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夜兰节(三)
他看到魔尊纤长而轻颤的眼睫, 看到他如樱花般干净无瑕的面孔,周围的尖叫声几乎震破屋顶,一时间, 夜明珠发出极盛的光芒,巨龙盘旋, 彩凤纷飞,气氛空前热烈。
魔尊的亲吻并不是浅尝辄止, 章楚感到唇齿发麻, 口腔内被舌尖探入, 被一寸寸扫荡, 他下颌被捏住而无法后退, 突然,魔尊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撞进他视线, “为什么不闭眼?”
章楚心一惊, 下一刻, 魔尊已经放开了他。
欢呼声响彻耳边,两人对面站着, 魔尊伸手为他蹭掉嘴角的银丝,章楚好像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血色,又仿佛只是错觉, 他轻声细语,“还希望章行长不要见怪。”
章楚大脑一片空白, 但多年应对突发情况的经验已经让他习惯性地客套,“无妨无妨……”
魔尊又看向他,唇角噙了一丝笑意。
“哇——没想到,最后时刻我们魔尊陛下竟突然出手, 力挽狂澜,四组以极微弱之差距险胜三组,成为本年夜兰节游戏环节的最终赢家!!让我们来恭喜他们!!”
下面的人也顾不上赢了游戏还是输了游戏,皆是群情激昂、欢声雷动,各个脸上都洋溢着震惊和八卦的神采。
天知道他们魔尊陛下可是三界出了名的万年老鳏夫,“深情”“专一”“矢志不渝”“被陛下那样的男人爱一次让我死了都值”,谁都知道三千年前他和王后的那段佳话,王后仙陨后,陛下至今未娶,身边连个伴都没出现过,魔界多少想勾引他的男男女女没一个成功的,可在今天,陛下竟然当众亲吻了一个异界人。
难道传闻是真的?
这容貌跟王后相似的异界人,真是王后转世?
众人面上一片祥和,欢呼雀跃,该施法散粉飞花的施法,该放魔宠撒花的放魔宠,该喷香槟的喷香槟,但背地里交换眼神,八卦的气息掩都掩不住,一派暗流汹涌。
只有方启一个人觉得天都塌了。
行长先生竟然被别人亲了?
游戏结束后,主持人发了奖品,他们组的人每人都得到了一株灵草,吃了能涨二百年修为,而章楚得到的奖品跟他们都不同,他得到了一个蛋。
主持人介绍这叫蕴灵蛋,能孵出这世间一切,甚至不存在于世间的东西,全看主人怎么孵化。曾有人把蕴灵蛋跟龙蛋放在一起,然后孵出了一条龙,还有人把它跟金条放在一起,然后孵出一只纯金的母鸡,天天下金蛋。
还有一颗蕴灵蛋,在三百年前被一个修为极低的魔族随身带着,结果那魔族去恶魔谷时遇到恶魔,慌张乱窜间把蛋掉在了恶魔谷,孕育在极恶之地,那颗蛋便是现在的恶魔谷大恶魔之一——陆吾的前身。
因为蕴灵蛋极其认主,当初那个掉蛋的魔族也被陆吾找了回去,两人现在在恶魔谷称王称霸。
主持人笑着说:“所以,这颗蛋拥有奇妙力量,行长大人可要好好保管才是。”
颁奖结束,章楚捧着颗蛋左右环顾。
魔尊重新回到大殿之上,隔着几十米,章楚看见他没事人一样开始拿着筷子夹菜吃了,几秒后烛阴跑到他跟前,两人不知说了什么。
于是他也回到下面准备吃点东西,就看见面如土色的方启。
章楚:“?”
