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新抓了几个古代妞。……
此言一出, 室内有些安静,原本拉开椅子往外走的,互相递烟的, 焦虑得挠头的,都停下来, 看着这个魔尊。
他们的第一反应,原来这人不是哑巴。
第二反应, 他刚才说什么?
章楚果然是个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狐狸精, 连魔族头子都不放过。
章楚额角短暂地绷紧一瞬, 他刚把视线移向桑冉。
窦云平这时开口了, 他自然早就想到这一层, 所以把桑冉和章楚的房间安排在了同一层的相邻两间做邻居,中间就隔一道墙,他笑眯眯地把这话说了。
桑冉眸中流露出些许困惑, 他看着章楚, “那时我们不是说好, 我在这里的一切你都会为我打点好,我谁都不认识, 我……”
“好了,”章楚出言打断,他不知魔尊这副样子有几分真假, 但他并不想让别人看见,“窦先生, 我和魔尊住一间吧。”
这结果比窦云平想得还好要,他几乎热泪盈眶,“好!”
章楚看见他的表情,不知想到什么, 警惕道:“不许让媒体报道。”
窦云平一噎,呵呵笑道:“好说好说。”
一行人领了房间号后坐电梯下去,这栋楼里的供电系统前几天刚修好,现在每天房间中限时供电,电梯也只在每天开会时这个特定的时间开放,平时不开,也是让人们没事别乱跑的意思。
这楼里五层以下被水浸泡,十层以下都是不能呆人的,15层到20层的位置和古代建筑融合,采光一团乱麻,一切设施也都破败不堪,据说已经跟个鬼屋一样。
为了集中管理,这栋楼只选用了40层往上。
40层至50层,原先出租给一些小型公司,现在是那些联盟政府官员家属居住的地方。
50层至55层,改装成了临时科学研究院,里面全是实验室和联盟高级研究员。
55层至70层,是原来的酒店式公寓,又紧急扩建了5层,一共15层,其中五层住着联盟最核心的政要,有重兵把守,轻易无法进入,另外10层是给次重要的政商居住。
再往上是会议室和餐厅,据说还开放了一些游泳池和健身馆。
章楚他们就被安排在62层。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套间,进门先是带着大落地窗的客厅,然后有厨房卫生间和一大一小两个卧室。
原本那个小卧室是安排给他的贴身保镖方启的。
桑冉听说后,善解人意地表示,“我可以睡沙发。”
方启虽然情商低,但这点话还是听得懂的,不情不愿地说:“行长先生,我睡沙发吧。”
章楚觉得头疼,他本就不喜欢跟别人一起住,现在条件所迫,一下生活空间里多了两个男人。
这时烛阴从隔壁挤过来,很不满意这保镖的眼力见儿,叫道:“你不会去旁边住吗,我爸不是空了个房间出来。”
方启差点想揍他,这两父子真他妈不要脸!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那魔尊揣着什么龌龊心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这红毛小子还一口一个妈的喊着,在他看来,这就是那什么,替身文学!
这傻逼魔尊思念亡妻不得,于是找了个相貌差不多的人来当替身!
偏偏行长先生这方面不开窍,单纯得一塌糊涂,根本看不出来,就算觉得有点不对劲,也得迫于形势不能翻脸,这真是憋屈他妈给憋屈开门,憋屈到家了。
他恶狠狠地瞪向烛阴,烛阴根本懒得理他,他是来拿相柳行李的。
相柳平时一直是跟桑冉一起睡,但现在妈妈回来了,烛阴必须确保他俩之间没有任何电灯泡,于是自觉承担了照顾小弟的任务,“爸,相柳这几天都跟我睡吧,我来拿他东西。”
他怀里抱着个奶娃娃挤进来,章楚看了一眼,发现那小孩也在看他,章楚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桑冉说:“我去给你拿。”
他们魔族带行李也跟凡人没什么两样,一个小包袱,桑冉坐在沙发上拆开,章楚看到里面几乎没什么他自己的东西,全是些儿童用品。
有尿布、小尺码的衣服、几个色彩鲜艳的玩具,还有一些密封的羊奶罐。
烛阴随便看了一眼就打算拎包走,桑冉叫住他,伸手把他后衣领立起来的地方抚平,“你照顾弟弟他总是哭。”
烛阴不太服气,小声道:“那是你把他惯得太厉害了,我只是正常对他。”
桑冉仿佛没听见这句话,又说:“不过他也愿意跟你睡,睡几天也好,这几天在这里住着,你别乱跑,知道吗?”
“知道。”烛阴说。
从小到大,只要没触碰到桑冉的逆鳞,他都能算是一个很好的父亲,甚至好得有点过头,至少烛阴曾经跟魍魉聊过天,魍魉他妈西方鬼母就不会在他都这么大的时候还摸他的狗头,当着外人面跟他说要乖,要听话。
只是桑冉有时也很可怕,面无表情看着人的时候,几乎让人想直接跪下。
就在烛阴准备拿上东西抱着相柳走时,那小家伙突然伸出一只莲藕般的小手扑腾着,“爸、爸……”
章楚歪了歪头,又看了看桑冉。
就见桑冉从烛阴怀里接过小孩,抱在怀里轻声哄着,“跟去哥哥睡觉,乖。”
然后,相柳脸色一变,嘴唇开始颤抖,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哭了。
桑冉眼中划过一丝慌乱,“别哭……”
下一刻,高分贝的哭叫声在室内响起,几乎震破屋顶。
方启脱口而出:“我操。”
章楚也开始头大,那父子俩头凑到一起开始哄孩子,但那小孩显然油盐不进,一哭起来就不管不顾,哭着哭着突然冒出了一个“妈”字。
开始他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相柳紧接着又哭:“妈、妈——”
桑冉几乎是下意识看向章楚。
章楚:“?”
烛阴抬起头看章楚,“妈,他叫你。”
章楚差点骂出来。
滚你妈的,你喊妈也就算了,还打算拖家带口地一起喊吗?他可没有这便宜儿子,不对,就算有,也不该叫他妈啊!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那哭声,章楚本能地想靠近,就像上次在苍月殿里他抱起那孩子哄一样,章楚没跟别人说过,回去的当晚他破碎奇诡的梦里别的都记不住了,但短暂地出现过那孩子一瞬。
一旁的方启本来听见这狗屁一样的话想替自家行长先生反驳,但就看见行长先生已经朝那边过去了。
方启:“……”
章楚从桑冉怀里接过那小孩,有些不太熟练地抱着,“他为什么突然哭了?”
桑冉根本没看相柳,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章楚,“他经常这样,很爱哭,他好像很喜欢你。”
章楚一接过孩子,那哭声像上次一样,突然就小了。
而且他发现,这孩子似乎比上次见的时候,长大了一点。
不是说已经几千年没长过了吗,难道是他的错觉?
就这么哄了一会儿,这小孩慢慢不哭了,只是手指一直牢牢攥着章楚袖子,小孩手劲儿很大,掰都掰不开,硬掰就要哭。
桑冉说:“这孩子真是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烛阴,把他带回去。”
烛阴:“……”
章楚道:“算了,不然我带他一会儿吧,等他睡着了再说。”
桑冉一双桃花眸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
“没事,”章楚感受着怀中轻轻的重量,那孩子长得很漂亮,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好看,此刻正睁着眼睛,一双乌黑净亮的眸子里盛的满是他,淡淡道:“小孩子而已。”
五分钟后,房间里只剩下章楚和桑冉,还有他怀中安安静静的相柳。
章楚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环顾房间,这客厅里的落地窗本来是好东西,但此刻天地间一片混沌,外界的大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62层高空外面全是阴云和融合后奇形怪状的建筑,看久了感觉能把人看抑郁。
但白天这个时间是不供电的,所以若是拉上窗帘室内就一片漆黑,章楚只能忍着。
桑冉在沙发上收拾行李,一边徐徐跟他说着话。
魔尊的声音舒缓且好听,章楚就在这样的聊天中慢慢平静下来。
然后,他开始思考事情。
他回来之后,还是没有见过周思凡的影子。
如果他没出问题的话,没道理刚才的会议没看见他,也没道理,到现在还没有联系过自己。
章楚这样想着,在沙发上拨通了一个号码。
很快,电话接通,“行长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转接军委。”
“好的,请稍等。”
很快,对面换成一个男声:“您好,请指示。”
“告诉我,周思凡还活着吗?”
桑冉听到这个名字,霎时顿住了。
与此同时,离首都区几万公里的内陆地区,这里靠近玄中和白苏边境,没有大型地震和海啸的迫害,城市建筑跟之前相差不大,但严寒天气的迫害,让这里已经荒草丛生,荒无人烟。
路上零星有联盟军方的车驶过,厚厚的雪中留下一道道车辙。
室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偶尔能看到的,都是裹得如爱斯基摩人一般,出来觅食的。
他们大多是变异人,普通人这种天气在室外根本无法存活。
一个男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大街上走着,他穿着高及膝盖的鹿皮雪地靴,不知被什么大型野兽攻击过,那靴皮上有道道爪痕,厚实的羊皮裤也破烂不堪,勉强起到保暖作用,他带了一顶毛毡帽,额前的发有些长,遮住了原本的眉眼。
此时时间已近傍晚,但天色仍是大亮着,万里薄云,指甲盖大的雪花不断飘着,看不见太阳。
他走到一处酒馆门口,推开吱哑的木门进去。
喧闹和热浪一瞬间涌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嘿,周!你怎么才来?今天的情报到了吗?”吧台后一个小个子的白苏男人说道。
叫周的男人几乎有那人两个高,他扔了一个U盘到那人怀里,同时从吧台上的竹筐里拿了一块槟榔,放进嘴里嚼着,看向面前舞台上拥挤扭动的身体。
“噢!是U盘!看来有不少消息!”小个子男人市侩地笑了笑,把U盘像金块一般放嘴里咬了一下,满脸欢喜。
这是玄白边界处的三不管地带,有许多二道消息贩子和情报买卖还有人口交易,这小酒馆算是一个据点。
这时,从里面绚烂灯光中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唇色艳红的女人,她贴上周的身体,“周,又来了,今晚还走吗?”
