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复始 “你明明说过,会爱我一辈子。”……
风雪将姜策玉的哭声掩埋, 在哭泣间隙,他也会双唇微颤着絮絮低语,褚苏无力地倒在他怀中, 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但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叫他一个字都不能辨明。
身体虽然变得暖和,但五脏六腑的痛处没有消弭,褚苏眼皮愈发沉重,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他感觉到姜策玉将他的额头抵在了自己颈窝。
离得近了,姜策玉的声音终于突破屏障, 落入耳中。
他哽咽着,声音一抽一抽的,俯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宝宝,我好想你……”
褚苏来不及疑惑, 来不及惊讶, 来不及有任何的心理活动, 便晕死过去。
纵然有灵力护体, 姜策玉那一脚还是将他踹出了严重的内伤。
姜策玉抱着褚苏回了赤霄殿,不再像之前那样早出晚归,除了偶尔出去两趟, 大部分时间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在褚苏昏迷的这段时日,姜策玉知道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了褚苏曾在外流浪数月, 知道了他食不果腹, 饱受欺凌,知道了他千里跋涉来寻自己。
知道的越多越难受,姜策玉经常在床边一坐便是数个时辰, 什么都不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褚苏,偶尔看着看着红了眼,便牵起他的手抵在额间,无声流着泪。
就这么过了一周,姜策玉开始四处求医,专心寻找让褚苏恢复记忆的方法。
姜策玉手段强横,便是隐世多年的巫医也给寻了出来,终于,在日夜不分寻了五日后,他得了一法——
以千年雪莲为主药,配以深海鲛人泪珠磨成的粉末,再用取自极寒之地的玄冰封存一夜,待其化为晶莹膏状物后,每日辰时取三滴,滴于褚苏眉心处,同时以灵力缓缓引导药力渗透至识海深处,如此持续七日,或许能修复受损的记忆脉络,唤醒昔日记忆。
但千年雪莲生长于万丈雪渊之巅,极难获取,鲛人泪珠更是可遇不可求,巫医说着说着就摆摆手否定了自己,道这法子只能在脑袋里想想,便是魔尊,也是难以求得的。
姜策玉懒得与他多说废话,当即出发去找这几味材料,巫医看着这位身世浮沉的年轻魔尊,半晌,深深叹了口气。
到底年轻,心高气傲太过。
这一趟路艰辛又险峻,注定是无功而返的。
可一周后,姜策玉伤痕累累地将药材带了回来,他把药材放到巫医面前,让他马上开始炼药,第二日送到赤霄殿。
说罢便走。
巫医盯着他的背影,又看到地面上的点点血迹,忽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他能做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齐药材。
不是心高气傲,而是执念太深。
个人的品性难以抵御苦痛磨难,但执念可以。
巫医游荡世间百余年,于人情世故一道造诣颇深,自是明白这药怠慢不得,待姜策玉走后,立刻慎之又慎地将面前的药材装进药篓,去了炼药房。
姜策玉回赤霄殿时,褚苏还昏迷着,算算时间他已经昏迷了大半个月,先前姜策玉问过巫医,他说褚苏不仅身体受了重创,精神也受到极大的折磨,昏睡久一点很正常,可即使他这么说了,姜策玉还是不可避免的担心,他将褚苏身体一一检查过,确认一切正常后,才去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为了赶着上药时间,第二日卯时,巫医便到了赤霄殿。
姜策玉按着之前说的法子给褚苏上药,就这么一日一日重复着,又期待着。
*
褚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一片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而他满身血迹,拿着把被鲜血浸染的箭弩立于高不可攀的死人堆上。
他神色淡漠地睨着身下的一切,就这么看了会儿,忽然举起杀神弩瞄准了一个方向。
前方一片灰雾迷蒙,他不知道灰雾后头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瞄准的是谁。
他松开手,一支魔气凝成的弩箭便射了出去。
弩箭破开灰雾,褚苏终于看清那雾后面是什么。
是前来诛杀他的众仙家。
弩箭直直朝队伍中最前方的修士射去,还未见到那人是谁,便听到一阵熟悉传来——
“无律!”
萧风。
眼前灰雾倏然散开,一切都变得明朗。
萧风冲上前,为洛无律当下了那支弩箭。
下一刻,他的脸骤然放大,他盯着褚苏,唇角带血,眼神悲悯。
“褚苏,业力终会回馈,别执迷不悟了,”他气若游丝,慢声道,“收手吧。”
梦中景象光怪陆离,变幻不断,褚苏嘴皮子动了动,只眨了下眼睛,还未答话,便又回到了摧云山。
萧风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熟悉漂亮的脸,那张脸上同样带着副熟悉的表情。
憎恶、鄙夷、恶心。
“姜策玉。”褚苏喊他的名字,唇角勾起一抹笑。
即使受了很重的伤,声音虚浮无力,嘴皮子依旧不饶人,一个字一个字在唇齿间浸淫,最终组合成恶毒无比的话语:“你再怎么厌恶我,也不过是我身下的一条狗,你逃不掉,永远都只能被我锁在这里,匍匐在我脚下讨好我服侍我。”
姜策玉与他对视,也勾起个笑。
“是吗?”
褚苏看着他的样子,一股不好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他拧眉:“你什么意……”
话未说完,姜策玉手中忽然多出一把短刀,他没有犹豫,用力将刀刃刺向自己心脏。
褚苏牵强地扯出抹笑,不知道是在对姜策玉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试了那么多次,还不死心吗?你体内被我种了魔气护体,死不掉的……”
姜策玉吐出口鲜血:“是吗?”
褚苏运转魔气,待反应过来,神色陡变:“为什么不起作用……?为什么失效了??!”
他咬牙,快步朝姜策玉走去,刚迈出一步,便听到姜策玉的倒地声。
还有姜策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褚苏,你个孬种。”
褚苏猛然惊醒。
陌生的摆设映入眼中。
他坐起身,大口喘着气,左右环顾了一圈。
这是哪儿?
他分明踏入了枯骨生死阵,按说早就死的灰都不剩。
他脑子飞速运转,却怎么都想不明白,最终,只能得出一种结论——
难道……这里是阴曹地府?
这地府未免太亮堂了些,和他想象的实在出入过大了。
他下床,走出了方才躺着的大殿。
没走几步,便见到一个人远远冲他招着手。
那人小跑到褚苏身前,气喘吁吁地说:“小牛,好久没见到你,担心死我了!你还好吗,尊上没对你怎么样吧?”
褚苏不明所以:“……小牛?尊上?”他蹙了蹙眉,“……你是?”
“什么?你不认得我了??”那人一脸着急,啧了声,想说什么却是忍住了,他鬼鬼祟祟把他拉到了个隐蔽的角落,声音放低了些,“我就知道尊上不会轻易放了你,你这样肯定是他干的!”
褚苏:“要不你先自我介绍介绍,比如叫什么、年龄多大、爱好什么以及怎么死的之类的?”
“什么死不死!”那人打了他一下,“我这如花似玉的年纪,还不想死呢!”
褚苏看着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尬笑:“大哥,如花似玉这词儿好像用的不太对……”
说着突然顿住。
等等。
‘我还不想死’。
还不想死?
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人是活人?
如果他是活人,那自己岂不也是活人?!!
褚苏使劲儿掐了把胳膊,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清醒许多,他不可置信地运转了下自己体内气息,没有魔气,但是存着股纯净灵力。
若是死了,绝无可能还有灵力。
犹如五雷轰顶,褚苏心脏狂跳,他中指指腹快速在拇指指腹上点动着,思绪翻涌间,一个大胆的想法骤然涌入脑海。
难不成……他重生了?