“大家卡牌背后的秘密任务都完成了吗,截止到明天日出之前,完成的到前台登记领奖,没完成的——可是要有惩罚哦。”
章楚坐在下面,没理会一旁把脸都憋变形了的方启,他手指轻轻抚上嘴唇,心想,好在赢了比赛,任务……也完成了。
午夜很快到了,鸣钟响满十二声,夜空中升起一颗巨大的火球,整个魔界顷刻间亮如白昼,下一瞬,球体崩裂,火树银花般洒满夜空。
像一场巨大的烟花秀,只不过比人间的更灿烂,更炫烈。
狂欢开始了。
这是真正的群魔乱舞。
在人群之后,王座上的桑冉显得很落寞。
烛阴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方启叫嚷着要和章楚一起离开,而章楚却看着另一个方向。
“行长先生,你在看什么,我们还不走吗,这里太……”方启声音越说越小,他顺着章楚视线看去,就见暗处的大殿之上,魔尊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突然,王殿上的桑冉抬脚离开了。
方启手中一沉,他听见章楚说:“带上蛋,你先回去。”
——
极乐神殿的王座之后,是一片空荡的中厅,有个后门,可以离开。
章楚追了过去,在桑冉身后叫住他,“陛下。”
桑冉脚步微顿,回头。
魔尊的声音很正常,甚至显得有些冷淡,“有事?”
章楚一时语塞,顿了顿他说:“夜兰节已经过了,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空气安静片刻,桑冉笑了,“你追上来,就是打算问本座这个?”
“……”
其实不是的。
章楚只是有点好奇,魔尊今晚的任务是什么,有没有完成,毕竟烛阴说,如果没完成……
“章行长,今晚玩得开心吗?”魔尊突然问他。
章楚一怔,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个吻,强势、霸道、侵略性十足,吻技很好,又像是……很熟悉他的嘴,知道他换气的节奏,知道他舌头会往那边躲,说直白点,连他嘴里有几颗牙都一清二楚。
章楚手背到身后攥成拳,为自己不受控制的思绪而面颊发烫。
不就是亲了一下,这没什么。
他脱口而出:“这没什么。”
这下轮到魔尊没说话,片刻后他态度突然软了下来:“你说什么?”
章楚:“……”
他长出口气,觉得自己出来找人的决定非常错误。
所幸魔尊没有过多追问,他周身的气场又重新柔和下来,眉眼像工笔描绘的水墨线,深邃又清澈,倒映着章楚,“你今晚的任务是什么,完成了吗?”
章楚只觉魔尊喜怒无常,他很快调整好心态,说:“完成了。”接着反问:“陛下的任务是什么?”
魔尊眸如深潭,他浅笑道:“真想知道?”
章楚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思忖片刻,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我的任务是找一人接吻,还要多谢陛下帮忙完成了。”
魔尊眼中划过讶然,优美淡红的薄唇微微弯起。
随后,他也亮了牌,章楚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
找一人交姌。
他难以置信地微张瞳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烛阴说不完成会有……惩罚。”
桑冉看着他温声道:“他跟你说的惩罚是什么?”
章楚难以启齿。
桑冉等了他一会儿,没再追问,轻笑道:“他骗你的,不用担心,没完成就没完成。”
章楚松了口气,随后重新看向魔尊。
对上那双丹凤眼,魔尊唇角上翘,“还是说,因为我帮你完成了任务,所以现在也想帮我一下?”
章楚眉心微蹙,他这才发现,魔尊似乎醉酒了。
鼻尖涌入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方才接吻时太过震惊没注意,他现在才意识到,魔尊在殿上自饮自酌,大概是喝了不少酒。
不然,清醒状态下的他,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章行长,为什么要追出来找本座?”
魔尊突然靠近两步,抓住他手腕,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涌动着一丝奇异的色彩,“为什么不留在里面玩呢?是魔界招待不周吗,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可以跟我说。”
章楚把手腕抽出来,皱眉道:“陛下,你喝多了。”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想听你叫我名字。”
章楚额角突突地跳,魔尊这是疯了吗?
“为什么不在里面玩,不愿意魔界的人碰你?还是因为,在另一个世界,你已经有伴侣了?”
“有什么伴侣?”章楚语气已经有些不耐,旋即也意识到他现在不清醒,脑中灵光一闪,他对上魔尊深潭似的双眸,意识到以后或许都不会有这种机会,他突然声音放轻了一些,“陛下,你为什么要在意我有没有伴侣?”