周拍了那女人屁股一下,唇齿间笑了一声。
女人领意,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又捏着酒杯走了。
小个子男人挤眉弄眼道:“怎么,今晚爽一下,我给你免费,新抓了几个古代妞,长得可带劲儿了。”
周看都没看他,把槟榔吐到一边,道:“别说废话,我要的东西给我。”
小个子男人撇了撇嘴,“你们玄中的男人都这么无趣吗。”
第32章 第 32 章 周思凡。
这个孤僻怪异的男人是一周前到他们这边的, 只知道他叫“周”,却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
周刚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仿佛刚跟别人干完架流浪过很久似的邋遢模样,但小个子男人在边境经营酒馆二十年, 自认为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他一眼就看出了周身上的不协调感。
比如虽然蓬头垢面, 抽烟喝酒嚼槟榔,但男人的牙齿却很干净, 没有那种长期食用留下的黑黄色垢。
比如他虽然总是低着头弓着背, 但两人喝酒碰杯时, 他从不刻意放低杯沿, 那并不是种自大, 倒像是久居上位者的不经意,或者说不在意。
再比如,也是最锤的一点, 这看起来穷得抠脚的男人竟然在手腕处有一块类似腕表的东西, 那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 但能看出来很高级,绝对不是一块普通腕表。
周其实藏得很好, 只不过有一次不经意间伸手被他看到了。
小个子男人东想西想,有些得意和高高在上地放过了这些破绽,反正他不需要知道周的真实身份, 哪怕他是联盟上校跟他也没关系,他所要得到的, 只是周从外界搜集来的情报消息,而周想要得到的,也是情报消息。
他突然靠近了低声说:“前两天确实出现那个‘游吟者’的消息了。”
周眸光一沉,看着他等待下文。
游吟者, 便是末世之初在油管上散布塔会塌了消息的那个疯子的id,当时无人在意,可等塔真的塌了之后,全球联盟的高层一直在找他,而最近有小道消息称,游吟者可能到了玄白边境地带。
所以周这几日一直在这里。
小酒馆是这方圆几里消息最灵通的聚集点,特殊时期,军方和政府的消息都未必有这些民间三教九流的灵通。
这里消息的唯一获得方式,就是以物易物,用消息来换消息,所以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无一不是消息灵通者,于是正向循环,现在这里几乎是全白苏联盟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小个子男人道:“游吟者据说在三天前曾出现在库阳一带,他有一辆车,黑色吉普,具体什么型号的没说,在库阳住了一晚,然后往北去了。”
周等了一会儿,“没了?”
小个子男人莫名其妙,“没了,这还不够?”
周审视地看了他片刻,眸中渗出丝丝寒气,小个子男人觉得脊背生寒,结巴道:“他、他那么厉害一个黑客,谁能黑得过他啊,技术追踪当晚就断开了,知道他第二天往北走已经很不错了。”
周没说话,喝了口伏特加,把冰块嚼得咯吱响。
小个子男人又想起什么,“对了,送你一个消息好了,南边的。”
周眉尾挑了挑,不置可否。
小个子男人道:“玄中联盟前段时间不是也派了UFO出去吗,据说今天回来了,一伙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那个领头的叫什么来着,哦对,叫章楚,一个漂亮得跟娘们儿似的男人,没想到这么有本事,诶嘿,那几个联盟都派了UFO,最后就他带队的回来了,本事肯定不一般。”
章楚。
周喝酒的手一顿,随后放下杯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酒馆。
“哎哎,怎么走了,常来啊!”小个子男人在后面喊道。
一出小酒馆,周转转手腕,露出袖口厚羊皮衣下的微型联络器,低声道:“转接和平饭店。”
和平饭店就是章楚他们所在的酒店公寓,现在那一整座写字楼都用这个饭店名字来称呼。
“好的,上校。”
半分钟后,“周上校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章行长现在在酒店?”
“章楚行长今天下午入住,请问需要帮您转接吗?”
周沉默了片刻,“接。”
“好的,请稍等。”
一分钟后,电话里响起一道冰冷至无情的男声,“周思凡,你怎么还没死?”
周思凡顿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那是道慵懒低醇的腔调,“怎么,吓坏了?”
在三分钟前,接到章楚内线电话的军委联络员一头雾水,“死……死了?据我所知,周上校并没有去世的消息传来。”
章楚一颗高高悬起几乎已经自我放弃的心脏又绝地逢生地一跳,他追问道:“没死?他人在哪里?”
联络员很直接道:“对不起,您没有权限知道。”
这也正常,章楚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他确定没死是吗?”
“我这边没收到消息。”
“好。”
挂了电话后,章楚有些神不思蜀,没注意到桑冉异常的脸色。
他跟周思凡,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了。
从他有记忆起,周思凡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那时没有人是行长,也没有人是上校。
只有两个贫民窟里出来的小孩。
章楚小时候是个很不招人待见的小孩,贫民窟里孤儿很多,他并不特殊,但他不会笑,不会说话,不会甜甜地卖乖,甚至连怯生生地不言语都做不到。
他总是仇视的,愤恨的,带着满腔怨气的,谁也不知道这怨气从哪里来,大人们只觉得这小孩子是丧门星,天天一副要克死别人的样子,看着就来气,于是不仅不给他吃的,只要见了他就一定要上去动手教训一番。
男人力气大,女人力气狠,幼年的章楚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别人打他他也不会还手,连跑也不会,就直直在站在那里挨打挨掐,然后摆出一副仇视全世界的模样,眼眶红到框不住眼泪,也不会哭一声。
大人们都说这是个不祥的怪胎,脑子有问题。
贫民窟的小孩都不愿意跟这个怪胎玩,直到有天另一个小男孩出现,他在章楚被打的时候上来拽着他就跑。
章楚被他猛地一拽,根本没反应过来,差点摔到,随后像双腿还没有适应跑的这个技能,被他东拉西扯,踉踉跄跄地跑了没两步就摔倒了。
他抬头盯着那个小男孩看。
那个小男孩就是周思凡。
他小时候觉得周思凡很厉害,无所不能,那么小的个子,拳打脚踢地就把欺负他的大人赶跑了。
然后走过来拉起他,拍掉他身上的灰尘,硬声问道:“为什么不躲?”
章楚不懂。
“有人打你不知道躲吗?”周思凡好像很生气,原地转了几圈,指着路边两个打架的狗说:“看到它们了吗,狗都知道有人打它要还手,你为什么不知道?”
章楚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但顺着他手指去看路旁的狗。
那是两条狼狗,野性未驯,眼中泛着绿光,口中垂着涎液,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兽音,正在拼命地撕咬对方。
章楚仇恨呆滞的目光愣了一瞬,紧接着眼中如旭日初升一般,罕见地冒出一丝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狼狗看。
那尖利的犬牙,那咬住猎物后拼命转动撕扯的脖颈,那发狠的爪子,一切都在告诉章楚,若是被欺负了该怎么办,要拼尽全力地、不死不休地致对方于死地。
然后贫民窟的大人们发现那丧门星的倒霉孩子会咬人了,一口一个血窟窿,小孩的牙就跟小猫小狗的牙一样不会收劲儿,甚至还发着狠撕咬。
大人权威受到挑衅,被咬急了眼,一脚踹到幼年章楚肚子上。
那一脚把章楚脸踹得颜色都不对了,但章楚依旧没撒嘴,他拿出身后藏着的砖头,使劲用最尖的地方拍到了男人大腿上。
男人痛叫一声,这时章楚终于松开嘴,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他和周思凡的“家”是两栋破旧居民楼之间小小的缝隙,那里杂草和乱世丛生,还经常有人从楼上扔垃圾,但两人没有更好的去处,所有地方都不欢迎章楚。
周思凡会把垃圾和碎石清理干净,把杂草踏平,铺上一块捡来的塑料布就是两人全部的活动空间,上方罩了一个塑料蓬,可以遮风避雨。
章楚脏兮兮地回了家,周思凡一看就竖起眉毛,“又有人打你了?”
小孩哑着嗓子说:“我也打他了。”
“打哪了?”
“我用砖头敲了他腿。”
“敲腿?下次你应该敲他的头。”
章楚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晚上,幼年章楚发起高烧,周思凡背着他去诊所,贫民窟的诊所不收治,周思凡只能带着他去几公里之外的诊所看病。
一连烧了三天,周思凡给医生打了三天的夜工,再加上白天出去洗盘子挣得钱,总算够给章楚看病。
一共三百块钱,就把章楚虚弱的身体治得像话了一些,比富贵人家的宠物狗看病都便宜。
病看好了,章楚也会打架了,周思凡放心了一些,但很快,他又发现了章楚另一个毛病。
章楚小时候,是喝地上雨水长大的。
他看野猫野狗都是那样,于是他也学着趴在地上,伸出舌尖去舔水洼。
周思凡看见后头疼地告诉他,人没有那样的。
章楚倔强地抿嘴,问为什么。
“会肚子疼。”
“可是我不肚子疼。”
周思凡叹口气,换了思路,“你把小猫小狗的水喝完了,他们喝什么?”
“别诓我,地上水那么多,我才喝多少。”
周思凡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和章楚不能继续呆在贫民窟里了。
第33章 第 33 章 完了,他不要我了。……
于是几天后, 周思凡收拾行李,要彻底把章楚从贫民窟带出来。
“我不。”章楚瘦弱的腕子被少年拽着,双脚仿佛生根似的立在那里不愿意走。
“为什么不走, 贫民窟有什么好的,外面的世界很大, 我们两个去见一见。”
章楚不懂,外面的世界大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习惯了这个小地方, 幼年的小孩坐井观天, 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跟贫民窟有什么区别。
“我不想去。”章楚说。
“外面, 我带你去吃上次吃过的很甜的那个冰, 你不是喜欢吗,还有高高的楼和漂亮的房子,”周思凡耐心地对他说:“我已经攒了一些钱, 我们可以去住宿舍, 到时候夏天就不用淋雨了, 冬天也不会冻得睡不着,我们有自己的床和房间, 还有电和燃气,可以做热腾腾的食物吃。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到时候我白天去上班, 你就在家里玩,还可以挑一只小猫带走, 你不是喜欢跟它们玩吗?”