当今修真界,不少修士醉心于长生之法、重生之术,不过他在世时,未曾听说有人成功实践,但既有此传言,断不是空穴来风,思来想去,只能认为他歪打误撞、命不该绝,成了这古往今来第一人。
而且重生一遭,前世令他苦不堪言的魔气竟奇迹般的消失了,不仅魔气消失,甚至体内灵力也足够充沛。
……这简直、简直是天不亡他。
褚苏舔了舔唇,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既然天道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必定再不造杀业行穷途,他要好好的、正常地过完这一世,他……
“小牛,你不是很喜欢尊上吗,”一阵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为什么要刺杀他啊。”
褚苏猝然清醒,他轻咳两声,换上副真挚无比的表情:“我是真的记不太清了,你先跟我讲讲,你是谁?尊上又是谁?”
不管怎样,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我是孙福呀,我们都是尊上的寝侍,刚刚拜完把子,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兄弟,”那人说着绞起了手指,姿态倒真有些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味道,“至于尊上嘛,我可不敢说他的名字。”
褚苏:“这么吓人?”
孙福:“是啊,可吓人了!”
褚苏从地上捡了个树枝递给他:“那你不说,写给我看。”
“这倒是可以。”
孙福接了树枝,蹲下身子在松软的土地上写了起来。
一笔一划,逐渐拼接出三个字来。
褚苏盯着孙福在地面勾画,眼睛越睁越大。
最后一笔落下,孙福扔了树枝,抬起头来:“可看清楚了?”
褚苏愣愣地点了点头。
孙福闻言,立马起身在那三个字上踩了几脚,那几字顷刻散去,被埋于黄土之中。
“你刚刚说,我要刺杀姜……尊上?”褚苏问。
“是啊,本来还想问问你到底啥情况,没想到你不记得了,还得我反过来告诉你,”孙福说,“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说你想刺杀尊上,但被尊上察觉了,然后你们两个就开始互殴,你自然是打不过尊上了,但尊上也没有直接杀你,就把你关在赤霄殿折磨你!”
说罢眼神在褚苏身上转了转:“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没多折磨?啊不对不对,不是身体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折磨,你都不记得我了不是!”
褚苏又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这什么情况啊。
刺杀、互殴、折磨。
靠。
不是吧。
难道姜策玉来报复他了?!
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褚苏抱住双臂搓了搓,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一边心惊一边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怎么又杀上了呢。
褚苏自认为不是个不自量力的人,他不记得自己去刺杀姜策玉的原因,但照他对自己的了解,既这样做了,定有缘由,照最寻常的逻辑推测,他重生后肯定和姜策玉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可这梁子他是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若是姜策玉报复,怎么想都是他也重生了,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干了什么混账事,可若是姜策玉报复,在打不过他的情况下,自己为什么又要上赶着跟他互殴?还有刚刚孙福说的‘你不是很喜欢尊上吗’又是怎么回事?
褚苏脑子一团乱麻,完全无法厘清。
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强迫自己想,心中盘算了番,他决定马上跑。
惹不起,总躲得起。
他迅速跟孙福道了个别,脚尖一点,飞身朝山下奔去。
孙福惊诧的声音被遥遥甩在身后:“哇靠!小牛,我才知道你会飞诶……”
褚苏没理会,动作更快。
可天不遂人愿,没走出几步,手腕被一股力量禁锢住。
与此同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打着颤,放的非常低:“……褚苏?”
褚苏心中大呼‘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回过了头。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长相没什么变化,但披散着的长发、耳上不合气质的发白耳珰以及暗红的瞳仁,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长发耳珰他不做评价,但这眼睛,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只有魔修,才有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费解地拧起眉毛,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姜策玉,你……为什么要修魔道?”
姜策玉却是没回答他,眼中只有欣喜之色:“你想起来了?”
对着互殴对象,褚苏难免尴尬:“想起什么?”
“我,”姜策玉说,“我。”
“你?”褚苏试探性地挑起眉毛,“姜策玉?”
姜策玉点着头,眼眶一下子红了,瞧着竟是要哭。
这倒是把褚苏搞蒙了,他‘哎’了声:“不是,你哭什么呀?”
姜策玉吸吸鼻子,牵着他的手往赤霄殿走:“我们先回去,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褚苏更蒙了。
他低头看着笼住他拳头的手,心里挣扎了会儿,最终还是由着他去了。
刚刚那番动静,也不像是要杀他。
不如跟着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走了半天,终于到了赤霄殿。
两人进去后,姜策玉挥手,将门合上。
殿内瞬间暗了许多,这种环境下,紧张感顿时重新涌上心头,褚苏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对姜策玉道:“你说有很多话想跟我说,现在我们说一下?”
姜策玉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盯着褚苏看,片刻后,重重把他拥入怀中。
他肩头轻轻耸动,面部用力蹭着褚苏的侧脸、脖颈,声音带了点哭腔:“我就出去一小会儿,你就不见了……我好害怕,害怕又找不到你,我好想你……”
皮肤传来湿润的温热,褚苏胳膊垂着,没有回拥他。
姜策玉说着,开始啄褚苏耳尖,他一边流泪一边细细吻着,从耳尖到脖颈再到侧脸,一寸寸吻过。
最后双手捧住褚苏的脸,想去吻他的唇。
褚苏木在原地,只觉又一次被五雷轰顶。
这……这好像不是互殴那么简单纯粹的关系啊。
难道这是姜策玉的报复方式?
因为自己上一世强迫了他,所以这辈子他也要这样对他??
褚苏被轰的外焦里嫩,下意识抬手,推开了姜策玉。
他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将两人距离拉的更远。
“姜策玉,”他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策玉蓦地顿住。
泪水从侧脸滑过,悬至下颚,最后砸到地面上。
“不可以吗?”姜策玉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明明之前可以的。”
“不是,”褚苏食指放在脸上挠了挠,有些窘迫,“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对你的,现在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想继续这样不正常的关系了。”
姜策玉终于回过味来。
“你只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他问。
……
果然,姜策玉也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完蛋了。
褚苏顿感酸爽,他哈哈两声:“是、是啊。”
姜策玉盯着褚苏,咬紧牙关。
褚苏被看得不自在,别过了脸。
姜策玉无法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找到了褚苏,他自然高兴,可如今褚苏的表现,又让他心痛、委屈。
怎么能不记得他。
怎么能一直不记得他。
情绪大起大落,魔气也找准空子侵入他的神智,他只觉头疼欲裂,半晌,他上前两步,将褚苏逼至角落。
褚苏本能地往一旁躲了躲,姜策玉瞧着他的动作,更加无法控制自己,他钳住褚苏手腕,双目通红,面容有一丝癫狂之色。
“怎么可以忘了我,怎么可以忘了我?”他重复着这句话,更觉心如刀割,嘴唇不知何时被咬破,他抬高声音,像在质问,“便是不记得了,那为什么上辈子的我可以,现在的我不可以??”
说着手上更加用力,褚苏吃痛皱起眉,姜策玉见状骤然松开褚苏手腕,他往后退开两步,颓靡地低下了头。
眼前一片模糊,在这样的光景下,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一片雾气蒙蒙的氤氲。
少年不懂别离,不识愁苦,曾在温热的流水里,在闪烁的萤火中,在缠绵的月色下,许下相守白头的誓言。
今月不是旧月,今人不似故人。
姜策玉痛苦地扒住头皮,发出近似呜咽的一声低吟。
“你明明说过,”他说,“会爱我一辈子的。”
第92章 溯忆 不要忘了我
姜策玉并没有颓靡太久, 他在褚苏身上种下护体魔气后,便转身去找了巫医。
巫医听到褚苏这个情况也是吹胡子瞪眼,上敲脑袋下抖腿也搞不明白。他将家中的典籍翻烂, 最后模棱两可地给了个结论——
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 褚苏的记忆位于两个界点, 现在他只记起来了其中一个界点,需要给出一定刺激,才能将两个界点连接起来, 从而恢复所有记忆。
姜策玉问:“一定刺激是指什么?”