魔尊的手已经从章楚手上移到颈动脉上,他修长的食指轻轻划过他白皙的皮肤,引起一层战栗,但章楚面上仍不动声色。
“很在乎我有没有伴侣?”章楚继续大着胆子问。
魔尊仍是不说话,目光一寸寸变红,灼热的视线有如实质般燎烫着他的肌肤。
“陛下,听烛阴说,我跟您妻子长得很像……是真的吗?”章楚想赌一把,他赌魔尊现在不清醒,他想知道,整个魔界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魔尊的态度暧昧不明,烛阴的话也颠三倒四反复无常,章楚不是傻子,若魔尊真因为亡妻相貌跟自己有几分相似,而对他产生些特殊的情感,那他可要好好利用……
“陛下,刚才为什么会下来吻我,真的只是想完成游戏吗?”章楚看着他的眼睛,语气犹如层层圈套,“你把我当成了谁?”
“章行长,你什么意思?”魔尊突然这样问道。
章楚脸色一变,这人不是喝多了吗。
“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别人,你跟家妻确实很像,但你们是两个人。”
章楚心道妈的赌错了,他来不及琢磨魔尊话中的意思,正要后退,却被魔尊按住后腰,他眸中似有团火在跳跃,声音低沉而压抑 ,“你在你们的世界,也是这样跟男人说话的?”
章楚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既然我们是两个人,还请陛下分辨清楚,放开我。”
“两个人又如何,”魔尊更进一步,呼吸都几乎喷在他颈边,“章楚,是你来招我的。”
章楚瞳孔骤然放大,魔尊的唇狠狠撞上了他的。
唇齿间再次涌上那股熟悉的气息,但这次却不同方才,方才的吻强势霸道,而这次更像是一场发泄,一只野兽在他身上的撕咬。
章楚的呼吸被一寸寸掠夺,魔尊的气势如贯日之虹,令人发颤,他周身纯黑的魔气大涨,如盛开在地狱中的幽冥花,周遭视物都开始扭曲。
他压抑在柔和皮囊下的内里嗜血暴戾、疯狂恣肆、残酷压迫,这才是魔尊!
是那个杀人如麻、三界闻风丧胆,令人震悚的魔尊!
章楚脊背僵硬,呼吸困难,腿窝发软,那短短的几秒又仿佛很漫长,他什么狎昵的想法都没有,一种极端、仿佛溺水般的濒死恐惧感攫取着他,章楚抬手狠狠朝对方脖颈劈去。
但人类的速度放在魔尊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一股劲风袭去的瞬间,魔尊陡然睁开双眸,微一扬手,他那如利刃般的手劈就被轻轻化解,还不待魔尊腾起怒意,章楚又是一记脚踢,这下真激怒了魔尊,他放开人,转而拽住他的手,转身就要走。
“放开,你要带我去哪儿?”章楚在后面继续拳打脚踢,甚至想拔出腰间的手|枪,他来魔界多日,枪一刻也未曾离身。
然而魔尊龙行虎步,周身魔气四溢,发丝都透着凌厉,大掌死死扣着他腕子,几乎要捏断。
章楚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这样,难道是因为自己提了他亡妻,引他震怒了?
