臣妾”这种自称的。

    “本王什么都听你的。”顾昭挠头,想了又想什么也想不出来,索性一推理直气壮道。

    手臂已经悄然拥上容从锦肩头。

    哎呀,这就是新婚的滋味么?顾昭只觉触手温软,桂馥兰香,王妃亦无反抗顺从微斜在他怀里,不禁羞臊得他满面通红几欲滴血。

    “这就对了。”容从锦笑吟吟道,“王爷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来问我,过了今晚我们就是亲密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王爷不可以对我隐瞒任何事,您能答应我么?”

    “好。”顾昭爽快应下。

    容从锦笑意深了几分,愈发温柔眷恋,顾昭另一个优点就是重信守诺,他答应的事情绝无反悔。

    “那个…”顾昭拥在容从锦肩膀上的手指略微紧了几分,又挺起胸膛道,“兄长叮嘱过本王,洞房花烛夜你要服侍本王!”

    容从锦笑容微僵,他现在已经发现了顾昭抬出太子时,一般都是在给自己说的事情增加分量。

    “是。”容从锦微垂眼睫掩住眸底神采,这倒本来也是他应做的事情,他也没想着推拒。

    “王爷想要我怎么服侍?”红烛浥露,灯芯跃动着的火焰处轻爆鸣了两声,容从锦拆开发冠青丝如瀑垂落,又缓缓褪去红罗蹙金外罩纱衣,将束在一双金钩里幔帐解开,大红丝绸幔帐垂落将他们身影掩映,容从锦转过身跪坐在床榻上柔声问道。

    疏离清浅的梅香也染上了几分春暖时的薄醉,顾昭皱眉苦思良久,回忆着兄长屏退侍从在书房跟他说的一番话,还有那本小画册。

    容从锦等了又等,心中失落不觉一叹,却也没有恼怒神情,王爷自然是与常人不太一样的,他与顾昭大婚前不就知道情况了么。顾昭却倏然眼前一亮,一把滚过来,容从锦被他推倒,两人滚在铺着干果、翡翠珠宝等物的床间,顾昭覆在他身上,红着耳廓道:“就是…这样。”

    刹那倾身,阳光携着森林间清新朝露的气息卷了容从锦满身,吻住了容从锦嫣红似玫瑰花瓣般的唇。

    “唔!”容从锦霎那间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可片刻的紧张过后,手臂却忍不住缓缓攀上顾昭宽阔肩膀,纤长眼睫蝶翼般微微轻颤着,顺从投入带着一种浅淡的沉醉,唇齿微启。

    顾昭无师自通,大摇大摆的巡视了一圈又卷着香舌含.舔,牵出隐晦银丝,他没有经验吻得很是用力,甚至发出滋滋水声,各个角度啃咬着近在咫尺的丰盈唇瓣,容从锦面颊染上轻盈薄醉,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说不清是放纵了他还是自己也沉沦了。

    一吻终了,顾昭还压在容从锦身上,又在他光洁侧颜上啪嗒印下一吻道:“你是我的人了。”

    确凿无疑,盖章定论,语气肯定没有一丝怀疑。

    容从锦:“…是么。”

    “嗯哼,你不懂吧,还不是要本王教你。”顾昭得意洋洋,自己撑起身子不舍得一直压着他的王妃,翻到一侧牵着容从锦的手腕,面上尽是喜悦甜蜜的笑意。

    “王爷别硌着。”容从锦将顾昭轻轻推起来,把床榻上铺的一层干果、泛着柔和光泽的翡翠和圆润珍珠抚到一旁。

    “王爷要歇息了么?”容从锦询问道,撇了一眼幔帐外紫檀圆桌的方向,隔着纤薄丝绸桌上两支红烛光晕已经矮了一半了。

    “我抱你。”顾昭朝他伸手,直白道。

    容从锦打量顾昭片刻,含笑自行解开嫁衣,抽出衣带,绣金丝鸾凤牡丹大红嫁衣逶迤坠地,莹洁如玉的白皙肩膀、背脊缓缓一寸寸显露,衬着大红织金精致嫁衣,如雪地中的一支凌霜红梅,傲雪而放,晃得顾昭一阵眩目。

    “王爷…”容从锦将青丝拢到一侧,轻柔卧在顾昭怀里,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背上让他揽着自己的纤腰。

    梅香落了满怀。

    *

    次日清晨,扶桐和碧桃摸清了情况,亲自打了水来伺候王爷王妃洗漱。

    “小乐子呢?”顾昭坐在床边,赤脚踩着地面茫然问道。

    容从锦眼角余光瞥见,微微颦眉朝碧桃做了个眼色,碧桃会意忙将顾昭的靴袜摆在脚踏上。

    顾昭果然自己穿了起来。”估计是王府新婚,他不便入我房中吧。”容从锦温声解释道。

    容从锦略清醒了几分,穿了中衣就起来为顾昭穿上衣袍,抚平衣角褶皱。

    “你不用做这些。”顾昭不自然道,“本王都会。”

    “是,王爷都会。”容从锦边为他系上玉佩边道,“只是今日要入皇宫拜见陛下皇后,还要拜宗祠…”

    “还盼着王爷在皇后面前为臣美言几句呢。”容从锦笑意盈盈道。

    “这个好办。”顾昭恍然大悟,一把托起王妃,自己把荷包歪歪扭扭的系上,扭头认真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肯定护着你。”

    “母后特别好。”

    碧桃投了帕子双手奉给瑞王,闻言心弦不由得微微一松,暗道瑞王身份不知道比于陵西高出多少,人却亲和得多了。

    生活度日,当然还是这样的夫君好相处些。

    “碧桃。”容从锦道。

    碧桃立刻将准备好的荷包捧上来,容从锦解开那个旧的荷包,将亲绣的荷包系在他腰带上,低声道:“绣得不好,改日再给你重绣一个。”

    扶桐看到那个荷包就不吱声了,悄悄往后挪了半步,面上很是尴尬。

    公子绣了几个月,她见放在圆桌上,针脚杂乱,图案都不成型,还以为是哪个小丫鬟绣的,拿起来一番纵情嘲笑。

    结果是公子绣的…

    容从锦是极要强的,面上不说什么,回头就把那个绣到一半的丢了从头做起,亏得他心细虽然没做过针线,但绣了几个,最后一个也是像模像样。

    只是花样小了一些。

    “比兄长那个好多了!”顾昭欢呼一声,指尖轻触着荷包下方的一小朵折支梅花道。

    容从锦松了一口气,梅花虽然小了一点,但是也是顾昭点名要的花样呀。

    外间早膳已经备好了,在正堂落座,是菱粥、蟹粉小包、桂花糕和槐叶淘。

    “这么丰盛!”顾昭展颜道。

    “府里的赵大娘没跟着过来么?”容从锦落座,看清几样早膳眉心微颦道。

    平时也就罢了,顾昭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连有点肉的圆润下巴都尖了几分,他还想着能给顾昭补回来呢。

    “赵大娘和李婶子,夫人都把身契送过来给您做陪嫁了,只是晨起厨房东西不多,只能做了这几样来。”扶桐解释道,“王府的采买还是以前用的那些,送的菜果鱼虾都是固定的,赵大娘讲她午后就自己上街买一些时令蔬果回来。”

    扶桐说得委婉,但容从锦却明白她的意思,府中没有什么能用的蔬菜肉类,想要新鲜的只能自己上市集去买。

    这几日要进宫拜见陛下皇后,又要应付宫中礼仪琐事,他实在腾不开手,容从锦只能颔首:“让管事陪她去。”

    容从锦穿了王妃品级的翟服,鬓间插了花钗跟顾昭进宫拜见。

    顾昭踩着木阶大步迈进车辇,容从锦跟在他身后正准备上去,一个人影又跳了下来,吓得容从锦倒退一步。

    “本王扶你。”顾昭咧嘴笑道,露出两排雪白牙齿。

    “我自己能走。”容从锦环顾四周,王府出行的十几个侍从都在附近,他面颊微红推拒道。

    “本王看嫂嫂第一日入宫,兄长也扶着她呀。”顾昭不解道,在他看来太子就是标杆,不用追根刨底,照做就行了。

    容从锦:“……”

    那能一样么?他们不过是接了个吻啊,容从锦不愿在外面跟他争执,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只能面颊染上微醺的搭住顾昭的手,让他扶着自己上了车辇。

    “王妃。”在微微摇晃着的宽敞车辇上,顾昭低声道。

    “嗯?”容从锦应道。

    顾昭不出声了,半晌又喜滋滋的唤道:“王妃…”

    “嗯。”容从锦神情温柔,每一次都给出了回应,他有时也觉得好笑,能走进自己心里的竟然是顾昭这个憨厚略带傻气的郎君,可是每次想到他心头如一泓湖池忍不住染上潋滟柔情。

    只盼着能陪着他走得更长远些。

    第16章 拜见皇后

    日出的霞光映亮一轮云影, 天穹泛起玫瑰色的瑰丽柔光。

    车辇木轮轧着青石板路经过石砖对砌的缝隙处时,会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三驾车辇的宽敞厢内人影也会跟着摇晃。

    容从锦半睡半醒间猛然被晃醒, 顾昭挺起并不厚实的肩膀, 将王妃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 严肃道:“你接着睡吧, 本王揽着你。”

    “那就多谢王爷了。”容从锦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肩上轻声道,他睡眠极浅,昨天被折腾了一整天, 清晨又起来着翟服入宫拜见陛下皇后,虽然新婚夜顾昭很是规矩, 但他还是隐约觉得疲惫。

    他偷闲惯了, 总惦记着要回去午睡才好。

    车辇厢内不时轻盈晃动, 容从锦却逐渐放松下来, 倚在顾昭肩上浅眠了片刻,顾昭僵着身体, 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扰醒了王妃的美梦。

    车辇在朱雀门外停下, 小乐子掀开车帘道:“王爷…”

    “嘘。”顾昭连忙朝他做了个手势, 小乐子会意又将深褐色祥云纹夹棉帘放了下去,安静守在车辇旁。

    容从锦睡了不过一炷香, 悄然醒转微坐直些, 整理着深青色翟服领口的黼纹, 声音略显沙哑道:“已经到了么?”

    “你若困倦, 就接着睡,本王去回了母后一声我们就回府休息,改日再来。”顾昭拿出做丈夫的派头挺直背脊道。

    “王爷可饶了我吧, 大钦开国以来新婚后第一日不拜陛下皇后的王妃,只怕一个也找不出来。”话虽如此,容从锦面上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顾昭的这份用心,有时不合时宜却无伤大雅,总是能打动他,容从锦起身顾昭又像模像样的扶着王妃下了车辇,换上宫内的轿辇。

    定远侯府毕竟是臣子,在宫中只能步行,容从锦也还是第一次乘宫内的辇车。

    先拜见陛下,陛下昨夜宿在贵妃处,两人在银安殿外等了半晌,才有宫人出来传旨称免了拜见,他们这才转向长春宫。

    “宣。”刘侍官扬声唱道。

    容从锦微微落后王爷一步,垂着眼睫踏上玉阶。

    皇后身着杏黄色礼服,高髻上顶着双凤点翠冠,双凤上的两枚拇指肚大的东珠闪烁着莹润柔和的光泽,皇后唇角皱纹微向下倾斜,看起来威严端庄,顾昭踏进大殿,看清凤座上的人,眼睛一亮:“母后!”

    “嗯。”皇后紧绷着的面庞略微放松了些。

    “我带从锦来见您啦。”顾昭拽着容从锦乐颠颠跑进殿里。

    容从锦只能跟着他疾行数步,又被他献宝似的推到皇后面前,身后有得意声音隐约传来,“我的王妃是不是很美。”

    像只骄傲的小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没规矩。”皇后嗔怒斥责道。

    容从锦眼皮一跳,连忙跪下道:“臣妾瑞王妃容氏,参见皇后,皇后千岁。”

    “起来吧。”皇后语气和缓道,虽不及面对顾昭温和,但也少了几分疏离。

    容从锦缓缓起身,退到顾昭身后,顾昭刚才就听见他跪下的动静了,茫然转身牵起他的手道,“膝盖疼不疼呀?”

