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君心何所付 “立刻打开城门,别让我重……
天色渐晚, 日影昏沉。
华瑶的心跳加快了。她知道,东无的死士擅长夜战,他们埋伏在傍晚的荒野上, 只为给启明?军致命一击。
东无的年?龄比华瑶大了整整一轮, 华瑶还不会走路的时候, 东无已是文武双全的奇才。他蛰伏多年?, 也谋划多年?, 就像一颗毒瘤,日渐膨胀, 已经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的势力之大, 远超她此前的预计。
短短几天之内,华瑶从虞州转向永州, 东无的兵力也转向了永州,这是何等高超的手?段?
东
无的消息传播之快,恐怕远远超过了华瑶。既然他懂得洗髓炼骨的邪术,那?他手?下轻功高超的信使也不在少数,相比之下, 华瑶还只能用千里马传信, 实在是与东无相差甚远。
直至今日,华瑶才想?通了前因后果。
东无臭名昭著、恶名远扬, 因此父皇迟迟没有动?手?铲除他。倘若东无是个好人, 仁名善举传遍天下,父皇早就把他杀了。
东无的所作所为, 反倒拯救了他的性命。
后来晋明?和方谨也掌握了实权。东无、晋明?、方谨的党羽相互制衡,倒也相安无事?。可惜,这般局面并不安稳, 血战之灾,在所难免。
华瑶预感不妙。她只知道东无的调度十?分?迅捷,却不知道东无还有什么后手??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迟光建杀到了她的身边。
迟光建的刀光一闪,朝着华瑶斜劈过去。
华瑶猛然退开一丈远,躲开了他的杀招,她尚未与他交手?,已经猜到他的武功在她之上。
他的刀锋泛着青光,刀刃上沾染了剧毒,毒性异常猛烈,散发出来的腐臭之气令人作呕。
华瑶深吸一口气,顷刻之间?,她想?出一条破敌之计。她施展十?成?轻功,飞速逃到二十?丈之外,趁着迟光建还没追过来,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瓷瓶,正是名为“绝杀”的毒药。她倒出一点毒药,涂抹在剑尖上,又把瓷瓶收好,还没来得及转身,忽听一阵疾风刮过。
华瑶连忙纵身一跃,当她回头之际,她的侍卫挡在她面前,只这一瞬,侍卫被迟光建砍断了脖颈。
“嘶啦”一声,鲜血满地,侍卫的头颅滚落了,又被火光照得通红,华瑶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迟光建嘲笑?道:“小娘们。”
“娘们”二字才刚出口,华瑶突然凌空倒翻,犹如蝙蝠倒悬,这是她自创的招式,剑下的威力极其刚猛。
周围狂风涌动?、烟尘乱滚,风烟遮蔽了迟光建的双眼,他一时未能看清华瑶的踪影,只听她的剑锋掠出一阵破空之声。他立刻向后一仰,华瑶的剑尖刺破了他的额头,割开一条细微的血口。
华瑶还未使力,迟光建侧身闪避,刀刃从她脚踝直削下去。她急忙提气一跃,鞋底轻轻地踩上他的刀刃,只借了一点力气,她又跳到了极高处。
华瑶的鞋底裂开了一条细缝。但她的鞋底很厚实,她的双脚完好无损,反倒是迟光建,他还没察觉他已经身中剧毒了。
迟光建抬起头,仰望着华瑶,只见她的神色转变了。她诡异地笑?了笑?,无声地念道:“去死吧,贱货。”
迟光建与华瑶只过了几招,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迟光建的武功更在华瑶之上。他们二人的交锋,从始至终,也不过短短几个瞬息,迟光建的亲兵还没赶来助阵,迟光建战败已成?定局。
迟光建只感到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看也看不清,浑身的骨头好似断裂一般,痛入肺腑,痛入心髓。他痛得死去活来,竟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华瑶也吃了一惊。
华瑶从观逸口中得知了宏悟禅师中毒后的症状,又亲眼看见了谢云潇的状况,无论宏悟禅师还是谢云潇,都没有遭受如此惨烈的疼痛折磨。
就在这一刹那?,华瑶明?白了详情。
迟光建这一身的盖世武功,并非修炼得来,而是依靠旁门左道。他中毒之后,内力无法运转周身。他的根骨又不是天生的,而是金石药物洗炼而成?,他失去了内力的滋养,根骨也就支撑不住,仿佛生受剥皮裂骨之刑,那?真是极端的痛苦,任谁也无法忍耐,难怪他叫得像是杀猪一样。
华瑶大发慈悲,当即一剑砍向他的脖颈。
他丝毫没有挣扎,引颈受戮。
华瑶把他砍成?了几段,他的亲兵这才赶到此处,眼见他的尸体都不完整了,亲兵的士气也消沉了。华瑶快刀斩乱麻,率众把亲兵杀得干干净净。
华瑶这一边的战况顺利,秦三那一边的战事正处于危急关头。
秦三率领前锋,直冲官道,只为开辟一条通往扶风堡的出路。
官道两侧遍布伏兵,毒攻高手?也是层出不穷,纵有解毒草药在身,启明?军还是折损了近千人。
烟雾弥漫,血光迸溅,四处一片喊杀之声。
华瑶率众赶上了秦三的队伍,战车也在官道上飞驰,谢云潇正坐在一辆战车里,四面八方都是守护他的侍卫。谢云潇伤势未愈,万万不能动?武,更不能被敌军察觉他的行?踪。
华瑶看了一眼战车,又继续带兵迎战。
华瑶修炼了将近三个月的“太极道”功法,武功已至上乘境界,只要再练三五年?,必能达到化境。她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头脑灵活,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极大地鼓舞了启明?军的军心。
天色渐黑,血气渐浓,火光闪烁的平原渐渐远去,启明?军沿着官道疾速前行?。他们距离扶风堡仅有不到十?里路程,秦三高喊道:“杀敌!行?军!!”
秦三在前开路,华瑶在后压阵,她们二人配合默契,启明?军的行?进?之路也顺畅了许多。
华瑶才刚松了一口气,轻骑兵赶来报信:“殿下!扶风堡前方四里处,还有至少两个地雷阵!”
华瑶闻言大惊。
怎会如此?
华瑶忽然想?到,扶风堡守城兵力仅有一万,东无派来的伏兵也有将近一万人,这一万人并未攻打扶风堡,而是直奔华瑶,那?扶风堡与东无之间?,是否达成?了某种协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华瑶的掌心都出了一层冷汗。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情绪立刻平复了,担忧和恐惧都是徒劳无益,及时决策才是当务之急。
华瑶调派了一支轻功高手?组成?的队伍,命令他们去扶风堡一探虚实,又招来死士两百人,让他们去扶风堡的城墙外喊话。随后,她变换军阵,调整了步兵和骑兵的位置,战车位于骑兵之间?,而她依然跟在队伍的后方,顺手?又杀了十?几个毒攻高手?。
华瑶与敌军对战数百个回合,虽然敌军的刀剑并未伤到她,但她躲闪之际,不慎撞到了道路一侧的乱石堆。她的右臂擦破了一层皮,落下了半个巴掌大的伤口,伤处的鲜血染红了一小块衣袖。
华瑶面不改色,仍在指挥作战。
此时启明?军距离扶风堡仅有五里,前方响起了地雷的爆炸声,华瑶先?前派出去的轻功高手?也赶回来报信了。
其中一位轻功高强的侍卫找到华瑶,匆忙禀报道:“殿下,扶风堡的将领不愿打开城门。他们说,启明?军正在与官兵交战,若是打开城门,启明?军与官兵一同涌入城内,城中四十?万百姓的安危难保。”
十?多天前,华瑶曾给扶风堡传信,扶风堡的回信毕恭毕敬。他们不仅献上了扶风堡方圆百里的详细地图,还在信中表明?,他们愿意臣服于华瑶,迎接启明?军驻军,尽力款待启明?军。
扶风堡之所以翻脸不认账,大概与东无有关。倘若东无下令屠城,扶风堡毫无招架之力,畏惧之下,自然归顺。
华瑶虽然愤怒,却也冷静:“谢夫人不在扶风堡吗?”
所谓“谢夫人”,正是谢云潇的母亲,永州谢氏的大小姐。她名为“谢含章”,“含章”二字的出处是《易经》,意思为“心有才慧,却不外露”。
谢含章人如其名,她是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隐士。她才学高妙,却不参加科举,也不参与官场交际,甚至没在华瑶和谢云潇的婚典上露面。华瑶只见过她的画像,却没见过她的真容。
侍卫如实描述道:“谢夫人就站在城墙上,她带来了谢家卫兵,她和守城将领争执不休。谢夫人命令他们开门,他们抗命不遵……”
华瑶道:“守城主将叫什么名字?”
侍卫道:“聂春轩。”
聂春轩也是永州一名猛将。她年?过三十?,力大无穷,使得一手?好刀法,驻守扶风堡已有五年?。短短数天之前,她向华瑶传信,还是一副殷勤谄媚之态,如今她却扮起了恶人,只等启明?军和敌军两败俱伤,她再来收拾残局。
华瑶不禁冷笑?一声。她命令全军继续前进?,又喊来白其姝,吩咐
道:“你率领两百名轻功高手?,登上城楼,去会一会聂将军和谢夫人。”
白其姝听出了华瑶的言外之意,又确认了一遍:“倘若聂将军一意孤行?,那?我也不客气了。”
华瑶道:“自然。”
白其姝道:“遵命。”
白其姝身影一闪,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华瑶先?前派出的死士也在扶风堡周围探过路了。扶风堡的城墙之外,布满了地雷,华瑶也不得不使出绝招。
启明?军的行?军队伍里,约有五十?辆战车装满了沙袋,这些沙袋原本是用于抵挡炮火,现?在却用于试探雷火。启明?军的先?锋部?队把沙袋扔到地上,若是碰到了雷火,地雷瞬间?爆炸,沙袋也会爆开,沙石疾速飞落,又能引爆周围的地雷,硬是冲出了一条活路。
与此同时,敌军仍在与启明?军交战,双方各有伤亡,启明?军前锋已经抵达扶风堡的城墙之下。
那?城墙高达九丈、宽达九丈,城楼高约百尺,坚固而险峻。弓兵、弩兵和炮兵竟然摆开了阵势,似乎要把华瑶和东无的两方人马斩尽杀绝。
扶风堡仍未打开城门,启明?军的士气也消沉了。
正当此时,岑清望忽然大喊:“我是虞州岑氏,奉命来迎接启明?军!扶风堡只有一道城门能开,那?城门在南方!各位还在北方,各位走错地方了!请随我来!”
方才华瑶行?军时,岑清望一直尾随在后。华瑶遭遇东无的伏兵,来不及对付岑清望,此人竟然钻了个空子,又要把启明?军引入歧途。
城楼上灯光高照,华瑶远远一望,依稀瞥见岑清望身边的一名侍卫。那?侍卫的腰间?挂着一块令牌,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又是一瞬间?,华瑶记起来了,燕雨从京城带回来一个荷包,那?是杜兰泽为他准备的荷包。荷包之中,装着两块令牌,其中一块令牌的花纹正是此般模样。
这是方谨赏赐的令牌,岑清望也是方谨的人。
换言之,方谨与东无联手?了。
方谨也在扶风堡埋下了伏兵。不过她很忌惮东无,她的伏兵,与东无的伏兵,必定相距甚远,因此她又派出了岑清望,让岑清望把华瑶引到伏兵所在之处。
华瑶只觉得毛骨悚然。她想?坐收渔翁之利,皇兄皇姐看穿了她的心思,为了教训她,皇兄皇姐不计前嫌,竟然在扶风堡联手?布置一个死局。
华瑶狠狠握拳,又急中生智,高声传令:“紧闭城门,迎战贼兵!虞州岑氏也是贼兵!清君侧,平战乱,复社稷,救国难!!”
战鼓声“咚咚”地响起来,华瑶率兵杀敌。扶风堡的城门依然紧闭,却像是听从了华瑶“紧闭城门”的命令,启明?军的士气也振作了。
战鼓声与厮杀声交错,犹如雷鸣,轰然作响,传到了城墙之上。
白其姝率领两百名轻功高手?,挡住了守城主将聂春轩的去路。
聂春轩还未开口,白其姝剑鞘一横,干脆利落道:“立刻打开城门,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聂春轩今年?三十?七岁,正当壮年?,又有一身铜皮铁骨,武功远在白其姝之上。她甚至没用正眼打量白其姝,又怎会在意白其姝的威胁?
她不紧不慢地回答:“您听我说,要不是敌军正在追杀启明?军,我肯定会打开城门,绝不犹豫……”
白其姝打断了她的话:“敌军伤亡已经过半,你打开城门,命令弓兵和弩兵射杀敌军,我们启明?军也不会损失太大。你若不照做,就是想?害死我们。”
聂春轩双手?抱臂。她看着城墙之下的战局,漠然视之,哪怕华瑶当场横死,她的神色都不会有一丝变化。
她淡淡道: “恕难从命。”
白其姝不怒反笑?:“当真?”
聂春轩终于转过头。她的目光阴沉沉的,暗暗地打量白其姝,责怪之意,溢于言表:“扶风堡也有四十?万百姓,我要是听了你的话,就这么打开城门,岂不被天下人耻笑??贼兵乱兵一拥而入,满城百姓就要遭殃了。”
白其姝冷声道:“启明?军从不扰民?……”
这一回,聂春轩竟然打断了白其姝的话:“白小姐,我对启明?军并无敌意,要不然,你和你的两百个侍卫,又怎能毫发无损地登上城楼?我只是放心不下,这城中的街坊邻居。”
白其姝还未开口,忽然闻到一阵香风,她转头一看,只见一位贵妇人姗姗来迟。
这位贵妇人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相貌极美、举止极端庄,她分?明?穿着一件素色衣裳,却比灯火更璀璨,比风烟更飘逸,她便是谢云潇的母亲,谢含章,永州人尊称她为“谢夫人”。
谢夫人带来了聂春轩的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一大一小,大的也才十?岁出头,怯生生地站在谢夫人的背后。
谢夫人看着聂春轩,客客气气道:“请你尽快打开城门,否则……”
聂春轩给自己的亲兵使了个眼色,正要去抢夺自己的女儿,白其姝忽然身影一闪,率先?把两个女孩搂入怀中。白其姝反手?把女孩交给侍卫,正在此时,扶风堡的城区之中,又亮起了一道信号烟。
聂春轩正在惊诧之中,白其姝嗤嗤地笑?出声来:“我给过你考虑的机会,你非要一意孤行?,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们秦州运往扶风堡的粮食里掺了火药。哪些粮食有火药,又放在了哪个粮仓,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再瞧瞧我身边的侍卫,少了十?个,你还没发现?吗?他们早就跑去粮仓了,只要我一声令下,粮仓立刻烧毁,火药爆燃,大火越烧越旺,你的街坊邻居,也没一个能活。”
聂春轩震怒道:“你有没有人性?!”
白其姝轻轻一笑?:“早就没了。”
她一字一顿:“你再不开门,我活宰了你的女儿,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第172章 我心何所惧 发现了谢云潇的藏身之处……
聂春轩急怒攻心, 大喝一声:“你敢?!”
她的女儿哭喊道:“娘亲!”
聂春轩喊出女儿的小名:“团团!”