章楚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认真,意识到周思凡是真的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去。”他哀叫一声,那时章楚已经有些依赖周思凡了, 塑料布的大小很合适,刚好够两个人睡觉,那个狭缝的宽度他也很喜欢,很安全,现在已经不会有大人打他了,同龄人的恶意他也可以忽视不见,他想跟周思凡一辈子待在这里。
周思凡又拉又扯地劝了他半天,但小孩就像块冥顽不灵的石头,油盐不进,手紧紧地拽着他,几乎扣进肉里。
那是种又怕被抛弃,又不想分开的力度。
周思凡喘着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把手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章楚一愣,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完了,他不要我了。
他怔怔看着前面人的背影,慢慢被巨大的恐慌裹挟,“周……”他向前迈了一步。
“周思凡……”周思凡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
章楚无措地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他生活多年的贫民窟一眼,像一个突然而至又猝不及防的短暂告别,终于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后来有次周思凡在联盟军委开了几天几夜的会,会议结束后跟他喝酒,喝多了问过章楚,当年为什么会跟他走。
章楚转了转酒杯,灯光映过杯子打在他眉眼上,他说,因为你不让我喝地上的水。
童年的章楚像个刺猬,浑身都是坚硬的爪牙,没人见过他藏在硬壳里柔软的肚皮,周思凡没想扒开看,但他不知道,劝章楚不要喝脏水这件事竟会被那人记了十几年。
周思凡把他带出贫民窟,就像带一个小孩去上幼儿园一样困难。
后来两人稳定了很长一段时间。
大概五年的时间,他们打架、挣钱、过着下等人的日子,少年的身板也如抽高的柳条一般,变高变硬,脆生生地开始发芽。
那几年周思凡带着章楚住职工宿舍,八人间的宿舍,摆张破木板床拉个破帘子就能住人,住的都是些打嗝放屁的臭男人。
单身,穷,摸不着女人,聊天都是肮脏龌龊的,眼中浑浊淫\乱,吐个唾沫都恨不能
早些时候章楚还小,黑兮兮瘦呼呼得像个呲牙的猫崽,那些男人对两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不感兴趣,但随着时间越过越久,章楚那张脸的惊人之处逐渐显露出来。
他皮肤白,在昏暗的屋子里几乎白得发光,他腰很细,但也不是一点肉都没有,比如屁股上就肉呼呼的。
他不爱说话,吭声时总是低着头或偏着头,最满足男人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心理。
他漂亮、沉默、爱干净,每天晚上都会给自己和他哥哥打一盆洗脚水,洗完后拿毛巾擦干净,把水倒掉,再蹬掉鞋子爬到床上——他跟他哥哥睡一张床,因为他是带来的家属,两人只分到一张床。
他爬到靠墙的里侧,平平板板地躺下,然后他哥哥就会把帘子拉上,沉黑冷执地瞪他们一眼。
他哥哥并不好惹,但这丝毫不影响男人们的欲望。
“屋里那个”逐渐成了那些男人之间的一个代名词,心照不宣的秘密,乐子,他们白天在外面一边干活一边意\淫,到了晚上再如蛆附骨地看上几眼,食髓知味地睡下。
终于有一天,有人率先忍不住了。
章楚年龄不够,周思凡并不让他出去打工,而是给了一些课本让他念书,这是章楚唯一能够打发时间的事情。
白天宿舍里并没有人,一整栋楼都空荡安净。
章楚趴在床上看书,有些昏昏欲睡。
哒、哒、哒。
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那声音很奇怪,像是有人掂着脚步慢慢靠近。
章楚放下课本,竖起耳朵。
吱哑——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了,一张粗糙红润的脸露了出来,是他的室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为什么这时候回来?
章楚心存疑问。
那男人脸上挂着渗人的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他,朝他走了过来。
章楚没料想到,匆忙坐起来,但紧接着就被男人掐着脖子按在床上,“小美人,被你哥哥睡过多少次了,嗯?也让我爽爽,怎么样?”
章楚在社会的阴暗面、泥沟里长大,并非人事不懂,他眸中划过一丝狠厉,在那男人手碰到他下|身的一瞬间就旋拧腰身,一脚重重踢上他面门。
男人惨叫一声,捂住鼻子,一看血都喷出来了,当下破口大骂,“你个狗日的小婊|子!给老子装什么纯?”
说着就要撸袖子动手。
章楚飞快地从床上钻出来,攥紧了拳头又准又狠地打上他腰窝,男人吱哇痛叫,回过身子想揪起他衣领。
少年章楚光有狠劲儿,力气不够,一脚踢过他小腿但男人仍是立住了,自己的脖子反而被高壮的男人掐住。
男人被他两下弄得满脸是血,全身疼得想叫,此刻红了眼睛,手腕不断缩紧,“小王八蛋,那么骚还敢跟我装,看我不掐死你,我不掐死你……”
章楚狠狠瞪着他,手上不断用力但捍卫不了那双手臂半分,肺部的氧气逐渐消耗,他眼眶慢慢充血。
他早过了那个打架只会动嘴咬人的年纪。
就见章楚双腿猛地一抬磕在男人背上,男人让他踢得往前矮了几存,随后,章楚一伸手指,两颗柔软的物体戳上他指尖爆裂——那是男人的眼球。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一瞬,下一秒,痛苦的嘶吼声在整个楼道中响起。
章楚跑下宿舍楼,在工地的人群中找到了周思凡。
周思凡看到他脖子上的乌紫,看到他沾了血的手指,心里一沉,当即连东西也不收拾,带着他走了。
又是颠沛流离的几年,他们躲着联盟调查局的追查,过着朝不保夕又相依为命的日子。
两人没有户口,出了那件事后更不可能再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但有段时间周思凡盯上了联盟低保户的津贴补助。
他脑子活络,短短几年攒了些“人脉”,于是找人给他们做假证上黑户,彻底改头换面后,周思凡愈发无所顾忌,他开始在联盟地下黑x混日子,那里面三教九流的人很多,他们剃光头,纹满背,黑x与联盟不同,黑x无国界之分,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组织,而周思凡刚进去,只接触到了首都区黑x的皮毛。
他的直隶老大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白苏男人,因为周思凡能打、脑子灵活、对外人够狠、对手下人够硬,他升得很快。
不久后,他接到一个大单。
世界银行行长,爱德蒙,是一个五十五岁的无国界中年男人,他在当天会出席玄中联盟的一场听证会议,而黑x的人决定绑架他。
这是从远在北利联盟的“总部”下达的命令。
周思凡那时升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刚好派他带人马去前线动手。
任务失败了。
周思凡和一众人被玄中联盟的武装军制服,又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狠狠按在地上。
那时周思凡挣扎着,看见了世界银行行长爱德蒙居高临下的眼睛。
——那是一双灰蓝色,雾蒙蒙,仿佛带着遥远神性的眼睛。
后来在审讯途中,章楚被带到了周思凡面前。
再后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章楚被爱德蒙收养,周思凡褪去黑x身份,恢复了原本姓名进入玄中联盟军委。
一直至今。
回忆戛然而止,末世之后,章楚一直无法联系上周思凡,直到现在猛地接到电话。
另一头,短暂地调笑过后,周思凡很快正色起来,“现在通讯资源紧张,我没工夫说废话,你从异界回来了?”
章楚道:“这就是废话。”
周思凡道:“你自己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异界有没有什么人跟你一起回来?”
那边顿了一下,然后才说:“有,你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周思凡心一沉,“……什么人?”
“电话说不清,等你回来我……”
“我说什么人?”周思凡突然压着火气又问了一遍,随后他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一手紧紧扣住脑袋,脖颈绷出青筋,压下语气,“抱歉,你答应我别跟那人走太近,好吗,一切等我回来。”
章楚皱起眉头,“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边境,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不,两天。”
“好,我等你。”
“……章楚,”在挂断电话前,周思凡叫住他,“保持你应有的警惕。”
章楚顿了顿,嗯了一声。
通话结束后,章楚还沉浸在周思凡那句话的意味里,就听见旁边响起一道声音。
“心情不好吗,在跟谁打电话?”
桑冉低头抱着孩子,若无其事地问他。
章楚这才发现,他怀里的相柳不知何时被接过去了。
他偏头看桑冉。
男人低头照看孩子的模样很迷人,仿佛有种浑然天成的魅力在身上。
章楚知道他有一个去世多年的妻子,两人感情很好。
章楚也知道,他跟那位亡妻的容貌很像。
所以桑冉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权利场上的合作,陌生异界的朋友,或者是……
章楚的心一点点冷静下来,突遭变故,一直以来奉行的唯物法则崩溃,奔赴异界,让章楚的大脑一直处于一种高温过热状态,但刚才周思凡的几句话让他逐渐恢复镇定。
他突然问:“陛下,你为什么要跟我住一间房?”
桑冉哄孩子的手一滞,挑眉看他,“现在想起来问我了?”
第34章 第 34 章 天上下瀑布
章楚向后靠在沙发里, 双手环抱,为了显得自己没有自作多情,他轻声道:“现在虽然资源紧张, 但联盟还是准备了足够的房间,你可能刚来会有些心理上的不安, 但其实我就在你隔壁,住不住一间也没有什么关系。”
桑冉喉结滚了滚, 神色染上黯然, 他哑声道:“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章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再问了, 他想跟谁住就跟谁住, 只要能安抚住他,让他保持跟玄中联盟的统一战线才是最要紧的,但情感上, 章楚想问他为什么。
“我们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可怕, 如果你觉得新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不安, 我可以让他们安排人给你讲解,如果你觉得生活上有什么不适应, 我也让他们给你安排,”章楚的声音很轻,有种淡淡的疑惑, 但又娓娓道来的感觉,“我们都是成年人, 两个男人,我们……”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章楚抬头看,他以为是烛阴或者方启去而复返, 眸光微垂,看了桑冉一眼,然后偏头冲那边道:”进。”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娄弦的脸露了出来,他笑道:“不好意思,我是来找陛下的,无意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章楚脸色沉了沉,他并不想刚才的对话被人听到,房间隔音很好,这该死的魔族肯定是故意的。
娄弦走进来,斜倚在门框上,“章行长,介意我插一嘴吗?”
章楚不置可否。
“你知道,魔族向来不喜欢人类,在你们之前总共来过三架……唔,飞船,是叫这个吧,陛下下令把他们全杀了,而你们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娄弦带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冷如冰的光芒,“还有,你大概知道你的同伴们在魔族的几天住的全是山洞,只有你住的是正常的房间,难道就没感到奇怪过?”
“魔尊陛下把你当成朋友,只因你当初在大殿之上的那一番话打动了陛下,陛下愿意交章行长这个异界的朋友,章行长在魔界的几天好吃好喝,怎么,来了异界,现在我们陛下连睡在哪里……”
“够了,”桑冉含怒道,“章行长自然有他的不便之处,是我们唐突了。”
章楚攥紧拳头,被这句话猛地刺了一下。
桑冉抱着孩子站起来,神色黯然,带着抹勉强的笑,仿佛空谷中寂静盛开的兰花,散发着淡然的幽香。
“没关系,是我不好,我还是回我原来的房间。”说完,他扭头要走。
“站住!”章楚勉强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桑冉背对着他,身影仿佛有几分受伤。
“你……就在这里住着吧,房间大,够你和孩子的。”章楚破罐破摔道。
半晌,桑冉开口了,“娄弦,出去。”
娄弦看了两人一眼,功成身退地挑挑眉走了。
桑冉转过身,他的姿态向来是挺拔的,站如芝兰,立如玉树,但此刻,他抱着孩子重新坐回章楚身边,哑着声线开口,“我知道烛阴对你说了很多有关我亡妻的事情,那些东西我不想否认,也无法让你当成没听过,我已经在向前看了,你问我为什么想跟你住,或者问我为什么杀了他们不杀你,为什么不让你住山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心很乱……”桑冉的声音依然很好听,语调轻轻地,“就让它过去吧,好吗,你不要问我,起码不要现在问。”
章楚听了这样一番话,几乎不知道作何心理,他表情一片麻木,等回过神来时,桑冉已经抱着孩子进了主卧旁边的小卧室关上门了,适时地给他留了独处空间。
这……算什么?
从小到大,章楚听过各种各样的示爱和告白,但他根本无法分辨刚才魔尊说的是什么意思。
章楚在沙发上一直坐了半个小时,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思考这些,总是先稳住魔尊就是好的。
晚饭时有厨师上门做饭,桑冉出来时已经重新换上那副矜贵艳绝的模样,对上章楚的目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下午休息好了吗?”