    容从锦:“……”

    “不…不疼的。“容从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头顶一阵阵发麻,顾昭的痴症人尽皆知,新婚后第一日王爷就对他关怀备至,还不知道背后众人要如何编排自己献媚讨好顾昭,才让他如此关照呢。

    “那你不舒服了要告诉本王。”顾昭迟钝想了想又道。

    容从锦忙点头,用气声道:“王爷快转过去,带臣跟皇后见礼。”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私房话呢。”皇后略带笑意问道。

    顾昭转头:“王妃想坐下歇着了。”

    容从锦:“……”

    皇后唇角刚扬起的笑容微微一僵。

    容从锦恨不得捂住顾昭的嘴,你是从哪看出这个意思了?

    顾昭却丝毫没察觉到僵硬凝固的气氛,朝母后拱了拱手,小嘴一张喋喋不休道:“昨儿真是累着王妃了,几百个侍官在王府进进出出,一会让他坐,一会起来拜堂的,片刻也不得闲。”

    “王府的规矩太繁琐了。”顾昭眉头能夹死苍蝇,不满道,“把我的从锦都累着了。”

    他不在乎什么场面,要依着他的性格,有一对红烛就算是拜堂了,永宁宫就很好,也不用挪动了。但是兄长说场面代表着定远侯府的颜面,他不想要但是王妃还是需要一个盛大的婚礼的。

    现在顾昭隐约察觉出好像被兄长骗了,这种规模的大婚典礼,容从锦也很疲乏啊,好像只有太子从头到尾都很愉快的模样。

    容从锦白皙面颊染上一层胭脂薄醉,连耳廓都跟着微微泛起红意,像是海棠枝梢的轻盈花蕾。

    “混说什么呢。”皇后倒是冁然一笑,语气松快几分,侍女捧出托盘,上面放着两只茶盏。

    顾昭也不至于全然不懂规矩,看到侍女端出茶盏,星眸微亮差点又转过去告诉容从锦可以坐下了。

    容从锦早有预料,单手不着痕迹的顶在他腰上,不许他再转身。

    顾昭只得先敬了茶,容从锦跪下取过茶盏,双手稳稳举着奉茶给皇后。

    “勤勉恭敬,以做表率。”皇后也没难为他,低声嘱咐道。

    双儿孕育后嗣艰难,她也不必再说什么“绵延子嗣开枝散叶”的话了,何必让他们新婚后第一日就生了龃龉。

    “是。”容从锦叩首行礼,太子妃是三拜三叩,他只是王妃,叩首一次即可,顾昭又是皇后嫡出,也省去了拜见母妃的麻烦。

    顾昭一直在容从锦身边眼巴巴的望着他,皇后放下茶盏,示意他们可以起身了,顾昭噌得站起来,然后朝容从锦伸出了手。

    容从锦余光瞥见,微一犹豫还是在皇后面前搭住了王爷的手,让他扶自己起来。

    皇后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不禁微笑微一摆袖身边内侍会意,引瑞王和王妃落座。

    “以后你也是成了亲的人,莫再闹那些小孩子脾气,也别总跟你兄长过不去了。”皇后劝道,侍女动作轻巧的在他们身边奉茶,“他心里也是疼你的。”

    只是前朝的事情太忙,顾昭又比常人执拗,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缓缓劝说,太子哪有那么多空闲?直接武力镇压了,兄弟俩常闹得不可开交。

    “嗯!”顾昭这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又把容从锦那侧的茶盏往他身边推了推,“你喝茶。”

    嘴角都起皮了呢!

    皇后嘴角抽了抽,又道:“闹了这么多天,你也瘦了许多,往后在王府住着有什么不适的,尽管来回了本宫。”

    容从锦眉心微一拧,顾昭忙岔开话题,左右环顾道:“含光不在么?”

    “我打发她去青鸾宫请陛下,只是迟迟不见归来。”皇后笑容淡了几分,“想来你今日是没见到你父皇。”

    顾昭倒并不伤心,翘着脚道:“父皇有时间时会见儿臣的,见了母后就够了。”

    少见一个父皇,还省了许多麻烦了。

    这种话题容从锦不好参与,屏气凝神坐在一旁听他们母子续话,皇后又将视线转向他,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点头暗道他气色倒是不错,其实容从锦的容貌大方端丽,举止清雅,正是皇室最青睐的模样,皇后看着他却也有几分喜欢道:“你既与瑞王成婚,昔日的事情就不必再念着了。”

    这是说他和于陵西的婚事,容从锦颔首:“是。”

    “你这般容貌、家世,阴差阳错匹配了瑞王本宫知道你心有不甘。”皇后又望向顾昭,神情中多了一丝忧虑,口中道:“但日久见人心,日子长了你就知道瑞王的好处。”

    “是。”容从锦语气染上温柔,他自然知道顾昭的万般好处。

    六月中皇宫就要举办赏花曲宴会,这本是皇帝邀几个重臣或赏花或垂钓拉近朝臣与天子间的关系小型宴会,也许在宴会上还谈一些不便对外言的重要国事。

    但当今陛下最喜奢靡,这赏花曲宴也要举办得像圣节大宴似的隆重盛大,皇后需盯着内诗省举办曲宴,没时间留他们用午膳了。

    出宫拜了太庙,顾昭携王妃回府。

    “总是跪来跪去的。给本王瞧瞧。”顾昭在车辇上掀起他衣摆,“是不是都青了?”

    “王爷!”容从锦大窘,连忙按住自己的衣摆不许他胡作非为。

    “我们是夫妻,给本王看一眼怎么了?”顾昭这个时候脑子总是转得特别快,见容从锦推拒自己,幽幽道,“难道你不把我当成丈夫么?”

    说着别过身去,头倚在颠簸雕花厢板上,不肯看他。

    “王爷自然是我的丈夫,我的夫君…”容从锦看不得他生闷气,忍着羞怯凑过去手轻挽上顾昭的修长手臂哄道,“臣回府再给王爷看好么?”

    顾昭身子不明显的微微一颤。”王爷?”容从锦疑惑道。

    “你这样唤本王…倒是有趣。“顾昭面色涨红,头顶咕嘟嘟的冒着泡,鼻息都快成了水雾,粗声道。

    哪句?容从锦微一沉吟就转过思绪,明悟过来,纤细似削春葱似的手指轻掩着顾昭耳畔轻声唤道:“夫君…别生我的气了。”

    顾昭身子都酥了半边,容从锦声音似锦云轻覆,玉石交戈,刻意放轻声音时反而多了几分别样的轻柔缱绻,这是他在外从未用过的温柔声音,顾昭一时恍若漂浮在云端,挺直腰板道:“回去本王就要跟你行房十…一百次!”

    “噗嗤。”容从锦忍俊不禁,刚掩着唇转过头去就笑出了声。

    每次听顾昭把行房挂在嘴边就觉得好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得这些,却只学了一半。

    容从锦虽然笑他,心里却是有筹算的,顾昭身强体健虽一时不得章法,但他们同床共枕,时间久了这种事是无师自通的。

    “从锦觉得本王做不到。”顾昭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气鼓鼓的挺起胸膛怒道:“本王现在就行周公之礼!”

    “啪叽!”说着,单手扣着容从锦下颚迫使他微微侧首,一个湿漉漉的吻凶猛印在了容从锦脸颊上,拔起时还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像是从池里捞起冷月浸润着水汽的清甜。

    容从锦笑容一顿,面颊逐渐泛起绯红,眸底似瑶池湖面清浅荡开一圈涟漪,轻声道:“王爷想在哪里都可以,我…总是听王爷的。”

    顾昭唇齿间仿佛都尝到了蜜,清甜一路流淌到心底,哼唧道:“本王知道行房要在无人处的。”

    他才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王妃双眸水光潋滟,唇瓣嫣红,整个人都柔和下来的模样。

    回到院中,顾昭还是如愿以偿的看了王妃的膝盖,有些泛青,不过伤得不重,休息两日便好了。

    顾昭还是严肃对待,让小乐子取来了王府库房里小勃律进贡来的上好伤药,用指尖沾着给王妃上了药,叮嘱道:“不要沾水,最好也不要走动了。”

    “你叫什么?”顾昭扭头向立在一旁身着浅碧色儒裙的侍女微抬下巴问道。

    “奴婢碧桃。”碧桃会意下拜。

    “奴婢扶桐。”身边抱着翟服外衣想要收起来的扶桐忙行礼道。

    “嗯,有什么事让碧桃和扶桐去做。”顾昭又把头转回来,侧坐在贵妇榻上跟王妃说话。

    碧桃面上带出一丝笑容,只是垂着头不太显眼,纵是痴傻,但关切却是半分也做不了假的,他又是王爷,只要他肯对公子上些心,谁能让王妃受半分委屈?

    “幸好本王只是一个王爷。”碧桃正想着,又听王爷悻悻道:“若是做了太子…兄长带嫂嫂拜太庙,都是要嫂嫂三拜三叩的。”

    在太庙历朝皇帝、皇后都是要太子携太子妃依次敬香拜过,一路叩过来再加上拜见父皇母后,还不得叩首几十个?

    顾昭咂舌,太子有什么意思,嫂嫂膝盖好,他的从锦膝盖没那么好,还是拜一拜得了。

    幸好父皇体恤,没见他,少叩一个是一个。

    碧桃和扶桐都吓傻了,不知道是该跪下还是立刻出去,容从锦斜欹着锦枕,挥手让她们先出去,两个侍女忙不迭的退出房门。

    容从锦膝上还抹着药膏,他只是行礼跪下时有些突然了,清凉药膏渗入肌理痛楚散去,容从锦轻声劝道:“王爷…以后这种话您可不要再讲了。”

    “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恐怕不好。”

    “什么话?”顾昭反问。

    “议论太子…”容从锦提醒道。

    “四哥?”顾昭恍然大悟,愤愤道,“本王每次提到兄长,他都到父皇面前告状!”

    “上次本王说了一句’做皇帝又累又没意思,连蛐蛐也不能斗’,不知道谁传到父皇面前了,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让我去皇陵跪了三天。”顾昭委屈撇嘴,“本王知道,一定是四哥这个告状精告诉了父皇!”

    容从锦大为心疼,忙抚了抚顾昭的背低声道:“王爷慎言,以后臣陪着您,绝不让您再受处罚了。”

    “也没什么。”顾昭摆手,“兄长给我送了貂裘,母后给了炭盆…兄长又找了些门路,提前一天把本王放出来了。”

    “嫂嫂还来接我呢,给我在东宫备了一桌佳肴。”

    “就是青将军被冻死了…”

    容从锦抚着顾昭背脊的手掌微微一顿,哭笑不得。

    顾昭被容从锦软语安慰着,没一会儿就把郁闷抛诸脑后,手臂揽着王妃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红晕从脖颈爬到脸颊上,双眸里黑沉沉的掀起一点波澜,暗示道:”王妃想本王么?”