白其姝轻蔑道:“你亲眼看看,我敢不敢。”
白其姝伸手一抓,粗暴地抓着团团的肩膀, 软剑直抵她的脖颈。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白其姝对她毫无怜悯, 只说:“我数到十, 你自己选。”
白其姝低声报数:“一, 二……”
团团放声大哭:“娘亲,救命!娘亲!娘亲!!”
这一声声“娘亲”, 真像刀子一般, 扎入聂春轩的心头, 扎得她胸口绞痛。
聂春轩与白其姝尚有七丈距离,这短短一段距离, 此时竟是远不能及。
谢夫人也站在白其姝那一方。白其姝与谢夫人的侍卫之中,不乏武功极高的高手。如?果聂春轩贸然行事,不仅保不住女儿的性命,扶风堡的粮仓也会被炸毁,谢夫人还?会发动兵变。
扶风堡深受谢家恩惠, 谢家在扶风堡也是极有声望的。倘若谢云潇和华瑶在扶风堡出事, 谢家不会饶过聂家,聂春轩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白其姝仍在报数:“八、九……”
“十”字尚未出口, 白其姝手起剑落, 剑光如?虹,刺痛了聂春轩的双眼。
聂春轩怒吼道:“开门!打开城门!!”
白其姝立刻停手, 但她还?没放过团团。她紧搂着团团的脖颈,随时都能取走?团团的性命。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似是疯癫一般, 无仁无义,无畏无惧,她的杀气之浓重,甚至超过了久经?战场的武将。
聂春轩道:“疯子。”
白其姝道:“如?您所言。”
聂春轩脸色铁青:“我已经?下令打开城门,你该把女儿还?给我了。”
白其姝慢悠悠地说:“不急,启明军什么?时候进城,我什么?时候把女儿还?给你。如?果你还?敢使?诈,今日就是你女儿的忌日。”
聂春轩站在原地,又听见一阵阵的喊杀声。
城墙之下的战局正值危急关头,启明军和敌军胜负未分。华瑶动用了战车火炮,炮声震天,亦如?惊雷落地,炸得数十人尸骨全无,散开一片断肢残骸。
谢夫人旁观已久。她忽然向前一步,开口道:“扶风堡与启明军实为盟
友,相互依存,彼此关照。唇亡齿寒,启明军兵败,扶风堡势危,东无便?会转攻扶风堡,城中四十万百姓的性命,终究是保不住了。沧州虎牢关已被攻破,敌国兵马深入沧州境内,官兵不敢与之抗衡,大梁的社稷危在旦夕。所幸启明军深得民心,大梁尚有一线生机,当今乱世之时,唯独启明军推崇正道,你又何必助长内忧外?患,反弃正道于不顾?”
聂春轩一言不发。她默默地看着谢夫人。她读书少?,肚子里?没墨水,虽能听懂谢夫人的意思,却?受不了谢夫人咬文?嚼字,而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夫人又问:“城门打开了多少??”
扶风堡的城门是厚重的铁门,坚固无比,重达万斤。城门的内侧共有八块绞盘,上百名身强体壮的士兵正在合力?转动绞盘的铁索。那铁索长约百丈、宽约九寸,也是十分沉重的,随着铁索一圈一圈环绕绞盘,城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渐渐地向上升起,只是升得很慢,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城门与地面的距离仅有半尺。
华瑶也注意到了城门的古怪之处。
华瑶招来十名轻功高强的侍卫,命令他?们潜入城门,探清虚实,再回来复命。那十人领命离开,华瑶又勘察了战场形势,重新排布军阵,只为尽快剿灭敌军。
敌军的伤亡人数至少?在六千以上。他?们的意志极强,宁死不退,华瑶只能与他?们决一死战,正当双方激战之时,岑清望竟然率领一队兵马,加入了混乱的战局。
先前华瑶曾经?派兵追杀岑清望,岑家侍卫猝不及防,上百人当场丧命,岑清望侥幸逃脱。他?潜伏在暗处,等到东无那一方的精锐死光了,他?又集结了方谨派来的伏兵,约有四千人,杀向启明军的军阵。
岑清望武功高强、步法矫健,他?与华瑶初见时,隐藏了自己的内功,如?今他?才把一身功夫施展出来,竟然比齐风更胜一筹。
岑清望的才智也很出众,相较于齐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与齐风交手还?不到五十个回合,齐风处于劣势,他?挥剑一斩,刺伤了齐风的臂膀。
华瑶还?没来得及调兵遣将,奉命潜入扶风堡的侍卫又赶回来了。他们告诉华瑶,聂春轩正在拖延时间,转动绞盘的守城士兵都没使出全力?,铁索在绞盘上转得极慢,城门也开得极慢,侍卫进城后不久,便?被守城士兵抓住,盘问他们的身份。他们亮出启明军的令牌,守城士兵还?要把他?们押送到军营,他?们向外?奔逃,这才逃回了华瑶身边。
华瑶深吸一口气,聂春轩此人,当真是愚不可及!
纵使?谢夫人在城内接应,聂春轩的神智还是很不清醒。
聂春轩以为,她挡住了启明军,便?能挡住战火。她却不知道,扶风堡地势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东无和方谨解决了启明军,下一步便?是争夺扶风堡,他?们都不在乎死伤人数,扶风堡的伤亡越惨重,他?们的攻势就越凶猛。
聂春轩只守不攻,迟迟不肯迎战。她看不清局势,分不清敌我,又是个顽固到极处的守旧之辈,这扶风堡的境况也堪忧。
华瑶正准备传信给白其姝,忽然听见辛夷大喊一声:“杀!!”
辛夷是谢云潇的侍卫。
华瑶循声望去,只见岑清望带领七八百名武功高手,直冲谢云潇所在的战车,他?似乎已经?发现?了谢云潇的藏身之处。
华瑶心神?俱震,怎会如?此?
华瑶一边调遣侍卫传信,一边又仔细观察战况。
今时不同于往日,谢云潇经?不起风吹雨打,岑清望一招就能杀了谢云潇,偏偏谢云潇的众多侍卫也抵挡不住岑清望的攻势。
或者,更准确的说,并非岑清望所向披靡,而是方谨的麾下能人辈出。方谨培养的武功高手,果然都是当世第一流。他?们身为顶尖剑客,剑法出神?入化,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列出的剑阵杀气冲天。
反观谢云潇这一方的侍卫,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又与敌军大战两个多时辰,精力?和耐力?难免消耗了一些。此时岑清望率众来袭,谢云潇的侍卫匆忙应战,自是全然落于下风。
华瑶思考片刻,亲自率领两千精兵,赶往岑清望所在之处。擒贼先擒王,她这就杀了岑清望,且看方谨还?有什么?招数?
华瑶与岑清望决战之际,白其姝也收到了华瑶传来的消息。
白其姝脸色一变。她真没料到,聂春轩还?敢和她耍心眼?扶风堡的城门重达万斤,上下开合的时候,确实不太?容易,聂春轩就在这里?做手脚,竟还?假惺惺地邀请谢家卫兵去城门监视,以此来搪塞谢夫人。
白其姝看了一眼战场,只见启明军伤亡惨重,至少?有两千多具尸体。白其姝反倒笑了一声,她又把目光转向了聂春轩的女儿。
在此之前,谢夫人动了恻隐之心,准许两位嬷嬷前来照顾聂春轩的女儿。
聂春轩整日忙于军务,根本没时间教养女儿,她的女儿正是那两位嬷嬷带大的。嬷嬷出现?之后,女儿果然也不哭了。
白其姝二话不说,扯住一位嬷嬷的头发。
嬷嬷还?未反应过来,白其姝剑光一闪,嬷嬷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飞溅,脑浆迸裂,另一位嬷嬷放声尖叫:“啊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白其姝只看着聂春轩:“我限你半刻钟之内,打开城门,不然我一定让你的女儿身首异处。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人?”
白其姝忽地笑了,没等聂春轩回话,白其姝又抓来另一位嬷嬷,毫不犹豫地将她砍死,那嬷嬷死前还?在流泪,白其姝只说:“要怪就怪你主子出尔反尔,只因你主子故意拖延,启明军又有数百人牺牲,你替你主子血债血偿。”
聂春轩愤怒地咆哮道:“白其姝!你们启明军滥杀无辜!我宁愿投靠东无……”
“无”字的余音未散,白其姝放出一只信号烟,不消片刻,扶风堡的一处粮仓爆燃,爆炸声传遍全城,不少?民众吓得魂飞魄散。
白其姝又说:“两个月之前,扶风堡闹过一场饥荒,若不是启明军接济你们,你们全城都饿死了。那粮仓里?堆放的,原本就是秦州的粮食,我还?只是炸个粮仓,东无可是会屠城的,我看你也真是贱得慌,也许东无屠城了,你这贱人就舒服了。”
白其姝拎起聂春轩的小女儿,忽然又对聂春轩笑了一笑。
聂春轩顽固不化,既不明理也不懂事,白其姝便?要显露自己的手段,让聂春轩看看她的真面目。
聂春轩确信她什么?都做得出来,万万不敢再拿女儿的性命冒险。
聂春轩双眼赤红,传令道:“将士听令,全力?打开城门!尽快,尽快!越快越好,刻不容缓!!”
转动绞盘的士兵挥汗如?雨,城门“铿铿”地往上升,这声音传入华瑶的耳朵,华瑶连忙高喊道:“贼兵败局已定,扶风堡开启城门!启明军前锋入城!弓兵、弩兵登上城楼,杀敌,守城!!”
此言一出,启明军士气大振。
战鼓声震耳欲聋,启明军的八千名前锋涌入城内,其中又有四千名精锐弓兵和弩兵,他?们飞快地奔赴城楼,从高处射杀敌军,迅速地扭转战局,使?得启明军稳占上风。
华瑶仍然不敢松懈,她还?在与岑清望对战。她的内功不如?岑清望,但她的轻功比他?更强。
华瑶的身影飘渺不定,岑清望追逐多时,也伤不到她一根毫毛,而她已经?看穿了他?的剑法破绽。
华瑶正准备反攻,岑清望率兵向后撤离,随后的这一瞬间,竟然又冒出一批武功高手,疾速甩过来上百颗火弹,那火弹又名“流星弹”,约有拳头大小,能在半空中爆燃,犹如?一片流星爆裂,足以炸伤轻功高手。
千钧一发之时,华瑶窜进了战车之中。
第173章 若是情缘劫度 “终究是我拖累了你。”……
这一辆战车是凉州精铁打造, 堪称“铜墙铁壁”,无比牢固,无比坚硬, 即使万斤之重的?巨石压在车顶, 战车仍然完好无损。
此时此刻, 流星弹如雨点般落下, 重重砸在战车的?四面八方, 似有一阵沉闷的?雷声从战
车上滚过,华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紧紧地抓着谢云潇的?衣袖, 语气急促:“你别怕, 我会保护你。”
谢云潇还未回应, 杀气又如潮水般涌来。
华瑶拽着谢云潇逃出?战车,几乎是在下一瞬间, 数十名武功高手的?刀光狂斩战车,把战车砍成碎块,铁屑漫天飞舞,四处弥漫着血腥味和?铁锈味,华瑶使尽全力, 提剑一转, 旋风似的?剑光一霎荡开,挡住了爆燃的?火花。
狂风乍起, 火光迸溅。
岑清望一眼瞧见?了谢云潇的?真?容, 谢云潇果然是天上绝色,人间至美, 尘世千载难逢的?美人,自有一种飘逸如神仙般的?风致。
这也难怪华瑶当初拒绝了岑清望,只求太?后为她和?谢云潇赐婚。
岑清望略感可惜, 如果华瑶愿意招纳他?做驸马,今时今日,他?便?会放她一条活路。但她被美色所惑,执意与谢云潇亲近,无疑是自寻死路。
岑清望率众冲向华瑶,放出?了一片又一片流星弹,弹火交错之时,硝烟十分?稠密,如同一道千尺瀑布,从天上直泄而下,爆开无数火花。
这一回,没了战车的?庇护,华瑶只能?动用十成轻功。她搂着谢云潇的?腰身,疾速飞奔,她的?侍卫纷纷跟上她的?脚步,不少人都被烧伤了,她的?长发也被烧掉了一截,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和?谢云潇暂未破皮流血。
战场上刀剑凶险,华瑶必须尽快把谢云潇送入扶风堡。
扶风堡的?城门大开,与华瑶的?距离约有两?里,这两?里的?路程上,不知埋伏了多少一流高手。
华瑶来不及细思,转身立刻出?招。
岑清望与她仅有数步之遥。她挥剑一刺,剑声铿锵,似是虎啸龙吟,威力无穷巨大,直攻他?的?破绽之处。
他?不知自己何时被她看穿,竟然毫无招架之力,任凭他?身法再快,也挡不住她全力一击。他?急中生智,翻身斜侧过去,那剑光从他?锁骨掠过,瞬间斩断了他?的?左臂。
他?的?左臂“啪”的?一声摔落了,鲜血狂喷,浸透他?的?衣裳。他?强忍疼痛,怒吼道:“追击!”
众多高手提气运功,片刻不停地追杀华瑶。
华瑶与谢云潇的?上百名侍卫合力组成剑阵,拼命保护华瑶和?谢云潇逃脱。这才逃出?了七丈远,华瑶脚步一停,大喊道:“有埋伏!”
华瑶听见?一阵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平坦之地,野草仅有几寸高,伏兵又能?藏身何处?