巫医摸了摸胡子, 呵呵说了通废话:“这个嘛,我也不是很确定, 这刺激或大或小,或轻或重,如何来,何时来, 都得看机缘。”
魔气即可护体又能辨位, 姜策玉给褚苏种下后便没限制他的活动, 可他没想到, 回不动山后,褚苏还待在赤霄殿,竟是哪儿都没去。
见到姜策玉回来, 褚苏从凳子上起身,喊他的名字:“姜策玉。”
姜策玉盯着他, 不敢上前也不舍得后退, 他定在原地,看着褚苏逐渐接近,轻轻应了声:“嗯?”
“你怎么待在那儿不动, ”褚苏走到他面前,“过来坐啊。”
姜策玉抿唇,声音又委屈了:“你怕我。”
他指的是昨日褚苏躲开他那件事。
褚苏瞬间有点尴尬。
面前这个姜策玉和记忆中的姜策玉太不一样,他印象中的姜策玉只会咒他骂他,哪里像如今这般听话,总是摆出副眼泪巴巴的可怜样。
不仅如此。
还说出‘一辈子爱我’这种肉麻至极的话。
褚苏不习惯他这样,但也不讨厌,瞧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竟也莫名其妙觉得揪心。
姜策玉出去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想过跑,但跑到一半又鬼使神差的折返回来,这么来回几次,还是心一横,留在了这里。
只要姜策玉不是来报复的,他不必那么着急忙慌跑路。
“我现在不怕了,”褚苏抓住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虽然我一点儿印象都没了,但看你的样子……我好像真的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把姜策玉拉到凳子前让他坐下,继续说:“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讲讲,我忘记的那些事情是什么,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都记起来了。”
姜策玉乖乖坐下,身体很僵硬:“你愿意听?”
“我为什么不愿意听?”褚苏垂目看他毛茸茸的头顶,半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别这么拘谨,怎么说都应该是我比较害怕才对吧。”
姜策玉终于慢慢放松。
他拉了把凳子放在自己身旁,看褚苏坐下后,道:“那我现在讲了?”
“嗯,”褚苏说,“洗耳恭听。”
姜策玉目光在褚苏身上流连了会儿,接着看向窗外。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光掠影般自眼前闪过,分明那么久远,却如同昨日才经历,他就这么慢慢回想着,突然就忍不住红了眼。
褚苏不说话,在一旁静静等着。
又过片刻,姜策玉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哑,很低,却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无比,从他的话中,褚苏知道了很多令他无比惊讶、无法想象的事情。
比如有人跟自己一道重生,并且那人妄图再次开启枯骨生死阵,比如上辈子他干的那些混账事是自己亲口告诉姜策玉的,又比如……自己和姜策玉曾是恋人关系。
这些话如同一个个炮仗直接在脑袋里炸开,尤其是和姜策玉这一茬,看他之前的表现,褚苏心中虽隐有这方面的猜测,但真正听到,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和姜策玉是恋人关系。
姜策玉怎么可能喜欢他。
分明死前还在骂他孬种。
亲身经历与道听途说到底不同,姜策玉自然不指望这么一说褚苏就能想起来,他起身,朝褚苏伸出了手。
“要不要一起去不义谷看看,”他笑了笑,“正巧也是个冬天。”
褚苏有点别扭,没牵那只手。
他起身跟在姜策玉后头:“好,去看看也无妨。”
姜策玉敛了笑,眸色黯淡许多,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褚苏愿意待在他身边。
这已经很好。
三日后,两人到达不义谷。
这里无人踏足,十年如一日,一如印象中的那般。
一片枯木,千里白雪,荒凉至极。
姜策玉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初搭小木屋的地方。
不义谷邪祟精怪太多,早将木屋折腾的不见昔日形貌,远远看去,只能瞧见几块腐木松松垮垮地相互堆叠着,全然看不出这原来竟是个住人的屋子。
“就是那儿,”姜策玉回头看褚苏,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他尾音上扬了些,连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我们之前住过的地方,有印象吗?”
褚苏看着那一片废墟:……
他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哈哈哈,好像有点印象。”
姜策玉还带着褚苏去了很多地方,走尸林、京都监、青岩穴还有蕴灵仙山。
这些地方都与十一年前相去甚远,但姜策玉还是不厌其烦地带褚苏一一走过,他总抱着丝期望,这么多地方,或许哪里就成了连接两个记忆界点的那份刺激,或许忽然就让褚苏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了。
其间褚苏疑惑过为什么姜策玉不带他去临州,在他讲的故事里,他们两个在临州分明留下了许多不错的回忆,后来稍微打听了番,才知道修真三大家早就不复存在,而临州姜氏最是惨烈,全族上下都被屠尽,本家只余下姜策玉一人。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另一件事——姜策玉金丹被毁,永远无法走正常的路子修行。
听到这些,褚苏心中五味杂陈,曾经不可一世的临州小霸王,如今在旁人口中,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失去了最引以为傲、最珍视的东西。
反应过来时,泪水已经顺着面颊落了下来。
他惊诧地抹了把眼泪,感受着手心的湿润,忽然就信了姜策玉跟他讲过的每一件事。
虽然没有印象了,但他的身体,似乎还在本能地爱着这个男人。
一旦内心肯定了这件事,一些稀薄的画面也随之慢慢浮现。
那些画面很模糊,但已有轮廓。
只差一点,就能显出真容。
当夜,姜策玉带了一个储物囊回来。
他把储物囊放在褚苏枕边,说这是他的东西,得空了可以看看。
夜已经很深,褚苏应了声,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姜策玉不和褚苏睡一间房,看着他入睡,便转身离开。
次日卯时,褚苏突然惊醒。
他看着枕边的储物囊,没多想,抄手一拿,施法打开。
里头的东西被一股脑倒了出来。
乱七八糟,眼花缭乱。
帕子、瓷瓶、带兔耳朵的毛毡帽,甚至还有几个发霉的土豆……
除了这些,最显眼的是一枚金灿灿的长命锁,以及锁坠里夹着的几张发黄信纸。
褚苏盯着那几张被折的四四方方的信纸,心跳蓦然加快,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自胸中升腾,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要破土而出。
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他咽了咽口水,将信纸拿起来。
一共有三张,褚苏从上到下一一打开。
第一张落款是两个名字。
小幻、小翊。
内容很简单,只两行字:
【小褚,我们本想守着你醒来的,可是奉瑾神君归位,小镜湖不日便要收归九重天,我们不得不离开,好难过不能一直陪着你。】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特别开心,我们会一直记得你的,你也不要忘了我们呀。】
第二张落款是择机。
【好徒儿,见字如面。】
【为师马上要去享福了,羡慕不?本来想带着你一起去九重天的,但你不过凡人之躯,为师实在带不动,哎,可真是遗憾。】
【还想等你醒来再吃一顿你做的饭菜的,可上头催得紧,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
【在凡世弥留千年,能有你这么个徒弟,挺不错的。】
【不知日后是否还能再见,但我偶尔会想你的。】
【也准你闲来无事时想想我。】
第三张信纸明显发黄得更厉害,打开来看,里头的字迹也更模糊。
前两张应是同一人写就,这张显然换了个人,笔划更稚嫩,字体更生涩。
褚苏看向落款。
歪歪扭扭三个大字——尤宝宝。
身侧忽地起了阵风,将一边的长命锁吹得叮咚作响。
褚苏鼻子一酸,开始看信件内容。
【褚苏,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不对,好像也不是说话,哎呀哎呀不管了,反正就是最后一次交流!】