    遂,行房十次。

    第17章 归宁

    顾昭发现容从锦的生活非常精致, 着丝绸枕绫罗连拔步床四周的幔帐都是百金一匹的轻容纱,睡到辰时方起,两个侍女轻手轻脚的进来服侍, 他在府中时鬓间只插一只方胜白玉簪, 衣袍款式也简单许多。

    三餐最少也有六七样菜两个汤品, 茶偏爱苍山浮翠。侍女早就将王妃的琴放在了琴桌上, 但王妃鲜少抚琴,他跟王妃带来的扶桐混得不错,扶桐悄悄告诉他, 王妃极擅古琴,筝和玉箫也会一些, 棋艺更是连定远侯的公子都敌不过, 不过王妃从不在他面前摆弄这些, 反而午后会在贵妃榻上斜欹着一个云锦花鸟蓼蓝团枕, 笑吟吟的看他斗蛐蛐。

    把两只蛐蛐放在雕山水青玉罐里看它们缠斗,王妃一点也不在意他把蛐蛐罐也搬到贵妃榻上, 反而还会问他哪只更厉害些。

    这就是他的知识领域了, 顾昭往往会挺起胸膛滔滔不绝的讲解着如何挑选好的蛐蛐, 又如何喂养, 怎么看背上的纹路通过叫声判断出这只蛐蛐的本事,当然还有实战蛐蛐和花架子蛐蛐的区别, 这里面的门道可大着呢, 讲上三天也讲不完。

    只是蛐蛐一向被视作纨绔子弟的消磨意志的玩意, 难登大雅之堂, 父皇刚登基时还曾下令毁去皇宫中所有的蛐蛐罐、盆,也不允许皇室子弟再斗蛐蛐,他都是在永宁宫关起门来独自玩的。

    “仅看蛐蛐缠斗, 似乎也没有意思。”容从锦话音刚落,顾昭的面色就垮了下来,他就是喜欢这些不入流的玩意,王妃也要训斥他么。

    这些训斥他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顾昭垂头丧气头顶阴云密布。

    “不如我们加个赌注如何?”王妃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怎么赌?”旁人知道他喜欢斗蛐蛐后,还是第一次没有嘲笑他纨绔子弟才有的嗜好,这人还是他的王妃,顾昭刹那间阴云消散,身上仿佛都拢着霞光万丈,写满了快活。

    窗明几净,微风斜斜穿过竹帘,阳光映在容从锦侧颜上,衬得他面如冠玉,容色绝艳,顾昭一时看得痴了,温暖有力骨节分明犹带少年气的手掌毫不犹豫的抓住了王妃素手。

    成婚不过数日,容从锦对他的亲近从无推拒,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亲密,有时心中忐忑,不过转念一想,又朦胧间觉得或许这就是拜了堂的好处,正室夫妻就应该如此相处。

    “黑将军若是赢了,就让王爷亲我一下。”容从锦手指点了点背甲黑亮抚着自己镰刀式的前肢的蛐蛐,“若是金甲将军赢了…”

    容从锦停顿一下,顾昭心头仿佛有孔雀翎轻轻搔动着,急忙忙追问道:“若是金甲将军赢了,那便如何?”

    “金甲将军赢了,我就亲王爷一下。”容从锦声音轻浅,仿佛也有些不好意思,却仍笑吟吟的。

    顾昭心底仿佛冰河消融,汇入了玫瑰色的暖光。

    “好!”顾昭气势磅礴雄赳赳的大声应道,撸起袖子专心致志斗蛐蛐。

    他是斗蛐蛐的高手,深谙此道多年,其实某种程度上能操控蛐蛐争斗的胜负,顾昭一边撅在贵妃榻上斗蛐蛐一边在心里盘算,他想亲亲王妃…一刻也忍不了了,那就要让黑将军赢了。

    顾昭手里的草梗在体型较大的黑蟋蟀背后轻拂了两下,黑蟋蟀攻势顿时迅猛起来,压着另一只蛐蛐急攻,发出吱吱声。

    但是王妃主动亲他…顾昭用玉板暂时挡住黑蟋蟀的进攻,双眸放空神游天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呢,他好像更期待这个。

    顾昭举棋不定,两只蛐蛐隔着玉板嗡鸣不止。

    容从锦看他沉思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背过身去笑了两声,顾昭看起来是在深沉思索的时候,一般处于放空阶段,什么都没想…

    “哎呀!”就在顾昭思索的时候,一只体型较小背上带着几缕金纹的蟋蟀急不可耐的从玉板和山水蛐蛐罐的缝隙间迂回溜了过来,从黑将军的背后跳上去奋力撕咬。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黑将军极力抵抗,试图把另一只蛐蛐从背后拽下来,但是还是不敌,几秒后发出了虚弱的吱吱声,不复从前斗志昂扬。

    顾昭连忙把金甲将军赶到一旁,背上有金纹的蟋蟀趾高气昂嗡鸣声都抬高了几分,黑将军蜷缩在角落里,后退两步一声也不敢叫,显然是认输了。

    “好像是金甲将军赢了。”顾昭没出声,容从锦微微倾身查看。

    顾昭的脸颊悄无声息的染上了朝霞般的红晕,薄唇微嗫嚅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都变得涣散了几分。

    “臣可不会赖赌。”容从锦浅笑道,直起身子拥住蛐蛐罐旁握着草梗的少年,单手抚着他的面庞,微微侧首在他脸颊上亲昵的落下一个轻吻。

    清浅的梅香染上暖醉,陡然浓郁了起来,丝绸烟罗般轻拢在顾昭身侧,恍若在梅树下小憩,醒来时见到了落瓣如雨,洁白如玉的梅花花瓣拂了满身。

    顾昭刹那间陷入旖旎幻境里,半晌才找回神志略扭捏道:“其实…”

    “嗯?”容从锦纤细柔软的手微微下滑,滑过线条优美清厉的下颌落在他脖颈上。

    “黑将军平时是能赢金甲将军的。”顾昭头顶冒烟瓮声瓮气的解释了一句,转头吻住了王妃如花瓣般娇艳淡色的唇。

    唇齿交缠,呼吸相错,彼此贴近再无一丝缝隙,顾昭感觉有一团火在下腹燃着,热流不住往下涌去,奔腾流经之处都沾上了火热。

    顾昭下意识翻身想将王妃禁锢在身下,压在蛐蛐罐下的衣角猛然抽出。

    “当啷!”一声清脆响声,伴着细微的碎溅声,如春水携着冰河里的浮冰相击。

    “啊!”顾昭惨叫一声,扒头看了一眼,顾不得王妃赤着脚跳下贵妃榻,扬声唤道,“碧桃扶桐快进来,帮我找蛐蛐。”

    原来是雕山水青玉蛐蛐罐被推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两只蛐蛐顿时喜悦奔向了盛放着青翠枝叶间点缀着一簇簇素馨的窗外花园。

    容从锦微微一怔,倚着蓼蓝团枕笑得难以自抑,窗外雀鸟映着灿烂明光婉转啼鸣,柔风携着茉莉清香送入锦榻。

    *

    两个侍女帮他找了半晌,但也只找到了黑将军,顾昭郁闷把他备用的蛐蛐罐找出来,把黑将军小心翼翼的收了进去,难怪书上说美色误国,原来是真的。

    “天气渐热起来了,园里有不少蛐蛐,臣陪王爷再捉好的来,一定比金甲将军更厉害。”容从锦走到他身边软语劝道,“定远侯府花园里也有许多湖景山石,阴凉的地方应该有不少吟蛩,臣捎信给侯府,帮王爷找吟蛩。”

    “不必了。”顾昭摆摆手,心情又晴朗起来,这种嗜好他自己也知道上不了台面和王妃在王府里玩还可以,不用拿到定远侯府面前去了。

    何况…他还希望定远侯府觉得自己是个稳重可托付的,让他们放心把王妃交给自己呢,顾昭深沉想道。

    “公子,侯府送了蜜和油蒸饼来呢。”碧桃提着剔红山水二撞提盒进来,打开提盒放在紫檀圆桌上道。

    “我们是不是该去侯府了?”顾昭眼神微凝,身子前倾道。

    成婚后次日携夫人回府,称为复面拜门,不过也有三日归宁的,皇室礼数重数日都忙碌不完,自然是来不及复面拜门,不过定远侯府等了又等,瑞王府都没有动静,还是先送了蜜和油蒸饼来隐晦提醒瑞王该带着王妃归宁了。

    “是。”容从锦应道。

    “礼物都准备好了么?”顾昭下意识问道,这些事向来不用他插手,都有旁人为他准备。

    “已经备下了。”容从锦温声应道,“王爷若是有空,就陪臣回一趟侯府。”

    顾昭立即站起来连连点头,往屏风后走去,“应该的,本王换身衣裳,即刻便往。”

    “小乐子!”

    廊下有人应了一声,侍女打开房门。”参见王妃。”来人先给王妃行礼才敢抬起头,是个脸庞浑圆看起来很有几分喜气,双眸灵动的小太监。

    容从锦颔首,小乐子又躬身行了半礼去见瑞王了。

    王妃入府后,他往日伺候王爷的差事许多都被王妃的两个侍女顶了,难得有露脸的机会,小乐子特意帮王爷换了身卷水波深色对襟长袍,衣摆上有银丝勾勒的祥云纹,点缀着犀角片的银白玉兰纹腰带下系着羊脂玉镂花玉胜,勾勒出劲瘦腰修长身形,长身玉立,挺拔如青竹。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碧桃和扶桐不由得看得呆了,知道王爷皮相好,他却不修边幅,好端端的衣裳穿在身上都褶皱染了泥渍,发冠散乱总是有几缕头发沾在脖颈上,又常带着傻乎乎的笑容也看不出什么,她们只觉得王爷平易近人,是个好相处的,却不想略一收拾这般俊朗出众。

    顾昭面庞犹带一点稚气,不过因为最近清减的缘故看起来却已经有了几分深邃立体的轮廓,正是介于少年和青壮男子间最后沾染的少年气。

    这个时候的少年总是长得很快,用不了多久随着抽条长成,他就会蜕变为高大沉稳的模样,有太子珠玉在前,瑞王的模样可以想见。

    容从锦坐在透雕绣墩上,侧首浅笑的望着他。

    “不戴这个。”顾昭开口就破坏了这幅完美的画面,撇嘴扯下腰间的玉胜道,“把本王香囊取来。”

    小乐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碧桃连忙拿了香囊交给小乐子。

    带上王妃亲绣的香囊,顾昭珍惜的用手指整理了两下香囊下的缨带,星眸间流露出几分满意的模样。

    “本王陪你归宁。”顾昭朝他伸出手。

    “谢王爷。”容从锦琥珀色的眸子略微弯了一下,搭住了他的手。

    按理说归宁的礼物越郑重越能代表夫家的重视程度,瑞王辟府独居,府中就是王妃理事,本应由皇后赏赐一份作为归宁的份例,但最近惠州似有异动,四皇子在圣节大宴上献的白玉山景得了陛下欢心,贤妃也跟着沾了光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力。

    四皇子母子春风得意,太子和皇后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这管理六宫是个苦差事,钱少事多,还有一个不省心的皇帝每天想要宴会取乐,但是没有管理六宫权力或是有人分权…那就另当别论了,太子和皇后齐心协力对抗四皇子,哪有功夫顾得上瑞王。

    归宁的礼物都是容从锦自己准备的。

    他也不好太过隆重了,简单准备了绸缎五十匹、酒水二十坛、衣裳两袭、银器三百两还有野雉两只,就是常规的礼物了。

    侍从将归宁礼物搬到正堂,顾昭皱眉道:“就这些么?”

    “已经够了。”容从锦温声道。

    顾昭不语,嫂嫂归宁时是十八抬归宁礼,珠宝珍玉无数,怎么到他这几只野鸡就打发了?