章楚动了动嘴唇,想说并没有。
桑冉说:“希望我那时的话没有对你造成困扰,我想看到你一直开心。”
章楚:“……”
“哦?这是你们世界的菜肴吗,看着就很好吃,”桑冉笑了笑坐到餐桌旁,乌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柔情,“之前在魔界时太仓促了,不知道你那时有没有吃好,等明天我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章楚在他对面坐下,“你会做饭?”
“自然,不忙的时候我一般都是自己做,你有什么爱吃的菜吗?”
米其林厨师做饭带了些观赏性质,两人边吃边聊,伴着62层落地窗外的瓢泼雨幕和另一侧浓重的烟火气。
饭吃完后,还有半个小时用电时间,这时有一个勤务员上门,“章行长,魔尊陛下您好,下面我来给您讲解一下饭店生活守则和最近咱们联盟的一切情况。”
这里不光用电限制,热水也限制,每晚只有半个小时的热水时间,不过这已经是目前玄中联盟的顶级待遇了。
听说和平饭店的外部,已经危机四伏。
暴雨、浓雾、积水成河,除了自然环境的恶劣,那水中和雾中还潜藏着大量危险的生物。
平民间的变异率很高,而变异后的人有大概一半的比例无法恢复神志,这意味着他们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就像地震那天抢超市时遇到的那个野猪男。
而昨天的汇报PPT说,现在变异多种多样,情绪变异或者是衣服、植物变异大多是比较安全的,而食肉变异的危险率很高。
那些彻底变成怪物的人,有90%的比例都是食用了肉制品后发生的变异,这部分变异几乎不可逆,无法像桂辛焰和郗棣他们那样收放自如,中招了就只能玩完。
所以变异刚爆发这个结论出来时,有很多人开始恐惧吃肉,甚至拒绝吃肉,直到现在这部分人的数量还不在少数,只要他们还有别的吃的,就算馋到流口水也不敢吃肉,谁都不知道中招的会不会是自己。
与食肉类变异深受人们恐惧相反的是,植物类变异。
这类变异简直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契机是家中养的植物比较多,空气中氧含量高,若是发生了植物性变异,最大的优势便是人们彻底脱离了动物的生长规律,不需要进食和睡眠,每天只需要晒晒太阳,甚至还能吸收氧气产生二氧化碳。
现在本来就食物紧缺,政府虽然一直宣称玄中联盟的储备粮够全联盟几亿人口吃上二百年,但谁知道这是不是扯淡,更何况现在外界一天一个样,命运还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可靠。
勤务员是一个愤世嫉俗对社会新闻充满自己独到见解的青年,他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连忙收住嘴脸,又言归正传地接着刚才的话说:“外面这水里和雾气都不安全,最下开始下雨的时候,谁也意识不到这雨能下这么久,当时电视里面就说让民众居家,等待危险过去,但是有些但有些消息活络的,已经不打算听政府的了,那几天咱们城市之间的高速通道还没封禁,所以依然可以外出,当时高速路口都堵了,全是冒着大雨拖家带口要离开首都区的,他们听说北边没下雨,打算北上。”
“反正那时候交通还没封锁,所以虽然堵,但很多人都走了。”勤务员脸上逐渐浮现出恐惧的神色,“那是我见过最恐怖的场景。”
“在他们走后的12个小时内,降水量激增,说是从天上下瀑布也不为过……”
6天前。
一个30岁的男人神情紧张,心里紧绷着一根弦,他昨天听单位里的人说了,那人家里有气象局的关系,说是首都区这雨短时间内停不了了,搞不好要闹洪灾。
开玩笑,首都区闹洪灾,这他妈简直骇人听闻,更何况,联盟政府居然还号召群众呆在家里,傻子才呆在家里。
前几天的箭雨、这几天不断的变异、建筑融合,已经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世界要变天了,他可不能坐以待毙,他前几天才过了30岁生日,刚从心理上做好了当一个真正男人的心理准备,保护家庭和妻儿,他的妻子怀二胎已经8个月了,要是这雨一直不停,他老婆生孩子怎么办?他绝不容许这节骨眼上出一点差错。
他已经打听好了,北边没雨,只不过是空气冷点,而且极低气温在白苏联盟的北部,他北上去到玄中和白苏的交界处,那里属于白苏南部,温度也不会冷到哪里去。何况他在那边有亲戚,可以过去投靠亲戚,只要度过这一段时间,让他老婆平安生了孩子,等首都区雨停了,他们就回来。
“快快,帮你妈拿行李臭小子。”男人拍了7岁儿子的头,儿子懒洋洋的,昨天对大雨还很兴奋,过了整整一天,他也兴奋不起来了。
妻子顶着大肚子担忧道:“我们真的要去吗,其实家里也挺安全的吧。”
男人揽过妻子的腰把她送到后座上车,然后手脚麻利地往车后备箱塞行李,“你不知道媳妇儿,这雨要是真的一直停不了,到时候就不是居家这么简单的了,还有食物、医疗什么什么都受限制,你这个情况我肯定不能让你出问题,现在往外跑的人很多,我一个哥们儿已经上高速了,没事,你别担心,我们出去就好了。”
第35章 第 35 章 谁先洗澡?
此时地上已经有了些积水, 往哪里踩都是湿的,妻子把脚缩进了车里,SUV高高的地盘隔绝了她与地面的距离, 她眼底透着不安,睫毛颤抖, “可是……可是我怎么觉得这雨越下越大了。”
男人把行李装好,又顺手塞了一个奥特曼到儿子手里, 上车一脚油门飞了出去。
到这时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透过后视镜向后看, “放心媳妇儿, 等上了高速咱们往北走, 到时候雨会越来越小的,冷不冷,饿不饿?后面有吃的, 有羽绒服, 这一路不知道加油站还开不开, 我带了两桶汽油,开不了暖风了, 咱们得省着点用。”
SUV劈开雨幕一路向城市边缘开去。
整个城市像个巨大而荒诞的灰色王国,街道上能见度不足100米,雾气缥缈, 通天林立的高楼若隐若现,街道上很安静, 偶尔有车辆划过,大概跟他们一个目的地,难以想象几天前这里还是玄中联盟最拥堵繁华的首都区。
妻子看着窗外,心底的不安愈发明显。
一路上车都很少, 但在高速收费站前突然排起长龙。
男人皱起眉头,嘴里发出“啧”的一声,妻子也直起上身往前看,“怎么回事?”
男人降下车窗,不顾淋头大雨探身出去喊道:“往前走啊,磨叽什么呢?”
前面已经站了几个淋着雨的司机,像是出了什么交通事故,后面的车全都在鸣笛,暴露出每个人内心的焦躁。
前面的一个司机叼着已经被雨浇灭的烟头,朝他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男人是个急性子,现在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分钟都可能出现变故,于是他立马甩开车门下去了,走到前面就见一辆车一头扎在水坑里,他心下一惊,这水竟有这么深?他赶紧往一侧的台子上迈了一步,但实际也是淌在水里。
叼着烟的司机深沉道:“刚才这车开得快,没注意,一下陷进去了,这里本来地势就低点,没想到能积这么深的水,谁也不敢下去测深浅啊。”
男人搓了把脸上的雨水,左右看了看,就见每条通道的同一基准线位置车都在慢慢驶过,大概这条线普遍低,但这样下去走到天黑也走不完这些车。
“倒吧倒吧,”另一个司机骂了一声,放弃了这条路,朝后面的车龙挥手:“往后倒吧,这条路算是堵死了,过不去,拐去别的车道!”
这下算是激了众怒,后面的司机们纷纷从车窗里探身出来,“这么长的车队怎么倒车?!他妈的,老子好不容易排到这里给我说不能过了,闹着玩呢!”
“就是,这根本没法倒啊,就算倒回去我们怎么办,去别的通道重新排吗?后面都排到高架下面了!插队,这么多车往两边插,那他妈全部通道都得被堵死!”
刚才提议的司机怒了,捋袖子就要上前,“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你到前面来过个试试?”
这时天空白光闪过,紧接着轰隆一声震响,下一刻,比刚才更加猛烈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来,就仿佛每个人的头顶有个水管在对着浇一样。
每个人心里都打了个哆嗦,更有扛不住的司机萌生了想要掉头回家的念头。
男人看了眼车队身后已经看不到边际的长龙,又回过头死死瞪着前面那个水坑。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排了这条车道,别处前面虽然水也深,但起码没有一个一头扎在这里的车挡着,还是能慢慢通过的。
男人盯着那条大半个身体都已经没入水中的车,慢慢攥起拳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不行,都已经到这里了,他决不会放弃。
他转身回到车上,带回一身的雨水,系安全带挂挡,目光染上了丝偏执,头也不回地叮嘱道:“你们俩扶稳坐好,我带你们冲过去。”
妻子捂住肚子,一手扶紧车门,整颗心都吊了起来,相识相爱这么多年,她似乎猜到了丈夫想怎样做。
只见男人一打方向盘,SUV凭借着超高底盘和性能跨上了每条车道之间的水泥台上,然后硬生生挤过前面两辆车,车与车之间甚至划出了刺耳的声音,只是隐在噼啪雨声中不那么明显。
被划车的车主连骂人都忘了,想看他打算干什么。
男人超过挡在前面的车,重新下到车道上,这时他距离水坑有三米左右距离,前面那辆车只剩了个屁股在水面上,如果他车速够快,或许能用那个车屁股当过渡板,直接飞过那个水面。
高速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只要上了高速,他们就能一路向北脱离这场大雨。
男人让儿子拉着妻子下了车,妻子的孕肚无法承受这场颠簸,妻子下车前忧心地按上他肩膀,男人回头一笑,“没事媳妇儿,赌一把,你和儿子到前面去等我,我肯定让咱们顺利上高速。”
妻子和儿子下车后,男人目光重新变得疯狂,他深吸口气,狠踩油门,车厢内发出骇人的嗡嗡声,时速飙到100时猛地放下手刹,车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男人只觉得身体一轻,下一刻,车身重重地坠到地上,他成功飞过去了!
男人激动地探头,让妻子和孩子们回来,三人重新坐到车上,面朝前路畅通无阻的高速飞驰出去。
但好景不长,越往前开雨越大,逐渐大到一个可怕的地步,雨刷器根本刷不过来,整个前挡风玻璃都被水糊住了,外界的雨声像炸雷一般,同时地上的积水也越来越高,他们刚上高速时,水位线不到轮胎的一半,但现在几乎要没过轮胎。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男人冷汗下来了,小孩也被眼前这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吓到,不再吊儿郎当,吓得大哭起来。
“老公……”妻子颤声叫他。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根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起码他们带了足够的汽油,男人苦中作乐地想,之前还担心高速加油站开不开,现在看来,他们进服务区都困难,服务区地势低,现在已经淹得无法进车了。
SUV在灰黑雨幕中慢慢前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三口。
终于,在又行驶了20分钟后,灾难降临了。
路上能见度很低,男人万分谨慎地开着车,车速连20迈都不到,却在下一刻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他心中的疑虑还没升起来,就听见咔嚓一声,前挡风玻璃裂开了一条缝隙——
是……洪水!
洪水来了!洪水竟然涌上了高速!