“陛下,你冷静点,”章楚急迫道,“你有家庭,你有孩子,你想干什么,你——”
他话音未落,魔尊突然停下脚步,章楚鼻尖差点撞上他后背,抬头就见后门处,烛阴不知何时立在那里。
他似乎只是过来想找他父亲,无意间撞上,面上有几分尴尬,耸耸肩,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爸,你……”
“回去,玩你的。”魔尊冷声道。
说完,他径直带章楚离开了极乐神殿。
章楚只觉得一张脸都要丢尽,他恨恨咬牙,还不等生出更多念头,他只觉眼前一晃,面前不再是魔界绚烂之极的夜空,而是一处寝殿——这是魔尊的苍月殿。
宫殿大而空旷,只有外界月光映入,他被拽入殿中,殿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章楚正欲抽枪,魔尊却突然转身,狠狠抱住了他。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把人勒入血肉,他压抑后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章楚……”
章楚猛地一愣,但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下一秒,鼻尖突闻一股奇香,他失去了意识。
桑冉抱着一个已经软下的躯体,把头深深埋入他脖颈,“章楚……”
魔尊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很久。
高门大殿,长月高悬,任外界如何喧闹纷乱,隔着一层殿门,里间也是寂静的。
这计划外的一夜,是他没料到的。
魔尊坐在宽大的赤金镂刻龙椅上,无尽的黑是他的底色。他眉眼隐在暗处,高挺的鼻梁把光劈开,一半晦暗、一半明亮。
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他下|身已经鼓起一个骇人的弧度,但他只低低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的脸色依旧是那样平静,仿佛天色将明前、最黑最暗时刻的海面。
椅子很宽,上面铺着软垫,足可躺下一人,而此刻,章楚就枕在他腿上。
他掌心轻抚着手下的人,就像抚摸最贵重的珍宝,一墙之隔的殿外,群魔乱舞,淫|荡的声音甚至传了过来,而墙的这一边,他只能听见章楚不甚均匀的呼吸声。
这几乎是偷来的一夜。
桑冉没料到在章楚清醒状态下接吻,对自己的冲击竟会这么大,以至于之后几乎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这个人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无法忍受他现在还不是自己的,甚至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是。
他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将明,帘子里婴儿床上隐约传来动静,他垂眼看在自己腿上枕了一夜的章楚,又将他的头发理了理。
章楚不该记得今晚,是自己乱了阵脚。
他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不择手段地、让他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
——
第二天章楚醒来后,照样是在自己的床上。
他头痛欲裂,脑子像要炸开一般混乱,他撑起身子坐起来,环视四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天,夜兰节……他最后似乎是追出去找魔尊了,他找魔尊干什么?好像是想问问他的任务……
然后呢?
电光石火间,章楚脑海中冒出两句话。
“陛下,刚才为什么会下来吻我,真的只是想完成游戏吗,你把我当成了谁?”
“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别人,你跟家妻确实很像,但你们是两个人。”
“……妈的。”章楚罕见地蹦了脏,一拳捶在床上。
昨晚他也喝了两杯酒,喝点酒就要耍酒疯吗,他懊恼地捂住了脑袋,只是为了赢得比赛的一个亲吻而已,想不出昨晚自己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这下魔尊会怎么想他?
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蠢货吗?
章楚嫌恶地闭了闭眼,唰得掀开被子下床,叫人打了凉水来洗漱。
弯腰洗脸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今天身上似乎没多什么不该有的淤青,他拿帕子擦干了脸,又扒开衣服仔细看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
章楚想,大概因为昨天都在参加宴会,没怎么户外活动,所以没有磕碰,看来自己平时还是要多注意。
洗完漱用完早饭,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打算把这几天自己录下的、总结下的关于魔界信息整理一下。
前几日使臣下山时带走了一个u盘,那里面有这几天他们三人所记录的全部资料,包括使臣那两个小厮给他们记录的起居注。
“普罗米修斯”号至今还在山脚下停着,是他们的大本营,这几天方启上山下山地传递了不少消息。
比如使臣已经在两天前乘坐一架民航带着一部分武装人员、技术人员和侦察机、歼击机各两架先行出发了,比如那架带有他们珍贵信息的侦9返航出发后就失联至今。
在一切通讯工具全部失效的魔界,他们也只能用原始的传讯方式,章楚打算今天等方启从山下回来后,看看是否有可用信息,要是不行的话,他也要找机会下山一趟。
还有魔尊……
他希望魔尊能尽快兑现承诺,跟他们去找人类皇宫,他们已经来异界快一周了,自己世界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章楚压下心底的焦虑烦躁,只希望那边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还有周思凡那个混蛋,章楚使劲一掐眉心,强迫自己从无用的消耗情绪中出来,继续整理文件。
在纯中式古代风格的房间中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两部手机三个充电宝,怎么看都有些违和,就在章楚整理完毕,准备去找烛阴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章楚端起速溶咖啡喝了一口,一手收拾资料,“进。”
门慢慢被推开了,露出了方启那张含着不可思议、不敢置信、震惊、愤怒、受伤的脸。
章楚:“……”
方启道:“行长先生,你、你是被强迫的吗?你是被强迫住在这里的吗?”