华瑶想不通,却?也不敢懈怠,就在她准备迎战之时,约有两?千多名武功高手猛然破土而出?。他?们一排踩着一排往上冲,须臾之间,围成一堵十丈多高的?人墙,遮蔽了天上月光,黑压压的?一群人,挡住了四面八方的?去路。
华瑶从未见?过这种功法,更不知道伏兵竟能?藏身于地面之下。她曾经在一本杂书里看到“遁地术”这一名称,她原本以为,那是文人墨客的?杜撰,却?未料想,“遁地术”真?是名副其实。
华瑶的?心脏跳得极快,不用猜也明白,她又中了一个圈套。方谨的?人马一路追杀她,把她赶到了此处,正是为了让她死在伏兵的?乱刀之下。
这些伏兵的?主使必是东无。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一身好功夫,他?们的?气息粗重又浑厚,他?们的?武功只比迟光建稍逊一筹。
华瑶斩杀迟光建,全靠那一瓶名为“绝杀”的?毒药,可是毒药所剩无几,华瑶的?精力也大不如前。她的?右臂负伤了,左腿被割破了,她还要保护谢云潇,万万不能?让他?落入敌手。
随着华瑶一声令下,侍卫纷纷甩出?火雷,砸向伏兵所在的?地方,雷光炸响之后,华瑶才赢得片刻的?喘息之机。
华瑶回头?一望,只见?扶风堡的?城楼上,灯笼高照,剑戟闪亮,陈二守已经率领启明军的?中锋部队进城了。他?直冲城门处的?敌军,并未留意华瑶的?状况。纵然他?留意到了,他?也并非东无伏兵的?对手,他?若是率兵前来助阵,只有送死的?份。
直到此时,华瑶才明白“咫尺天涯”是为何意。
东无的?伏兵变换军阵,已成合围之势。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竟然封住了上下左右、东南西北的?每一条路,纵使华瑶显现飞天遁地之能?,也难逃他?们的?天罗地网。
再往前看,通向扶风堡的?每一处方位,都被方谨派来的剑客牢牢把持。那些剑客的?武功高深玄妙,实力已经胜过了启明军,再加上东无的?伏兵,启明军更难抵挡得住。
倘若华瑶召唤启明军救驾,必将经历一场血战,近处的?谢云潇、远处的?秦三都不一定能?活下来,启明军的?兵力也会折损十之七八。
诸多思绪一闪而过,只发生在一刹那间。
华瑶忽然做了个手势,号令一众侍卫,随她一同冲向东南方位,相较而言,此处的?伏兵武功最低,华瑶突破重围的?把握最大。
尚不等硝烟散去,华瑶已然冲锋陷阵。她满目凶光,满脸狰狞,浑身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剑下狂风亦如暴风,向着伏兵的头颅劈了过去,刺穿了其中一人的?头?骨。
华瑶还未收势,她的?侍卫就被伏兵砍死了四个,她竟似毫无感情一般,全然不知悲伤,浑身热血沸腾,又疯狂地使出?连环杀招。
华瑶的?武功一瞬暴涨,杀得伏兵后退了一步。
电光石火之间,华瑶注意到,伏兵的?武功虽是极高的?,但他?们的?下盘过于沉重,既有优势,又有劣势,优势在于腿脚功夫扎实,能?在泥地中施展“遁地术”,还能?结成一堵人墙,阻挡对手的?逃生之路;劣势在于,他?们的?习武根骨并非天生,他?们的?气息本就粗重,下盘功夫又练成了千钧重负,他?们的?轻功造诣倒也不过尔尔。
华瑶心中已有了一条计策。天无绝人之路,她一定能?找到求生之法。
华瑶旋身之时,又看见?谢云潇正被众多侍卫环绕着。谢云潇位于队伍的?正中间,原本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那伏兵的?刀光却?如同江流,千流汇聚,波涛汹涌,直击谢云潇的?命门。
生死存亡的?关头?,又有八名侍卫凌空跃起,以身挡住这一招,淋漓的?血水喷洒,他?们的?尸体四分?五裂,尸块也落到了各处。
这八名侍卫出?身于镇国将军府,也曾效忠于谢云潇的?兄长。如今他?们舍身报主,华瑶也很?敬佩他?们,但她连分?神的?时间都没有,趁着血水喷溅四方,她一剑斩开一条生路。她抓住谢云潇的?手腕,带着他?冲出?敌阵,众多侍卫赶来断后,又有二十多名侍卫因此丧生。
地上全是侍卫的?尸块,华瑶视若无睹。她吹了一声口?哨,骏马飞奔而来,她把谢云潇送到马背上,自己又跳了下来,谢云潇道:“殿下!”
华瑶语速极快:“去西北方。”
西北方位,远离扶风堡。
谢云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策马向着西北方疾驰。他?并不知道敌军的?安排布置,也不知道哪里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他?只是十分?信任华瑶,向来听从她的?计策。
华瑶以及一众侍卫跟在谢云潇的?周围,东无和?方谨这两?个阵营的?武功高手都在追杀他?们。那些高手原本以为,华瑶和?谢云潇一定会拼命跑向扶风堡,自然在通往扶风堡的?路上设置了严密陷阱,然而华瑶反其道而行,她率领一众侍卫冲向了西北方,距离扶风堡越来越远。
此时华瑶的?身边仅有四百多名侍卫,追杀她的?武功高手至少在四千人以上,她的?兵力远不如敌方,倘若她正面迎战,她会被乱刀砍死。
华瑶唯一的?优势,是比敌人更了解扶风堡周围的?地形地貌。
短短四天之内,东无和?方谨串通一气,合谋施展诡计,又调派了成千上万的?武功高手,设置一个又一个的?埋伏。他?们在扶风堡周围布置了天罗地网,只因他?们料定华瑶必会入驻扶风堡。华瑶一反其道,那些高手竟是始料不及,又过了大概半盏茶工夫,他?们陆续冲向西北方,远比华瑶预想中更慢。
由?此可见?,东无和?方谨的?计划之中,并不包含扶风堡之外的?地区。
早在三个月之前,华瑶就开始研究永州东境的?地形地貌。永州官员为她献上了详细地图,她牢牢记住了每一处标识。
她清楚地记得,扶风堡西北方二十里之外,便?是一片荒凉的?沼泽,位于一座山谷之中,当地人称之为“亡命谷”。她要把敌军引入沼泽,这是她死里逃生的?唯一机会。
电光石火之间,敌军又杀了过来,华瑶的?侍卫又牺牲十多人,敌军死伤仅有不到十人。
华瑶一边逃跑,一边迎战,高喊道:“三十七军阵!”
华瑶为侍卫设计的?每一种军阵,都是按照编号排列的?。她念出?“三十
七”之后,侍卫排成四列,紧跟她的?背后,除她之外,无人知道前方的?险境。
月光照亮了遍生杂草的?荒野,草丛中还藏着腐烂的?水鸟残尸,空气中弥漫着泥泞的?气味,方圆十里之内,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华瑶时不时地跳到半空中,远望周围的?山川地貌。她隐约看出?沼泽的?形状,连忙疾速奔向远方。
敌军与华瑶相距不到一里,眼见?华瑶一路飞驰,敌军自然加快了步伐,紧随华瑶而去。
敌军的?前锋部队效忠于东无。他?们既是上天遁地的?伏兵,也是冲锋陷阵的?死士,他?们的?首领气势冲天,咆哮道:“杀!!”
他?们紧握长刀,直冲向前,又因为他?们跟随华瑶狂奔了二十里,此时他?们快要追上华瑶,便?不再动用轻功,而是凝气运力,只为施展杀招。他?们的?双脚比以往更沉重,逐渐陷入淤泥之中,竟是寸步难行。
那淤泥极为厚重、粘腻,乍看之下,犹如平地,实则是猪油般的?稠密,拖着双脚往下沉去,除非轻功高明之极,否则根本无法从中逃离,偏偏这一群武功高手的?轻功未到炉火纯青之境,这一时也不得挣脱,只能?一寸一寸地沉入泥泞。
华瑶远远观望,小声道:“敌军折损了一千多人。”
她走在谢云潇的?身边,还牵着谢云潇的?手腕,谢云潇极低声道:“终究是我拖累了你。”
华瑶毫不在意:“别说傻话。”
谢云潇道:“殿下。”
华瑶侧过脸,静静地看着他?。
谢云潇一言不发,华瑶也猜不到他?要说什么话。但他?松开了她的?手,她忽然就想通了,他?的?心意似乎已是不言而喻,若到了紧要关头?,她应当舍弃他?,保全自己的?性命。
华瑶认真?地回复道:“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
十丈开外之处,关合韵冷眼旁观。
关合韵原本是方谨的?侍卫长,但因杜兰泽一事,京城局势翻天覆地,方谨勃然大怒,迁怒到了关合韵身上。方谨革除了他?的?职位,又派他?来永州行军作战。如果他?能?杀了华瑶或者谢云潇,他?可以官复原职,方谨还会另行封赏,对他?特加奖励,因此他?决心在永州戴罪立功。
关合韵深知华瑶阴险狡诈。他?率兵跟在军队的?后方,等到前锋部队陷入沼泽,他?已明白了华瑶的?诡计。他?略看一眼,竟有一千多人深陷泥潭,这些人也都是东无麾下的?死士,刚猛有余,谨慎不足,他?一个也不会救。
关合韵命令众人运转轻功,万万不能?落地。他?们飞身跃起,向着华瑶和?谢云潇疾速进攻。
关合韵直奔谢云潇杀来,剑光起落之处,沼泽里的?淤泥裂开几条宽痕,久久未能?复原。
华瑶挡在谢云潇身前,拼尽全力,接下关合韵这一招。但她的?武功比关合韵差得太?远,她今夜又消耗了太?多精力,关合韵趁势进击,她的?手腕一阵阵发麻,不消片刻已是支撑不住,关合韵的?剑锋直劈她的?脖颈。
第174章 终相守 此生此世,相知相守
侍卫距离华瑶尚有?两尺之远, 关合韵的杀招又是迅猛之极,侍卫都来不及保护华瑶,华瑶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 她又犯了一个错, 她不该高估自己?, 更?不该低估关合韵。
谢云潇情急之下, 瞬间拔剑出鞘。
在此之前, 许多侍卫拼命护主,为了谢云潇而死。众人如此舍生忘死, 唯独谢云潇一个人毫无作为, 谢云潇心有?不甘, 自认是苟且偷生。他?暗暗地调转内力,以备不时之需, 右手也搭在了剑柄上。
如今的事态万分紧急,华瑶性命攸关,谢云潇顾不上自己?毒发,使动了全身一切内力。
谢云潇的剑光比雷光更?迅疾,重重地砍在关合韵的剑锋上, 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剑气?更?是凌厉至极,割伤了关合韵的右肩。
谢云潇的剑法当世无双, 原本远在关合韵之上, 不过?谢云潇被毒药压制,内力无法施展完全, 从前的十成功力,此时仅能发挥七成,即便关合韵没对谢云潇设防, 谢云潇这一剑下去,也并未杀死关合韵,只让关合韵受了轻伤。
关合韵连退三步,他?的剑刃竟然断成了两截。他?还要追杀华瑶,又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
华瑶大?喊一声:“护驾!”
数十名侍卫冲上前来,为首者正是齐风,他?出剑极快,斜刺关合韵的面门。
关合韵一时躲闪不及。他?的脸上浮现血痕,左眼也被剑气?刺破了。
关合韵满脸鲜血,却是浑然不知痛苦。他?忍痛的本领极强,刀下的杀气?大?盛,又与齐风交战十几?个回合。
关合韵的左眼视物不清,右肩又是血流如注,左右各有?破绽之处,都被华瑶看在眼里?。
华瑶深吸一口气?,尽力使出轻功,以她平生最快的行速,挺剑急刺关合韵。这一招的攻势极猛,与齐风配合得十分默契,关合韵的脖颈被她切开了。
华瑶拿出全身力气?,剑刃猛然一转,割断了关合韵的脖颈。他?的头颅掉落了,健壮的身躯也颓然倒下,滚入沼泽之中,渐渐地沉进泥潭。
敌军的统帅接二连三地丧命,敌军的军阵也是一团混乱。
华瑶高喊道:“你们见死不救!自相残杀!关合韵也被杀了!!”
敌军原本就?分为两派,东无这一派约有?两千一百人,其中一千八百多人深陷沼泽,只剩下两百人还在地上。这两百人进退不得、徘徊不定,既想追杀华瑶,又不想踩到泥坑里?。他?们的首领已没了声息,他?们就?像一群无头苍蝇,疯狂地甩出刀光,只为射杀华瑶,伤到方谨的人马也在所不惜。
方谨这一派的人马也都认识关合韵。他?们听说关合韵被杀了,就?以为东无的死士暗下毒手,两派人马互相忌惮,竟然杀得不分敌我,又有?不少人身负重伤,跌入沼泽。
敌军并不熟悉此处的地形。他?们还不知道,只要跟随华瑶,就?能找到沼泽的边沿,从而行走在平地上,华瑶的侍卫却是早已知道了。
华瑶不禁暗暗心想,她的侍卫仅有?四百人,倒是容易诱敌深入。如果她率领的不是侍卫,而是启明军的精锐部?队,那几?千人跟着?她,反倒不容易在沼泽地里?行军作战。
此时华瑶回头一看,追杀她的敌人只剩七百多人。他?们全是方谨的部?下,身手矫健,武功超凡,实力远远胜过?她。
华瑶狠狠握拳。她忽然又想到,大?概一个多月前,她命令扶风堡的官员实地考察,据实绘制地图。彼时正值八月,刚刚入秋的天气?,扶风堡派出二十名武功高手,探查这一片沼泽的地形,无意中惊动了一处蛇窟。
那蛇窟之中,竟有?上千条毒蛇,聚集在洞穴里?准备冬眠。
扶风堡的高手惊扰了毒蛇,毒蛇倾巢而出,那些高手猝不及防,其中三人被毒蛇咬伤,两人不慎跌落沼泽,那还是日光高照的大?白天,毒蛇尚有?如此威力,更?何?况是深夜呢?
至于蛇窟所在之处,地图上也标得清清楚楚。
华瑶环顾四周,率领众人冲向东南方。此处的山谷连绵起?伏,还有?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气?候有?些潮热,隐约飘散着?一股尸臭味。
敌军渐行渐近,与华瑶的距离仅有?一里?。
华瑶忽然命令众人,挥剑砍向一处山洞,随后变换为“二十七军阵”。
所谓的“二十七军阵”,乃是一跃而起?,极力飞奔到高处。众人虽然不知为何,却也听命照做。
这一瞬间,数百道剑光一齐闪烁,山洞四分五裂,月光照耀之下,数万条花花绿绿的毒蛇窜出石缝,见人就?咬,凶猛异常。
敌军果然躲闪不及。他们根本没料到,此地竟有?毒蛇群聚,他?们之中的上百人被毒蛇咬伤,又有数十人轻功不稳,脚底踩到了沼泽,深深地陷进去了。
那毒蛇不仅毒性强烈,还像离弦之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地冲向人群。毒蛇各有?大?小长短,长的足有?数丈,短的仅
有?几?寸,密密麻麻地飞扑过?来,像是一张歹毒的巨网。
敌军惊讶之余,更?是目不暇接,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从混乱中恢复,连忙重整军队,继续追杀华瑶。
在此之前,华瑶搂着?谢云潇的腰身,把他?从马背上抱下来,带着?他?一起?逃到了一条山路上。
谢云潇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吓了华瑶一大?跳。
华瑶急忙摸到谢云潇的手腕,往他?脉搏上稍微一探,便知大?事不妙,他?的脉象涣散不收,浮散不明,犹如柳絮一般,漫无依托,这是毒发的征兆,他?最多只能再活三四天了。
华瑶心神俱震。她原本打算与敌军周旋,然后返回扶风堡。而今,她必须尽快赶往永州南安县,片刻都不能耽搁,否则谢云潇性命堪忧。
华瑶转过?身,看向后方,敌军还剩五百多人,与她相距六里?路程。直到此时,敌军的实力仍然远胜过?她,倘若她正面迎战,她必定会全军覆没。
华瑶做了个深呼吸,又听见一阵马蹄声。她回头一看,她的坐骑竟然跟上来了。
方才,华瑶命令众人剑斩蛇窟,随后众人跳到了高处,华瑶又抱着?谢云潇,根本顾不上她的坐骑。
华瑶原本以为,那匹马会被毒蛇咬死,但它似乎也是很有?灵性的,它避开了沼泽,也避开了毒蛇,追随华瑶一路飞驰,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华瑶重新把谢云潇送上马背。这一回,谢云潇坐在前位,华瑶坐在他?的背后,她左手搂着?他?,右手牵着?缰绳,率领众人,直奔东北方。
敌军穷追不舍,高声叫喊:“杀!!”
华瑶记起?自己?读过?的史书?,书?中记载了“龙门山神人面蛇身”、“汉高祖醉斩白蛇”之类的故事。
华瑶其实不太相信,但她还是大?胆道:“我是真龙天女!所有?的毒蛇,都是我召唤的!!”