男人瞳孔中倒映的最后一副画面就是那浑浊而高厚的水浪。
那是首都区甚至全联盟都百年难遇的特大洪水,小小的SUV瞬间被洪水吞噬,宛如水中浮萍一般随巨浪起伏。
追忆结束,勤务员沉痛的声音响起,“几天前的那场洪水最终在首都区外围被堵住了,我们损失了大量的农田和畜牧……这些都是其次的,那场洪灾中丧生的人口联盟官方至今也没有统计出一个具体数据,因为情况很可能是京畿高速周遭的居民,无人生还。”
章楚深吸了口气,大脑一瞬有些无法处理这些信息,他撑在沙发扶手上,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桑冉靠在沙发另一边,神情凝然无波,静静地看着章楚,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时间已经不早了,勤务员适时地告退,“晚上热水只有半小时,您二位注意时间,有什么需要的话,请随时联系我。”
房门关上后,屋内再次陷入安静。
章楚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桑冉慢慢道:“曾经三界中,也有过一次毁天灭地的灾难。”
章楚瞳仁动了动,没有说话。
“那时天界内斗,纷争四起,狼烟遍地,几近决战,天柱折,地维绝,四极废,九州裂,民不聊生。”
桑冉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我看着生灵涂炭,以为那就是极限了,可后来,不断地有人加入那场战争,战火越烧越烈,燃遍了整个三界。”
突然,桑冉的手掌放在章楚膝盖上拍了拍,“自古以来,民不安枕、十巷九空才是常态,不必太过伤心。你的国家在昌平时治理得很好,百姓大多吃饱穿暖,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那些逝去的人一生中有很多幸福时刻,已经不枉走过这一遭了。”
章楚微愣,他没想到魔尊会这样安慰他,他偏头看过去,对上桑冉氤氲温和的眼眸,桑冉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到他手上,是一个安抚的姿态。
“你想要保护那些人吗,我可以帮你。”
章楚听到这话本该开心,不管魔尊的承诺有几分真假,他的目的都达到了,但此刻他有些慌乱地避开了那目光,把手缩了回来,双唇开启时,一颗心正在慢慢平静,“勤务员刚才说晚上只有半小时热水,我们谁先洗澡。”
桑冉看着空了的掌心,眸色一黯,颇有几分隐忍,他没告诉章楚他只需要法术净身,半晌,他勾起了个笑,浅淡地看着他,“你先洗。”
“……好。”章楚正想脱离这个氛围,他想独处一会儿,于是胡乱拿上衣服去了浴室。
热水披头淋下,这里倒是有浴缸,但条件不允许他泡一个澡,他在热水的浇灌下冥想,今天他们归来,联盟用三架飞机来接,六家媒体报道,那最迟明天上午,其他四个联盟就该有动静了。
他们会怎么说?
魔尊现世是件大事,而现世在玄中联盟的地盘上,想必他们也会想来分杯羹。
胡想八想了一番,热水要给桑冉留一半,章楚准备出去,这时他发现,他没有拿睡袍和内裤。
第36章 第 36 章 “睡衣是什么,睡觉穿的……
章楚烦躁得想捶墙, 为什么偏偏内裤和睡袍都没拿,但凡这两件他有一件都可以体面一点地出去,他进来时在床上胡乱抓了一把, 发现只有毛巾和一件白色衬衣,这两件组合要怎么得体地出去?
章楚要是有电话在旁边, 甚至想让方启过来给他送衣服。
在里面犹豫了一分钟,再纠结下去怕没热水了, 章楚只好在门内叫了一声, “陛下。”
一开口, 这音量连他自己都觉得小, 他清了清嗓子, 重新叫道:“陛下。”
门外有了声音,旋即是脚步声,桑冉带了几分调笑意味地开口, “行长先生, 有什么吩咐吗?”
章楚脸微红, 意识到自己又在叫他“陛下”,于是改了口, “桑冉,你能帮我拿下衣服吗……在我房间的床上。”
门外顿住了,半天都没有声音响起, 章楚的心开始忐忑,就在他以为桑冉不会回答, 刚想开口说算了时,桑冉说话了,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哑,“好。”
拿个衣服仿佛跑完一场马拉松, 章楚赤身裸|体地靠在浴室有些湿润的瓷砖墙上,有些缓不过神,很快,敲门声响起,章楚回身握住门把手,打开了一条缝,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进来——桑冉竟还把他的睡衣叠了一下,平平整整地送了过来。
章楚接过,短促地说了声谢谢,碰上了门。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看见桑冉还是坐在刚才的沙发上,面颊上有些可疑的红色,对上章楚的视线,有些回避,“你洗好了?”
他这副模样,让章楚直接结巴了,“洗、洗好了,你去洗吧。”
桑冉面露难色,“要不算了,我不会用。”
章楚:“……”
怎么把这事忘了,他刚才应该把勤务员留下,让他给桑冉讲解一遍屋内的现代设施。
可现在再叫人来又显得太刻意,毕竟这些讲解工作他完全能做。
可是讲解浴室……算了,章楚闭了闭眼,这也没什么。
他说:“你跟我来,我教你。”
桑冉于是拖着他的古装大长袍子颠颠跟在章楚身后。
浴室中还氤氲着水汽,里面满是沐浴露的香气,这香气跟章楚身上的同出一源,猛地进来,让人有些迷乱。
章楚这才发现,两人前后脚地共用浴室似乎是个很暧昧的行为。
他全程低着头,语速极快地冲桑冉道:“一会儿按这里,上面的花洒就会出水,左边是热的,右边是凉的,中间是温的,可以自己调温度,这是沐浴露,用浴花打上泡沫后可以洗澡,这是洗发水,可以洗头发,这里有毛巾擦身体——你拿睡衣了吗?”
桑冉很有耐心的,笑得很好看地问他:“睡衣是什么,睡觉穿的衣服吗?”
“对。”章楚含糊道。
他不希望一会儿出现桑冉洗到一半再喊他来拿睡衣的场景。
“我没有睡衣穿。”桑冉说。
章楚想问那你以前是穿什么睡觉的,但是攥拳忍住了,他抬眸看他,“你要穿睡衣吗?”
桑冉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亮了亮,“你有多的吗?”
章楚:“我去给你拿。”
他睡衣很多,各种丝绸面料的都有,只是没有桑冉能穿的,他想起来,自己行李中倒是有周思凡一件陈年睡衣,虽然旧了些,但依然是舒适干净的,桑冉应该能穿。
等他把衣服拿来,桑冉一看便知这不是章楚的尺寸,他微微皱眉,眼中流露出不解。
章楚递给他,随口道:“我朋友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先穿一晚上,明天我让人给你准备新的。”
桑冉看着那明显大一号的男装尺寸,眸中温度骤降,唇线渐渐抿成一条。
“朋友?”
第37章 第 37 章 他好像又做梦了。
章楚并没注意他语气不对, 点了点头,把衣服递到桑冉手中后一心只想扭头离开,手腕却被攥住。
他回头看。
就见桑冉正凝视着他, 眼里滚着汹涌而难以言喻的情绪,但章楚再一眨眼, 又好像只是错觉,桑冉声线压抑而克制, 甚至还勾了个笑出来问他:“什么朋友?”
章楚微愣, 以为他不想穿别人的衣服, “怎么了, 衣服是干净的。”
他眉心微蹙, 目光落在桑冉攥住他的手腕上,魔尊陛下力气过大,他甚至感觉手骨都有些微微错移。
桑冉意识到什么, 手一松, 低头理了理袖口, 遮掩眼中情绪,语气平常道:“你朋友跟你住一起吗, 为什么会有他的睡衣?”
这衣服还是很多年前周思凡在他家里存的,末日之前,两人其实并不常见面, 一个上校,一个行长, 都忙得天昏地暗,不忙的日子里也多是各过各的,三不五时电话联系一下确保对方还活着,偶尔会聚在一起吃顿饭喝点酒, 有时在家里聚餐,时间晚了就不回去了,客房留宿一晚,所以家里都互相放着对方的睡衣。
章楚也不记得当时收拾行李时怎么把这件衣服拿上了,大概隐在他自己的衣物之间不好分辨。
章楚表情郑重,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甫一沉默下来,浴室里陷入安静,唯有氤氲的香气萦绕鼻尖,和章楚身上的味道难舍难分。
桑冉眸色漆黑了几分,但他还是露出个笑容来,略过了这个话题,开口道:“你头发在滴水,记得擦一下。”
章楚刚才没吹头发,此时水滴顺着发丝下坠,缎面的丝绸睡衣前襟已被浸湿,他忙借口走掉了。
浴室门在身后关闭,他才觉得呼吸通畅一些,一看表已经九点了,离断电还有十分钟,他把头发吹干就准备进屋睡觉。
却突然看见隔壁那扇紧闭的房门,他们住的这个套间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并列在客厅一侧,桑冉主动带着相柳睡了那个小卧室,而从晚饭到现在,那小孩子就一直在屋里没出来,也没见桑冉进去过,不哭不闹,这么小的孩子不用吃东西吗?
他又往浴室看了眼,这一眼不要紧,里面水声刚好停止,两秒后,门啪地打开了,桑冉擦着头发走出来。
他并没有穿周思凡的睡衣,而是披了自己那件黑色鎏金缂丝外氅,衬得宽肩窄胯,里面没穿衣服,露出蜜色的肌肤,下面只有一条白色亵裤。
虽然只有一眼,章楚还是看到了他精壮的体格,大块的胸肌蓬勃饱满,腰腹部肌肉紧致没有一丝赘肉,线条流畅,肌理分明,流着细小的水珠一路往下。
室内光线昏暗,即便如此,章楚依然看到那胸口处有一道疤,像是刀或剑之类的贯穿伤留下的疤痕,那位置……他为何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跟自己后背上冒出来的疤痕位置相似,都在心口的位置,只不过一前一后。
桑冉擦了擦头发,意识到章楚在看他,转过视线来。
“还没睡觉?”他问。
章楚轻咳一声,指了指他房间门,“相柳在里面睡了很久,不用吃饭吗?”
桑冉朝他走来,顺手拢上衣襟。
章楚微微后退半步,发现这人分寸感欠佳,明知道拢上衣服,但站定的位置离他很近,近到可以闻见彼此身上的气味,他们用了同一款沐浴露,那香气纠相缠绕,分不出是谁身上的。
魔尊陛下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他一觉能睡到半夜,半夜再起来喂奶。”
两人之间大概也就隔了两个三角板的距离,章楚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桑冉的目光追着他,继续道:“你想进去看看他吗?”
章楚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圆嘟嘟的小脸,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卧室门应声而开,桑冉推开门,章楚身后的空间陡然大了一些,他平静了下心神,看到那个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幼崽。
等等,章楚觉出一丝不对劲,他走进两步,站在床边看小孩,相柳好像没有下午那么圆了,他的肉嘟嘟的嘴唇薄了一些,小巧的鼻尖挺立了一点,就连身长都仿佛抽高了几寸。
下午还是一个五官挤在一起只能看出可爱的小孩,现在倒似乎能看出些精致漂亮的痕迹了。
“他……”章楚愕然地回头看桑冉。
桑冉那一瞬间目光没来及收回,那里面赤|裸裸的欲望和浓烈到想生吞了他的火焰猛地暴露于人前,所幸章楚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他脱口道:“他是不是长大了一点?”