    “不行。”顾昭倔劲犯上来,亲开了库房又添了珍珠琥珀水晶玉钏等物,给舅兄备了玉云鹤撒星鞍鞯,两支锦玉鞭、玳瑁鞭[1]

    他也不知道望京女眷喜欢什么首饰款式,索性只捡大的、亮的,那些未经雕琢的玉石水晶,还有一块婴儿拳头大的红宝石,都装进嵌螺钿红木箱里了,顾昭回头看了看十几只箱子还要再捡,容从锦忙拉住他:“王爷,不能再装了,再多就要逾制了。”

    “那就先这样吧。”顾昭意犹未尽的停下手,示意侍从将嵌螺钿红木箱都抬出去,认真道,“以后本王陪你回去时再添上。”

    “你喜欢的,本王都给你。”

    第18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车辇在定远侯府门前停下, 马夫取来木凳,顾昭先下了车辇,殷勤的扶着容从锦下来。

    短短数日, 他已经养成习惯了, 有他在碧桃都只能忘了这活计。

    “臣、臣妇参见瑞王、瑞王妃。”定远侯一家在侯府门前恭迎, 进到嘉乐堂内恭敬行礼道。

    容逸请假留在侯府, 也在定远侯及夫人身后行了半礼。

    顾昭只来得及拉起定远侯,连忙摆手道:“你们不用拜本王啊。”

    “本王该来拜你们才是。”顾昭傻颠颠的拱手作揖,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换了下手变成左手在上, 半拢着右手,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然后对着定远侯深深一拜, 停顿数秒才直起腰来。

    定远侯爷立即侧身避开紧张道:“王爷这是做什么…王爷不可行此礼。”

    顾昭却不做声, 转开角度对着一旁的定远侯夫人又是同样作揖行礼, 定远侯夫人也是同样的惊慌失措,连退数步。

    连后排的容逸都没落下。

    顾昭在皇宫对皇后行礼也没有如此郑重其事, 他是嫡出皇子, 能让他拜的唯有陛下和皇后, 再有就是太庙里的钦朝先帝们了, 向来只有别人拜他,哪有他向旁人作揖的时候, 定远侯府是万万不敢让他对侯府的人行礼的。”本王应该感谢侯爷、侯夫人愿意将从锦许配给我, 深谢侯爷夫人大恩了。”顾昭唇角笑容微敛了几分, 挺直腰背单手握着容从锦的手, 黑亮的眸底里流露出一抹认真,“本王知道本王名声不佳,更比不上于公子…”

    “但我会好好待从锦的, 绝不辜负他。”顾昭认认真真说得很慢,每一个字像是在心底推敲过无数次了,背书似的道,“本王向侯爷、夫人保证,本王一生不会再另娶他人,唯有从锦一个。”

    “也会格外珍惜爱护他的。”这些话顾昭不知道在心底想了多久,终于全部说完,不等定远侯有所反应,他先松了一口气,又挂上了傻乎乎的甜蜜笑容。

    他牵着从锦的手呢,他们是正经的上了玉牒的夫妻,谁也拆不散他们。

    定远侯爷还没说什么,定远侯夫人却先红了眼圈,别过脸去用帕子悄悄擦了擦眼泪。

    她的眼泪都在这几个月流尽了,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从锦在王府也不得见面,她心里担忧不知道他婚后生活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从锦这位智力残缺的王爷待他如何,现在见了面,她倒是放下了多半的心。

    任是再聪明绝顶文采斐然的郎君,一分心思也不肯放在从锦身上也是枉然,这个虽然傻,但却真心实意,傻乎乎的把一颗心都捧了出来。

    容从锦只要愿意在瑞王身上花些心思,想要跟他琴瑟和鸣倒也不难。

    “王爷言重了,犬子卑陋之姿,昧于阃仪能侍奉王爷已经是他的造化了。”定远侯爷心底念头不便明言,面上还是按常规拍了记马屁,停顿一下道,“他若有疏漏之处,还望王爷海涵一二。”

    当今陛下极看重皇室威严,臣子开口必自称“陋族”、“降婚卑陋”等,即使是赏赐也不例外,陛下才能满意,定远侯爷爱子心切也只能在后面小心的补了半句。

    “哦。”顾昭态度顿时冷淡几分,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面上带出几分不悦来,不像刚才似的亲热了。

    谁卑陋了?他的从锦明明是最好的,就是你是他爹也不能这么说他啊,顾昭只听见了这句,觉得格外刺耳,他哪听得出来定远侯就是客气一二,反而很小心眼的在心里记了他一笔,也不愿意搭理他了。

    定远侯爷心头难安连忙向容从锦抛去一个眼神,让他解围。

    “王爷把臣父亲母亲都吓着了。”容从锦轻捏了一下顾昭的手。

    定远侯爷微微一惊,这怎可如此以下犯上,若是瑞王责怪起来从锦怎么受得了。

    “是本王的错。”顾昭却没让他担心太久,看在他的面子上爽快认错道,又向他们微微躬身,“侯爷、夫人莫怪。”

    定远侯摸不准他的脾气,不敢再有动作,只能僵在原地受了半礼。

    “还叫侯爷么…”容从锦带着几分嗔怒的斜睨他一眼。

    轻飘飘的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顾昭却觉得心里仿佛揣着一片羽毛轻盈得他也要飘起来了,顾昭低声问道:“那叫什么呀?”

    他也不知道定远侯的表字呀。

    “王爷该叫岳父岳母的。”容从锦笑吟吟的教道。

    “从锦!”

    “锦儿!”定远侯和夫人极为震惊先后呵斥道。

    “岳父。”顾昭恍若未闻的拱手,又转身对定远侯夫人毕恭毕敬道:“岳母。”

    眼角余光瞥见站在后面的容逸,顾昭无师自通道:“舅兄。”

    容逸:“……”

    良久,容逸才抬起手抱拳回礼。

    他背后不知道说了瑞王多少坏话,还想把容从锦塞回滇南去,到头来瑞王却礼貌有加的称他一声舅兄,真是世事难料。

    “母亲,我们还没用午膳呢,咱们先用膳吧。”容从锦道,“咱们一家人,一起说会话。”

    “…哦,好好。”定远侯夫人极快的瞥了顾昭一眼,见他满面春风的抬首望着容从锦笑,面上并无半分不虞之情,略定了定连忙道:“藿香,让小厨房赶紧开席。”

    归宁宴精心布置过,背后是一片翠屏,青玉花瓶,紫檀雕花案几,挂着两轴山水画,雕着灵芝仙鹤纹的八仙桌上摆了拨霞供、玉带羹、假煎肉、酥鱼、酿茄、炙獐子等十几样菜肴,更有蜜渍梅花这些风雅的下酒菜[1],定远侯特意取出了一坛二十年碧芳酒,要与瑞王共饮。

    几个侍从恭敬立在一旁服侍。

    酒满觞霞,顾昭略饮了一杯就有些醺然,单手支颐着甩了甩头试图清醒些,容从锦示意碧桃挪走引扣玛瑙盏,不许他再喝,只道:“父亲,他酒量不行,少饮些吧…”

    说着给他夹了些炙獐子片,酥鱼肉等让他同青精饭吃,解开酒气,定远侯自然听从,顾昭只吃了一口炙獐子眼睛就亮起来了,“这个好吃,怎么做的?”

    “将新鲜的獐子肉切成薄片,用盐、料酒五香腌了,隔着铁片猛火炙烤不失香味又不至于太过腥气。”容从锦轻声应道。[2]

    “本王怎么从未吃过?”这个做法听起来挺新颖的,顾昭一边点头一边飞速给容从锦夹了许多獐子肉,满满堆在容从锦面前的银鎏金魁星盘里。

    “这是漠北独有的做法。”容从锦解释道,“我们也是漠北的旧友来访,才知道这道菜。”

    顾昭又尝了煎肉和酥鱼,只觉得假煎肉油脂中带着蔬果特有的清香不仅解了油腻,口感也好,酥鱼里有紫苏叶和甘草的香气微一拨弄鱼汤便顺着雪白蒜瓣似的鱼肉缓缓流淌,更添几分鲜美。

    顾昭大为满意,凡是他觉得好的,都一股脑的用公筷往容从锦面前的银鎏金魁星盘里夹携。

    碧桃眼观鼻鼻关心的站在容从锦身后,丝毫没有要上前布菜的意思,连眼皮都没抬,显然这活也被王爷抢了…她已经习惯站在一旁了。

    宴不到中席,容从锦面前的银鎏金魁星盘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王爷,够了。”容从锦按住顾昭的手略带羞恼道。

    这还在他家人面前呢,顾昭遗憾放下公筷:“你太瘦了,该补一补。”

    王妃身姿纤细身着对襟长袍时,衣摆轻盈,恍若蟾宫仙子,他当然觉得美若天仙,但是王妃又不是好看就是全部,他更希望王妃身体强健能跟他长长久久的。

    定远侯及夫人只能当作自己没听见。

    容从锦微微扶额,钦朝风气不算开放,他成年后连嫡亲兄长都不大去他院里走动,顾昭却全然不知在人前也同他如此亲密。

    旁人知道顾昭的毛病,不会责怪他轻浮,反而会私下议论他不知道在王府如何谄媚作态才引得王爷对他念念不忘…

    “来岳父大人,本王敬您一杯。”顾昭又把挪走的酒盏挪了回来,碧桃上前手持银鎏金手攀仙桂酒壶略倒了半盏,顾昭双手捧着敬定远侯道。

    定远侯受宠若惊,忙也饮了一杯。

    容逸坐在一旁想不到顾昭又转向他,也有这种待遇,只得陪了一盏。

    顾昭虽然傻,但礼数做到了十成十,容逸心底的芥蒂略轻了些,那种被太子强权压迫的屈辱感逐渐散去,开始真正以打量妹夫的眼光去看待瑞王。

    和母亲不同,他在知道于陵西做派时就心知这门婚事万万不成了,就是让容从锦一世留在家里,他养着容从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至于自己的亲事、定远侯府的名声都不重要,却没想到太子横插一杠,为瑞王强要了从锦去。

    他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看来,太子至少有一点没有骗他,他这个六皇弟确实是内心纯净无垢之人,也唯有这样的人,王府的权势才能在动荡时局中护住容从锦。

    容逸微垂下首,藏住眼底涌起的一星波澜。

    武将总是比文臣更加警醒,更能敏锐的嗅到空气中隐约浮起的血腥气。

    荒野上的老迈野牛身边总是跟着数只垂涎他肉脂的掠食者,天空盘旋着漆黑鸦属锐利的目光期待着他倒下的一刻。

    顾昭嗅着碧芳酒清香扑鼻,隐约有荷花香气,估计酒劲不大就多饮了两杯,勉强撑到散席连直线都走不出来了。

    “母亲,我们先回衡芷院歇歇再回去。”容从锦无奈扶住顾昭对定远侯夫人道,碧桃从另一侧上来搀住了他。

    “那边还有人打理着,你们回去歇一会儿也好。”定远侯夫人颔首,“一会儿我去找你说会话。”

    容从锦颔首,小乐子还在外面侯着,见到王爷醉倒连忙替了碧桃扶着王爷,往衡芷院去了。

    踏进衡芷院,锦榻、琴桌下到一半的棋局分毫未变,连灰尘也无,容从锦将顾昭安顿在贵妃榻上,碧桃又熟门熟路的从箱笼里取出一条薄锦被来。

    “你先下去吧。”容从锦接过锦被轻声吩咐道。

    碧桃躬身离开不忘带上房门。

    容从锦亲自给顾昭解开外衣,将锦被搭到他胸膛下方的位置,随手捡了一把柳荫赏花团扇,就坐在榻旁缓缓给他打扇祛暑。顾昭酒品极佳,醉倒时就面庞红扑扑的半张着嘴昏沉睡去,浓密眼睫像两把扇子投下细腻阴影,不时轻轻颤动,咂两下嘴唇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像是书里狐狸化作人形偷了酒醉倒在花丛间的模样,容从锦看着便笑了起来,他是不爱笑的,但自从与顾昭结为夫妻,好像也被他无忧无虑的快活模样感染了,笑容也变得多了些。

    顾昭一睡就是几个时辰,定远侯夫人来细细问过他在王府的情况,得知顾昭甚好,也没有鬼混戏耍他的情况,心里安稳许多,又叫走扶桐盘问。

    她知道碧桃是个锯嘴葫芦,容从锦没有吩咐她半个字也不会说,倒是扶桐更好敲开。

    碧芳酒是将莲花捣碎后添上莲蕊,浸以夏日露珠混着酒糟酿成的,并不是提纯后辣喉的高粱酒,睡了一觉酒力自解。

    反而精神怡然,颇为振奋。

    “王爷醒了?”容从锦就坐在他床边,单手持扇,另一手握着从书架上抽的一本医书,不时侧首查看顾昭的情况,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顾昭微微睁开的双眸,合上书道,“喝点茶能解酒。”

    顾昭半坐着饮了一盏苍山浮翠,眼光逐渐清明起来,打量着四周略显单调沉闷的陈设道:“本王…这是在哪里?”