话一出口,华瑶自己?都觉得癫狂,但她回头一望,敌军竟然后退数步,似乎相信了她的鬼话。
华瑶本来就?很擅长胡编乱造。她气?势更?强,语声更?凶:“我是真龙天女!我召唤了沼泽,召唤了毒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伤我之人,死后必下地狱……”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就?倒霉了。敌军嫌她吵闹,向她扔出几?颗流星弹,她与敌军相距太远,流星弹并未伤到她,烟尘随风飘了过?来,她低头打了一个喷嚏。
华瑶的侍卫倒是士气?高涨,齐风还问她:“殿下,您真的召唤了毒蛇吗?”
华瑶吹嘘道:“当然!”
齐风道:“殿下威武!”
谢云潇道:“挺好。”
华瑶不知道谢云潇为何?出声,也不知道他?这一句“挺好”是什么意思。她紧搂着?他?的腰身,只觉他?身上烧得滚烫,她轻声安慰他?:“你别怕……”
谢云潇道:“我不怕死。”
他?曾经对华瑶说过?,他?不怕死,只是舍不得她,如今又回想起?来,她不由得一怔:“我知道。”
夜风从耳边刮过?,深秋时节,冷气?侵骨,华瑶的心头也涌起?一阵寒意,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她走过?险峻山路,穿过?浓密树林,地势逐渐平坦,月光如练,她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一条江流奔涌,顺江而去,便能在一天之内,抵达永州南安县。
码头位于四里?之外,那码头上仅有?两艘木船,船舱至多容纳四十人。
码头也是扶风堡修建的,地图上标明了位置,华瑶知道码头所在之处,却不知道码头的泊船仅有?两艘。
华瑶略一思索,招来齐风,命令道:“你率领一队侍卫,沿着?我们来时的路,走回扶风堡,经过?沼泽时,不要走平地,只走山路。等你回到扶风堡之后,找到秦三、白其姝和谢夫人,告诉她们,千万不能泄露我的消息,让她们虚张声势,假装我入驻扶风堡,再把聂春轩软禁。然后,陈二守率领五千精锐,清理扶风堡的敌军残兵,秦三率领一万精锐,赶往永州南安县的槐花村,尽快与我会合。”
齐风闻言,万分震惊。
又过?了片刻,齐风才回过?神来。他?喃喃道:“殿下。”
华瑶低声道:“你是我的心腹,对我忠心耿耿,只有?你去传信,白其姝和秦三才会相信。”
华瑶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谢云潇因?病去世,谢家人一定会怨恨她,她与谢家的关系断开了,收复永州更?是难上加难。
凉州的境况也不太好,自从戚归禾去世之后,镇国?将军衰老了许多,华瑶不太相信父子之情,镇国?将军的衰弱却是实情,他?经不起?丧子之痛。他?要是听闻谢云潇的噩耗,突然病倒了,那凉州军营也会分崩离析,敌国?乘势长驱直入,秦州兵力难以抗衡,乱世之祸,愈演愈烈,多少百姓又要流亡丧命?
华瑶打定主意,她会收复永州,也会收复京城。杜兰泽还在京城等她,无论谢云潇还是杜兰泽,她都不会轻易放弃。
天无绝人之路,她也会化?险为夷。
华瑶召集众人,重新排布军阵,又把众人分成了两队,其中一队足有?四百人,首领为齐风。另一队仅有?四十人,首领为华瑶。
齐风这一队侍卫,重新走入了山谷密林。他?们恰好与敌军碰面了,双方交战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各自都有?一百多人伤亡,敌军这才发现,华瑶和谢云潇都不在队伍之中。
敌军又闻到一股烟味,连忙跑出树林,只见一条大?江波涛汹涌,江面上两艘木船正在随波漂流,沿岸一片荒草已被点燃,冷风向着?江水吹,大?火也蔓延江岸,风势猛烈,火势旺盛,就?在敌军犹豫之时,那木船已经飘向了远方。
敌军记起?华瑶“真龙天女”的名号,心里?确实打起?了退堂鼓,但他?们又想到方谨的种种手段,此时若是不战而退,方谨必定饶不了他?们,还会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发动轻功,越过?江岸的大?火。但他?们也奔波了一个多时辰,经历了数次血战,还有?上百人身负毒蛇之伤、刀剑之伤,轻功不比平常厉害,双腿双脚都被大?火烧伤,滚落湍急的江水之中,活活溺死了。
华瑶钻出船舱,远远一看,敌军约有?一百二十多人。这一百二十人,也是勇猛矫健,竟敢在深夜的江流上行走,紧紧地追赶华瑶的船队。
午夜已过?,月光渐渐暗淡了,江面极为宽阔,约有?数百丈,华瑶的船队位于江心,这四周除了木船,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江水汹涌澎湃,似是千军万马一般奔腾,敌军又有?二十多人落入江水,只剩不到一百人,朝着?华瑶杀来。
华瑶连忙指挥侍卫作战,隐约听见谢云潇的呼吸渐快。她跑回船舱之中,扶起?谢云潇,又喂他?吃了一颗药,他?低声道:“殿下。”
华瑶急忙道:“你别说话了,你什么都不用管,我们一定能逢凶化?吉。”
谢云潇并不清醒。他?渐觉昏沉,神思几?近混乱,他?自言自语:“你曾经说过?,少年夫妻,白头偕老……”
华瑶承认道:“是是是,我对你说过?,我还给你算过?命,你一定要相信我,此生此世,我们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第175章 共朝暮 朝朝暮暮,长
眠于此……
夜色已深, 狂风卷起?怒涛,浪花如?飞雪,剑光似银钩。
敌军乘风破浪, 与木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如?果他们砍伤了木船, 导致木船四?分五裂, 谢云潇落入江浪之中, 遇水受凉, 必然就活不成了。
华瑶深吸一口气,命令道:“秋石, 你?来照顾谢云潇。”
秋石出身于镇国将军府, 也是谢云潇的侍卫。他对谢云潇忠心?耿耿, 愿意为?谢云潇出生入死。
秋石听从华瑶的吩咐,跪在了谢云潇的身边。谢云潇正躺在船舱里的一张竹床上, 他身上还盖了一条毛毯,那是华瑶从行军包裹里找出来的。
船舱之外,杀气越发?浓重。
华瑶飞快地跑到船尾,朝着敌军扔出一枚火雷。敌军又有两人溺死,剩余的数十人直奔华瑶而来, 华瑶看?清了他们的总人数, 共计七十七人,而她这一方仅有四?十一人。
华瑶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神色。等?到敌军与木船的距离仅有半里, 华瑶一声令下, 她和?她的侍卫一齐放出全部火雷,数百枚火雷接连爆炸, 炸出了爆燃的火花。
敌军正在浪涛中疾行,雷火把?他们炸成轻伤,约有十几人瞎了眼睛。恰逢江上一道百尺高的巨浪打来, 二十多人被巨浪卷入江水,浑身的衣裳都被波涛渗透,还没?来得及运功提气,又撞上了嶙峋的礁石。他们的伤口流出血水,再被冷水浸泡,气力损失了大半,那二十多人尽皆溺毙。
此?时敌军仅剩四?十九人,几乎是与华瑶旗鼓相当?。
华瑶还没?松一口气,敌军闪身而至,离她只有三?丈远了。她拽起?船上一张渔网,那渔网的边沿坠满了沉重的铅块。她运力凝气,把?渔网抛向敌军,高喊道:“渔网上沾满了毒药!!”
这当?然是一句谎话。
不久之前,敌军见识了华瑶召唤毒蛇的神通,忽然听见“毒药”二字,敌军自然是心?有余悸,也不管华瑶的那句话是真是假,他们挥剑砍向渔网,极力避开飘散的渔网碎片。
华瑶率领众多侍卫,趁机出招,顷刻间又砍死了十六人、砍伤了两人。
敌军追随木船,已在江浪上奔波了二十多里,难免有几分疲惫。他们对华瑶存着畏惧之心?,原本是落于下风的,但他们的同伴死伤惨重,他们也知道自己此?战必死,索性?把?一切都豁出去了,也不顾华瑶杀气凛冽,他们疾驰狂奔,合力斩向谢云潇所在的那艘船。
掌舵的侍卫紧急调转船头,顺着江流跃出半里路程,那船尾还是被剑光扫到,船舱也裂开了缝隙,江水猛灌而入,浓重的寒气透骨侵肌。
千钧一发?的关头,华瑶飞快地窜入船舱,双手抱起?谢云潇,全力施展轻功,似是一道电光,疾速跳到了另一艘木船上。谢云潇已经昏过去了,全然不知战况何等?危急。
谢云潇的侍卫秋石也赶到了这艘船上。
秋石浑身都湿透了,但他护住了一条毛毯,那毛毯还是干燥温暖的,只沾了几滴水珠。他把?毛毯举过头顶,又轻轻地盖到谢云潇身上,他自顾自地说:“公主和?驸马吉人自有天?相。”
话虽这么说,华瑶还是憋了一肚子火。她只有两艘木船,其中一艘木船已毁,十多名侍卫落水了,原本的必胜之局竟然出了差错。
华瑶高喊道:“迎战!全力护船!!”
那艘木船裂成了七八块木板,漂浮在江面上,落水的侍卫扶住木板,以此?借力漂流。他们及时发?动轻功,也重新站了起?来,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敌军。
敌军还有三?十人,华瑶却有四?十一人。除了秋石仍在照看?谢云潇,包括华瑶在内的四?十人全部出战。
华瑶的怒火正盛,杀意正浓。她就像疯了一样,对着敌军狂劈狂砍,愤怒与仇恨交加,她把?一腔怨气全部发?泄给了敌军。
敌军被她的威势震慑,又被她的侍卫攻杀,约有二十人死在了刀光剑影之中。华瑶这一方也有十人遇难,双方的激战尤其猛烈,这一带江水都被鲜血染红了。
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雨势渐大,雷声渐沉,风浪越长越高,华瑶发?癫发?狂:“我是真龙天?女!神龙呼风唤雨,驱雷掣电!狂风暴雨也受我召唤!!”
深更半夜,这一场惊雷大雨,确实来得蹊跷。敌军百思不得其解,竟也流露出一丝怯意。他们逆风踏浪,往后退了几步,华瑶乘胜追击,终是把?他们全部杀光了。
华瑶与敌军交战之地,距离木船约有一里距离。
此?战已胜,形势却不太好。华瑶的侍卫还有二十七人存活,其中又有二十三?人精疲力竭,无?法在狂风巨浪中站稳,所幸他们抓住了漂浮的木板,又被连续不断的水浪冲到了岸边,总归是捡回了一条命。他们的身上也有大伤小伤,早已到了气衰力竭之境,纵然他们再想追随华瑶,此?时也只能趴在江岸上,望着木船渐渐远去。
华瑶率领剩余的四?人,迎风斩浪,飞快跑回了木船上。华瑶前脚才刚刚踏到船头,距离船尾半里之处,竟然又冒出来四?个敌人。
那四?人水性?极佳,远超他们的同伴。他们擅长一种屏气敛息的功夫,类似于佛门的“龟息功”,早在华瑶与敌军交战之前,他们佯装体力不支,闷头沉入了水底,实则在水中观望战局,奈何江上又起?狂风暴雨,四?处布满刀光剑影,他们不得不等?到战事停息,这才游向了木船所在之地。
夜色如?墨,雷声如?震,疾风呼啸而过,暴雨倾盆而下,他们潜游在深水中,看不清也听不见木船的位置,只能依稀推断出一个方位。
江浪中鲜血弥漫,尸体浮沉,又引来了水蟒、水鲨、水鳄,以及被当?地人称为?“水鬼”的水猴子,它们都是吃人肉的。那四?个敌人在江中左闪右避,也来不及拔剑劈砍木船。
他们刚刚从江面上探出头来,便被华瑶察觉了。华瑶二话不说,拔剑斩去,他们一跃而起?,与华瑶打了几个回合。
华瑶的侍卫赶来助阵。华瑶这一方尚有五人,敌人仅剩四?人,但是华瑶疲惫已极,全靠意念强撑着,险些掉进了江水中。敌人立刻甩出一记剑光,她的侍卫替她接招,也代她赴死了。
这一战之下,又过了一刻钟,四?名敌人皆被斩杀,华瑶的侍卫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伤者跌落江水之中,又被浪涛吞没?,注定是凶多吉少。
华瑶的心?口一阵绞痛。侍卫都把?她当?做神女,全做了她的替死鬼,可她毕竟不是真神,她救不了他们,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察觉自己的软弱无?力。幼时的种种旧事,依稀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呼吸渐快,双手双脚发?麻发?凉,忽然听见一人唤道:“殿下……”
华瑶回过神来。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又闻到一股血腥味。
华瑶冲进船舱,只见谢云潇依然躺在竹床上,浑身没?有一处伤口。谢云潇的侍卫秋石跪在一旁,秋石的背后竟有一道两尺长的血痕。
秋石的脊骨已被砍断。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华瑶震惊道:“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秋石奄奄一息:“有人趁您不注意……偷袭……”
华瑶顿时明白过来。她在船尾作战时,体力不支,精力不济,并未注意所有人的动向,便有一名敌人趁机偷袭,却被秋石察觉了,他们二人也打了几招,秋石的脊骨被一剑斩断。
秋石临死之前,依然守在谢云潇的床边,也算是不负重托。他的武功并非绝顶,但他的品性?确实是第一流。
华瑶不禁走到他面前,缓声道:“你?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谢云潇。”
秋石道:“您……您真的是神女下凡吗?”