【择机让我把想跟你说的话都写下来,这老东西,真是矫情死了。】
【但是想到之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矫情一点好像也无所谓哈哈。】
【我偷偷告诉你啊,虽然我活了很久很久,但是之前都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直到你用魔气将我创造出来,我才第一次感受到这世间。】
【花很香,草很绿,天很蓝,原来这个世界竟然是这样美的。】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当然,更喜欢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你。】
【所以不要为我难过,我不喜欢看到你伤心,因为那样我也会伤心的。】
【不要忘了我啊,主人。】
你也不要忘了我们呀。
也准你闲来无事时想想我。
不要忘了我啊,主人。
褚苏已经泣不成声。
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褚苏头痛欲裂,伴着这痛处,脑袋那一层灰蒙的雾骤然散开。
一切终于,重回明朗。
第93章 熹光 互为依靠
褚苏将东西重新收好放进储物囊, 起身出了门。
冬日夜长,这个时间外头还黑着,除了偶尔能撞见几个早起做工的杂役, 再无任何其他动静。
褚苏如今在不动山也大大小小是个名人, 这段时间尊上对他的不同大家有目共睹, 杂役们活不重,干完活免不了要八卦一番,越八卦传的就越离谱, 刚开始说尊上欣赏褚苏的胆量, 后来说尊上喜欢褚苏的相貌,传到现在, 已经变成褚苏是个老狐狸精,变成了尊上之前喜欢那人的模样来蛊惑他。
事实究竟如何无人知晓,但这一路上零星碰到的那几个杂役,无一例外全扯着脖子偷瞄了褚苏半天。
身侧有同伴的偷瞄完还要窃窃私语一番。
褚苏无心理会, 此时此刻,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唯一一个, 又迫切万分的想法。
他要赶紧到姜策玉那里去。
姜策玉为了让他自在些, 特意把他安排到了距离赤霄殿有一定距离的寝宫里,说有一定距离其实也不算远,但褚苏却觉得这段路好漫长。
即使他大迈着步, 已经小跑起来。
天边残月映照出几抹清幽浅淡的光芒,透过褚苏垂下的乌黑长发, 影影绰绰投在他侧脸上。
他脚下生风, 鬓发被冷风吹得飞扬,露出光洁的额面。
就这么跑了好久,他终于看见赤霄殿大门。
大门被姜策玉施了术法, 没有通行令牌不能随意进出,但褚苏甫到门前,那门便自行大开,像是在迎着他来。
褚苏进了门。
遥遥便见到榻上那抹红色的身影。
姜策玉没盖被子,就穿着件薄薄的单衣,胳膊覆在眼睛上,呼吸很轻,应是才睡下不久。
褚苏关了门,蹑手蹑脚走过去。
他从床底柜子拿出床厚褥子,给姜策玉盖上,然后自己也钻进被窝,抱住了他的腰。
姜策玉身体很凉,褚苏便凑得更近,将整个身子贴到他身上。
这样触摸他,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褚苏还因为尤宝宝的事情难受着,如今睡在姜策玉身边,莫名其妙更觉难受,他抿唇,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姜策玉颈窝。
姜策玉睡眠浅,褚苏方才那番窸窸窣窣的动静已经让他在梦境边缘徘徊,此时颈边传来的温热触感,瞬间将他从混沌中拽出。
身上很重,腰也被勒得特别紧。
他呼吸微微重了些。
竟敢这样爬他的床,简直找死。
“什么东……”
姜策玉拧眉,语气十分阴沉,他稍微抬手,正欲给这不长眼的东西点颜色看看,却在看清怀中的人时,瞬间止了动作。
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一个字再说不出来。
他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在这一刻,无数个想法在脑海涌现,到底是月光障人,还是他仍在梦中……他分不清,也不敢深想。
于是只能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将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僵持许久,他试探性地喊了声:“……宝宝?”
褚苏低低‘嗯’了声,脑袋更用力地抵住他。
姜策玉愣了愣,待反应过来,瞳孔遽然收缩,他收手,紧紧回抱住褚苏。
两人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都默契地没有开口,所有的疑问,悲伤以及思念,都在这个拥抱中被倾诉。
窗外还飘着雪,它热烈地下着,将一切过去掩埋。
两个人有了彼此作为依靠,终于有勇气,向着未来迈出新的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褚苏稍稍松开了手。
他没提尤宝宝,也没问姜氏,只用手指松松捏住姜策玉耳珰,说:“这对耳珰太旧了,什么时候我们去挑对新的。”
姜策玉盯着他:“好。”
说罢用手捧住褚苏的脸,将面庞靠近了些。
他的吐息轻轻喷在褚苏脸上,同时,也能感受到褚苏的吐息。
是温热的、依恋的、缱绻的。
“可以吗?”姜策玉垂下眼皮,用拇指指腹摩挲着褚苏的唇,“现在可以吗?”
褚苏把脸放在姜策玉手中蹭了蹭,然后环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与记忆中的不同,印象中这双唇热情炽热,如今却冰凉被动。
褚苏懂他,这样畏缩无非是怜惜太过,可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在拥吻时也这般胆怯。
分明已经抓在了手心,分明已经不会再失去。
心头泛起抹苦涩,姜策玉不敢主动,褚苏便更近一步,像是想用行动宽慰他,让他确定他的存在。
褚苏舔了下姜策玉的唇,姜策玉顺着他的动作启开条唇缝,褚苏立刻将舌尖探了进去。
在褚苏的引导下,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姜策玉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而沉重,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攀上褚苏的脊背,指尖微微颤抖,既紧张又珍视。褚苏感受到他的回应,手臂收得更紧,将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合,似是要把姜策玉融入骨血之中。
他们吻得愈发深沉炽热,唇齿缠绵间传递着彼此压抑已久的情思,那是一种超越言语的交流,每个细微动作都蕴着难以表述的依恋。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勾出一幅温柔缱绻的画面。
姜策玉面颊染上绯色,眼中那抹暗红扩散开来,只剩下柔软与迷离。褚苏轻轻咬了下姜策玉的下唇,引得他发出一声闷哼,褚苏趁机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在他的口腔内肆意探索,掠夺着他的气息,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亲密一次性弥补回来。
良久,两人的唇缓缓分开,带出一抹泛着水光的银丝。
“好想你,”姜策玉又吻上去,眼角隐有水光,“好想你……”
说着,手缓缓向下,解开了褚苏腰封。
衣衫从肩头滑落,姜策玉低头,在褚苏的脖颈间落下一连串轻柔却又带着啮咬的吻,舌尖偶尔探出舔.舐挑.弄,双手也在他的身上缓缓游走,每一次触碰都让褚苏身体产生一阵强烈的颤栗,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脚趾。
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暧昧而又浓烈的情.欲气息,仿佛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到最后,姜策玉双手撑住床沿,俯身覆住褚苏,耳上的明月珰随着他的动作叮铃作响。
那响声富有韵律,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持续很久,忽而变得急促,而后又渐渐消弭。
天边已透出丝熹光。
姜策玉侧躺在褚苏身侧,手掌放在他胸口,按揉着先前被自己踹过的地方,低声问:“还痛吗?”
褚苏说:“不痛,一点儿都不痛了。”
“我知道一定很痛的,我过了那么久才认出你,还害你受伤……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不生气,”褚苏用手指挠了挠他下巴,“要是你随便把一个长得像我的人认作了我,我才不高兴呢。”
他说:“倒是我,这么长时间不记得你,你有没有怪我?”