桑冉恢复如常,视线落在床上的小孩身上,轻描淡写道:“大概吧。”
章楚:“……”这人怎么当爹的?
他又回头看了看,总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孩子就是长大了一点,“为什么……难道这个世界的环境更适合他生长,他更喜欢这里的空气。”
桑冉在他身后柔声道:“都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当初养烛阴时这句话倒是没错,但相柳,我已经适应了他维持这么大点的身体,要是有朝一日长大了,我估计还会不习惯。”
章楚不自觉地伸出手拨了拨那个柔软的小手,声音放轻道:“但是养孩子很累吧,尤其是这么大的孩子,我听说父母都睡不了一个完整觉的。”
桑冉还是单亲爸爸,他一个人把烛阴带大,又一直带着相柳,带了三千年,这得需要多少的爱和毅力。
桑冉低眸轻笑,这时床上的小孩突然醒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眼前并不算熟悉的人,嘴巴一瘪,这一看就是要哭。
章楚无措地收回手,以为是自己弄哭了他。
桑冉见状快步过去弯腰拍了拍相柳柔软的身体,“怎么了,睡吧,爸爸在,睡吧。”
桑冉要是不哄他还好,这样一哄,小孩经过一下午的睡眠被人弄醒还骤然看到亲人,吱啦一嗓子嗷出来。
章楚:“……”
他听见桑冉微微叹了口气,把相柳从床上抱起来,靠在怀里轻声哄着。
魔界苍月殿这几年新来的下人们,都认为魔尊陛下这种男人,带孩子真的很有一套。
但桑冉并不是天生就会带孩子,而是在长年累月的磋磨和另一半的缺失中磨平了棱角,烛阴和相柳小时候,一个一岁多、一个几个月,都不是省心的年纪,他又不知道轴上哪根筋,不肯假手于人,一定要自己亲力亲为地照顾,那几年他瘦了很多,也确实如刚才所言,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不过他其实已经很久不知道什么是“好觉”了,自从章楚死后,他每日半夜不是被噩梦惊醒就是醒来后发现自己其实已经置身噩梦,要么就是泪水顺着眼眶不停地流,湿透一个又一个枕头。
说来好笑,桑冉以前竟不知道自己如此能哭。
所以孩子于他而言,是个救赎,是章楚留给他的东西,是他们相爱过的证明。
就这么轻声哄了一会儿,相柳重新睡着了,歪在桑冉怀中,张着嘴流口水。
什么旖旎的气氛也都被这震天哭声给哭散了,章楚捏了捏眉心,说:“我回去睡觉了。”
桑冉抱着相柳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点点头,“早点休息。”
章楚带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躺在床上的那一刻,被他压在心底的事情从头接触到枕头时被一起撞了出来。
饶是章楚没有把烦心事带到梦里的习惯,但在末日来临的今天,他还是不免多思。
今天开会时,桂辛焰向他投来好几次视线,他明显有话想讲,章楚只觉明天桂辛焰可能会派人来找他。
正好,他也想像桂辛焰了解一些情况,比如现在国际联盟间到底是个什么局势,又比如这雨气象局的人到底有没有预测,什么时候能停。
还有,章楚需要去外面看一看,他不能一回来就缩在大厦这个壳子里,耳听为虚,他要亲眼看看外界的人是什么生活情况。
毕竟回来之后他一个大厦外的人类都没见过,这雨下得毁天灭地,他甚至都怀疑外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电早已经断了,厚厚的窗户隔绝了雨声,只透过些微弱的光亮。
在这种环境下,章楚慢慢想着,困意袭来,思绪越陷越深,终于,他睡着了。
他好像又做梦了。
梦中有双眼睛,正如野兽般盯着他,炽热而深邃,章楚觉得置身火烤,熊熊的烈焰包裹着他,梦中有双手在撕扯他的衣服,锦帛裂开的声音格外刺耳,随后他的喉咙被人狠狠一咬,就像被猛兽叼住了后脖颈,章楚身体猛地一头,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
……
翌日,灰扑扑的天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章楚睁开了眼睛,他不记得昨晚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很累,浑身酸痛,这正是前几日在魔界时才会有的症状,他反应过来时心猛地一沉,旋即低头看,看到自己完好的衣服,他拉开领子,里面的身体倒也完整干净,没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章楚思忖片刻,晃晃脑袋,觉得或许是最近太累了,他穿上拖鞋,开门走出房间。
却见到方启出现在客厅里,正跟桑冉大眼瞪小眼。
桑冉见到他出来,微笑问道:“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章楚正怀疑地看着方启,甚至想到会不会是自家保镖对他有意见,每晚过来偷偷打他,闻言违心道:“还不错。”
他一边倒了杯水一边问方启,“怎么了?”
方启看了看章楚,又看了看桑冉,道:“行长先生,那四个联盟联合上书,要求见魔尊陛下一面……或许是请魔尊陛下吃顿饭。”
第38章 第 38 章 你的魔尊陛下
来了, 章楚想,果然这四个联盟只过了一晚就坐不住了,他们势必不可能看着魔尊被玄中联盟一家独占, 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毕竟在这个混乱的末日时代, 强大的武力值就是至高无上的法宝。
章楚先看了桑冉一眼,发现对方并无异色, 仿佛方启是在说一个跟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于是章楚喝了口水, 继续问:“那边派人来了?”
方启说:“对, 今天早晨到的, 现在特殊时期, 据说是联盟间的交往政策跟以前不同,外交部的人去迎接,他们开了一上午会, 现在还在开, 那边让我来通知您二位一声, 见还是不见,做个心理准备。”
章楚咕咚咕咚把一杯冰水全部喝光, 心想联盟内部肯定是不愿意让桑冉出去见他们的,但把魔尊藏着掖着视作玄中联盟个人财产也站不住理,不过如果魔尊自己说不想见, 那就不关玄中联盟的事了,但是那几个联盟也不是好打发的。
要是桑冉一怒之下把人全杀了, 那就有意思了。
章楚只敢这么想想,他喝完水倚在吧台上,问桑冉,“你的想法呢?”
大清早的, 桑冉宛如走T台的模特,宛如全妆上阵的明星,正常人该有的疲态呆滞或衣衫褶皱或发丝凌乱在他身上全都看不见,他优雅高贵得宛如天神下凡,此刻看着章楚唇角微勾,“你想我见他们吗,我说过,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
方启在一旁看得拳头都硬了,这个魔尊跟自家行长先生说话总是劲劲儿的,好像在撩他!
章楚睫毛抖动了几下,他理智地想,桑冉当初要跟着他们过黑洞来这边,肯定有他的目的,这目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章楚以己度人,觉得无外乎是抢地盘、做了解、或着搅弄风云,所以他猜想,魔尊嘴上这么说,或许心里应该是想见一见另外几个联盟的。
换个角度,如果在异界时,有人族皇宫或者天界的人想见他们,他们应该是很愿意见一面的。
章楚说:“另外几个联盟见你的目的不纯,可能是想谈合作,也可能想把你挖去他们联盟,甚至还可能派人私下跟你们接触,”章楚顿了一下,“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被这边的政治斗争卷进去。”
这个问法其实很奇怪,桑冉来这里,无论目的是这么,只要不是缺心眼想单纯来这边看看风景,那他是一定会卷入政治之中的,但章楚这么问他,就仿佛两个各怀鬼胎明知道对方揣着什么心思的人单纯地问对方,你要想清楚,这样可能会害我。
但桑冉丝毫没有停顿:“我不愿意。”
章楚微愣,攥着水杯的手紧了一下。
自从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有再问过桑冉来这边的目的是什么,因为预计不会得到什么答案,但就像刚才猜测,魔尊就算碍于情面不会直接说要见另外几个联盟,但可能到最后也会“迫于形势”地跟他们见面,或者私下往来,但刚才桑冉眼中的纯白不似作伪,仿佛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但怎么可能呢,那他来这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静了片刻,章楚突然在心里笑了自己一下,魔尊大抵只是演技好,他怎么还当真了。
何况,不管桑冉想不想见,那几个联盟估计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方启咳了一声,说:“刚才那边说会议预计到中午结束,然后联盟高层下午会派人来请人,说是昨天太仓促了,下午要以联盟最高级别待遇接见魔尊陛下,所有联盟高层都会到场,还有那个什么,桂辛焰上将想请行长先生您过去聊聊。”
章楚看了桑冉一眼,垂下眼眸,“你可以再想想,下午我会陪你过去听听他们怎么说,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跟那几个联盟见面。”
桑冉刚才听见有什么上将要找章楚,脸色变得有些矜持,他道:“好,你现在要出去吗?”
“对,有些事情。”
桑冉看了他一眼,又幽幽地垂下目光,那瞬间章楚仿佛从中看出了什么委屈。
章楚:“……”
桑冉道:“你去吧,我和相柳等你回来。”
章楚听着这句话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于是点了点头,说:“一会儿会有人来送早饭,你要是有什么其他需要的,都可以吩咐。”
想了想又补充道:“烛阴和娄弦他们就在这层楼,你也可以出去转转。”
桑冉并没有看他,点点头。
这让章楚出房门后还有心绪难平。
桂辛焰在大厦上层的一个小会议室,来的路上章楚听领路人说他每日都会去外面出任务,有时几天也回不来。
“现在可以自己出去吗?”章楚问。
“您说是出大厦吗?”领路人道:“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您有正规需求向联盟上报,联盟会派出飞行器或船只或变异人带您出去,如果没有正规需求可能批不下来,当然了如果是您上报的话,上面应该还是会同意的。”
“也就是说现在并没有限制出行?”
“对的,大厦内部人员都是级别较高的,目前并没有限制出行。”
章楚点了点头,电梯在70层停下,他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桂辛焰正背对着他,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
“听说了吗,北利今晨把海啸的遇难人数统计了,165万人口,联盟元首鞠躬三分钟道歉,全联盟降半旗默哀。”
章楚走过去坐下,“我很抱歉。”
桂辛焰回头,不咸不淡地开腔,“早就听说章行长冷漠无趣,不近人情,是全球最贵的一颗人型冰雹,今日算见识了。”
章楚莫名被攻击,嗤笑了声,“看不出桂上将原来是心系全球,博情大爱的活菩萨。”
桂辛焰坐下,理了理领口,“还记得郗将军变异那天,你欠我一个人情吗?”
“记得,你想要什么?”
“现在还没想好,但是今天早上那几个联盟集体过来要求见魔尊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章楚揉了揉太阳穴,嗯了一声。
“现在联盟间的形式很紧张,局部地区已经有战争打响,或许不就后就要爆发第六次世界大战了。”桂辛焰一身冰冷的银白色制服,嗓音低沉,“你跟魔尊似乎关系不错?”