章楚叹了口气,“别蠢了,先进来。”
方启一手拿着一串u盘,一手抱着个蛋,正是昨天晚上的奖品——蕴灵蛋。
“我和使臣住的是山洞,行长先生,你为什么能……”方启嘴唇哆嗦,神情颤抖。
“好了,反正我们也快走了,你住不了几天山洞了。”章楚从下面盒子里给他拿了几块早晨剩下的糕点,有桃花酥、绿豆糕、梨膏糖,还有半斤牛肉跟一盒背包里剩的特仑苏牛奶,推给方启,“吃点东西。”
方启看见这些吃的又差点破防,他把蛋放下,捧过吃的开始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说:“行长先生,看见你食宿标准都没下降我也就放心了,不然让你跟着我们一起住山洞吃糠,我这几天心都要痛死了。”
章楚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把蛋拿过来左看右看,“这蛋你拿了一晚,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啊,就跟个大鸭蛋似的,再让我饿两天,我都能把它煮了。”
听见这句话,那蛋突然动了一动,往章楚怀里溜去。
方启一愣,乐了,又拿手拨拨它,“你还能听懂啊。”
章楚也觉得新奇,把方启的手拿开,把蛋捧到脸前,作势要咬它,蛋没什么反应,章楚觉得这样子太傻,于是把蛋放下,沉稳道:“你从下山回来了?”
“对,”方启嘴里塞着牛肉,说话却不含糊,“今天天没亮我就摸黑下去了,‘普罗米修斯’号舰长说现在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航,就等您命令。使臣这几天训练出一种信鸽,能暂时承担传讯作用,他发来的信息说他们一路上问路加收集地图,还是无法确定人类皇宫的位置,而且离开魔界后,他发现人间并不太平,头顶着硕大的黑洞,坊间也流传着一种类似于咱们世界末日的说法。”
方启顿了顿,神色变得有几分凝重,“而且,他们发现了一个地方。”
“什么?”
“在一座城池的外围,那里上方有黑洞,在黑洞正下面,他们建造了一座通天塔,有源源不断的百姓正从黑洞中进入我们的世界。”
章楚骤然瞪眼,一股麻意顺着脊柱窜上,“什么意思,那些人通过梯子爬到我们的世界去?”
“没错,使臣是这么说的,”方启也觉得匪夷所思,“飞机在这群古代人眼里是怪物,一开始古代人以为他们是魔族,还用放箭射过他们,后来使臣让人把飞机停在远处,弄了几套灰扑扑的古装换上,可是换装凑近之后,那通天塔竟然又消失了——就是平地消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然后询问周围的人,他们都讳莫如深,什么也问不出来。我们的人甚至还怀疑当时是不是看错了,但绝对不可能,飞机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一个高耸的塔直插黑洞,那些或灰头土脸、或服饰华丽的古代人就那么爬进去了。”
章楚定了定心神,他还记得初来魔界时在大殿之上,魔尊说过人族有一个国师,能力不容小觑,连他们有时也无可奈何。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通天塔,还可以原地消失不见,想必跟那位国师脱不了干系。
“如果他们可以往里面送人的话,那射箭也不是什么难事。”章楚沉吟。
“对,”方启:“而且使臣说那塔的顶端是个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瞭望台,当时在飞机上匆匆一眼,看到有不少冷兵器,所以他们推测射箭一事十有八九就是这帮古代人干的。”
章楚思忖片刻,“好,我知道了,他们还说什么了?”