“不怪,”姜策玉把下巴往他手心里抵,轻轻地说,“怎么可能怪你。”
两人又温存了会儿,待心情平复下来,终于聊起正事。
褚苏捧起姜策玉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怎么修了魔道?我应该告诉过你,这会害死人的。”
姜策玉眼睑轻垂,目光闪躲游移,像是不想被他仔细端详自己邪气的眼睛。
“最开始是想报仇,”他说,“我要杀了长奚报仇,为我家人、为你。”
“只要能杀了他,用什么手段、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无所谓。”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杀不掉他。即使砍掉他的四肢、头颅,也会重新再长出来,他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就这么追着他杀了几年,我忽然意识到,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个方法。”
“我要开启枯骨生死阵,这样我就可以重来一次,我如果重来了,阿爹、阿娘、大哥、二姐,还有你,是不是都会活着,是不是都会陪在我身边?”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唯一正确的做法,所以我不再追杀长奚,我要借着他重来一次,”说着抿了抿唇,“便是不能重来,死了也是好的。”
褚苏闻言,五指绞紧了姜策玉手指。
姜策玉继续道,声音很低哑:“可是你没死,你来找我了。”他亲了亲褚苏嘴角:“我们一起再重来一次,姜家不会覆灭,我们也不会分开,好不好?”
“没有你想的这么容易的,枯骨生死阵开生门的条件玄而又玄,而且就算真的重来一次,我们也无法选择重生的节点,或许一切都不会变好,只会更糟,”褚苏听完姜策玉的话内心是震动的,可震动后又觉心疼,他的声音很轻,就像哄一个小孩儿那样温柔地与他细声耳语,“而且你家人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他亲吻着姜策玉的侧脸:“最厉害的临州小霸王只会打跑所有妖魔鬼怪,不会满手杀业,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教导你的,不是吗?”
说着想起萧风说的,苦笑一声:“而且业力终会回馈,我这辈子命运不说多舛,但也无常,如今我再回看上辈子做的那些事情,只觉自己死有余辜。我心有愧,便总想着做些什么弥补。所以,为了你家人、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我们不要一起再重来一次,我们反过来,一起拯救这世道,好不好?”
第94章 同生 难得故人重逢
姜策玉抓紧褚苏的手, 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低低应了声好。
他想起来十二岁,炼出金丹的那一年。
那年父亲告诉他这世道无情, 唯有强者为尊, 但也同样告诉他, 尊者不避卑,强者不凌弱。
这样久远、稀薄的回忆怎么会在这一刻想起来。
细微又无法忽视,让人喉头淤塞, 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确如褚苏所说, 他家人绝不愿意看到他满手杀业。
可是。
可是……
他已经在心底谋划了那么久,甚至在自己精神恍惚时的幻想里, 他与家人只是短暂的分别,他想了太久,笃定了太久,这样突然被推翻, 到底一时难以接受。
褚苏将姜策玉拥入怀中。
他轻轻拍着姜策玉的背, 没说话。
姜策玉额头抵在褚苏胸口, 肩头微微耸动起来。
最初是轻微的、难以察觉的, 渐渐地,变得剧烈,声音也变得清晰。
他哭出了声。
这么多年, 压抑在心底的痛苦、迷茫与挣扎,终于在此刻得以宣泄。
“为了他们, ”他抽噎着, 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为了你。”
“嗯,”褚苏轻轻抚着姜策玉的头发, 下巴抵在他头顶,“为了他们,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
他也没忍住吸了吸了鼻子,慢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时隔多年的再见,在情绪的大起大合,狼狈的痛哭流涕中度过。
待姜策玉情绪平复,褚苏终于问出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你修习魔道那么久,有没有感觉到身体不舒服?”
姜策玉:“有一点吧。”
“具体是哪里?”
褚苏再熟悉不过魔气攻心的感受,姜策玉修习魔道已久,按理说应该和他当初大差不差,可他的状态比自己那时候好得多,没有疯癫得太离谱,理智清醒的时间似乎也更长。
褚苏无法确认是自己琢磨错了还是姜策玉忍着,只能问当事人,他看着姜策玉,末了加了一句:“不许隐瞒。”
姜策玉侧躺着抱住他:“就是睡不着,偶尔身体不听使唤。”
褚苏跟他对视:“只是偶尔?”
姜策玉说:“嗯,偶尔。”
褚苏蹙眉,在脑海中排列组合所有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
是之前他在姜策玉体内种下的魔气在保护他。
他的情况没有太糟,是因为体内有两股气息在博弈。
但两股气息能博弈多久,护体魔气能牵制姜策玉自身的魔气多久,都是未知数。
最稳妥的做法还是趁着境况还好,将体内的魔气炼化。
“等我们将长奚彻底封印后,”褚苏说,“你也慢慢将体内的魔气炼化吧。”
姜策玉没答话。
他双手收得更紧,很久,才说:“可是我没有金丹了。”
之前两人都刻意地不去聊这个话题,如今这么突然地听到,褚苏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僵,他闭上眼睛,抱紧身侧的人。
“没有金丹,也没有魔气,”姜策玉继续说,“我该怎么做,才能陪你一辈子。”
这应该是个疑问句,却是陈述语气,似乎说话的人已经笃定不可能存在其他的办法,已经笃定无法永远陪伴自己的爱人。
“只是陪着我的话,没问题的,”褚苏说,“之前怕你多想,打算缓缓再告诉你,可没想到后来突遭变故,就一直没机会说。”
“我上辈子在你体内种下了魔气护体,这魔气本源是我,只有本源消失,这股魔气才会消失,也就是说,我死了,你才可能死去,我活着,你一定会活着,你与我定是同生的。”
他亲了亲姜策玉鼻尖:“只是没了金丹,就不能再继续修行了……你明明要成为最强的修士。”
姜策玉摇了摇脑袋。
“我不在意那些,”他吻上褚苏,含糊地说,“这人世太大,即使强大依旧有许多不可为,我现在只想与我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褚苏说:“我怕你难过。”
“本来是有一点难过的,但是想到能与你同生共死,我就一点儿不难过了。”
“没有共死,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才不要,”姜策玉咬他的唇,“你死了,我马上去死。”
褚苏笑了:“看来为了某人我要努力活着啊。”
姜策玉哼声道:“知道就好。”
*
在不动山休息了两日,两人出发去了蕴灵仙山。
出发之前,褚苏帮姜策玉把头发束了起来,高高的马尾,侧边一根细长的长生辫,同时,从储物囊中拿出了十几年前姜策玉的衣物。
穿戴完后,竟让人觉得时光倒回,一如初见,是任性张扬的少年模样。
褚苏绕着他转了两圈,盯着他啧声道:“还是这么看顺眼。”
倒是姜策玉有点儿不好意思,没了头发的阻挡,耳垂上坠着的耳珰随着动作起伏更大,他扯了扯衣服:“好怪。”
褚苏笑着看他:“哎呀,害羞了?”
姜策玉说:“我才没有。”
“别不好意思,这样特别特别好看,”褚苏召出一柄飞剑,朝姜策玉伸出手,“我们走吧。”
姜策玉牵住褚苏的手。
路上,姜策玉跟褚苏大概说了些蕴灵仙山现状,正经话没说几句,多的是些八卦。比如说萧风莫名其妙多了个玄清的道号啊,萧风洛无律还没在一起啊,有仙酒肆倒闭了啊什么的。
褚苏笑着听他说,没有插话,也没问局势。
见褚苏听得起劲儿,姜策玉便说得更起劲儿,两人就这么聊着,很快到了蕴灵仙山。
虽然仙山的人没见过妖道赤霄这身扮相,但对这张脸还是十分熟悉的,自他从蕴灵仙山叛逃后,几乎从未再踏足过这里,现下见到人,仙山弟子先是呆愣了会儿,紧接着便连滚带爬地朝长老殿飞奔过去。
这活阎王竟然找上门了,得赶快喊玄清君来!