“何出此言?”
“昨天开会时他一语不发,眼神往你那里看了很多次。”桂辛焰没说的是,他似乎很依赖你。
章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魔尊过黑洞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
桂辛焰没理会这句话的真假,喉结微浅滑动,“魔尊的实力我已经听普罗米修斯上的研究员说了,他来这边意义重大,如果跟别的联盟勾结上,对我们绝对没有好处。”
“你是提醒我要防着点他?”
“不,”桂辛焰定定地看他,“我想让你拉拢他。”
章楚回视他目光,察觉到什么,“是上面让你跟我谈的?”
桂辛焰也不否认,“对。”
章楚靠在椅背上,不置可否。
他从来不是玄中联盟体系内的人,说白了,在末日之前他是一只行走的金鸡,游走在各个联盟之间,谁都想来讨好一二,想来咬上一口,但在末日之后,他的属性却不明晰了,因为收养他的老行长爱德蒙是个无国界人士,他虽然有国界,所属玄中联盟,但谁也不能保证他心就是向着玄中联盟的。
桂辛焰见他没说话,道:“联盟前几日已经全面启动一级战备状态,现役部队和各种大中小型武器24小时待命,现在除了一些事关民众生产生活的企业还在勉励运转,其他都转成军工厂了。”
章楚眉头紧皱,静静看着桌面,“真的要打起来了?”
“不好说,但总之局势很紧张,还记得你去异界之前来过的那个发射井改造的末日基地吗?”
“记得。”章楚对那个基地印象很深,那时讲解员说这个基地预计建造地下100层,但当时只建到60层末日就来了。
“那个基地倾注了很多的经费和心血,以前虽然只是一个风险预防建造,但没想到末日真的来了,所以现在上面很看重基地。”
“外面都是水,地下基地还能用?”
桂辛焰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的讥诮,“当时缺少这方面评估,只着重针对高温低温龙卷风沙尘暴这种极端天气建造了基地,所以目前是用不了,”他话锋一转,“但不代表以后不能用。”
章楚神情宁静地注视着地面某处,他从桂辛焰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异样,微微偏头,“难道这雨快停了?”
桂辛焰浓眉一挑,“雨未必会停,但别的天灾该来了。”
章楚一愣,旋即心中一沉,“什么意思?”
桂辛焰眼眸幽深如潭,“气象物理研究院的人预测,半月前的那次全球大规模灾害并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
章楚的掌心攥紧沙发扶手,“可是……现在雨还在下,白苏联盟的低温也在继续,其他联盟的小规模地震和海啸依然存在,这还不够吗?”
桂辛焰眉眼锋利了几分,“最初洪水爆发,现在只是下雨,白苏联盟最开始温度从夏天骤降到零下80度,现在也只维持在零下60多度,还有菲洋的海啸,第一次也是最猛烈的那次是九级,后面只不过是1、2级,包括使西兰联盟全境覆灭的地震,后面再也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天灾已经过去了。”
章楚听得凄凉,冷笑一声,“所以现在不过是比烂,因为还会有第二次大规模的灾难,所以现在这些也不算什么了。”
静了片刻,桂辛焰继续前面的话题道:“研究院的人预测下次大规模灾难是在三个月后,目前北部的寒流正在向南部蔓延,三月后将蔓延至全球,全球将会迎来一次温度骤降,而菲洋联盟的火山也不消停,现在地壳内部正在进行疯狂的运动,地震、海啸、火山爆发,除却半月前的那次,现在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而目前的保守安全期是三个月,最早三个月后,全球会爆发一次比之前更为猛烈的冲击。”
他顿了顿,继续道:“相信这些东西别的联盟也预计到了,所以他们下一步的打算,是战,还是合作,未可知。”
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劣,生存空间进一步缩小,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所有人都想让自己有足够的地盘生活。
如果我的地盘明天会消失,那我就杀了你强占你的地盘。
桂辛焰道:“回去叫上你的魔尊陛下,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第39章 第 39 章 “我们很可能就是那只蚂……
章楚回房间时, 烛阴也在,父子三人正在吃早饭。
见他回来,桑冉笑道:“刚才下人拿来一个儿童座椅, 你们世界的东西真是好用。”
章楚没纠正他“下人”这个说法,看见相柳坐在桑冉旁边的儿童座椅上, 正捧着奶瓶喝奶。
这孩子似乎是真的长大了,如果说昨晚还可以解释为章楚的错觉, 那今天看见他自己坐起来喝奶怎么也不能说是错觉了。
桑冉看出他的想法, 对此并不惊讶, “相柳已经三千岁了, 从前我找人问过, 那人说他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也可能随时会开始成长,如此看来, 他大概要长大了。”
章楚眼中划过惊讶, “所以穿过黑洞来这边是一个契机?”
桑冉淡笑:“很有可能, 也算歪打正着。”
烛阴姿态散漫地吃着饭,仿佛根本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章楚看这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平静, 难道是他太小题大做了?
但是他看着自己喝奶,眉眼逐渐长开的相柳,总觉得诡异。
他记得当时烛阴说过, 三千年前他们的母亲去世后相柳就停止生长了,为什么现在平白无故又开始成长了?
算了, 世界末日都要来了,他的唯物观早就被震得渣都不剩,一夜之间长大个小孩子似乎也没什么了。
桑冉问他:“吃饭了吗?坐下吃点。”
章楚摇摇头坐下来,心里还想着相柳的事, 时不时看他一眼,就见那小娃娃也在看他,眸子像一汪清泉,透亮含光,眼睛倒不似一般小朋友那般圆,而是微微有些上勾,像一朵翘了瓣的桃花。
章楚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眼早饭,随口问道:“这是方启准备的?”
烛阴接话道:“是我爸让厨子做的。”
章楚微愣,早饭有一块红豆酥,一个去了黄的蛋清,一杯豆浆,这完全就是他平时的搭配,他喜欢早上吃点甜腻的糕点,不喜欢吃蛋黄,不喜欢喝奶喝粥,只喝豆浆。
只是这些,桑冉怎么会知道?
还不等他开口问,桑冉先说话了,却不是在说这个,“照这个速度下去,可能再过几个月,相柳就能长成16、7岁的人类少年模样了。”
几个月……
不愧是魔族。
他继续道:“他跟烛阴本就只相差一岁,魔族的三千多岁,按人族的标准来说,差不多就是16、7的模样。”
“那他会长得跟烛阴一样大?”
“或许吧。”
“长这么快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桑冉笑着问。
“比如……缺钙?”章楚也不懂,但这很明显不能拿现代生物学的知识来解释。
“什么是……钙?”
“……”
简单把肚子填满,章楚跟桑冉说了桂辛焰邀请他们的事,烛□□:“那你们去吧,我打算去下面几层玩玩。”
章楚皱眉,“你要去哪里?”
下面几层就是联盟政要们的房间。
“我想去下面被水淹了的那几层看看。”
章楚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烛阴那双纯澈似绿宝石的眼睛眨了眨,冲他弯了弯眉眼,“妈,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像探险。”
章楚并不认为他是童心泛滥想去玩,大概是想查些什么,于是松了口,“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他们提。”
桑冉瞥了他一眼,“别乱跑太久,看好弟弟。”
烛阴应了一声,旋即原地消失在房间,“等娄弦叔叔睡醒后会来看的。”
桂辛焰带二人坐电梯来到50层,这里是联盟政府紧急搭建拼凑的一个研究院,里面面积很大,到处是身穿白色实验服走来走去的研究员以及许多正在运行的实验设备,还有无数台电脑的全息投影,这里所有的阻断和间隔都用了玻璃或亚克力材料,所以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带你们来见个人,”桂辛焰道:“他是研究院的一个天才,10岁通过少年班进入联盟最顶尖的玄中学府,现在已经修到博士学位,末日之前是研究量子物理学的,他几个月前发表的一篇sci刚好切中了黑洞和融合世界的现象……”
“融合世界,”章楚打断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建筑融合是黑洞里外两个世界正在融合的证明?”
桂辛焰道:“是这样,那些古代建筑和器物出现得毫无规律,它并不仅只出现在建筑上,地面上也有,包括一些古代人、古代锅碗瓢盆,牛、马、驴,都毫无征兆就出现了,他觉得这是在‘融合’。目前科学院主要由他当副手带头做研究,对末日的了解全玄中大概也属他知道的最多了。”
“为什么他带头研究却是个副手?”
章楚话音未落,在他们左前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几人闻声去看,就见一个头发如鸡窝,脸颊凹陷的男人正目光仇视地瞪着另一个人,旁边是倒了一地的实验器材,他甩开膀子就想扑过去打,又被几个研究员一窝蜂拦下。
被打了的那个人揉着肩膀呸了一口,愤愤道:“难道我说错了?整个研究院谁不是看在高老师的面子上给你两份好颜色瞧瞧,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蹬鼻子上脸的,一个副手而已,还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了,不然就你每天孤僻离群索居的怪胎,一点人情味没有,还动不动就要捋袖子打人,你看谁理你?”
那头发如鸡窝的男人一语不发,就想冲破众人的阻拦过去打他,那人越说越激动:“怎么着,又想打架?你让大家评评理,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指不定哪天洪水来了把所有人冲死算完,我想为我爸妈早做打算怎么了,不就是一个数据算错了,我做不到这种时候还能像你一样冷静理智不行吗,我就是想活着,我就是想让我家人都活着!你不能因为你爸妈死的早就让所有人跟你一……”
“行了小张!少说两句!”周围有人喝止。
叫小张的人嘴唇抖了抖,攥紧拳头闭嘴不言。
而鸡窝男浑身气得哆嗦,像下一秒就要炸了,众人把两人分开,又各自劝了几分钟才回到座位,这场闹剧算是结束。
章楚不怎么爱看热闹,他一扭头,发现桑冉正竖着耳朵看得认真,不由觉得好笑。
桂辛焰这时才接上刚才章楚的问题,“他为什么当副手——这就是原因了。”
能力足够,但脾气不行,缺乏为人处事的基本方法,所以这种人一般只能老老实实地做科研,行政方面搞不来。
章楚眉心微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才那人就是?”
“对,”桂辛焰抬脚朝那鸡窝男走去,“他叫李昂,科学院不缺天才,但像李昂这种,大概就算放进天才堆里也是与众不同的。”
几人走到李昂面前,章楚这才发现他那鸡窝头上插着一根黑色钢笔,在白色的实验桌前正两手抱头,跟个鸵鸟似的在平复怒火。
“李博士,”桂辛焰出声道:“你还好吗?我们昨天约了今天谈谈。”
李昂慢慢抬起头,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章楚发现他眼眶很红,他站起来往里面走,声音有些哑,“跟我来。”
等李昂和桂辛焰往前走去,桑冉突然说:“他父母早亡,是个可怜的人。”
章楚说:“你还会关心人类?”