    “是臣旧时在侯府的院子。”容从锦接过茶盏,手指轻拢着他鬓边睡醒后微微散乱的碎发温柔道,“王爷以后不能再饮酒了。”

    顾昭的酒量实在是太浅,定远侯府又是武将,没人灌他竟也醉倒了。

    “是从锦的院子!”顾昭只听见了前半句,眸光刹那间就明亮起来,坐在贵妃榻上喜滋滋的左顾右盼。

    他终于踏入王妃的闺房了。

    本来还觉得太过素净,现在看来是清雅别致才对!

    “可惜本王送你的梅花已经搬到王府了,否则留在这里一定别有韵味。”顾昭打量一番连连点头又略带惋惜道,从锦的房间里一盆花也没有,若是装点一番便是琼楼月宫了。

    “衡芷院是臣曾经的居所,但现在瑞王府才是臣和王爷的家。“容从锦笑吟吟道,”王爷还是把心思花在我们的家里吧。”

    我们的家,这几个字落在耳朵里顾昭心底涌起了浪潮般的甜蜜,惊涛拍岸汹涌穿过他的身体,留下纯粹的欢喜。

    顾昭捉住容从锦的手,星子似的明亮双眸凝视他半晌,忽垂首在他手背落下一个吻,薄唇与他掌背相触碰时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像是夏日水波撩在皓月上的声响。

    嗤的一声轻响,熄灭了冷然的月光。

    “王爷…”容从锦愕然,随即红晕一路从脖颈蔓延到耳背,指尖隐约传来酥麻感,顾昭平时扬言行房,一晚莫说十次,就是几十次也有,但那都是限于唇齿间孩童似的啃咬、肆无忌惮的闯入或是带着几分不得其法的发泄,他并不着急只由着他去,等他慢慢领悟。

    但这次不同,容从锦感受到了一丝旖旎缠绵的情思,浅浅的透过这个吻撩拨着彼此,他不经意的指尖微微回拢,轻抿下唇,竟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与王爷已经是两世的夫妻,但说来惭愧,前世他一直关起门过日子,对情爱敬谢不敏。

    顾昭也只会傻乎乎的围着他团团转,想要讨好又不敢得罪他,往往刚鼓足勇气到他面前说上两句话,就被他三言两语推了出去,直到他突遭横变的前半年才对顾昭放下心防,彼此间略有些接触。

    因为顾昭心智的原因,却也是浅尝辄止,从未有过更亲密的接触。

    这对他而言也是在书本外第一次接触到情爱,是全然新奇的体验,不过这种感觉并不糟糕,反而令人心生期许。

    “本王能到处看看么?”顾昭的情意来得快去得更快,容从锦兀自怔在原地,顾昭已经掀开锦被踏上靴子,眼巴巴的征求容从锦同意。

    “自然。”容从锦尚有几分收不回思绪,下意识应道。衡芷院不大,除廊下东西两房外,他所住的正居只有连在一起的三间精致房间。

    顾昭一会功夫就溜达了一遍,不时抬手摆弄博古架上的花鸟纹花瓶,或是用指尖抚过书架上一排书的书脊。

    容从锦坐在贵妃榻旁看他走动,恍惚间觉得他的身影跟过去的自己重合了起来。

    “你以前就生活在这里?”显然顾昭跟他想到了一处去,声音比平时略微低沉稳重了些。

    “是啊。”容从锦起身走到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温声道。

    甚至有抬手想要拥抱他的冲动,虽然这个肩膀还不够宽广,但于他已经足够依靠了。何况他并非寻常闺阁双儿,心中颇有筹谋,不用一味依赖顾昭他们可以相互依托。

    “好小哦。”顾昭幽幽道,“永宁宫小乐子睡的侧殿也比这里大一倍…”

    一副他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容从锦:“……”

    不是每个人都住在皇宫里啊!

    一时无语,顾昭却全然没察觉他的心事,又来牵他的手,走到拔步床前坐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榻空地,期待道:“从锦坐。”

    容从锦刚被嘲讽了一番住所还没有他的侍从大,好气又好笑,眸光嗔怒斜睨过他还是坐下了。

    “这里虽然小,却是王妃的居所。“顾昭想了想直白道,“本王想以前就搬过来,和王妃一起住在这。”

    把永宁宫留给小乐子住吧,若是能住在这里,他只要一个碧纱橱那么大的地方就足够了。

    “你…王爷,您住过来做什么?”容从锦艰难问道。

    “和王妃同食同寝,晚上行房啊。”顾昭理所当然道,快活无边。

    “王爷…”容从锦艰难从喉间挤出声音。

    “骗你的。”顾昭见骗到了王妃不禁得意一笑,翘起尾巴道,“喏,本王知道要成婚后才能行房的。”

    说着俯身撷住了王妃唇瓣,舌尖轻探撬开他的贝齿,容从锦微阂眼睫停顿一瞬迟疑的回应着他,顾昭便像是一个绅士的舞伴,陪着他游曳缠绵。

    片刻,顾昭恋恋不舍的退开些许,本能操控不忘在他下唇上轻咬了一下,留下印记。

    “唔…”容从锦吃痛,眸底泛起浅浅的水光,顾昭又心疼起来啾啾在他唇上一连啄了六七下。

    这是一个极尽缱绻温柔的吻,容从锦喘息着握住了顾昭的手,有些失神的望着他俊朗面庞,他从没这般失态过,心底摇曳着的花蕾在青翠枝叶间徐徐绽放,馨芳浸润着他的心头。

    太阳逐渐西沉,整个衡芷院陷入橙色温暖的霞光里,容从锦便坐在这瑰丽云霓间,白皙面颊也染上了轻薄的红晕,唇瓣微张低声道:“王爷要记住,这种事您只许跟臣做。”

    顾昭爽快点头,容从锦怕他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短短数日他心中已生了妒,顾昭既然跟人亲密,他就只许顾昭跟他一人亲密。

    顾昭拧眉,不快道:“谁想跟本王行房本王都答应么?那不是占本王的便宜么?”

    “是。”容从锦忧虑尽褪,哑然失笑道。

    顾昭又牵着王妃的手,亲昵的摸了两下,叮嘱道:“从锦也要小心,你生得这样美,莫要被旁人占了便宜去。”

    “是,我们都小心。”容从锦顺着他道。

    顾昭深以为然的颔首,可不是!都得小心。

    “公子,刘公子来了。”碧桃轻扣了两声房门,在外面轻声道。

    “哪个刘公子?”容从锦一怔。

    “漠北军,游骑朗将刘止戈。”外面接替碧桃朗声道,声音低沉浑厚,隐约带着一点笑意。

    容从锦顿时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子渊…刘将军稍等。”

    “王爷。”

    “那本王先出去。”顾昭起身熟练道,每次兄长跟人议事都会让他出去,他在偏殿等着,嫂嫂会给他送茶和点心,若是一个时辰后兄长还是没有来,就是把他忘了。

    他自己回永宁宫就行。

    “不,王爷。”容从锦握住他的手道,“我不便私下见外客,王爷能在卧房这里等着臣么?”

    “晚上我们一同回府。”

    顾昭欣然颔首,容从锦又给他煮了茶,在他手边放了两本杂记让他打发时间,才走出卧房,“进来吧。”

    碧桃引着对方进来。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阔双臂修长有力,即使手臂自然垂下时,手臂上的肌肉也隆起几道流畅的痕迹,他进门时略低了低头才没撞在深蓝色灵芝纹门帘上方的木条上,不曾刻意,但他行走间每一步的距离都如尺量出来似的一般大。

    皮肤是久在阳光下晒出的健康小麦色,眉宇端正说不上多英俊,却虎目含煞自有一种威严肃杀,不怒自威之感。

    避开门帘,抬首见了坐在圆桌旁的容从锦,那人虎目间久泛起笑意,爽朗道:“许久不见了,你长高了许多…”倒是没长壮,还是身姿欣长稍显纤弱。

    “难怪侯府备了獐子肉,原来是兄长来了。”容从锦语气轻松,关切道,“漠北还好吧,叔叔和婶婶身体怎么样。”

    漠北苦寒,唯有獐子肉这些油脂大的才能抵得住风雪,他们常驻在漠北的,马背上都有两个水囊,一个装干净的水,另一个里面是暖身的烈酒。

    “劳你们记挂,一切都好。”刘止戈笑道。

    以前局势清晰时,刘止戈每隔两年就会到滇南小住几个月,跟兄长骑马射箭,闲暇时教他拉弓,他力气不足,刘止戈甚至还亲手制了一张轻便的弓,倒是比他的兄长更像兄长些。

    叙了几句闲话,容从锦问道:“我记得漠北述职是在春季,军中向来是派个云麾将军过来的,怎么这次是你进京?”

    “李疆叔也来了。”刘止戈苦笑道。

    容从锦微微一惊,李疆位居正三品归德将军,官职仅次于刘世伯,擅离职守无诏进京,这可是重罪。

    刘止戈笑意微敛,“定远侯府也是军中的,我也不瞒你,我们这次来,是来讨饭的。”

    容从锦错愕不已。

    “自半年前,军中的供给就不大跟得上了,兵器可以先用旧的,棉衣可以补,但若是军饷、粮草都发不出来,那…刘氏一族驻守边疆近百年,若是有什么闪失,万死也难辞其罪。”

    容从锦没想到他讲的竟然是这样一件大事,坐立难安道:“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

    “这几个月,父亲数次催促连上了三道奏疏,粮草终于送来了,但是能用的不过一半,军中已经把老弱的军马宰杀了一批,暂时弥补空缺。”刘止戈淡淡道。

    刘止戈并没有提军中如何艰苦,只是提到宰杀军马就已经令容从锦心悸不已,指尖缓缓收拢。

    漠北和滇南不同,滇南多山丘密林叠嶂,将士最擅依托地形步兵行进,漠北却是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冬季又多冰雪,没有马匹寸步难行,漠北军中最为善战的就是骑兵,所以将士跟军马的感情很深,军马衰老,也会有人妥善照料,并不会轻易宰杀。

    即便不论情感,宰杀军马这与自断臂膀无异呀,刘叔叔怎么会出此下策。

    “漠北那个地方,数月没有肉食是撑不下去的,而且粮草也不够。”刘止戈补了一句,停顿几秒道,“父亲观漠北情形,今年漠北水草并不丰茂,六月即如此,恐怕等入了冬突厥又要南下烧杀抢掠,漠北军连站都站不起来,谈何御敌啊。”

    “父亲忧急如焚,派我跟李叔叔密返望京面见陛下,一定要拿回粮草军饷重整军备。”

    “却不想,我们是投靠无门,来了望京近半个月了,连皇宫的大门都没摸上。”刘止戈冷笑一声,又转为苦涩,“本以为定远侯府已经在望京数年,你兄长又在太子门下总能说得上话,这才厚着颜面来求。却不想…定远侯府。”