萧风听到通报,很快动身,听到是姜策玉来,洛无律也提剑跟了上去。
在半山腰,两拨人终于会面。
“姜策……”
萧风话说一半,忽然哽住了。
他盯着姜策玉的装扮,神色十分复杂。
不仅是褚苏恍若今世隔世,就连他,也蓦地辨不清今夕何夕。
这样僵持片刻,直到看到他身侧那张与故人十分相似的脸,才终于恍然。
萧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却几次欲言又止,眼中涌动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疑惑、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沉痛交织在一起。
“是你吗……”他盯着褚苏,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多年过去,那些曾经的人事,他以为早被岁月尘封,可如今早该故去的旧友活生生地站在姜策玉身侧,陌生却熟悉,不可避免地让一些往事决堤。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跟在后头的仙山弟子被萧风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搞得云里雾里,目光在他和赤霄妖道之间来回游移。
最后还是褚苏先开口,他歪了歪脑袋,冲萧风洛无律打了个招呼。
“萧风,洛师姐,”他笑着说,“好久不见。”
听到褚苏声音,萧风才如梦初醒般,他看向褚苏,嘴唇微微牵动,想要扯出个笑,却只显得苦涩。
“褚苏……”他的声音带着丝颤抖,“真是好久不见。”
洛无律眼中早已泛起泪光,她紧紧咬着下唇,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褚师弟。”刚开口,泪水已经顺着脸颊落下。
“哎别这样呀,”褚苏快步走到他们跟前,一手拥一个,“难得故人重逢,应该高兴。”
洛无律抱住他,在他身上用力蹭眼泪鼻涕:“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没了你,根本没人管得住姜师弟,你知不知道没了你,这世道大变样了。”
褚苏闻言尬笑:“有我这世道也要变啊……”
“你知不知道,”洛无律打断他,“……我们都很想你。”
萧风也抱紧了他:“回来就好。”
褚苏吸了口气,将额头抵在两人肩头:“我也很想你们。”
姜策玉沉着脸看他们相互抱抱,忍了半天到底忍无可忍,上前把他们扒拉开。
“别抱了,说正事。”
洛无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撒手:“姜策玉我恨你,我恨你……”
姜策玉冷笑:“谁管你。”
说完环住褚苏的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姜策玉褚苏虽未明说他们的关系,但萧风洛无律都心照不宣,不过他们知道了,仙山弟子却是不了解的,看着这两大男人的暧昧动作,皆睁大了眼,人群亦此起彼伏传来阵吁声。
有些资历老些的一拍脑门儿,想起了些陈年旧事,开始嚷嚷——
褚师弟,褚师弟……诶诶诶大伙们儿,那是褚苏,是褚苏呀!
姜策玉褚苏的关系也算蕴灵仙山好八卦的新生必补功课之一,此言一出,立马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猫着眼瞅两人,交头接耳许久,得出个结论。
这些流传已久的八卦果真不是捕风捉影凭空捏造,姜策玉和褚苏……是真的有一腿!
第95章 开阵 “枯骨生死阵,阵开!”……
岁月变迁, 沧海早改,不仅有仙酒肆,仙山脚下所有的小铺子都只剩些残骸, 四人找不到正经喝酒吃饭的地儿, 便去了萧风的住处。
有了褚苏作为媒介, 几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尤其姜策玉萧风,两人针锋相对这么久, 此刻, 竟又像当初在临州村落的那个月夜,可以互损, 也可以畅谈。
几人落座,寒暄了会儿,终于聊到正题。
“此次前来,不只是为了叙旧, ”褚苏道, “我希望我们可以联手, 一起封印长奚。”
萧风看了眼姜策玉。
姜策玉捏着酒杯转了转, 不可置否。
“求之不得。”萧风说。
洛无律说:“也是赶了个巧,我们正欲三日后动身,去清理掉长奚的万灵摄生大阵。”
“万灵摄生大阵?”
“嗯, 此阵与枯骨生死阵一样邪门,”洛无律道, “此阵以魔气勾连天地灵力, 在阵基之下埋有无数生灵的怨魂作为阵引,一旦发动,能覆盖方圆百里之地。阵内的所有生命, 无论是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修士还是凡人,皆会被其笼罩,生命之力源源不断地被抽取。那些被摄生的生灵,会在极度痛苦中逐渐死去,灵魂也不得解脱。而且,随着吞噬的生灵增多,此阵会愈发强悍,覆盖范围也更广,若不及时阻止,恐怕这一方天地的生机都将被其耗尽。”
萧风道:“此阵被覆在了枯骨生死阵之上,届时,长奚应会同时开启两阵,以万灵摄生阵摄取的生灵作为枯骨生死阵的原材料。”
他叹了口气:“长奚已经彻底疯了。”
褚苏问:“此阵还有多久成型?”
萧风道:“不足两月。”
“长奚定会全力保全此阵,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此去也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洛无律笑着碰了碰姜策玉褚苏的杯子,“没想到你们来了,”说着喝了口酒,面色微醺,“不过你们早该来了,让我们等这么久,之前萧风急的大半夜去找姜师弟,也没把他说动,真是不中用,褚师弟还得是你……”
萧风委屈了:“无律,我也没那么急。”
洛无律:“急了就是急了,装什么,我最讨厌装逼的人。”
萧风:“……好吧,我是急了。”
*
三日后,姜策玉褚苏随着蕴灵仙山一行人到达万灵摄生阵阵眼。
阵眼被一层鲜红结界护住,周围荒凉不堪,仅剩的几根枯木无风自动,上头的枝桠像是瘦骨嶙峋的手臂,摇摇欲坠。
要毁掉阵眼,必须先破坏外面的结界。
这个任务自然是落到了同为魔修的姜策玉头上。
姜策玉立于众人之前,朝结界走去。
越靠近结界风沙越大,他的衣摆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发丝也在风中肆意飞舞,环境乱成这样,整个人步伐却很稳,一步一步,行至结界边缘。
他抬起双手,掌心之中渐渐汇聚起一团赤色光芒,随着他一步步逼近结界,光芒愈发强烈,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愈发凝重,似是被这强大的力量所压制。
当距离结界仅有咫尺之遥时,姜策玉蹙眉,双手向前推出,那团赤色光芒霎时以破竹之势脱手而出,直直击向结界。刹那间,光芒与结界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道强烈的波动以撞击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震得众人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颤抖。
结界遭受攻击后,表面泛起层层涟漪,鲜红光芒亦更加刺目,似乎在进行着顽强抵抗。姜策玉见状,口中快速念咒,一道道魔气凝成的箭矢随着他的动作接连不断的朝着结界狂轰乱炸过去。
这波攻势下来,结界气息弱了不少,但依然屹立。
姜策玉往后退了两步,放下胳膊,捏了捏指节后将手掌摊开。
“问鼎,来。”他轻声说。
一柄青铜色长剑倏然出现在手中。
自从修炼魔道后,这是他第一次召出问鼎。
问鼎似乎也雀跃不已,它微微颤抖着,剑芒灼目,姜策玉用拇指指腹摸了摸剑柄:“抱歉了,这么久没理你。”
说罢脚尖点地,挥着问鼎朝结界重重劈了过去。
这一次,结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裂痕迅速在结界上蔓延开来。姜策玉没有丝毫停歇,不断挥剑,刀光剑影中,那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在猛烈攻势下,结界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轰然破碎,化作无数碎片消散在空中。
风沙瞬间更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褚苏见结界破开,立刻脚尖一点,飞身至姜策玉身前。
“没事吧?”