“别的没有了,他们送了几只训练好的信鸽来,让我们有消息及时传递,顺便问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事不宜迟,他们的世界天翻地覆,他没道理一直在这儿陪魔尊过节日。
章楚说:“下午我会去见魔尊,最迟后天,我们启程。”
“好。”方启摩拳擦掌,他早就在这地方呆够了,何况每个人都心系着黑洞那边自己的世界,都想早日回去。
“侦9呢?”章楚问。
“还是失联,按您昨天的吩咐,上午时第二架侦察机已经出发了。”
“好,让他们发现任何情况立即回报,有意外也要第一时间反射信号灯,不要迎战。”
“明白。”
方启离开后,章楚收拾片刻,便准备去找烛阴,出门前想了想,把那颗蕴灵蛋也带上了。
这东西怎么看也不是鸭蛋的体积,倒像个恐龙蛋,这么捧在怀里傻气不说,也容易磕碰,章楚决定问烛阴要个毛线套,呵护起来。
“也不知道以后能孵出来什么。”章楚喃喃道。
前几日都是烛阴陪着章楚逛,所以他对烛阴的住处很熟悉,到了门口,正欲抬手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呻|吟。
那声音滑腻动人,简直能把人骨头酥掉,而且是个男声。
章楚一时僵在了外面。
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里间人的警觉,“谁?”
这句是烛阴的声音。
章楚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片刻后,门被打开,烛阴披着外袍出来,一脸餍足,眼角眉梢都透着股与平时不同的风流,他笑道:“妈,是你呀,有事吗?”
章楚有些替他脸红,“你在胡闹什么?”
“胡闹?”烛阴狎昵地上下扫他一番,“昨晚你跟我爸干什么了,你……”
烛阴突然想起什么,闭了嘴,转而冲章楚轻轻吹了口气,“妈,找我什么事?想让我陪你玩吗,我这就让里面那个走人。”
章楚以为他说的是昨晚追去找魔尊的事情,便没在意,余光看到里面的床上,有个身穿绿色薄纱的躯体,莹白干净,皮肤腻得反光。
他说:“我要见魔尊陛下,问他准备何时跟我们走,你要同行吗?”
章楚只是觉得,如果烛阴在场,他见魔尊或许不会那么尴尬。
“找我爸啊,那还是你自己去见他吧,他现在大概正跟我几个叔叔商讨事情,你去正殿便能见到。”
最后烛阴又关门回屋了,章楚只能自己捧着蛋去了正殿。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魔界时的正殿。
天空灰云密布,墨色的穹顶罩在上空,荆棘和蔷薇攀附着宫墙肆意生长,大片大片的花瓣就这么不分昼夜地飘着,章楚迈上正殿台阶,果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大哥,我们何必去滩这趟浑水,天界想对付人界,让他们自相残杀不是正好,左右挨不到我们魔界的事情,就算您想救那个人类,直接下令控制住他,把他强留在魔界不就好了,我们……”
“老三。”娄弦锋利的眼刀甩过去。
叫“老三”的男人闭了闭嘴,他穿一身靛蓝色暗底缂丝锦袍,眼神幽芒,透着些骨子里的戾气和危险,“好好,就算那个人类真是大嫂,那我们只要把大嫂保护好不就行了,何必要捎带上整个人族?”
坐在王座之上的桑冉始终墨眸深黑,一言不发。
一个白衣男人病咳咳地开口,“三哥,你听听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三千年前人族遭遇灭顶之灾,大嫂为了拯救人族身陨道消,这三千年来我们没少研究当时的事,都怀疑是天界想假借灾难之手把魔界也除掉,三千年后,人族现在遭遇的危机更甚三千年前,何况黑洞大开,又冒出一个异界,这件事情太复杂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老三看起来还想说什么,眉头皱了皱,最终放弃,闭嘴站在大殿里。
殿中除了一身玄色蟒袍的桑冉,只有三个人,章楚只是听见里面有争执声传来,却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殿门连着长阶左右站了两列牛头人,等他终于在门前站定,用不着牛头人通报,殿中的人已然看见了他。
桑冉的目光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娄弦见状回头,折扇敲了敲心口,勾起丝笑意。
而老三则跟活见了鬼,“嫂、嫂……”他这两天在外面处理事情,这还是第一次见章楚。
白衣男人在后背掐了他一把,他又把嘴跟蚌壳似的牢牢闭住,看了桑冉一眼。
章楚把怀里的蛋由捧着变为拿着,沉静地迈了进去,没管旁边神色各异的三人,遵循魔界的礼仪向魔尊问好,“见过陛下。”
桑冉轻轻抬手,一双桃花眸露出浅淡笑意,薄唇翕合,露出两排洁白的齿贝,竟显然有些平易近人,“章行长,昨夜睡得好吗?”