华瑶撒谎道:“我是。”
秋石神智不清,只感到莫大的痛苦。他的脊骨断裂了,五脏六腑也碎裂了,他自知神仙也救不了他,便哀求道:“我很痛,求您杀了我吧。”
华瑶犹豫不决。
秋实又喃喃道:“尸体扔进水里,别放船上……”
华瑶蹲下来,平视着他:“你?会去往极乐之境,戚归禾也在那里等?着你?。你?们可以一起?跑马、射箭
,吃一顿丰盛的家?宴,你?吃的都是凉州的美食,炖羊肉、笋鸡脯、梅花酿、鲜鱼羹……”
话未说完,她掐住他的脖颈,使劲一扭,他的痛苦瞬间终止了。
他的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魂魄似乎飞到了远方,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故乡。他是凉州人,他的故乡在凉州,他见到了戚归禾,戚归禾还夸他忠勇双全,餐桌上摆满了凉州佳肴,炖羊肉、笋鸡脯、梅花酿、鲜鱼羹……他沉浸在美梦中,朝朝暮暮,长眠于此?,再也没?能醒过来。
狂风暴雨仍未停歇,这一艘木船上,只剩华瑶和?谢云潇两个活人。华瑶丝毫不敢松懈。她右手握剑,左手掌舵,又在风雨中行船多时,确认敌军不会再追过来,她才长舒一口气。
雨势逐渐转小了,华瑶的心?情也平静了。
船上还有三?具侍卫的尸体。华瑶把?他们都扒光了,她拿走了他们随身携带的私物,包括针线盒、火折子、金疮药、精铁匕首、三?只水囊、两只铁碗和?铁勺、驱虫解毒的香囊,以及一些碎银和?铜钱,还有他们的纯棉衣裳。
华瑶记得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却不得不把?他们抛尸江中,以免他们暴露行踪,招来东无?或方谨的追兵。
从始至终,华瑶时刻注意江水的流速,估算着船行的距离。
华瑶的算术能力极强,常人远不能及。她还在皇宫里念书时,太傅就称赞她的算术功底“天?下一绝”,这一本领在今天?大发?神威,她推算出的结果也是准确无?误的。
黎明时分,曦光微露,如?同华瑶预料的那般,她望见了一条水浪奔腾的河流,河水略微泛黄,只因岸边的泥土多为?黄土。此?河名为?“南田河”,流经永州南安县境内。
华瑶调转船舵,径直驶入南田河。趁着天?色还未大亮,华瑶拉满船帆,疾速前行。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华瑶确认自己抵达了南安县的腹地。她连忙把?木船停靠在岸边,将她搜刮来的东西全部装入毛毯,打成一个包裹,再用麻绳系紧,挂在自己的肩膀上。
随后,她把?谢云潇从船上抱了出来,又摘下了木船的船帆,卷为?另一个包裹,与前一个包裹系在一处。
华瑶使劲挥剑数次,终于把?木船劈得粉碎,木屑漂浮在混浊的河水里,随波逐流,没?过多久,便与黄泥融为?一体,谁也无?法轻易看?穿。
华瑶背着包裹,又以她惯用的方式,双手抱着谢云潇,飞快地跑向了南安县的深山密林。
她不知道谢云潇能否听见她的声音,她边跑边说:“我答应过你?,我会保护你?,我向来言出必行。”
第176章 深林淡月 “天亮了,卿卿。”……
华瑶认真研究过南安县的地形。南安县有一处山区, 名为“长?回岭”,此处的地势十分险峻,四面八方都有高山阻隔, 山上树林茂盛、杂草丛生。相较于南安县的其余地区, 长?回岭的气候更为温暖潮湿。
既然?解毒草药是南安县独有的, 那草药应该是长?回岭的特产。除了?长?回岭这个地方, 南安县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周边地区的土壤、水流、地貌、气候也几?乎相同?。
因此,华瑶和汤沃雪一致认为, 解药就在?长?回岭的群山之中。
现如今, 华瑶走在?一条通往长?回岭的山路上。她?走了?一个多时辰, 迎面吹来一阵潮热的暖风,她?知道自?己进入了?长?回岭山区。
华瑶实?在?是筋疲力尽。她?把谢云潇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她?自?己也坐了?下来,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
晌午的太阳照遍山林,她?仰头望天?,鸟雀从她?眼前飞过。天?空广阔而辽远,她?出神地凝望着, 只这一瞬, 她?的神魂如同?鸟雀一般,飞到了?天?空之外。
华瑶在?心中默念, 天?无绝人之路, 无论前方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会一个一个地度过。
华瑶站了?起来, 又?动用了?轻功,登上近旁一座山峰。她?站在?山顶,极目远眺, 望见了?数十里之外的村庄。
正当晌午时分,村庄里人声寂静,没有一丝炊烟。田庐屋舍大多已被烧毁,田埂上躺着腐烂的尸首,槐树上挂着一串人头,河道上漂着几?具浮尸,南安县的惨状竟然?也到了?这般地步。
在?此之前,华瑶听?过暗探报信,南安县也被贼兵洗劫了?。贼兵出身于御林军的军营,只因御林军党派分裂,各派之间,争斗不休,那些贼兵逃出了?京城,就在?永州落草为寇。他们?不事劳作,流窜于各大城镇,做惯了?烧杀抢掠的恶事,南安县也惨遭屠戮。
华瑶仔细思考片刻,又?跑回了?谢云潇所?在?之处。她?必须小心行事,以免惊动了?南安县的贼兵,万一贼兵给东无报信,她?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华瑶一鼓作气,又?把包裹背了?起来,使劲抱住了?谢云潇。不得不说,谢云潇真是太沉了?,平时她?只觉得他高大健壮,现在?他寸步难行,而她?累得气喘吁吁,仍然?不敢停下脚步。
华瑶走入深山野谷,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她?选定?了?一个山洞。洞穴仅有两丈深,阳光也能照射进来,山洞里干燥温暖,几?乎没有一丝潮气,也没有毒虫毒蛇。
华瑶自?言自?语:“我们?的运气还不错。”
谢云潇并未回应她?。
华瑶把谢云潇放到了?洞口,让他晒了?一会儿太阳。她?从背包里拿出船帆,裁成?两半,其中一半悬挂在?洞口,用于遮风挡雨,另一半铺在?地上,用于隔绝寒冷的地气。
随后,她?又?跑出山洞,割来一大把芦苇,铺在?那半面船帆上,再把毛毯罩在?芦苇之上,摆好驱虫的香囊。最后,她?抱着谢云潇,将他送入毛毯,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华瑶万分郑重:“我去山里采药了?,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言罢,华瑶头也不回,疾速冲进了?深山。
长?回岭附近的村庄已被洗劫一空,华瑶不能去村庄里寻人问药,只能指望深山里的猎户。她?四处奔走,找不见猎户的踪影,直到日?影西斜,她?仍是一无所?获。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山林中寒风阵阵,华瑶又?冷又?饿、又?累又?困,甚至有几?分头晕眼花。她?从衣裳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牛肉干,很节省地吃了?两小块,又?打开水囊,仰头喝了?一口水。她?还想在?山林中多转几?圈,却听?见远处传来狼嚎声。她?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一块骨头,她?低头一看,那是一位年轻人的胫骨。
华瑶吓了?一跳,以她?如今的体力,若是碰上狼群,必然?招架不住,狼群会把她?生吞活剥。她?连忙顺着原路返回,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山洞。
谢云潇昏迷不醒,华瑶并未探查他的伤势,只在?山洞里堆起一小把柴火,迅速地点燃火光,防止野兽闯进山洞。
火光闪烁之时,谢云潇极低声地念道:“卿卿……”
华瑶蹲在?他身边:“你醒了??”
谢云潇的心跳越来越慢。他听?不清华瑶的声音,也看不清华瑶的容貌,他自?知命不久矣,尽力给她?留下遗言:“我走后,你多保重。”
“不会的,”华瑶喃喃道,“我马上就能找到解药了。”
谢云潇道:“不必费心……别拖累你……”
话未说完,谢云潇的唇角流出鲜血,浸透了?华瑶的衣袖。她?手忙脚乱,他依然平静道:“我会等你……”
华瑶搭住他的脉搏,他的伤势又?恶化了?,恐怕他活不过今晚。她的脑海里“嗡”了?一声,只听他说:“百年后再见。”
华瑶急忙给他灌了?三粒药,又?运气为他调理一刻钟,好让他多活一两个时辰。而后,她?柔声道:“你不是说过,你舍不得我吗?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带着解药回来。你一定?要撑住,少年夫妻,白头偕老,这是你和我共同?许下的誓约。”
话音未落,华瑶再次奔向深山密林。
华瑶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着长?剑,纵然?她?已是疲惫之极,她?还是在?陡峭的山路上跋涉了?十多里。
夜色深浓,凉风飒飒,树荫遮蔽了?月光,她?的眼前似有无数黑影。她?劳累过度,脚下一个踉跄,猛然?摔到在?地上,双手都被岩石磨破了?,双腿抽筋似的发酸发麻,实?在?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三尺之外便?有一条溪流,她?正想爬到溪边,洗一把脸,忽然?感觉杀气袭来,她?立刻跳到另一侧,转身一看,竟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虎,至少重达千斤,它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又?吼出一声虎啸,震得华瑶头晕目眩。
华瑶心中暗道,糟糕了?,她?离开山洞之时,没来得及换一身衣裳。她?的衣袖上沾着谢云潇的血迹,野兽的嗅觉又?是十分灵敏,这头老虎就被血气引到了?她?的面前。
火把落在?了
?石缝中,火光照耀着溪流,那老虎竟然?一点也不怕火。它绕着华瑶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下口之处。
华瑶既不慌乱,也不恐惧。她?从袖袋中取出那一瓶名为“绝杀”的毒药,缓缓地涂在?剑尖上。老虎朝她?扑来的那一瞬,她?挺剑一刺,割伤了?老虎的下颌,虎血喷洒出来,老虎掉头就跑,直奔山林更深处。
华瑶又?起了?几?分疑心。她?站起身来,追随老虎而去。她?与老虎相距一里之远,树林渐渐稀疏了?,月光清亮如白霜,照耀着山川草木。
她?看见老虎扑入一片草丛,啃了?几?口野草,血流止住了?,老虎身姿矫健地跑远了?。
这一刹那,华瑶忘记了?自?身的疲乏。她?飞奔过去,低头一看,虎血分明流淌了?一路,也流到了?这一片草丛中。然?而老虎啃过草药之后,伤势立刻好转了?,老虎离去的那条路上,没有一滴鲜血掉落。
华瑶大喜过望。她?蹲在?地上,仔细挑拣了?一大把草药。这种草药确实?是十分罕见,草叶狭长?,草茎粗壮,色泽碧绿如翡翠,竟有一股银杏果的浅香,也是她?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今天?她?在?山林中寻寻觅觅一百多里,只看到了?寻常草木,而她?眼前这一片草药,应该是仅仅生长?在?此处。
华瑶把草药抱入怀里,在?山路上飞快地奔跑,等?她?回到山洞之中,她?的双腿几?近麻木,但她?并不觉得痛苦。她?爬到了?谢云潇的身旁,听?见他的呼吸已是微弱之极。
华瑶连忙把草药拿出来,又?用水囊里的清水快速冲洗了?一遍。
谢云潇已经不能咬嚼了?,华瑶竭尽全力,运转内力遍布双掌,把草药揉搓得粉碎,药汁和药末都装入一只干净的铁碗。
华瑶还记得,燕雨重伤昏迷之时,汤沃雪如何喂他服药。
华瑶有样学样,也把谢云潇扶了?起来。谢云潇倚靠着石墙,华瑶左手微抬他的下巴,右手给他灌了?一口药,他艰难地吞咽下去,她?轻声道:“我把解药带回来了?,你要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痊愈的……”
如果谢云潇平安无事,华瑶便?能收复永州和凉州。北方的战火平息之后,大梁百姓才能过上安稳日?子,此生不再遭受贼兵屠戮之苦。
思及此,华瑶更是小心翼翼,她?轻抚谢云潇的颈肩,所?用的力道分外轻柔。
谢云潇饮下了?一碗药,华瑶继续运功为他调息,只过了?短短半刻钟,他的伤势大有好转,体内余毒几?乎消失了?,经络气脉也通顺了?。他的内力无比深厚,无比强劲,如同?奔涌的江水,极快地运转周身,修复每一处损伤,渐渐地复原如初。
华瑶满心欢喜,刚想说一句话,又?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她?放开了?谢云潇,滚到了?一旁,拼命地深呼吸。今日?她?运功过度,超过了?她?能承受的极限,她?的心脏疼痛至极,恐怕也有性命之忧。
她?不想死,她?也不能死。
她?一遍一遍地默念“我要活下去”,泪水从眼角滚落,她?一点也不想哭,但她?的眼泪不受自?己控制。
她?咬紧牙关,又?记起了?《武学七道》的口诀。秦三曾经告诉她?,《武学七道》适用于伤后疗愈。
她?立刻依照口诀,调整自?己的气息,疼痛原本是刀割般的巨痛,逐渐转为针刺般的微痛,又?过了?一小会儿,痛感完全消退了?,她?也不省人事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寒风呼啸,鬼哭狼嚎,她?在?黑夜中赶路,迟迟等?不到天?亮。她?呢喃道:“太阳还没出来……”
有人回答道:“天?亮了?,卿卿。”
华瑶道:“没有。”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含着极淡的笑意:“你醒了?吗?”
华瑶睁开双眼。她?正躺在?毛毯上,谢云潇把她?搂入怀中,抱着她?睡了?一整夜。她?与他紧密地贴合,她?听?见他的心跳声强健有力,他的胸膛也是温暖的,比暖炉好用得多。她?往他怀里蹭了?蹭,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我醒了?,你怎么样了??”
谢云潇道:“余毒已经化解,精气内力也恢复如常,再过十天?,大概可以痊愈。”
华瑶道:“你现在?的功力,恢复了?几?成??”
谢云潇如实?回答:“两成?。”
华瑶小声道:“两成?就很好了?,比我预想的好多了?。”
谢云潇不愿谈论他自?己。他已经转危为安,他更关心华瑶的伤势:“卿卿,身上还疼吗?”
华瑶不甚在?意:“还好吧,我一点也不怕疼,你呢?”
谢云潇坦然?承认:“我怕你疼。”
第177章 雨落寒灯灭 一对贫苦的小夫妻
华瑶怔了一怔。她依偎在他怀里, 只听他低声道:“卿卿。”
山洞之外,寒风凛冽,山洞之内, 寒气仿佛消散了, 她的?心中渐生暖意。
谢云潇似有所感?, 又把?她抱得更紧密。她悄声告诉他:“我的?双腿双脚有一点疼。”
谢云潇为华瑶诊脉, 又查看了她的?腿伤。她的?脚踝扭伤了, 腿部肌肉麻木而僵硬,筋络也有阻滞之处, 双腿已是酸软无力。
华瑶故作轻松:“其实?也不是很疼, 再过两天就好了。”
谢云潇找来一瓶金疮药。他在她的?伤处涂上药膏, 缓缓地按摩她的?穴道。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无不流露出关切之情?:“你近日?过于劳累, 元气尚未恢复,至少应该静养三天。”
华瑶只觉得自己筋骨舒展,酸痛也消减了不少。困意悄然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随口道:“那我怎么走路呢?”
谢云潇不假思索:“你想?去哪里, 我可以抱你, 也可以背你。”
华瑶道:“你大病初愈,也不能太过劳累。”
谢云潇道:“我心甘情?愿。”
自从谢云潇醒过来以后?, 他真?是格外的?心直口快, 华瑶反倒说不出话了。似是与他初次相见一般,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谢云潇跪坐在她身?侧,正在为她按摩推拿,悉心调理她的?病症。他的?手法也很高明, 轻重缓急把?握得恰到好处。他常年习武,指腹上带有薄茧,与她肌肤相贴之时,她舒服得昏昏欲睡,随即感?到久违的?安逸舒适,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谢云潇把?毛毯严严实?实?地盖好,只怕华瑶在山洞里吹风受凉。他看着她的?睡相,看得真?真?切切,绝无一丝一毫的?虚幻,生死难关已经?渡过,他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心里原本是一片空茫,又在顷刻间填满混乱思绪。
从扶风堡到南安县的?路上,华瑶历经?磨难,还要为他寻找草药。她独自一人,跋涉水陆数百里,几次落入九死一生的?险境,她对此绝口不提,连一个字都没有透露,他仍能猜出大致情?形。他不由得百感?交集,爱慕、怜惜、苦涩、愧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不可言说,不可名状。回想?她经?受的?种?种?苦难,他只觉得心如刀割,千般万般痛苦都是他该受的?。
华瑶并不知道谢云潇心事重重。她只知道,谢云潇的?余毒已清
,再过十几天,他的?伤势就能痊愈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仿佛卸下了肩头的?重担,诸多烦恼随之消散,她完全放松了,身?处于深山石洞之中,依然睡得安安稳稳。她梦到自己正睡在高床软枕之上,怀里抱着她的?小鹦鹉枕。
晌午过后?,华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她睁开双眼,缓缓地坐起身?来。她惊讶地发现,谢云潇正在烧火做饭。
不久之前,谢云潇在山洞里收拾东西,捡到了华瑶带来的?一小包白米,以及一整瓶凉州精盐。他离开山洞,从河里抓来四条鲈鱼,也采摘了一把?野芦篙。他原本想?去山林里打猎,又惦念着华瑶的?状况,倘若他走得太远,她突然醒来,他不能及时照顾她。因?此,他只在山洞附近觅食,也只准备了烤鱼、白米饭、水煮芦篙这三种?食物?。
米饭和芦篙都装在铁碗里,四条烤鱼串在四根木棍上,那木根的?长短大小完全相同,这也是谢云潇用匕首削出来的?形状。
华瑶从未吃过木棍烤鱼。她最喜欢吃鱼了,此时又是饥肠辘辘的?,她就有一点嘴馋,还有一点好奇,忍不住问:“可以开饭了吗?”