“没事,”姜策玉顺势扶住他,“毁掉阵眼就交给蕴灵仙山的人了,我们先退开,为他们护法。”
“好。”
萧风动作很快,马上与褚苏姜策玉交接,他召出御光,大声喝道:“蕴灵仙山弟子听令,列阵!”
声音落下,仙山弟子迅速摆好阵型,祭剑开阵。
只见数百把灵剑同时飞起,剑尖朝上,悬浮于半空之中,散发着凛冽寒光,剑柄上的剑穗随风飘动。弟子们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法诀不断变换,一道道灵力从他们的掌心涌出,注入到灵剑之中。刹那间,灵剑光芒大放,相互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剑网,将万灵摄生阵阵眼笼入其中。
姜策玉和褚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分别站到阵法两侧。
仙山的几位领头人身形一闪,来到了剑阵的前方,洛无律冲在最前面,追魂在手中嗡鸣作响,她举起剑,身姿矫健,目光坚定,高声冲众弟子喊道:
“诸位同门!今之困境危如累卵,眼前这万灵摄生大阵乃邪恶之源,若毁不掉它,必使亲族蒙难,苍生泣血!我们身为蕴灵仙山的弟子,修炼至今,所求为何?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一方天地,庇佑世间的亲人和朋友吗?我们的身后,是无数依赖我们的人,他们的安宁与幸福全系于我们今日之战!现在,我们唯有破釜沉舟,摒弃一切畏惧与退缩,方能破掉此阵!大家稳住心神,听我指挥,一旦阵法露出破绽,就倾尽灵力,全力出击,让这见鬼的阵法在我们剑下化为齑粉!”
洛无律话语刚落,众人齐声应和,声震云霄,士气如虹。随着她一声令下,剑阵光芒更胜,万灵摄生阵阵眼之上,缓缓浮现出一把硕大无比的剑刃。
只要落下,便能击碎阵眼。
只差一点。
“哎呀呀,把我都喊激动了呀。”
在这关键时刻,一阵掌声忽地传来,随着那掌声落下,天地间陡然变色,狂风呼啸而起,漫天沙石被卷起狂舞,让人睁不开眼。
众人心中一凛,循声望去。
那声音不是从外界而来,竟是自万灵摄生阵阵眼之中传来。
紧接着,一道黑影裹挟着浓烈的魔气,从阵眼中冲天而起,瞬间将那高悬的硕大剑刃击碎。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正是长奚。他身形高大,黑袍烈烈作响,一头长发肆意飞舞,双眸如血,手中紧握着一柄拂尘,这道家法器此刻在他的手中,徒增了些诡异邪佞的气息。
“不好意思啊,这阵法下面我费了好大劲儿,又加了个传送阵,”长奚说,“结界被毁掉就会自行将我送来,好可惜,”他捂嘴,像真的感到惋惜一样,“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说着爆发出一阵狂笑,语气也变得癫狂十分:“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啊!!!”
笑声未落,长奚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掠向离他最近的一名蕴灵仙山弟子。那弟子惊恐地瞪大双眼,匆忙举剑抵挡,然而长奚手中拂尘轻轻一挥,看似轻柔无力,实则裹挟着排山倒海的魔气。拂尘丝如钢鞭般抽在剑上,“咔嚓” 一声,灵剑应声而断,紧接着那股魔力余势不减,直接洞穿了弟子的胸膛,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轰然倒地,双眼圆睁,满是不甘与恐惧。
他提起那名弟子的尸体,扔到了万灵摄生阵。
尸体霎时化作一具白骨,被吸入阵眼。
“你们自己找来,就怨不得我了!”
萧风咬牙,迎上前挡住攻击,同时下令道:“众弟子,退后!”
姜策玉褚苏倾身而出,与萧风站到了一排。
长奚见到来人,饶有兴致地‘诶’了一声。
“姜策玉?怎么也跟着来了?想报仇吗?你都试了多少次了,你杀不掉我!与其与他们一道浪费时间!不如过来助我,我可以带你去新世界!”
姜策玉朝他攻去,道:“聒噪!”
长奚躲过这一击,视线又落到褚苏身上。
“这是谁?诶诶诶诶?和褚苏长得很像啊!”说罢朝姜策玉哈哈大笑,“姜策玉,你还搞上替身那一套了啊!!真是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褚苏死了、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的!手脚都被我砍了!!!”
褚苏召来封尘朝长奚攻去:“嘴真臭,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长奚看清封尘,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半响,笑容更加癫狂。
“褚苏,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啊,当真祸害遗千年,你明明都断气了,竟还能再活过来,”他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不死,我再杀你一次便是!!!”
言罢,他手中拂尘一甩,原本柔软的拂尘丝瞬间变得坚硬如钢针,根根直立,闪着幽冷的寒光,迎着封尘刺去。
两者相撞,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褚苏只觉一股巨力从封尘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他咬牙,硬是一步不退,手中弯刀翻转,改劈为挑,挑开拂尘丝的缠扰后,迅速欺身而上,刀随身动,直逼长奚咽喉。
长奚见状,不慌不忙,侧身避开这凌厉一击,同时飞起一脚踢向褚苏腹部。褚苏反应亦是极快,他以刀把格挡,借力一个后空翻拉开距离,落地瞬间,他强催灵力,封尘光芒大盛,他猛地一挥刀,一道半月形的刀芒呼啸而出,切割着长奚身周的空气,封锁住他的移动路线。
长奚冷哼一声,手中拂尘舞动,在身前形成一个圆形的防御屏障,刀芒击打在上面,发出 “砰砰” 声响,却未能突破分毫。紧接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魔气涌动,以他为中心,地面开始龟裂,一道道玄色触手从裂缝中钻出,张牙舞爪地向褚苏抓去。
褚苏眼神一凛,将封尘往地上一插,双手结印,一道金色光罩从他脚下升起,将那些触手挡在外面。光罩与触手相互挤压,发出 “滋滋” 的腐蚀声,光罩上光芒闪烁不定,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褚苏额头上汗珠滚落,他深知不能坐以待毙,趁着光罩还未被攻破,拔起封尘,强催灵力,弯刀再次飞起,悬于头顶,刀身光芒汇聚,形成一道巨大的刀影,他挥手,刀影朝着长奚斩落,所过之处,空间似乎都被撕裂。
长奚抬头望去,脸上露出丝凝重,他敛了笑,双手紧握拂尘,迎上那道刀影,魔气与刀影轰然相撞,刹那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整个战场都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席卷,沙石漫天,烟尘滚滚。
就在此时,姜策玉瞅准时机,闪身至长奚身前,挥着问鼎朝长奚砍了过去。
长奚察觉到危险,匆忙挥舞拂尘,可这一击用尽全力,强大的冲击力让长奚身形晃动,险些站立不稳。
姜策玉不给长奚喘息之机,他双手一展,掌心魔气涌动,又朝长奚攻去!
以萧风洛无律为首的蕴灵仙山一行人已经重新列阵,将长奚的退路堵死。
褚苏握紧封尘,与姜策玉呈左右夹击之势,朝着长奚攻去。二人配合默契,褚苏负责牵制长奚下半身行动,姜策玉专攻长奚上半身要害,让长奚首尾难顾。
到最后,问鼎落下,斩下长奚一臂。
长奚虽陷入困境,但依旧笑得癫狂,他眼中浸血,嘶吼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做梦、做梦!!” 说罢,他强行催动魔气,全身黑袍鼓胀,头发根根直立,遥遥望去,已不成人形。
“我懒得再与你们缠斗,本来想再等等的,是你们非要前来围剿我,是你们非要找死!!”