    刘止戈叹息一声没再说下去,若是定远侯府也给他吃了闭门羹也就不说什么了,偏定远侯极力运作想要促成陛下回转心意,再给漠北军拨军饷粮草,陛下都是置之不理。

    他也看出来了,定远侯府在望京空有虚衔,却被权力边缘化了,是个空架子,容逸在太子面前也没有那么得力,刘止戈无法责怪定远侯府,愁闷就只能往自己心底流去。

    “□□的情况,刘世叔有几分把握。”容从锦镇定下来,缓缓问道。

    “七成。”

    军中情形瞬息万变,冬季的事现在刘世叔就有七成把握,那等到了冬天就是九成了。

    “若不立刻弥补,再等数月就悔之晚矣了。”容从锦低声道。

    “你都明白这个道理。”刘止戈握拳重重的砸在桌面上,茶盏都震了两下翻滚在一旁,他极力压下心头愤恨道,“我都听说了,陛下一个月就在皇宫开数次曲宴,下个月还要举办宴射,宴射每次总要上万两,若是给了漠北…”

    “慎言。”容从锦立刻打断道。

    刘止戈收住声音,无奈道:“你怎么跟你兄长一模一样。”

    “兄长不必再说了,情形我已经明白了,你只说要多少才能补得上亏空?”容从锦果断道。

    “父亲再俭省,至少也要…”刘止戈五指张开做了个手势。

    容从锦瞥了一眼,五十万两。

    钦朝岁入一千二百万两,除去民生轻徭役修路改河等开支,一年差不多实入八百万两,钦朝三面环敌,军费开支应该占一半,分到漠北军手里应该有至少一百万两。

    当然大部分是以军马、军饷粮草的形式拨给漠北军的,刘将军这是信不过押运粮草的官员,想要自己置办军中粮草等物的开销。

    确实是节省的。

    “兄长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再试一试。”容从锦轻声道,“纵使也是不成,我也不会让兄长空手而归,让漠北军忍饥挨饿。”

    “有你这句话,漠北便领你的情。”刘止戈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沉声道。

    他也不是平白来说许多的,而是知道容从锦跟太子胞弟成婚才来试一试的。

    “父亲特意让我从漠北带了一双极神俊的金雕,本来是供给陛下的,我既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这双金雕就送给你,你拿去送人办事也好,自己留下也好。”刘止戈低声道,“兄长都感激你。”

    第19章 雪梅香 柳带长

    瑞王府后院寝殿弄玉筑内, 雕花双凤纹屏风前,从红脊横梁下搭了个鸡翅木的大型鹰架,上面停着两只拢起羽翅的金雕, 相距不过三尺。

    刘止戈言出必行, 回到定远侯府给他安排休息的院子不久, 就差人送来了这双金雕。

    金雕通体呈金色, 羽毛尾部泛着浅淡的黑色,整个鹰身唯有双翅飞羽最外侧的数枚是雪白的,立在鹰架上半阂着双眸, 不由自主的散发着一股天空王者特有的睥睨傲气。

    “真漂亮。”顾昭哪见过这样稀罕的金雕,凑到金雕面前细看, 还想探臂摸上一把。

    “唳!”金雕发出清厉啼鸣, 半被栗褐色虹膜覆盖着的双瞳骤然睁开似融金璀璨, 凶悍锐利紧紧盯着顾昭伸出的手, 双翅唰得一声如翱翔般展开,两米有余的锐金色矫健翅膀, 甚至泛着金属的光泽, 微微煽动数下便有上升气流从它翅膀下缓缓倾泻。

    鸣声响遏行云, 惊雷似的在顾昭耳边炸开, 那是翱翔在云霓之上的霸主发出的警告。

    “不让碰那就不碰你了。”顾昭连忙收回手,又隔着老远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顺毛捋这双金雕, “你好乖哦…”

    金雕见他不再上前, 鹰眸敏锐的在他身上剜了一圈确定他没有威胁性, 又懒懒的阂上了双眸, 体型较小一些的雌雕本来在雄雕展开双翅威吓顾昭时,就轻盈振了一下翅膀越到朱红横梁上休憩。

    雄雕不再进攻,雌雕又俯冲下来黑金似的有力鹰爪抓在鹰架横木上, 尖锐爪尖甚至刺入紧实鸡翅木内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声。

    雄雕主动挪了两步,雌雕为它梳理脖颈上炸起的羽翎,一双金雕再次依偎在一处。

    “王爷别再逗弄他们了,快些洗漱。”容从锦换了身浅青色错襟衣袍,青丝整齐束在发冠里,站在不远处唤道。

    “你看到它展开翅膀的模样了么?”顾昭兴冲冲的比了个大小,“足有两丈多呢!”

    “不知道它们飞起来时是什么模样的。”顾昭咂舌道。

    “金雕日行数百里,每日仅是猎食折返就有几百里,它翱翔在云层之上,地上的任何风吹草动矫兔、雄鹿都逃不过它的眼睛。”容从锦温声道。

    草原上见到空中有金雕的倒影掠过,野兔羚羊就会慌不择路的奔走逃窜,甚至摔下山崖,也能看出几分金雕对他们的威慑了。

    顾昭飞快用水撩了两把脸,嘴里塞着青盐含糊道:“从锦…你怎么知道的。”

    容从锦笑意微敛,“送这双金雕给我们的人,旧时在滇南告诉我的。”

    那时苍穹辽阔,碧空如洗,两个哥哥跑出去狩猎,就带着他在森林近处搭了个帐篷,晚上星斗璀璨,仿佛盖着星辰织成的锦被。

    漠北都是些粗旷的汉子,马背上驰骋卫国,他真没想到子渊哥哥千里迢迢带了一双金雕来望京送礼,可见朝廷机构腐朽冗沉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了,久在漠北的驻军都知道其中的关窍,只是漠北遍地草原冬日风雪,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这双金雕虽然名贵,但是望京中这些吟诗作对自诩风雅的官员,怕是识不出这双金雕的珍贵之处。

    “这双金雕很是桀骜。”顾昭郁闷道。

    “养久了就好了,子渊已经训过金雕了,王爷常喂他们一些鲜肉,他们就认得王爷了。”

    容从锦巧妙的用了“认得”二字,而不是“认主”。

    “你要把金雕送给兄长是不是?”顾昭看到心爱之物的时候总是异常敏锐,叉腰问道,“他不爱这些,我们自己留着吧。”

    “这双金雕子渊是贡给陛下的。”容从锦低声提醒道。

    即便陛下没见到金雕,也应该送给太子。

    “他们都不喜欢。”顾昭转过头,眼巴巴的望着容从锦,蓬松的金黄色大尾巴在身后无形的扫动着,疯狂用眼神暗示容从锦。

    “好吧,若是太子也不想要,我们可以留下。”容从锦无奈道。

    “噢!”顾昭刹那间喜悦溢于言表,举起手臂发出欢呼声。

    嘴里的青盐沫子喷了一地,容从锦忙给他递了水,顾昭又漱了口,挥手示意侍从们先下去,想起什么,略显沉闷的低声道:“你这个兄长…好像很不喜欢父皇。”

    “王爷听到了…子渊心直口快,他绝无这个意思。”容从锦连忙解释道,“漠北军情紧急,他只是一时有些着急了。”

    顾昭摆手,深沉叹息道:“本王就很喜欢宴会么?一堆人乱糟糟的堆在大殿上,还不如回去斗金甲…黑将军。”

    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金甲将军已经跑掉了,不知道在瑞王府花园的哪个角落满怀欣喜的开启新生活呢,只能生硬的转口改成了黑将军,就是胸口不禁一痛。

    本王的金甲将军。

    “王爷说的是。”容从锦缓缓道,“漠北的事,臣想要拜见太子殿下。”

    顾昭心地纯稚,一语道破望京的不良风气,每次宴会总有数百臣子,每个大臣、家眷旁又有数个侍从,一场场盛大奢靡的宴会,国库也被这些无用的事情掏空了。

    反而不如顾昭斗蛐蛐来得俭省,至少蛐蛐触手可得。

    “从锦见兄长做什么,留在王府陪本王吧。”顾昭坐在四仙桌旁,先给容从锦夹菜,然后才换了嵌文犀紫檀筷埋首用早膳。

    “漠北的事情紧急,只怕拖不了多久了。”容从锦软语道,“王爷只当行行好,让漠北军安稳度过吧。”

    顾昭埋头苦吃,当做没有听到,几乎埋进碧梗米里的眸底飞快掠过一丝暗沉的光,他才不要王妃去见太子呢。

    其实他们成婚后兄长已经抽出时间想要见他的王妃,但都被他回拒了。

    以前永宁宫的宫女只要见过太子一面,就满面春水荡漾连活都做不好了,想尽办法的凑到太子面前去,哪里还有人记得他?

    兄长风采出众,如玉树临风皎若银月,跟他比起来自己就是月亮上那块碍眼的黑斑,那些宫女、望京贵女眼里都只能看到兄长,忽视了他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些他都不在意,但此生他唯一想要的就是他的王妃永远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若是王妃也像这些人似的,他必定会失落至极,再没有什么意趣了。

    顾昭或许心智混沌,却本能的盘踞在自己的宝藏上,尽可能守护着他的珍宝不许任何人侵占。

    望着身边忙着用早膳恨不得在身上贴一个“本王很忙”的标签的顾昭,容从锦琥珀色的眸底闪过一抹迷茫,他是在故意忽视自己么?这倒是第一次。

    “殿下…”容从锦指尖轻轻搭上顾昭手背。

    顾昭身子不明显的微微一僵。

    王妃入府后饮□□致,连他的饮食水平也跟着翻了好几个档次。

    他的身体正是抓住进入成年前最后抽条的时间,拼尽全力的汲取养分,种类繁多营养均衡的三餐给他提供了能量,他自己也能察觉到身体好像是强壮了许多。

    容从锦微冷的指尖搭在他掌背,身上仿佛就燃起了一簇火焰,并不炙热却暖煦的舔舐着他的肌肤,浅淡的梅香逐渐变得旖旎缠绵,泛着清新淡雅的水汽,顾昭眼神迷离。

    好像在御花园见到王妃时用飞花落叶伤人的高手再临,在他心里窜上跳下的雀跃着,像一片羽毛似的轻盈扫过他的心房,激起欢喜的战栗。

    本王这是怎么了?刺客又来了?顾昭茫然想道。

    “王爷…”容从锦轻声唤道,带着一抹软语低求的意味。

    顾昭身子又轻颤了一下,心底仿佛有酥麻的花枝拂过。

    他有很多办法让顾昭不得不顺从自己的心意,却选择了身段放得最低的一种,容从锦从未做过这样的事,白皙面颊微醺,清澈眸底水光潋滟。

    “好吧。”顾昭完全拒绝不了王妃,只能犹犹豫豫的开口。”你既然想见兄长,本王帮你写拜贴。”顾昭瞥他一眼,小气道,“只是你不准看他。”

    “是。”容从锦眼睫微垂温柔应道,掩住眸底的笑意。

    顾昭想了想自己也觉得离谱,连看都不准看好像有些失礼,改口道:“从锦可以看兄长,但是回府后就得忘了他的模样。”

    “兄长是嫂嫂的,你已经有本王了。”顾昭强调道。

    本王才是王妃最宠爱的宝贝。

    “是呀,我和王爷才是夫妻。”容从锦单手托腮笑吟吟的望着他道。

    顾昭心痒难耐,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却格外温情。

    容从锦心中微动,侧首唇瓣和顾昭薄唇相触,想要加深这个吻,雪梅香气幽雅轻拢。

    顾昭薄唇微启在含糊的亲吻中一心二用道:“唔…这对金雕不能给兄长。”

    给了兄长,兄长也会转手送给自己,挪动这对金雕做什么

    “嗯。”容从锦被他弄得没有脾气,将芙蓉羹推到他面前道,“王爷多用些吧。”