谢云潇搬来一块沉重的?石头,摆在华瑶的?面前,又在石头上铺了一层芭蕉叶,像是在布置一张餐桌。他端来了饭菜,递给她一把?铁勺,以及一条烤鱼。
华瑶右手拿着铁勺,左手握着木棍,轻轻地咬了一口烤鱼。这烤鱼的?口感?外焦里嫩、皮脆肉酥,火候掌控得刚刚好,味道也是上上佳品。
华瑶又尝了水煮芦篙,清甜爽滑,咸淡十分合适。她舀了一勺米饭,慢慢咀嚼,缓缓地咽下去,她的?心情?真?是舒畅之极,好久没吃到这么香软的?米饭了,她高高兴兴道:“很好吃,你的?手艺真?好。”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你坐过来,陪我一起吃饭。”
谢云潇悄无声息地落座。他坐在沾染泥浆的?毛毯上,言行举止依旧是从容端方,真?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风度。无论?是高楼广厦,还是山洞草棚,只要他身?处其中,那地方就像神仙洞府一般。
华瑶一手托腮,专注地盯着他。
谢云潇略微侧过脸,避开她灼灼的目光。他道:“天气渐凉,饭菜也凉得快,最好还是趁热吃。”
华瑶点了一下头:“嗯嗯,你也和我一起吃。”
华瑶把?饭菜均等地分成两份。她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其实?也差不多吃撑了。烤鱼一条就有两三斤重,她连吃两条,肚子就是饱饱的?,米饭和芦篙也都剩了一半。
谢云潇进餐之时,却没尝一口米饭,只把烤鱼和芦篙都解决了。他似乎舍不得吃饭,华瑶直说道:“你不要太节俭了,虽然我们只有一小包白米,但是山林里遍布山蔬野味,足够我们两个人的口粮。”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小把碎银:“你看,我还有钱,若是短缺了什么东西,我去集市上买给你。”
谢云潇握住她的?手腕,她立刻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由衷地笑了笑,也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她假装自己坐得不稳,顺势倒入他的?怀抱中,他紧搂着她的?腰肢,又低声对她耳语,只为她的?将来做打算,提醒她尽快与启明军会合。
华瑶倚靠着谢云潇的?胸膛,早已沉浸在温柔乡里。清清淡淡的?香气,时不时地送过来,直沁到她的?肺腑,她难免对他动心,胡乱地答应道:“嗯嗯。”
谢云潇轻抚她的?长发:“腿还疼吗?”
华瑶道:“还好,不是很疼。”
谢云潇道:“再多休养几天。”
他把?她抱到了毛毯里,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一次,她梦中的?思绪乱七八糟。她暗暗心想?,平民百姓大多也吃不起白米饭,他们也会在家里互相谦让吗?每逢春节,他们才能吃上一餐佳肴吗?倘若他们生来就是贫民贱民,这一辈子,能否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人世?间的?痛苦无穷无尽,她总想?以一己之力,减轻芸芸众生的?痛苦。民间尊称她为“仁君圣主”,她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战乱和饥荒已是大梁朝的?寻常景象,她很想?改变时局,却又受到皇兄皇姐的?牵制,他们的?势力远胜过她。而她与他们差距悬殊,她暂未想?到扭转乾坤的?办法。
日?影西斜,深秋寒气侵入山洞,洞内石壁冰冷坚硬,又平添了几分寒意。
华瑶从睡梦中转醒。她向?外看了一眼,闻到了岩石独特的?冷涩味道,天要下雨了,雾气渐渐漫开,山林隐入混沌,山洞也变得阴暗潮湿。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恍然。她和谢云潇就像一对贫苦的?小夫妻,风雨欲来,他们的?住处不能遮风挡雨。
他们二人暂未康复,抵不过风雨交加的?寒夜,趁着雨势尚未转急,他们必须另寻一处地方。
谢云潇撩开了洞口的?半面帆布。他刚从河边走回山洞,他的?左手还拎着一只竹筐。筐里装了一张芭蕉叶,还装了几条活鱼,鲫鱼、青鱼、鲢鱼、鳜鱼俱全。
今天下午,谢云潇找到一片竹林,就用竹条编出一只竹筐,拿来存放野鱼、野菜和野果。
当他走在山路上,天色越发昏暗,乌云越发浓重,泥土里翻出潮气,蜈蚣、蜘蛛、蛐蜒、山蝎也从石缝中钻出来了。山岭土地肥沃丰饶,毒虫的?种?类极繁,数目极多,至少在两万只以上。
蜈蚣和蛐蜒之类的?毒虫,往往潜伏于晦暗潮湿之地,它们爬到了山洞外的?石壁上,等到风势更大、雨势更急,它们或许会钻入山洞里避风躲雨。
谢云潇正想?和华瑶商量明白,华瑶竟然已经?收拾好了包裹。她用毛毯卷起一切杂物?,又用半面帆布遮住毛毯,几乎什么也没留下,洞穴里干干净净,烧过的?柴灰都被她埋进了地底。
华瑶跑到洞口,又对他说:“我看过了天色,这场雨来头不小,至少会下个四五天,甚至更久一些。《南安县志》记载了长回岭的?气候,九月下旬潮湿多雨,夜间寒气深重,河水湖水也会暴涨。今年的?秋汛时节,比往年提前了,我们不能待在山洞里了,现在就下山吧。”
谢云潇自然听从她的?决断。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局势的?预判远胜常人。
谢云潇把?竹筐拎起来,问她:“这个竹筐,如何处置?”
华瑶双手扒住竹筐,往里一看,只见几条肥鱼活蹦乱跳。她心花怒放,连忙说:“当然是留下来了,今晚我们喝鱼汤,你喜欢喝鱼汤吗?”
华瑶与谢云潇对视,谢云潇沉默片刻,竟然说:“喜欢至极。”
谢云潇的?这一句话,华瑶简直深信不疑,鲜鱼汤那么好喝,谢云潇喜欢至极,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华瑶从竹筐里拿出一张芭蕉叶,很珍惜地包裹住了肥鱼,又用一条麻绳拴紧了。她把?收拾好的?包裹放入竹筐,又把?芭蕉叶放在包裹的?最上层,再用两条麻绳绑缚定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华瑶轻声道:“好了,我们下山吧,去村庄里,找一间石头砌成的?房子,只要熬过这两天,秦三就会率兵来接应我们。”
谢云潇道:“我背你下山。”
华瑶原本还想?拒绝,但她在山洞里走了几步,双腿实?在是酸痛难忍,膝盖也隐隐作痛,她万不得已,只能趴到了他的?背上。
谢云潇单膝跪地,等到华瑶扶稳他的?肩膀,他缓缓站了起来,又把?竹筐拎住了。他递给华瑶半面帆布,让她盖住她自己,她把?帆布当成了一把?伞,也往他身?上遮了遮。
华瑶小声道:“少年夫妻,白头偕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华瑶只是随口一说,谢云潇跟着她念了一遍:“少年夫妻,白头偕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云潇的?语气分外郑重,竟像是对着山神宣誓一般。
华瑶不禁愣住了,连忙糊弄道:“好,很好,我们一言为定。”
山林中风雨渐起,谢云潇背着华瑶快步下山。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两成有余,体力远不如全盛之时,却也胜过了寻常武夫,他的?行速比华瑶预想?得更
快。
长回岭的?狂风暴雨,却在华瑶的?预料之外。
华瑶原本以为,她和谢云潇下山之后?,山岭间的?河水才会涨发起来,然而他们走过半山腰不久,那雨势忽然极为威猛,河道里的?水流浪涛汹涌。
华瑶心想?,还好长回岭蓄水之力极强,秋季降雨虽多,洪涝却很罕见,河水疏泄之后?,便能融入东江。
南安县的?河坝修整严密,南田河的?河堤也是年年修筑,自古以来,南安县精通于防汛之术,县民躲过了天灾,却没躲过兵祸。
华瑶轻叹一口气。
谢云潇加快脚步,顶风冒雨,疾速飞驰,又过了大概一刻钟,他们终于走到了山脚下,距离村庄仅有二十里之遥。
此时的?天色半明半暗,风雨似乎也转小了一些,华瑶欢快道:“太好了,今天晚上,我们住在房子里,不漏风也不漏雨。”
第178章 意浓情怯 一对逃难的小夫妻
天空中?隐现明光, 雷声仍未停歇,风声仍未终止,乌云飘散之后, 竟然?又聚涌起来?, 沉浮于明暗交接之处, 再过?一两个时?辰, 这场雨必然?越下越大。
谢云潇背着华瑶, 走在一条通往村庄的道路上。他的衣袖已被雨水淋湿,宽阔的肩膀微微发?凉。
谢云潇毕竟是刚解毒不久, 万万不能劳累过?度。华瑶和他商量道:“你放我下来?吧, 我想自己走路。”
谢云潇道:“你的腿伤暂未愈合, 此时?不能走路,只能静养。”
华瑶给他指了个方向:“你看前面, 那里有?几间?屋舍,砖石砌成的,大概是村里富户的宅子,我们今晚就住那里。”
这座村庄名为“黄田村”,此地土壤肥沃、物产丰富, 全村共有?良田千亩, 出产的稻谷一年两熟。即使遇到粮食歉收之年,村民也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不至于闹到饿殍遍野的地步。
村里也有?几家富户以?卖粮为业, 这些富户积攒了一笔钱,修建了七八间?砖房, 那房屋的结构十分坚实,显然?可以?抵挡狂风暴雨。
谢云潇观望片刻,认同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华瑶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就像一对逃难的小夫妻, 今晚借宿在别人家里,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会以?为我和你私奔了……”
她的唇角轻轻碰到他的耳尖,这一刹那,他的耳尖微微泛红,倒真?像是和她私奔了,却还默念着礼义廉耻,浑身僵硬如木桩一般立在地上。她趁机放开他的肩膀,从他背上跳下来?,不再让他背着她走路。
天色晦暗,雾气深浓,远方景象不甚明晰。
华瑶砍断了近旁一棵树,削成拐杖的形状。她拄着拐杖走路,倒是方便了不少,双腿仅有?轻微的酸痛麻木。她转了一个圈,环顾四?方,亲自勘察周围的环境。
这一座村庄静寂无声,除了谢云潇之外,华瑶听不见任何人的气息,又因为雾气尚未散尽,村庄的景象朦朦胧胧、空空荡荡,像是荒无人烟的鬼村。
华瑶微皱了一下眉头?,倒也没说什么。她使动拐杖,径直走向一间?砖房。
谢云潇亦步亦趋,跟在华瑶的身侧。他几次向她伸出援手,却被她严肃地拒绝了。
他们与?砖房的距离不到一里。华瑶缓缓地走近砖房,悄悄地推开院门,仔细探听了一会儿,确认此处空无一人。她拽着谢云潇进门了。
谢云潇顺手关?紧院门。
这房屋共有?一所院子、四?间?房舍,包括一间?厨房、一间?茅房、一间?卧房、一间?柴房。屋主下落不明,或许也是一对夫妻,他们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上了青菜、冬瓜、生姜、萝卜,菜地四?周又是石砖垒砌的矮石台。
蔬菜瓜果的长势极好,华瑶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蹲到菜地里,拔了一颗白萝卜出来?。
白萝卜的根须沾着黄泥,还有?几只蚂蚁爬过?。这萝卜透着一股新鲜气味,口感应该也是很不错的。
华瑶道:“今晚我们就吃鲫鱼萝卜汤。”
她转过?身,走进了厨房。
厨房落了一层灰尘,墙角堆着一捆木柴,灶台上放着一口铁锅,橱柜里还有?几套杯筷碗碟,只要把它们洗刷干净,今晚就能用得上了。
谢云潇找到了水桶和水缸。他正要去井边打水,华瑶紧跟他的脚步,也走向了院子里的那一口水井。
谢云潇揭开了井盖,华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华瑶道:“这口井……”
谢云潇道:“有?些古怪。”
这是一口极深的水井,井底黑沉沉的,华瑶什么也看不清,更不知道井底藏了什么东西。她道:“这里的井水,肯定是不能喝的。”
谢云潇依然?平静:“不必担心,我去河边打一桶水。”
华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等等,你听我说,待会儿就要下大雨了,我们就用水缸收集雨水。”
她指使他把水缸搬进了院子,又从菜地里摘了一把青菜。
大约一刻钟过?后,狂风呼啸,暴雨倾盆,水缸里的雨水也涨起来?了。那雨水澄净清澈,如同山林泉水,倒是可以?放心饮用。
谢云潇从水缸里舀来?两桶水。他用抹布蘸水,把厨房和卧房打扫干净,随后又去厨房烧火做饭。
华瑶跟着他走进厨房。她坐到一张竹椅上,而他握着一把匕首,正在剖鱼去鳞。
谢云潇的刀功精湛之极,鱼肉被他切成了薄片,鱼刺一根不剩,鱼骨完整地剔除了。他用鱼骨、萝卜、生姜、精盐调制汤底,再把鱼骨捞出来?,鱼肉下锅煮熟,鲜香气味飘散开来?,热腾腾的气氛中?,华瑶食欲大动。她望着那一锅鱼汤,只等谢云潇喊她吃饭。
谢云潇把鱼汤倒入瓷盆,又煮了小半锅的白米饭。
华瑶在一旁收拾餐桌。她很期待今晚的饭菜,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她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饭菜端上了餐桌,华瑶和谢云潇先后落座。
屋外风雨奔涌,雷电交加,厨房的木门紧闭着,狂风一阵阵地吹到门上,砸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雨水从门缝里渗进来?,石砖地板上泛着潮气,华瑶也感到了几分寒意。她赶紧喝了一口鱼汤。
谢云潇道:“好喝吗?”
谢云潇与?华瑶的座位紧挨着。华瑶侧过?脸,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才回答道:“非常好喝。”
她叮嘱道:“你也多吃一点?。”
谢云潇又给她夹了不少鱼肉。她连吃了一大碗,那鱼肉真?是十分鲜美?,十分滑嫩,似有?一种泉水般的甘甜气味,比起皇宫里的御膳,竟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瑶不禁感叹道:“为什么你的厨艺这么好?你比御厨更胜一筹。”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过?是家常饭菜,你若喜欢,今后我每天下厨……”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还是算了,我最喜欢你,我不想让你太辛苦了。”
谢云潇抓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她等了一小会儿,只等到他不急不缓地说:“我也……”
华瑶追问道:“也什么?快说。”
谢云潇承认道:“最喜欢你。”
趁着他今天格外坦诚,她刨根问底:“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谢云潇道:“十五岁。”
十五岁?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华瑶与?谢云潇初见,她对他并无一丝非分之想,他为何会对她起心动念?