长奚单手掐诀,下一刻,竟是直直朝着阵眼冲去。
与此同时,万灵摄生阵之下,隐藏的另一个阵眼缓缓开启。
“以我之身,殉汝之道,”他大喝一声,“枯骨生死阵,阵开!”
第96章 黑凰 “我永远爱你。”
刹那间, 天地变色,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飞沙走石间, 众人只觉一股森然寒意直透骨髓。
周围的修士们面露惊恐, 修为稍弱的, 双腿已然发软,瘫倒在地。他们试图运转灵力抵挡,却发现周身灵力仿若陷入泥沼, 被万灵摄生阵疯狂吞噬, 几近枯竭。
“长奚……长奚强行开了万灵摄生大阵!”人群中传来一声绝望地嘶吼。
这种情况是众人始料未及的,没人想到长奚会舍弃肉身强行开阵, 这样做虽不至于让他身死道消,可一旦失败,便是将自己置于险境,给了旁人封印他的绝佳机会。
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相信自己即使被封印也能逃出生天, 还是他笃定众人不可能破开万灵摄生大阵。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众人不得而知, 现在所有人能切实感受到的, 只有一件事——
万灵摄生阵正在疯狂地将周遭的一切往阵眼里吸取。
脚下的土地已然分崩离析,大块大块的土石腾空而起,在空中被扯碎成齑粉, 混入呼啸的狂风之中,抬头望去, 只见一片遮天蔽日之象。
黄土中零星剩下的几根枯木也被连根拔起, 带着漫天的尘土与残枝败叶,一同被卷入漩涡。
当真正面对死亡时,没人能不恐惧, 蕴灵仙山的弟子们早乱了阵脚,修为稍弱的弟子已经被狂风吹起,许多人只能在周围寻找掩体,可是万灵摄生阵愈发强悍,这些掩体也抵抗不住,一点点地向着阵眼挪去。
“救、救命啊……”人群中的哭喊声越来越多,“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不要,不要啊!”
“……”
哭喊间,已经有修士被卷入空中,双手在空中无助地乱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眼见下一刻那修士就要被拖入阵眼,一道魔气凝成的长鞭忽地捆住了他腰腹。
那修士五官已被狂风吹得变形,他艰难地看向救他的人,末了,比了个手势——
“谢谢。”
姜策玉切了一声,手上用力,将那修士拉了回来。
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转瞬间,被卷到空中的弟子越来越多,姜策玉纵有通天之能,也分身乏术。
褚苏将封尘插入地面,握着刀柄稳住身形。
他看着身旁的姜策玉,道:“不用管我,你先去救他们!”
“不行,”姜策玉站在他身前挡住风沙,“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用封尘稳住身形,暂时可以支撑,你魔气充沛,速度又快,只有你能为他们争得一线生机,将那几个弟子救下再回来,我在这里等你,”褚苏抬眸看姜策玉,开口都有些费力,却还是冲他笑了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拯救这世道,如果眼前的人都救不了,如何救世?”
姜策玉捏拳,他太懂褚苏,半响,咬了牙,脚尖点地,飞身出去。
“我马上回来,”他说,“一定要等我。”
褚苏道:“嗯。”
姜策玉刚走不久,褚苏便咳出一口血。
万灵摄生阵已经成型,其后还有枯骨生死阵加持,即使是他,也快支撑不住。
耳边越来越嘈杂,他单膝撑住地面,发丝被狂风卷起。
他知道的,这样下去,大家一定都会死。
没人能阻止一个强大的、偏执的疯子。
即使不是现在,也会是不远的将来。
说彻底封印也是笑话,只要长奚不死,就一定会将人世搅得天翻地覆。
他会不择手段开启枯骨生死阵。
来之前,褚苏就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可没想到,长奚竟会以身殉阵。
他真的疯得太彻底。
空中的仙山弟子越来越多,甚至有两个长老也被卷入其中。
褚苏遥遥看着空中那抹玄色身影,红了眼眶。
只有姜策玉一个人,真的太勉强他了。
这么想着,又咳出口血,褚苏闭了闭眼,脑袋已经变得昏沉。
昏昏欲坠之际,体内骤然一热,下一刻,周围变得空旷,他左右环顾,发觉自己竟处于一片雪地之中。
“这是……”褚苏皱眉,话还没说完,身前突然多出个影子。
他顺着影子抬头看去。
是一只黑凰。
“我说过,”黑凰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很温柔,“只有你能阻止他。”
褚苏猛地想过来。
很久之前,在不义谷的时候,他遇到过一只黑凰,它将一根尾羽打入了自己体内。
“时机已到?”褚苏盯着黑凰,胸膛微微起伏着。
“时机已到,”黑凰道,“枯骨生死阵阵开之日,便是时机到来之时。”
“我要怎么阻止他?”
“以身殉道,”黑凰盯着他,“只有你自愿殉阵,才能破坏枯骨生死阵,同时,将长奚彻底击杀。”
“……为什么?”
黑凰哂然一笑,声音很缓。
“性命可贵,贵就贵在其独一无二、不可往复,倘若人生可以随意回溯,那生命的意义、这一段旅途的价值便皆成虚妄,”它说,“枯骨生死阵只会为同一人开一次生门,若你舍身殉阵,此阵即刻破败,长奚亦会因生死阵反噬而殒命,长奚既亡,万灵摄生阵也会不攻自破。”
“若是照你说的,长奚也是第二次重生,他已经殉阵了,为何没有魂飞魄散?”
“因为第一次枯骨生死阵将他视作了原材料,”黑凰声音似添了分苦涩,“他并非自愿入阵,体内又曾被我打入过一根尾羽。”
“第一次开阵时,你应是缺了尾羽的,可阴差阳错,长奚在你的阵法范围内,又为你补齐了这味材料。”
“所以,在这诺大尘世之中,只有你可以阻止他。”
“……原来如此,”褚苏垂下头,最后问道,“你和长奚到底是什么关系。”
黑凰道:“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三五知心好友。”
“我时间已到,马上要离开了,”黑凰的身影渐渐消散,“我不愿看他于歧途越陷越深,但我无法左右你的想法,到底要如何做,最终看你。”
说罢,便彻底消散。
身侧的白雪随之消失,再一睁眼,又回到了那个沙尘漫天的战场。
褚苏眯缝着眼睛,看向姜策玉。
时间应该就过去了一瞬,他的动作没变,还是方才看到的那样。
看来上天并不给他机会,若是想要偿还他的罪孽,只能用他的性命来抵。
姜策玉……
褚苏咬了咬牙,泪水刚落下,便被夹杂着沙石的狂风吹干。
面颊又湿润又干燥,让人想用力抓挠。
为什么总是这样。
明明才再见,明明才说过要永远陪着他。
好舍不得。
真的好舍不得。
空中的弟子越来越多,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下去。
是整个人间一起覆灭,还是他一个人死,救下这世道。
答案已经很明显。
褚苏将封尘拔了出来。
同时,收起了身上的灵力。
他顺从地跟着风,向枯骨生死阵阵眼飞身而去。
经过姜策玉时,褚苏看到他陡然变色的神情。
慌乱又无措。
他似乎在大声呼喊,但风声炸耳,褚苏一个字都听不到。
姜策玉朝他冲了过来。
褚苏抬掌,一股劲风自掌心翻涌而出。
它温柔地拖住姜策玉,将他与自己的距离拉开。
“好好活下去。”褚苏遥遥对姜策玉比着口型,“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