章楚喉头微微滚动,“多谢陛下关心,我睡得很好。”
桑冉视线落在章楚怀中的蕴灵蛋上,目光更加柔和了,“这颗蕴灵蛋还喜欢吗,它极为神奇,几乎能孵出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要精心照看即可。”
“好。”
桑冉又看了看,“这样拿着不行,”他大掌一放,一个绣花的口袋就出现在他手中,“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织的,你可以塞些绵软的东西进去,把蛋放在这里。”
说着那口袋便自己飞起来向章楚飘去。
章楚面上不动声色,看来昨晚那件事在魔尊心里并没什么影响,口袋已飘到面前,他伸手接过,那质感舒适柔软,钩针精巧细密,图案也好看,想不到魔尊竟还有这样的手艺,他尝试着把蛋放进去,大小也正好,留出的空隙刚好可以塞点棉花进去。
“多谢陛下,”章楚抬头,正色道:“夜兰节已经过完了,不知道陛下准备什么时候跟我们启程?”
桑冉笑了笑,“昨晚你追出来,也是想问本座这个,看来章行长很急着离开。”
“对,”章楚垂眸,“我们世界的同胞还生死未卜,我肩负着联盟重任出使异界,时间紧急、任务繁重,还望陛下理解。”
娄弦这时笑了,“可当时说的是夜兰节过完,章行长,你对我们的节日还了解甚少啊,夜兰节没有半旬时间是过不完的。”
老三很配合地发出了些笑声。
章楚听懂了他的意思,毕竟当时烛阴已经跟他解释过夜兰节之后的淫|乱,“但我看陛下并不过节,而您各位现在也好好地站在这里,想来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半旬时间。”
老三道:“哎,你怎么知道我们……”
“好了,”桑冉平静地打断,“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定为明日出发,如何?”
章楚眼前一亮,这是他想过最好的情况,看来魔尊果然还是言之有信,他正准备说好,此时魔尊又轻声细语道:“只是,本座也有个请求,不知章行长可否答应。”
章楚只犹豫了一秒,便说:“陛下请讲。”
“你们好奇魔界,本座对你们的世界也同样感兴趣,等此番结束尔等返程之时,可否许本座同行?”
章楚心下一沉,他知道魔尊神通广大,应该早去他们世界转过了,只是这样光明正大地要求同行,不知背后到底是何意图。
在他几天前离开时全球五大联盟就只剩下四个,局势已经开始动荡,还不知回去后会是如何的天翻地覆,而魔尊的入局,又会产生什么影响?
短短几秒间,章楚脑海中已划过许多念头,但他其实早该清楚,这个新世界的强大力量,早晚会侵入他们的世界,并且无法阻止,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快适应时局,并且尽早掌握先机。
魔尊这样坦然地说要与他们同行,总比倒时候背着他们暗自潜入要好。
于是章楚道:“若陛下愿意来,我们自然欢迎,到时玄中联盟必会以联盟最高级别礼遇招待陛下。”
他这句话,无疑张示了主权,去的话可以,希望你是站在我们那队的,起码不能勾结别的联盟。
魔尊自然听懂了,他颔首微笑,一双桃花眼深邃迷人,“本座不喜铺张,章行长是本座在另一世界唯一的朋友,若是章行长愿意,你一人招待本座即可。”
章楚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魔尊的语调温柔,姿态也和善有礼,说话与听人讲话时目光会定定看着你,仿佛是全世界最好的倾听者。
章楚却没能很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他一人招待?魔尊想住他家里不成?