华瑶疑惑道:“真?的吗?”
谢云潇道:“千真?万确。”
华瑶点?了一下头?,又问:“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厨房里仅有?一盏烛灯,灯光朦胧昏暗,华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道:“起初我并不想结交你这个朋友,你是公主,也是皇族,我不该与?你有?任何牵绊。”
华瑶推断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你和我在一起,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无奈……”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我从未后悔过?。”
谢云潇握住她的双手,使她一时?无法抽离。明明灭灭的烛光中?,他的情意极为真?切:“与?你相识,我三生有?幸。”
华瑶知道他情深义重,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华瑶仔细思考片刻,又和他说了一句悄悄话?。他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温热的气息从她耳畔拂过?,她暗暗心想,此时?他们二人还着是亲密无间?。
晚饭过?后,谢云潇在厨房洗碗,华瑶在卧室铺床。她从柜子里找出一条棉被。这棉被大约有?六斤重,应该是近两年新做的,被子里填充着雪白的棉花,看起来?十分整洁干净。
华瑶把毛毯铺到床上,又把棉被摊开了。她坐在床边,这一时?之间?,不禁思绪万千。她虽然?不知道屋主身在何方,但她可以?确定,屋主已被贼兵杀害了,或许,屋主的尸体正躺在田野上。
屋主生前也是个软心肠的人。橱柜里放着一只石钵,用来?供奉斋饭,专为化缘的
和尚准备。石钵的钵口早已磨平,大概是用过?了许多次。
华瑶轻叹一口气。她向后一仰,倒在了木床上。
不多时?,谢云潇走入卧房。他掀开棉被的一角,华瑶和他一同躺进被子里。两人在黑夜中?相拥而眠,屋外仍是一片凄风苦雨,华瑶的被窝倒是很温暖。她紧搂着谢云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将近四?更天,风声雨声逐渐平息。
门框上晃过?一道刀光,空气中?涌来?一阵杀气。
华瑶睁开双眼。她侧过?头?,看到谢云潇已经醒了。他的身影一闪而过?,停在距离门口一尺之处,又在一瞬间?拔剑出鞘,门外的贼兵并未察觉他的动静。
那贼兵也只有?六人,其中?一人低语道:“厨房没落灰,有?人打扫……”
另一人道:“哪儿来?的人?”
“说不准,瞧瞧就知道了。”
“这人可有?武功?”
“有?武功还能住这儿?早去镇上住客栈了。”
话?音未落,他们一脚踹开木门。
冲在最前方的那一人还未出声,谢云潇一剑将他砍成两半,他脑浆喷溅,血水横溢,血淋淋的肠子流淌一地。
另一人使出一招“地打滚”,从门口飞速滚入屋内,又被华瑶一剑斩首。剑风碾碎了他的头?骨,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凛冽杀气。
门外的四?个贼兵后退一步,其中?一人打着一盏灯笼,昏暗的灯光一照,照出了谢云潇和华瑶的容貌,他们之中?武功最高的首领竟然?说:“天公作美?,哥们几个捡到了一对活宝贝!这是哪儿来?的世家公子和小姐?咱们把他们卖到青楼,公子少说也能卖个黄金万两,至于这位小姐,哥们几个先来?试试……”
第179章 相顾无言 怜香惜玉之心
贼兵首领名为“胡麻子”。
胡麻子家境贫寒, 自幼丧母,亲爹也没管过他。他虽有习武的?根骨,却没钱去武馆学艺, 练不?出?正宗的?内功。他幼时听信一个传闻, 据说内功高?手出?招之时, 声势极大, 如同虎啸龙吟, 他心中万分妒忌,也想?练出?这一种气派。河塘里的?蟾蜍叫声响亮, 他就抓来几只蟾蜍, 日日夜夜地观察, 还真给他找到一条门路。他学会了蟾蜍的?呼吸吐纳之法,自己修炼了一身扎实内功, 这便?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金蟾功”。
胡麻子的?“金蟾功”练得甚是纯熟。他惯用的?兵器是一把长刀,他挥刀之快,正如蟾蜍吐舌一般,普通人眨一次眼,他至少挥刀五次。他自恃武功高?强, 就没把华瑶和谢云潇放在眼里。
胡麻子看不?出?华瑶和谢云潇的?武功深浅。
虽然?华瑶和谢云潇已经杀了两个人, 但那两人的?武功低微,比起胡麻子还差了一截。胡麻子又用言语侮辱华瑶和谢云潇, 既是灭一灭他们的?锐气, 也是逞一逞自己的?威风。
胡麻子话音未落,谢云潇一剑狂斩, 杀气连天漫地。
谢云潇的?剑势已是刚猛之极,剑风又像飞刀冷箭,疾速刺向胡麻子的?全身, 把他的?四肢割出?一条条血痕。
鲜血泱泱地流淌,胡麻子的?肚腹反倒鼓胀起来。他的?皮肤渐渐变成墨褐色,浑身的?伤痕结为一块块疮疤,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金蟾,猛地扑向了谢云潇。
谢云潇并未躲闪,横剑往他头顶斜劈下去,又把他的?面颊刺破了。他“呱呱”地嚎叫两声,急退两步,双脚蹬地,跳到了房顶上。
他这一身邪门功夫,真让华瑶大开眼界。
华瑶来不?及多想?,连忙挥剑出?招,攻杀其?余三个贼兵。她以一敌三,那三人的?武功倒也不?弱,其?中一人甚至还有调笑的?意?思,对她骂了一句脏话:“小浪蹄子!双腿分开了!”
华瑶并不?愤怒,脏话也是敌人的?招数之一,她不?会落入圈套。她冷静地审时度势,须臾之间,她瞧见了敌人的?破绽。
华瑶反手转剑,疾扫敌人的?下盘,等到他们缩头跳脚的?那一瞬,她运转十成轻功,凌空倒悬,剑刃朝着他们的?喉咙一割,奇快无比,他们的?颈血飞溅,奄奄一息。
有一人临死之前,愤恨地赌咒道:“你敢杀我……兄弟替我报仇……”
华瑶凶狠道:“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我杀都杀了,管你那么多屁话。”
那人面朝屋顶,嗫喏道:“胡麻子,杀他们,报仇……”
“仇”字还未说完,此人的?头颅已经落到了地上。
华瑶的?剑光又转了一圈,其?余两个贼兵的?头颅也被她割下来了。
院子里的?尸体横七竖八,战况仍未平息,华瑶抬头望去,只见胡麻子和谢云潇难分胜负。
胡麻子的?身法刁钻古怪,气息也不?同于常人。他被谢云潇砍得遍体鳞伤,但他的?伤口恢复极快,只消片刻,血流就停止了,伤处的?疮疤仅有铜钱大小。他的?疮疤越多,功夫越强,起初他还只是二流货色,渐渐的?,他展露出?一流高?手的?风范。
谢云潇的?剑锋直刺胡麻子的?喉咙,胡麻子又使?出?了“以柔克刚”的?绝招。他伏在房顶上疾速爬行,浑身骨头软绵绵的?,皮肤就像猪油一般滑腻,竟然?化解了八分力道。
华瑶见状,真是十分震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谢云潇的?剑道接近于剑神之道,世间极少有人能与他抗衡。倘若他的?武功依旧处于全盛之时,胡麻子远不?及他,他杀胡麻子并非难事,但他的?功力不?比从前,又遇上胡麻子这般怪招,他一时也无法破解。
华瑶从地上捡来几颗石头,朝着胡麻子的?脑袋扔过去。
那石头是从左侧打?来的?,胡麻子的?脑袋偏向了右侧,他的?面颊颤了几颤,犹如晃动的?水波。
华瑶心中已有了计较。她纵身一跃,顿时跳上了屋顶,又对谢云潇做了个口型:“左右,斩首。”
谢云潇明白了华瑶的?意?思。他和华瑶分作两路,一左一右,各自使?出?全力,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剑光,合成了一个威力无穷的?整圆,刚好套住了胡麻子的?脖颈。
胡麻子无处卸力,脖颈上的?血肉都被削掉了,只剩一段白森森的?脊骨。他从屋顶上跌落,摔在石板上,后脑勺也破裂了。
胡麻子还没死成。他万分痛苦,嘴巴叫不?出?一声,四肢不?住地扭动着,就像一条被开腹的?活鱼,他知觉尚存,心里只想?死个痛快。
华瑶站在两尺之外,低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是或者不?是,是,你眨一下眼,不?是,你就不?眨眼,你回答得好,我送你一程,答得不?好,我往死里折磨你。你内功深厚,还能再活个大半天。你不想受苦,只能顺从我,听懂了吗?”
胡麻子使劲眨了一下眼睛。
华瑶道:“你还有同伙吗?”
胡麻子眨眼。
华瑶又问:“两千人以上吗?”
胡麻子又眨眼了。
华瑶握紧了拳头。她仔细盘问一番,大致推断出?了实情。
胡麻子的?同伙约有两千多人,驻守在距离黄田村七十里开外的?灵桃镇。胡麻子带队出?来探听消息,将近四更天时,他抵达了黄田村,找到一座地势较高?的?砖房,正是华瑶和谢云
潇所?在之处。
胡麻子曾经在黄田村杀过不?少村民,早就起了歹心,他以为华瑶和谢云潇无力反抗,直接闯进了砖房的?院门。
华瑶还想?多问几句,胡麻子已是神志不?清。她顺手砍断了他的?脖颈,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天边乌云翻滚,风雨欲来,她应该尽快收拾残局。
华瑶把贼兵的?脑袋扔进了酱菜缸,又把他们的?尸身绑上石头,抛到了汹涌的?河水中,用不?了多久,水底的?鱼虫蛇怪就会把尸体吃光。
卯时未至,天上又下起瓢泼大雨。
华瑶和谢云潇一同走?回了那间砖房。华瑶从井边跑过去,又倒退了两步,这一刹那,她看清了井里的?景象,不?由得毛骨悚然?,她把井盖严密地盖上,飞快地奔向了卧房。
先前华瑶还不?知道,屋主身在何方?如今她知道了,屋主正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们被贼兵扒光了衣裳,赤条条地丢入井中,经过两个多月的?浸泡,他们的?尸体浮肿发亮。今夜的?暴雨灌满了这口井,他们顺着井水,浮出?水面,像是在井里直立起来了。
华瑶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她突然?看到这样一种惨状,心里还是有些?恍惚。倘若她不?会武功,那她也难逃厄运,必将沦为一具浮尸……不?,不?只是浮尸,贼兵还要把她卖到青楼,这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想?到这里,她的?怒火涌上心头,恨不?得把贼兵千刀万剐。
华瑶钻进被窝里,谢云潇躺在她身边。她轻声道:“我们轮流值班,你先睡一个时辰,我去门口放哨。等你睡醒了,你来放哨,我再睡觉。”
谢云潇道:“你先休息,我去值夜。”
华瑶道:“你想?让我睡到大白天,你一个人值守一整夜?”
谢云潇答非所?问:“你伤势未愈,应当静心休养,再过三天,便?能恢复元气。”
华瑶反问道:“那你自己呢?你也没痊愈,你不?用休息吗?我还只是累过头了,双腿有点?酸痛而已,你身中剧毒,险些?与我阴阳两隔……”
谢云潇忽然?把她抱紧了,她原本想?说的?那些?话,也全都咽回去了。她到底还是怀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不?愿让美人担惊受怕,她悄声道:“好了,难关都过去了,你别害怕。”
谢云潇道:“濒死之时,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心愿未遂,我心里有些?可惜。”
华瑶道:“你有什么心愿?”
谢云潇沉默不?言。
凉州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能把自己的?心愿全说出?来,否则就不?容易实现了。
华瑶对此一无所?知。她茫然?不?解,还以为谢云潇故意?隐瞒,她自言自语:“我觉得,你就像一只猫,忽远忽近,忽冷忽热。”
谢云潇道:“喵喵。”
华瑶噗嗤一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云潇反倒放开了她。
华瑶又往谢云潇怀里一扑,谢云潇像是在陷阱中抓住她了,相较于片刻之前,现如今,他把她抱得更紧密。她忍不?住想?笑:“好,你不?说,我来说。”
她学起了老虎,小声叫道:“嗷呜。”
谢云潇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他称赞道:“猛虎咆哮,威风凛凛。”
华瑶道:“嗯嗯,那当然?了。”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他低头轻吻她的?脸颊。
屋外的?狂风骤雨越发猛烈,雷声密集如炮声,轰隆轰隆,震天撼地,昏黑夜空中雷光闪烁,那雷电“咔嚓”一声,劈中了黄田村的?一棵大树,树木倒塌下来,砸出?一阵沉闷的?巨响,华瑶反倒松了一口气。天气如此恶劣,贼兵不?会贸然?行动。
华瑶思考片刻,判定道:“胡麻子两天前动身,从灵桃镇赶到了黄田村,彼时天气还不?错,晴空万里,无风无雨。接下来的?这几天,四处都是狂风暴雨、惊雷闪电,贼兵不?会在此时行军。我们不?用守夜了,可以一觉睡到明天早晨。”
谢云潇的?声调依旧平静:“我们何时离开黄田村?”
华瑶道:“再等三四天,风停了,雨也停了,我们就立刻上路。”
谢云潇道:“也好。”
疾风暴雨仍在肆虐,砖房的?屋顶也漏雨了,卧房里潮气浓重?,寒气凛冽。华瑶只盼老天有眼,千万不?要把雷电劈到她的?头上。她的?思绪时而混乱、时而清晰,终是沉沉地入睡了。
华瑶和谢云潇相拥而眠,又躺在一床棉被里,纵然?屋顶漏雨,她浑身还是很暖和的?。她睡到第二天中午,如同她预料的?那般,黄田村没有一个贼兵,四面八方虽有风雨雷电,她和谢云潇的?日子却过得平静。
*
与此同时,京城也下了一场小雨。
秋雨绵绵,凉意?漫漫。
近日以来,东无收到了不?少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暂不?多说,坏的?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第一,扶风堡之战,东无和方谨大败,他们双方的?精兵强将,全部折损在华瑶手里。华瑶以少胜多,传出?了“真龙天女”的?名号,扶风堡的?官民都说华瑶是天命所?归,既能呼风唤雨,还能驱雷掣电。
第二,东无的?侧妃宋婵娟生?下一个死胎,此事已过去七天,宋婵娟的?神智仍未清醒。她昼夜哭泣,祈求上苍垂怜她,再赐她一个孩子。
宋婵娟的?父亲正是沧州按察使?。沧州战况十分危急,东无暂时不?会处罚宋婵娟,她的?吃穿用度一如从前。东无这般待她,实属仁至义尽。
时值清晨,天光微亮,东无正坐在书房的?一把檀木椅上,他的?亲信跪在金砖地板上,听候他的?吩咐,他念了其?中一人的?名字:“霍应升。”
霍应升略微抬头。他是东无的?侍卫长,只要东无下达命令,他便?会恭恭敬敬地遵从。
东无的?书桌上摆了一只琉璃盒,长约九寸,宽约七寸,盒子里装着一个完整的?头骨。这头骨还是倒放着的?,头顶向下,颌骨向上,头颅内部盛着几颗舍利子,晶莹剔透,颗粒分明,全是从尸身中炼化得来。
霍应升伺候东无多年,他对东无的?畏惧从未减少一分。
这间书房的?房梁上挂着十盏人皮灯笼,灯光也是冰冷透骨的?,霍应升的?目光投向前方,他的?脊背仍旧弯曲着,谨守着身为奴才的?规矩。
东无命令道:“请岑公子过来做客。”
东无所?说的?“岑公子”,正是岑家长公子,岑清望。他在扶风堡战场上惨败,被华瑶砍断了一条手臂,仓皇逃回京城之后,躲在岑家的?一座宅子里,迟迟没有露面。
霍应升自然?理解东无的?深意?。他拱手道:“卑职领命。”
霍应升办事极快。他清晨离开,不?到晌午就回来了,他不?仅捉拿了岑清望,还把岑清望熟识的?几个朋友一并擒获。这些?人见到东无,顿时面如死灰,唯独岑清望面不?改色,还对东无露出?了一丝微笑。
东无也笑了:“硬骨头?”