    早膳后顾昭开了湘妃竹攒花拜匣,亲在撒金纸上写了拜贴招来小乐子递到太子府。

    东宫离瑞王府不远,很快就有人回话,让他们午后过来。

    顾昭逗弄半天金雕,金雕都冷淡的打量着他,不肯搭理他,顾昭也倦了又回房里斗蛐蛐了。

    *

    容从锦坐在茶床上看书,扶桐进来笑道:“公子最近怎么总看医书呀,大公子给您找来的洪大学士亲著的古籍都不见您看了。”

    “医书实用些。”容从锦意有所指道。

    再过一年,自雍州起数州陷入疠疾,严重的地方十室九空,流民四处离散,其中一股往望京求生,陛下大惊立刻遣兵镇压,将百姓困在益州等地,就地圈禁不许再到处逃窜。

    阖门而殪,覆族而丧,百姓流离失所,遍地荒凉…

    就是在这样情形下,望京依旧歌舞升平,群臣为陛下文治武功歌功颂德,只有太子极力请求开仓赈灾,不顾四皇子七皇子背刺,更是亲至益州率军队和医者医治百姓,或许是运气或许是药方真的起效了,数月后天气转冷疠疾逐渐消散。

    百姓也回到各州,重新操起已经荒废的农耕,但这场疠疾也消耗了钦朝大半元气,数年没能完全恢复,漠北军也得不到军备补充,突厥趁机南下一路势如破竹,挑开各州门户,陛下享乐一生,收到军报惊惧忧虑,短短数日就溘然长逝。

    太子在内忧外患之际,登上皇位收拾这个烂摊子,逼退突厥、圈禁四皇子免赋税振兴民生,一年后事态才逐渐平息,再后面的事…他就已经随王爷去越地了,对望京的情况不太了解。

    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肯定是做得比他的父皇强上百倍,即使不能开疆扩土,但守住山河为后世打下基础应该不难。

    容从锦眸间染上深思,这段时间他冷眼旁观四皇子和七皇子在朝中的动静,这两个皇子虽然给太子找了些麻烦,但论才能都不及太子,太子又有皇后及亲族相助,为何会守不住皇位呢?

    四皇子和七皇子,是谁夺了太子的皇位?又是怎么做到的?容从锦心头困惑。

    容从锦缓缓理出头绪,这事倒也另有解决办法,无论是谁都不能挡太子的路…只需除去两位皇子,再让疠疾初发时就尽快平息,不必消耗国库银两。

    国库充盈,守住漠北关防,太子的皇位想不坐稳都难,容从锦眸光逐渐坚定,微阂眼眸敛去锐利锋芒。

    “公子…”碧桃进来,在容从锦耳边低语两句,将一摞书信交到容从锦手边。

    “还是耐不住了,那便料理了吧。”容从锦懒得碰哪些书信,放下医书,整理袖口上的一道浅浅褶皱,泠然道。

    他心头还有大事要处理,哪有时间跟她纠缠。

    “你去外面让小厮备下车辇,我来打发她。”容从锦微一扬起下颚,走到正堂道,“让她进来。”

    “是。”碧桃行礼,扶桐茫然跟在身后抱起书信,不多时两个婆子叉着一个身段纤巧若风扶柳的侍女进来,将她甩在了地面上。

    “啊。”那侍女摔在地上惊呼一声,她穿着水蓝色儒裙越发衬托得她腰肢纤细,容色秀美,眸间渗着一点泪光,更是像林间草叶上晶莹的露珠,楚楚可怜。

    “西枝。”容从锦端着冰玉茶盏,右手撷着花瓷如雪的茶盖,轻抹去清茗里浮起的鲜嫩茶芽,半晌淡淡道:“我到瑞王府,从定远侯府只带了四个侍女,除了跟在我身边多年的碧桃、扶桐,就是母亲拨给我的沉香。”

    “除了她们,我唯独带了你。”容从锦问道,“你可知道其中原因?”

    “奴婢…不知。”西枝匍匐在地砖上,内心尽是屈辱,闻言心若擂鼓还是艰难开口道。

    “在忠勇伯三公子的雅集上,我的衣裳为何会无缘无故的绽开一个口子?”容从锦无意与她拉扯,单刀直入道,“现在想来,你的针线实在是好。”

    西枝如遭雷击,身子轻微颤抖起来。

    “你既没这个胆量,又何必做这种事情呢。”容从锦瞥她一眼道。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容从锦念了一遍词,停顿一瞬道,“你与我兄长都没见过几次,哪里来的鹊桥呢?”

    这首词讲的是,相会的情侣分别时,不忍心看到送他们相聚的鹊桥分离,是有情人暂时分离的词。

    “逸…于公子的表字是什么来着?”容从锦一字一句道,“逸鸾。”

    “你指的不是我的兄长,而是我的前订婚夫君,于陵西啊。”容从锦冷道。

    第20章 遣妾一身安社稷

    六月的天气, 西枝竟冷得浑身颤抖,晶莹汗珠顺着鬓角青丝砸落在地面上,背后渗出冷汗来, 纤薄衣裳紧贴在腰肢上, 勾勒出姣好曲线。

    她没想到容从锦连这节都知道了。

    在侯府她并不得重用, 只是容从锦宽宥并不拘束她, 只当多养了一个闲人,她家族败落被逼着卖身为奴已经是心灰意冷,容从锦这样的主子才让她多了一分喘息之机。

    但公子出嫁却一反常态的将她带到侯府, 却把她困在院外不许她进前,她就猜到了几分, 这段时间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不曾主动向王妃坦白。

    书信也照常交给二门上于陵西买通的小厮, 竟似做了夫妻。

    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容从锦早就看穿了伎俩,隐忍不发是要拿住证据连根拔起。

    西枝心头灰暗一片, 抖了半晌, 竟自己停下了, 视死如归道:“王妃既然知道了, 也不必来问我了。”

    “但听王妃处置吧。”西枝言辞生硬,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 嘴唇却褪去血色变得雪白, 显然内心极为忐忑不像她外表坦然。

    “你不该叫西枝。”容从锦摇头, 看到西枝流露出困惑神情, 解释道:”该叫东南枝才是。”

    “你如此痴情,于陵西待你却有一份真心么?”西枝面色微变。

    “自然有!”西枝梗着脖颈道,“他待我的心, 便如我待他的心是一样的。”

    “虽不在一处,但我们心意相通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挡在你们中间,你很恨我吧?”容从锦放下茶盏道,“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娶旁人为妻,而你是他的侍女…这滋味一定很难受。”

    他喜欢看书,水利潮汐等山海经注都会去看,技能点有些偏了,和于陵西订婚时两府的婚事已经走到快要成婚的时候了,按钦朝风俗,双儿和女方是要亲绣嫁衣的,娶一个夫妻和美的意头。但他对刺绣一窍不通,正红色云锦放在房中数日,连碧桃劝他为了意头绣一下,他都懒得碰。

    嫁妆里所有的刺绣,包括那套嫁衣,都是碧桃和西枝绣的。

    西枝被说中心事,眼眸盈泪,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他…他是有说不出的苦衷的。”西枝颤着声音跪在地上摇摇欲坠。”什么苦衷?你应该很清楚,我跟于陵西从没有半分感情,倘若你们真心相爱,于陵西大可以上定远侯府退亲,说明缘由,我绝不难为你们。还会祝福你们的感情。”容从锦怜悯道,“可是他没有来,一门心思想着和我完婚,还在知道我将你带到定远侯府后重新联络上你,让你做了他的一个探子。””将瑞王府里的风吹草动都报给他,你可知道暗探的风险?”容从锦把手放在了身边的厚厚一叠的书信上。

    西枝窥探良久,也没找到什么机密,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倾诉的情思罢了。

    其实瑞王府人员混杂,有太子皇后送来的、永宁宫跟来的更有四皇子和七皇子安插进来的眼线,这些人或忙着寻觅可乘之机,或仗着自己的皇室出来的身份懒散度日。

    容从锦都一概置之不理,只用了一队定远侯府带来的侍卫牢牢守住库房和后宅。

    但西枝和他们不一样,她没有皇室赏赐侍女的身份,被发现悄悄将瑞王府内的消息传递出去,连问也不必问,直接打死了就行。

    性命系在一丝游丝上,她却敢将这缕游丝交在于陵西的手上。

    “你懂什么,逸鸾哥哥待我是真心的!”西枝面色涨红,冷笑数声神态逐渐柔和,轻声道:“我们是两家祖父曾是同僚,很早逸鸾哥哥就认识我了,树下对弈,柳堤踏青,我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说过会娶我为妻的。”

    “只是后来曾府败落,我流落为奴,逸鸾哥哥一直寻不到我的踪迹,那日定远侯府派人去于府送绣品,逸鸾哥哥才重新找到我。”

    “我们历尽周折才能重新在一起,我发誓再也不要跟他分开了。”

    “很感人,但你们的感情跟我好像没有关系。”

    于陵西若是真心想寻到西枝又怎么会找不到?只是懒得理会,看西枝成为了定远侯府的侍女觉得有机可乘才重新跟她来往起来,容从锦暗道。

    西枝做的荷包能用银丝绣出诗句,她对针线的运用可见一斑,在侯府里又是她负责整理换季衣裳,无人处拆开两针,算好了时间让衣裳接口在雅集上绽开,他不得不避入角楼换衣裳。

    哪有那么多凑巧,雅集上许多贵女双儿,几道门上都有婆子女使看着,于陵西能闯进来准确找到角楼,必是里应外合有自家人帮他打通关窍。

    能在忠勇伯府做这些动作,忠勇伯夫人定然知情,背后怕是少不了母家那位左督御史或忠勇伯府指使,这些人里应外合做了这个局,只等自己入套。

    若非他久在滇南,这些做局的人不清楚他会一些用巧劲认穴的功夫,身边又有扶桐这个看似小巧纤弱,实则天生奇力的侍女,那日的雅集还不好收场了。

    牵扯前朝,他不得不多问一句。

    “我母家已经败落了,不能给他半分助力,逸鸾哥哥若想在仕途上进一步,定远侯府是最好的选择。”西枝俯身神情复杂,轻声道,“不过逸鸾哥哥跟我保证了,王妃…另有思慕郎君,即便跟他成婚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罢了。”

    她必须奋力一搏,否则为人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主子拉出去配人了,她怎么能跟一个小厮、马夫成亲呢。

    容从锦刹那间醒悟,原来是这样…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太子的情人,才竭力阻止要将他塞给于陵西,省得太子再多一个助力。

    却不想他与瑞王成婚,虽不是太子,也是太子一党,估计对他们而言差距不大,容从锦苦笑。

    西枝心底苦涩难忍,纤纤手指搭在冰冷的地砖上,低若尘埃,若她有容从锦的家世,她与逸鸾哥哥又何必生出这许多波折,定能琴瑟和鸣一生顺遂。

    “逸鸾哥哥说了,他虽然对你没有感情,却也会与你相敬如宾,绝不会欺辱你的。”西枝低声道,她又怎么舍得心爱的人娶旁人为妻,不过夜深人静时细想,即便他是侯府公子在逸鸾哥哥那里也只是一个雍容华贵的摆件罢了,后宅之中还是要听主君的,一个不受宠的正室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容从锦看出西枝所想,不觉一叹,西枝突逢变故,家破人散,就将于陵西视做了她唯一一颗救命稻草,而自己只是他们可歌可泣的爱情里的一个垫脚石罢了。

    “你既做出这些事来,瑞王府容不得你了。”容从锦克制道,“我给你两条路。”

    “一,我送你到庄子上去,你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我知道你的情况,等事情平息了会为你择一个家世清白的举子,过去的事一笔勾销都与你无关了,虽称不上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平淡生活。”