桑冉顿了顿,“我只是懂得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
章楚没再说话,等两人快进实验室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桑冉后背僵了一下,看他,章楚已经径直走进实验室,片刻后桑冉啧了一声。
李昂情绪收拾得很快,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调出了一个巨大的全球卫星图在屏幕上,然后似乎不太愿意直视他们的目光,有些回避地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不然我让我助理来,我知道的他都知道,问他也一样。”
桂辛焰颇具气势地笑了笑,“李博士,我这也算三顾茅庐了,好不容易约到你,你可不能拿助理糊弄我啊。”
李昂挠了挠头发,“说实在的,你们在浪费我时间,这些东西智商不超过150的听起来像天书,不超过170的听起来比较晦涩,只有超过180的才会觉得我在说人话,而普通人类的智商大概分布在90-120之间,你们三人进入研究院,相当于三只草履虫进入晚期智人时代,我很难帮到你们什么。”
桂辛焰:“……”
他似乎知道刚才那人为什么要打他了。
章楚心中发笑,注意到桑冉在看他,他收起嘴角不知道有没有的笑容,轻声解释道:“他在说我们笨。”
桑冉突然伸手抚上他脸,章楚陡然一顿,桑冉在他唇边轻轻蹭了一下,说:“有粒蛋白。”
章楚有些不自然,转过身体,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那边桂辛焰和李昂还在聊着,李昂道:“好吧好吧,我就给你们挑简单的说一下。”
“在物理里面有一个理论叫‘分形宇宙论’,这个理论在于‘分形’两字,最初是几何学的概念,通常说的立体几何强调三维,三维以下的维度很好理解,而三维以上至今还没有被人分析透彻,如果说四维是时空,五维又是什么,而分形宇宙是指这个维度可以无限增加下去。”
“人总是对自己没见过的事物难以接受,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试着想象现在有一张白纸,这个纸分正反两个维度,让一只蚂蚁在正面爬,如果纸很大很大,蚂蚁一辈子也爬不完,那在蚂蚁眼中,全世界就是这张白纸的正面,它永远也不知道背面的存在。而现在,我们很可能就是那只蚂蚁。”
“黑洞的出现就像在那张白纸上戳破一个洞,让我们隐约窥见了世界的另一端。”
第40章 第 40 章 量子纠缠
桂辛焰沉吟片刻, “就是黑洞另一边是平行宇宙的意思?”
李昂说:“也可以这么理解,平行宇宙的概念在当年量子纠缠被证实后就有很多人提出,但是至今没人能证明, 黑洞里面,按照你们的说法可以叫做平行宇宙, 但我没有去过那里,不能确定它是不是量子意义上的平行宇宙。”
桂辛焰一介武将, 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是量子意义上的平行宇宙?”
李昂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 又焦虑得揪了揪头发, “我还是让我助理来吧。”
“大博士连这点概念都解释不清吗?”章楚不冷不热地问道。
李昂瞪向他, 险些又要炸毛,“我当然解释得清,是怕你们听不懂。”
章楚从善如流, “那我叫个能听懂的人来。”
几分钟后, 使臣被内线电话叫来, 他旁边还跟着刚刚与他在一处的方启,这俩人在魔界期间结下一段共患难的友谊, 这几天方启白天没事干,就去找使臣玩,使臣据说之前也是个成天泡实验室的知识分子, 只是由于性格原因,他更喜欢出去应酬耍嘴皮子, 待不住沉闷枯燥的实验室,所以后来调走了,成为窦云平底下一个公关。
方启看到那个魔尊站在自家行长先生身边就不自在,老想瞅准机会站过去隔开他俩, 奈何两人中间亲密无间,连一个拳头大概都塞不下,他卧薪尝胆观察良久只好放弃。
李昂鄙夷地看了新来的两个人一眼,摆着那张厌世脸说:“你确定他俩能听懂我说的?”
使臣真名叫史梓丞,早就想来研究院打听点消息了,一直寻不到门路,此刻不用章楚多言,他已经笑着凑上去,“李博士久仰久仰,以前在玄大的时候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一直没机会见一面,没想到末日后反倒见着了。”
李昂听见母校的名字有些松动,“你也是玄大的?”
“对啊,我是xx届的,算起来比你要大不少呢。”
“七届。”
“什么?”
“我说你比我大七届,你毕业的时候我还没入校,怎么听说过我名字?”
史梓丞愣了愣,脸上也不见尴尬,“哎呀,您还没入校的时候我就……”
“行了,”李昂懊恼地打断他,又抓了抓鸡窝头,“我今天说的废话已经够多了,你们想听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桂辛焰道:“你说。”
李昂终于把他的钢笔从头发上拽下来,一指桑冉,“我也要问这个古代人几个问题。”
章楚眉心微蹙,桑冉微微笑了,那笑容美得动人心魄,“还没有人敢跟本座讲条件。”
桂辛焰把手背在后面,军人的背脊非常挺直,他有些头疼,魔尊是联盟得罪不起的人,这二愣子科学家还真是会挑。
李昂有种没被社会打磨过的直白,看向桑冉道:“这段时间从黑洞来的古代人很多,大多都被联盟监禁起来,有少数流落到人口黑市,还有少数得到了联盟的优待,得到优待的那部分人我都对他们进行了信息采集,每次收获都很大,所以我也想对你采集一下信息——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魔尊。”
李昂的口气并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他直直地看着桑冉。
突然,李昂脸色一变,双手条件反射地抓向自己的脖子,仿佛有什么人掐住他一般,他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双脚开始蹬地。
桂辛焰瞪眼,他知道是魔尊出手了,他有意化形帮李昂,却不知道怎么帮,因为李昂的脖子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魔尊陛下,”他沉声道:“请停下,他是联盟的重要人才。”
“人才?说个话拖拉磨唧,不如让本座送他去见阎王,在地府里慢慢说。”
章楚手攥上桑冉手臂,“桑冉,停下吧,他只是不会说话,无意冒犯你。”
桑冉低头看了眼搭在他手臂上那只手,眉眼弯了弯,“好,听你的。”
那边李昂脖子上的重压消失,开始扶着桌子猛咳起来,咳了半天说:“好吧好吧!这也是信息,你果然跟那群人口中一样残暴。”李昂竟没生气,而是打开电脑,调出一段视频。
“先给你们看看量子纠缠是什么东西。”
视频足有十几分钟,是一条专业性质极强的科研视频,并不是科普视频,章楚看得很晦涩,但隐约又看懂了点什么。
视频放完,李昂看向他们,“简单来说,量子纠缠就是两个粒子相互作用后即便相隔很远,他们之间的影响也依然存在,就比如你扔出一枚硬币,在看到朝上那面为数字的同时你就知道朝下那面是花,这两个信息会同时进入你的脑中,再举个例子,有一黑一白两个球分别装进两个盒子,一个放在地球北极,一个放在南极,当你在北极打开盒子若发现是黑球,也就同时知道了地球另一端的盒子里是白球,这两个信息相距如此之远,但就像他们之间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能让信息传递的时间超过光速,几乎同时到你脑子里。”
“所以宇宙中相隔很远的两个纠缠粒子,一个发生变化,另一个也会同时变化。”
李昂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能听懂吗?”
实验室内有些安静,桑冉面上一派恬然,而章楚若有所思。
史梓丞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量子纠缠我前几年还有点兴趣,所以做过一番了解,我记得这是说人类命运命中注定,相互纠缠的两个粒子就好比你和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你,你在这个世界努力学习工作打拼,成了亿万富翁,而另一个世界的你可能什么都不做也会成亿万富翁,如果你在这个世界里爱上什么人,拼尽全力跟他在一起,另一个世界里无论你爱不爱那个人,最终也会跟他在一起,一切都是早就定好的。”
章楚听见这一通话,觉得太扯了,他以为李昂会反驳他,但没想到李昂沉默了,说:“可以这么理解,我们现在的一切研究都受维度限制,所以很多东西很难想象,如果你们能跳跃现有的维度去想,会好接受一些。就好比不从蚂蚁的角度看那张白纸,而是从人的角度看。”
听到这里,桑冉脊背有些僵硬,静静地立在原地。
李昂继续道:“所以我之前说量子意义上的平行世界,其实是一个跟我们这个世界完全相同的世界,连人也相同,可显然黑洞另一边并不是这样,所以我们还在继续研究。”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一锤桌子,自言自语道:“人手,人手,我需要人手!不想再跟外面那帮废物共事了!”
大博士骂人不知道小声,引来外面一帮朝这里看的,旋即又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叹了口气继续干活。
这时史梓丞想起什么:“我记得当年量子纠缠被证实后,占星占卜的产业风靡了一阵儿,他们拿着量子纠缠当噱头,强调注定论,说人身体中元素成分跟天上的星星没什么不同,比如什么5%来自土星,6%来自木星,星系中有跟你身体里的粒子相纠缠的量子,所以观星占卜能算出你未来的命运。”
“对,”李昂在桌面上扣自己的手指,低声道:“以前说人死如灯灭,人有‘灵魂’这一说法,所谓灵魂不过是一团量子数,等这团量子数散完,也就‘灯灭’了,还有为什么我们会迷恋母亲做饭的味道,这也都跟量子有关……”
“我需要学天文的、气象的,最好还懂一点道教和阴阳八卦的……要不是该死的项目太多,我就自己学了。”
这时章楚和史梓丞对视一眼,不由而同地想起一个人。
“古代那个国师?”
“对,”史梓丞说:“他对术数的研究绝对登峰造极,几乎能用阵法把我们现代军火充足的队伍弄得毫无还手之力,”他顺嘴恭维了一下桑冉,“要不是魔尊陛下他们在,我们恐怕都回不来。”
章楚说:“日后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他不由想,现在末日当头,全世界的人类却还在勾心斗角,如果力量能拧成一股,比如让国师和李昂一起来研究,说不定能早日破解局面。
但这只能是妄想了。
他见桑冉半天没动静,扭头看过去,“你怎么了,脸色好像有点白。”
桑冉喉结微微滚动一下,却没看章楚,刚才李昂说,灵魂是一串量子数,他在章楚死后那么多年连一个魂魄都没有见到,他知道凡间“灵魂”这一说法,这跟三魂七魄不同,灵魂只是凡人的一个念想,也是他三千年来的念想,现在李昂说,灵魂是真实存在的。
那在他杀上九天屠尽神佛的时候,在他夜阑珊孤枕独眠的时候,在他一人照顾两个孩子连觉都睡不了的时候,章楚那残存的魂魄是否都在他身边?
章楚见他半天不说话,加重语气道:“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桑冉缓缓睁开眼睛,“可能有点累了。”
章楚悄声说:“一会儿吃完午饭休息一下。”
桂辛焰敲了敲桌子:“那融合现象呢,现在那些古代东西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我们世界的某个角落,这到底是为什么?还有现在黑洞数量在减少,很多联盟上空的黑洞甚至已经消失了,这又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李昂甩了甩头发,“你们的问题太多了,我今天还有事,你们走吧。”
李昂下了逐客令,也到了午饭时间,他们只好准备离开,这时章楚的电话响了,是窦云平。
“章行长,你们在哪儿,快带魔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