岑清望还未回答,东无的?侍卫早已心领神会。东无的?言外之意?是,岑清望死后,截取他的?一段脊骨,放到幽静的?地方,添作一件摆设。东无的?府邸之中,处处皆是这般独特的?摆设,至于每一件摆设从何处来,又与何人相关?那是说不?尽的?苦楚。
第180章 看不尽严风凛冽 “我早就疯了,我疯了……
岑清望并不知道东无的用意。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唇边的笑意丝毫不减。
岑清望的左臂袖管空荡荡的,伤处尚未愈合,肩膀上?缠了几?圈纱布, 敷着一层薄薄的药膏。
东无闻到了药膏的味道, 那是宫廷御用的金疮药, 镇痛止血, 祛瘀结疤, 对?于武功高手颇有奇效。
东无尚未开?口,岑清望招认道:“金疮药是公主殿下的赏赐。”
东无道:“方谨赏罚分明。你打了败仗, 方谨不曾责罚你, 给你的赏赐倒是优厚。”
岑清望道:“公主早已料定了, 您会?派人?把微臣召到府上?。公主赏赐微臣金疮药,以免微臣伤口溃烂, 血流不止,在您面前失了礼数。”
东无听?完这?一番话,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岑清望略微转过头,只见灯影幢幢,雾气漫漫。灯笼的灯芯燃烧着, 灯骨和灯皮的形状诡异, 宛如人?骨和人?皮,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后背流出了几?颗冷汗。寒意从他?的颈肩升起, 蔓延到他?的尾椎骨,今日此时, 他?竟然生出一个念头,当今皇子皇女之中,谁都可以继位, 唯独东无不可以。
东无又?道:“赐座。”
简简单单两个字,已是天大的恩赐。
岑清望磕头行礼:“微臣叩谢殿下恩典。”
东无的侍卫搬来一把木椅,摆到了岑清望的身旁。
岑清望侧眼一看,那椅子上?铺着一层软垫。他?也不知道,软垫之下,是否藏着细针、尖刀、毒刺、蛊虫之类的毒物。他?无路可退,只能缓缓地站起身,端端正正
地落座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岑清望的面容舒展几?分。
东无坐在岑清望的正对?面,与岑清望的距离约有一丈远。
东无的侍卫又?搬来一个白玉雕成的架子。那架子上?挂着一张地图,标注了永州扶风堡方圆百里的地形地貌,其中还有几?处地方,已经画过了红圈,比如扶风堡西?北方的沼泽,以及沼泽附近的一切水路。
岑清望顿时明白了,东无正在调查华瑶的下落。
岑清望如实禀报:“华瑶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为人?多疑善变,若要把她引入陷阱,真是一件极难的事。交战当天,微臣前去诱敌,皆被华瑶识破。华瑶佯装败逃,又?把追兵带进了沼泽地。而?她自己乘船渡江,顺流而?下,踪迹消失不见……”
东无打断了他?的话:“你从何处得来消息?”
岑清望道:“微臣在战场上?亲眼所见,华瑶行军布阵的本领极强。微臣回京之后,公主的暗探也把战况探查明白,详细地报告公主。还请殿下明鉴,按照公主的意思,若不尽快铲除华瑶,贻害无穷。启明军入驻扶风堡,便在当地分发粮食,播种农作物,当地人?都对?华瑶推崇备至。”
依照岑清望的自述,他?是方谨派来的人?。
方谨搜集了不少消息,又?把消息转告东无,她还想与东无联手,尽快铲除华瑶。相?较于华瑶,方谨的名声不算很好,方谨与东无鹬蚌相?争,最终便是华瑶坐收渔翁之利。
东无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东无又?问了岑清望几?个问题,岑清望据实回答,条理分明。东无听?完这?些消息,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东无离开?了他?的座位。他?走到地图之前,目光落在“扶风堡”三个字上?。
近几?日来,扶风堡阴雨连绵,启明军的军纪一切如常,白其姝把持着扶风堡的一切政务,严防任何人?走漏风声,扶风堡的官民都以为华瑶率兵远征了。
两天前的清晨,秦三率领一万精兵,从扶风堡出发,朝着西?南地区行军。这?一带的江河流向,也有相?似之处。东无思索片刻,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东无拿出一支朱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南安县、灵桃镇、垂塘县、金莲府这?四个地名。
东无确信,华瑶的藏身之处,就在他?画出的圆圈里。
华瑶正在等待启明军的到来。如今华瑶身边没有可用之人?,谢云潇大概也毒发身亡了,华瑶独自漂泊,处境艰险,这?对?东无而?言,真是一个活捉她的好时机。
东无唤来了他?的亲信,命令他?们?调集两千名轻功高手,搜查永州南安县、灵桃镇、垂塘县、金莲府的全境,若是发现了华瑶的踪迹,立刻上?报。
东无的亲信领命告退。
东无又?看了一眼岑清望。
岑清望被华瑶砍断了一条胳膊。当他?谈到华瑶,他?不自觉地流露出他?对?华瑶的敬佩之情,这?也是相?当可笑的。他?的武功已废,志气大不如前,方谨把他?留到现在,除了给东无传递消息,再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东无正要下令,严刑拷打岑清望,从他?口中套取方谨的音讯,他?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粒毒药。少顷,毒性发作,他?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的皮肤变成了青紫色,全身的皮肉也都溃烂了,他?死在东无的面前,东无还没来得及施用酷刑。
东无兴致全无。
侍卫把岑清望的尸体搬走了,东无依然站在原地。沧州又?传来几?封密信,东无扫眼一看,除了边境战况,沧州按察使?又?提到了他?的女儿。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东无,他?的女儿宋婵娟,近来伺候东无是否妥当?
宋婵娟身为东无的侧妃,前日里诞下一个死胎,东无并未追究她的罪责,也是看在沧州按察使?的情面上?。
东无招来一位文官,吩咐此人?为他?代笔,写一封密信,回复沧州按察使?。那文官的文字功底极强,深得春秋笔法,当然也知道如何愚弄一位武将?。他?伏案提笔,又?过了大约两刻钟,他?就写出了一篇词句妙绝的密信,此时东无已经离开?了这?间书?房。
晌午过后,凉风渐起。
时值深秋,落叶飘零,寒霜遍地,东无的府上仍有一片繁茂的奇花异木,桂花也开?得金灿灿的,似是金线绣成的花团,一朵又一朵地迎风招展。
若缘从桂花树下路过,闻到了清甜的桂花香。
若缘又?来给东无请安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她厌恶东无,但她的礼数一分不少。
无论?东无有何吩咐,若缘都会?尽力?去做。
众人?往往对?东无心存敬畏,却对?若缘放下了戒心,这?便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若缘是一把软刀,也是东无拿来杀人?的刀。
在若缘的帮助下,东无杀害了宏悟禅师,这?位禅师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如今他?的头骨却是一件摆设,就放在东无的书?桌上?,若缘至今不敢直视。
若缘心神烦闷,百无聊赖,便在花园中散步。她自己家里也种了几?棵桂花树,今秋桂花开?得十分灿烂,花期却只有短短几?天,远不如这?一座花园里的桂花茂盛而?长久。
若缘走到一棵桂花树下,从地上?捡起一串桂花,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人?声:“您成日待在屋子里,不见人?也不见光,没病也会?闷出病来……您多出门走走,散散心,看看风景,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您别?怪奴婢多嘴,您只管放心养病,身上?的病痛也就自己除去了……”
这?位侍女的声调之中,似有几?分沧州口音。
若缘已经猜到了,这?位侍女的主人?,必是东无的侧妃宋婵娟。
若缘对?宋婵娟很有几?分好感。
宋婵娟是个软心肠的人?,她曾经送给若缘一个包裹,那包裹里装着衣裳和首饰,价值百金。这?一份恩情,若缘应该好好报答,只不过宋婵娟今非昔比,她失去了东无的宠爱,在这?偌大的皇子府中,她仿佛一个漂泊不定的游魂。
若缘旋转着手里的扇柄,扇面翻过几?个来回,若缘走向了宋婵娟。她轻声和宋婵娟说话,言语之间,关切至极,似是一位雪中送炭的朋友。
起初宋婵娟还很诧异,但她也压抑太久了,若缘对?她嘘寒问暖,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她不禁心想,若缘是皇族,东无也是皇族,前者尚存几?分温情,后者留给她的只有绝情,这?一切又?是为何?她又?为何遭受这?一切?
若缘掏出手绢,轻轻为她拭泪:“姐姐,别?哭了。”
宋婵娟哽咽道:“只怪我命苦……”
“嘘,”若缘伸出一根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姐姐,祸从口出,千万要当心啊。”
宋婵娟闭口不言。
若缘揽住宋婵娟的肩膀,又?给侍女使?了个眼色,让侍女跟在她们?的背后。
侍女还不太愿意,若缘的语气温温柔柔:“你家主子接济过我,对?我有恩,我也想开?解开?解她。我们?年纪相?仿,她心里有什么难处,不用细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心病还须心药医,人?心里的事情越多,烦恼就越多,我是想劝你家主子,把事情看开?些,把烦恼看淡些。”
侍女信以为真。她也盼着若缘能治好宋婵娟的心病。
若缘搀扶着宋婵娟,与她一同走在林荫小路上?。
桂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轻风一阵一阵地吹来,若缘又?说了不少体己话,宋婵娟终是忍耐不住,泪流满面:“我想回家。”
若缘十分惊奇。
宋婵娟小声啜泣:“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娘……”
若缘早已没有爹娘了。
若缘冷眼看着宋婵娟,见她泪如泉涌,若缘只觉得好笑,差点就笑出声了。
回家?
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宋婵娟已经嫁入皇族,终此一生,她只能做皇族。她确实是神志不清了,先前她的言谈举止何等体面?如今她精神恍惚,竟是连若缘都不如了。
若缘发疯发癫,还有一战之力?。
宋婵娟心灰意冷,已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她所说的这?些话,要是传到了东无的耳朵里,那她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她的爹娘了。
若缘又?苦劝她几?番,她充耳不闻,还自嘲道:“我多次失态失仪,也不在乎多说几?句风凉话。我时日无多,再蹉跎个半年数月,魂魄也该去往地府……”
这?一回,若缘没忍住。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宋婵娟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若缘自知前功尽弃。她万不得已,只能流露一片真心:“姐姐,不止你一个人?失态失仪,我比你更严重些,我早就疯了,我疯了。”
生怕宋婵娟不相?信似的,若缘忽然在原地蹦蹦跳跳,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像是仓鼠啃食木头,果然没有丝毫仪态可言。
宋婵娟大吃一惊。
若缘拉住宋婵娟的手腕,牵着她在树林中一路奔跑。
她们?跑了一个小圈,裙摆在风中摇曳,秋日的斜阳照在她们?的脸上?,世间万物似乎沉静下来了。
凉风也有秋天的气息,她们?闻到了落叶与浮萍,看到了花香和鸟语。
若缘脸不红气不喘,宋婵娟已是汗流浃背。
宋婵娟不管不顾地躺到了草地上?,若缘也就躺在她身旁,毫无理由地,她们?畅快地笑了起来。
宋婵娟的笑容还有几?分自嘲意味。她只觉得自己命苦。
若缘却在想,只要她和宋婵娟再近一步,或许能从宋婵娟这?里打探到东无的消息。
说到底,东无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如果若缘找到了东无的弱点,再把这?个弱点告诉华瑶和方谨,或许华瑶和方谨就能合力?把东无杀了。
把东无杀了,若缘在心中默念。
虽然若缘远不如东无,但她总有一种预料,她可以杀了他?,她可以报仇雪恨。冤有头,债有主,她全家上?百口人?的冤债,他?是一定要偿还的。
*
接连几?日暴雨过后,永州南安县雨过天晴。
雨后的田野上?,凉风飘荡,吹来野草的清香。阳光是淡金色的,把河水照得波光粼粼,犹如一片碎金流影。
华瑶牵着谢云潇的左手,与他?一同走在田野与树林交界之地。
他?们?二人?穿着布衣、戴着斗笠,各自背着一只竹筐。那竹筐里塞满了杂物,甚至还有一只新鲜的白萝卜,根须上?沾满了泥巴。
他?们?二人?的装扮,很像是山野村民,正要去外地赶集。
华瑶的心情很好,只要再翻过一座山,她就能抵达槐花村。先前她命令齐风传信给秦三,让秦三率领一万精兵,驻守槐花村,静候她的大驾。
华瑶相?信齐风的忠心,也相?信秦三行军作战的能力?。这?原本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然而?,当她走到山脚下,却看见一群逃难的村民。
华瑶连忙拦住一人?,刚想问路,又?不敢泄露自己的口音。她不会?说永州方言,只会?说官话,如果她出声讲话,村民都会?察觉她是外地人?。
华瑶扯了扯谢云潇的衣袖。
谢云潇祖籍永州,也算是真正的永州人?。华瑶理所当然地认为,谢云潇应该会?说永州方言。
谢云潇正当犹豫之时,那村民急忙道:“跑,赶紧跑,村里发大水,水性不好的人?,别?去,咱都跑了,不要往村里走了……”
话未说完,村民已经跑远了。
华瑶仔细回忆村民的那几?句话,学到了当地方言的特点。她自顾自地练习几?句,又?很大胆地拦住另一位村民,认真地问:“村里可是发了大水?咱还要不要往村里走?”
那村民立刻回答:“不要走了,快跑吧,桥塌了,路没了!”
华瑶又?问过几?个村民,大概明白了槐花村的状况。
昨夜槐花村的河水暴涨,漫过了农田,淹过了草棚,黄泥路也冲垮了,村民纷纷逃难去了。
华瑶的脑袋里“嗡”了一声。她默默地站在原地,又?过了片刻,她牵着谢云潇,登上?了一座高山,从山顶俯瞰四面八方。
果然如同村民所说,槐花村已经无路可走。
扶风堡原本有一条官道,直达槐花村,正因如此,华瑶才会?命令启明军前往槐花村。而?今,暴涨的河水阻拦了华瑶的去路。那河水汹涌奔流,周围的地形地貌彻底改变了,全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华瑶决定绕到附近的村镇,打探一下启明军的消息,等到两三天后,河水退去,她应该就能与启明军会?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