    西枝神情微变,眼底精光不住闪烁,她没想到容从锦找到证据还肯放她一条生路,以她现在的身份,能嫁个寻常人家的举子已经是高攀了。

    “二。”容从锦略微停顿一瞬道,“我成全你们,我为你安排,让你嫁给于陵西,不过即便是王府也没有强逼于府娶妻的道理,于陵西是于阁老的孙辈,你若嫁给他只能为妾。”

    西枝愣在原地,神情极为纠结。

    “我可没有一整天等着你。”容从锦平淡道,“车辇已经在外面了。”

    “奴婢愿意嫁给逸鸾哥哥!”西枝重重叩首,匍伏在地横下心道。

    容从锦颔首,微一扬眸,两个婆子会意拉走西枝。

    扶桐立在容从锦身后久久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找到自己声音,恍惚道:“公子,西枝她和于陵西…”

    “那天的事情是她。”扶桐震惊道,西枝与世无争,只是常在屋子里自怨自艾罢了,既然公子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再理会西枝。

    谁能想到西枝看起来柔弱,却能在背后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

    “她是疯了吧。”

    “为了自己的前程,不得不搏一搏罢了。”容从锦并不痛恨她,西枝搏输了最多是过得不大好罢了,以瑞王府的位置,若是搏输了太子不能继位,就要提头来见了。

    这才是不见刀光剑影的性命相搏。

    扶桐骂了两句,又冷静下来低声道:“真不知道于陵西有什么好的,宁愿给他做妾都不找一个清白人家。”

    换做是她,一定会选那个举子做正头娘子。

    “你以为她傻?”他早就知道西枝会如何选了,哪有什么举子,容从锦收起一丝怜悯,无奈道,”举子上面还有进士,即便是一试即中,做官分配差事上还有许多门道,苦熬数十年还是个芝麻小官的比比皆是,或是被分去穷苦之地为官,知县夫人有什么意思?“”她是官宦人家出身,最懂得这些。“

    “于陵西就不一样了,望京簪缨世族,于府堆金积玉良田万顷,名声富贵皆有了,她与于陵西又有旧情,混个几年未必不能出头。”容从锦缓缓道。

    “那于陵西府里还有一个莺娘呢…”扶桐困惑道,当时她以为这门亲事是自家公子的,下过功夫去了解过那位莺娘的情况,老夫人身边婢女出身挤开了十几个同为侍女的通房,将于陵西攥在手里,还怀了孩子,是有几分手腕的。

    “由得他们去斗。”容从锦漠然道,他怜惜西枝出身,想放她一马,是她自己要一头扎回这富贵窝里,厮杀争斗博宠一生。

    “从锦…”顾昭踩着靴子在卧房门口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道。

    斗蛐蛐斗到一半,吃得太饱又睡过去了。

    “你在外面做什么?”顾昭问道,他已经习惯了王妃总是陪在他身边,醒来往锦榻旁一摸发觉是空的,心底就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同侍女说了两句话,没什么的。”容从锦连忙起身,声音微微一转变得温柔,半蹲下来把他踩着的靴口提上去,“王爷怎么不多歇息片刻。”

    “你不在,我睡不好。”顾昭没有一丝掩饰道。

    扶桐连忙别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喉间却忍不住溢出一丝轻笑,西枝捧着那拈花惹草的于陵西当作珍宝,他们这位王爷才是真正的好夫君呢。

    自从王妃入府,上无掣肘,王爷又什么都听他的,一点也不摆架子,夫人问过她也是连连点头,喜不自胜。

    “陪本王再歇会儿。”顾昭牵着他的衣摆,手指悄悄爬上来覆住他的手背。

    容从锦翻转手腕,与他十指相交轻应了一声。

    *

    午后,三乘车辇停在了太子府侧门,进忠亲自来迎。

    “王爷、王妃。”进忠笑眯眯的行礼。

    “这是本王兄长贴身的侍从。“顾昭跟王妃咬耳朵,“你看他的肚子,不知道吃了多少好东西。”

    容从锦下意识瞥了一眼,不由得无奈,他现在也学得跟顾昭一样促狭了。

    进忠把他们引到后殿,仪瀛殿内太子妃绍氏已经在主位上静候了。

    “嫂嫂。”顾昭疾走两步,恭敬一拜到底,又拉过容从锦得意道:“这是我的王妃。”

    “参见娘娘。”容从锦行了一礼。

    “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太子妃手指微托示意容从锦起身,仔细打量他一番眸底划过些许惊艳,口中道:“早就听六殿下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是个容色秾丽的少有美人,美如明月清辉,秀若花树堆雪,是啊…他们六殿下虽有些愚症,但是谁也没说过痴愚的皇子就不能懂得欣赏美人了。

    竟让他找了个绝色,难怪太子回来说六弟被迷了心窍,发了好大的脾气一定要娶定远侯公子。

    换做是她,也舍不得这等美人。

    容从锦借着起身的功夫眸光轻快的掠过太子妃,是个标志的古典美人,秀眉弯弯杏眸澄澈,衬着白皙肌肤,云鬓间插着两支白玉云翔凤簪,虽算不上多么倾国的容貌,但也有几分姝丽再配上和善的笑容,颇有尊贵雍容之态。

    两人各怀心思,但气氛尚可。

    太子妃又殷勤招待,让侍女端上七八样可口点心,顾昭翘着腿坐到一旁熟练的吃了起来。

    “咔咔咔。“酥皮点心外壳折断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闲言稍叙两句,顾昭又想起王妃来,亲自捡了几块点心放到离容从锦最近的金碟里,摇尾巴道:“兄长府里的小厨房桂花糕做得最好,金铃炙也好吃。”

    “你尝尝。”

    容从锦对点心实在是心怀忧惧,但顾昭开口他还是捡了两块。

    “好不好吃?”顾昭连忙问道,黑亮濡湿的眼瞳里映满他的身影。

    “嗯。”容从锦咽下点心绽开浅笑,他也是栽在了顾昭这个浅池里,莫说太子府的点心都是有专人看着不会有人下毒,就是再来一块有毒的点心,顾昭递给他,他还是会吃下。

    多年来他从不敢谈情爱,大约是对自己的性格有些了解。心之所向,一往情深。

    侍女上前行礼,在太子妃身边俯身耳语两句。

    “嗯。”太子妃微微颔首,朝顾昭他们笑道,“殿下在书房见你们,六殿下…可别再让你兄长生气了。”

    否则遭罪的还是六殿下的屁股。

    顾昭察觉出太子妃的未尽之意,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臀部,可怜巴巴…

    如果说太子妃对顾昭是宠爱有加,拿他当半个儿子一样小心呵护。

    “长兄如父”这个词在太子身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皇帝沉溺酒色,顾昭又不会讨巧,陛下平时都想不起来又这么一个皇子,顾昭独自住在永宁宫,玩起来逗弄鸟雀,连午膳都顾不上用,太子发觉了说也说不通,索性提起来就是一顿猛拳…

    他控制着劲,顾昭屁股伤得不重,心理却受到了巨大打击,看见太子兄长若是回想自己这段时间好像犯了错,立刻就会觉得屁股疼。

    违逆兄长,娶容从锦做王妃,绝对是他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太子兄长真生气来,能把他屁股揍成八瓣。

    容从锦不解,跟在顾昭身后轻声问道:“王爷,您很怕太子殿下么?”

    “没有!”顾昭挺直腰背,面露坚定神情,男子汉不能说不行。

    从花园穿过,转过抄手游廊,进忠半推开书房门,躬身留在外面。

    “来了。”顾昭踏进门,太子一身玄色四爪蟒袍衣角上用金丝绣了祥云纹,手中持着几张信纸,听见动静凤眸微瞥,不怒自威道。

    顾昭立刻腿软了。

    “哥…”踏着虚浮的脚步滑到太子面前,小心把王妃藏在身后,挤出一个笑容道,“兄长好。”

    “我带王妃来看你了。”

    太子凤眸注视他片刻,启唇道:“夙愿得偿,满意了?”

    “满意。”顾昭连连点头,“从锦特别好。”

    “哼。”太子哼了一声,竟有点高贵冷艳的意思。

    “还敢跟孤弄绝食这一招,看看你的出息!”太子数落他道,一哭二闹三上吊,顾昭前面两个不变,最后一个杀手锏是绝食,不过短短数日,人就消瘦了一圈,躺在床上盖着锦被都显得空荡荡的。

    竟是为得相思人憔悴,太子拗不过他,只能允了这门亲事。

    容从锦从不知这对兄弟是这样相处的,顾昭又是一连串的马屁,可怜道:“从锦胆子小,兄长别吓唬他。”

    太子:“……”

    太子这才将视线转向了容从锦,声音略微放的温和了一些道:”你将瑞王府打理得得很好,进退有度。”

    “我弟弟也胖了些,可见你是照顾他的。”

    “这是我分内的事。”容从锦微微颔首,他早就疑心顾昭消瘦是和他有关,果然如此。

    “有什么需要的遣人来东宫,若是孤不在找孤的太子妃也可。”太子提到太子妃时语气略微亲昵了一些。

    他们的婚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一定要平衡属臣追寻最高的利益,但瑞王的婚事却不是谋算的一环,他仅希望幼弟在经历磨难后,能平安顺遂的在他羽翼之下度过此生,定远侯二公子的身份略有些高了,不过四皇子那边虎视眈眈,顾昭又极力求娶,他也有些顺水推舟了。

    这门掺杂着利益关系着无数人的婚事,成婚的两人倒是相处的出乎意料的和谐,像是飓风中的风眼,任由外面滔天巨浪,风眼内却是宁静平和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次前来,不仅是成婚后来拜见太子殿下…”说了几句,太子又垂首看起臣属上书,顾昭开始抠手,再等片刻,兄长问他,你们怎么还在这,他们就可以回瑞王府了,容从锦却开口道。

    “不必多言。”太子微微立起手掌,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道,“这些天定远侯东奔西走替漠北牵线,归德将军的难处孤都知道。”

    “但国库空虚,捉襟见肘孤也没有办法。”

    “国库是真的连镇守边疆的军需银两都发出不来么?”容从锦低声问道。

    太子心中一顿,不料他竟有这份敏锐,钦朝近几年确实国库吃紧,但几位先帝留下的根基甚稳,暂时还能支撑,也没到军费都发不出来的地步,这其中确实是另有缘由。

    “父皇…自有办法。”太子半晌艰难道。

    “请殿下明言。”容从锦追问道。

    “突利可汗刚刚继位,有意与钦朝缔结盟约,互不侵扰。”太子叹息一声道。

    定远侯二公子是他弟弟的王妃,也不必瞒着他。

    “突厥虎狼之心不亡,怎会如此好心?”容从锦反驳道。

    “自然是有条件的,岁赐二十万两,布匹三千,宗室女和亲。”漠北所需至少五十万两,突厥只要二十万两,再加上一位和亲的公主,漠北军和突厥开出的条件在父皇看来谁更划算一些显而易见。

    容从锦心有不忍,更是愤怒,闭了闭眼道:“若是和亲就能平定边疆,那宗室女里总能找到愿意的,只怕是自折羽翼,养虎为患。”

    克扣漠北军的军饷,却给突厥岁赐,此消彼长,数年之后漠北军不攻自破。

    二十万将士的性命都要葬送在草原之上,这样的死法也太不值得了。

    太子沉吟不语,片刻凤眸微抬,眸底锐光锋利扫过他:“孤知道定远侯府与漠北交好,此事孤会料理,你不必过问了。”

    “照顾好顾昭,履行你瑞王妃的职责便是。”

    “兄长…”顾昭不满道。

    “殿下误会了,臣不是来向您为漠北军讨钱的,而是为您献上一策,平您心腹之忧的。”容从锦打断顾昭,眼睫微垂平淡道。

    “平孤之忧?你倒是说说,孤何来的烦忧?”太子来了几分兴致问道。

    “四皇子,惠州。”容从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