等了一会儿,见章楚没回答,魔尊语调变得落寞,但面上仍是挂笑的,“看来让章行长为难了,如此便……”
“不为难,”章楚打断说:“可以的,陛下。”
魔尊眼睛又轻轻抬了起来,章楚看见里面重新浸了光。
他突然觉得,面前这高阶大殿上坐的或许也只是个普通人,即便他法力滔天,喜怒无常,但更多时候,他也只是希望去另一个陌生世界时,身边能有个熟悉的人在。
娄弦、老三、老四:“………………”
从正殿离开后,章楚拎着蛋去找方启,让他带上两只信鸽跟自己回房间。
“明天走?太好了,”到房间后,方启绕着桌子转圈,“没想到魔尊前面磨磨唧唧,后面答应得还挺爽快。”
章楚取了纸笔,用古老的手写信方式给使臣传话,他边写边道:“你今晚下山,让山下的人连夜待命,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还有,魔族这次除了魔尊和烛阴,同行的还有娄弦和大批牛头人、魔宠,还有他们那个小孩子也要带上,”说到这儿章楚皱了皱眉,这趟又不是去旅游的,他不理解魔尊这种拖家带口的行为,不过也没办法,“你让飞船上的人给魔尊、烛阴、娄弦三人准备出三个房间,牛头人和魔宠会跟在天上,另外再空出几个笼子以备不时之需。”
“好,行长先生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准备妥当的。”
又交代了些事情,章楚的信也写完了,他把信鸽放飞出去,对方启说:“你回去收拾收拾就下山吧,明早我们山下见。”
“好!”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章楚睁眼,有些早起特有的茫然,他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而睡梦中一直有种被凝视的感觉,仿佛谁坐在他床边盯着他看了一晚一样。
章楚鬼使神差地撩开衣服看了一眼,发现昨天也没碰上什么伤痕,他视线又慢慢移到床边,那里也没有被人坐了一夜的凹陷。
他把早起不甚清醒的念头晃出脑海,穿好衣服下了床,行李已在昨晚收拾好,除了行李之外,就是他的蕴灵蛋要带上。
章楚拎上箱子和蛋,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出门了。
昨天约了今日在正殿汇合,等章楚到的时候,大部队已经整装待发。
天色将明未明时,穹顶下风云涌动,灰蓝、重紫、重橙三种浓墨重彩的云雾搅弄成旋涡,而黑洞就高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空。
牛头人在空中列阵,压城欲摧地盖了一片,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各种各样的魔宠争奇斗艳,有绵延几里的巨龙、有展翅盘旋的金凤、有四足踏火的麒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章楚此刻全见到了。
魔尊立于最前方的一片黑云之上,广袖长袍飒踏翻飞,那张颠倒众生的容貌在逆光下有种神性和邪性融为一体的光辉,他朝章楚瞥来,华丽优雅如大提琴般的嗓音响起,“章行长,本座是否言出必行,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天地广阔而这队伍震撼人心,烛阴坐在那条红色巨龙上,于半空中冲他微笑,意气风发,章楚拎着行李箱在他们面前渺小如尘埃,猎猎的风把他的西装裤管吹得抖如筛糠,额前发丝也变得凌乱,但他拎着行李箱的身体站定如青松,仰头看着他们。
若是心智不稳的,可能当场就会被这黑压压的一片震慌了心神,但章楚面容沉静似水,他知道魔尊是想借此机会向他们展示魔界的强大逆天的实力,所以他绝对不能表现出被吓到的模样。
于是他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很满意。”
下一刻,他身下生风,整个人突然飘了起来,章楚吓得差点把箱子脱手,但那箱子也被一阵风卷着,顷刻间来到了魔尊面前。
章楚后背发凉,怔怔看着眼前人,就见魔尊冲他勾起嘴角,“既如此,随本座下山吧。”
第23章 第 23 章 海中金
章楚喉咙发干, 半晌咽下一个“好”字。
大部队转瞬及至山下,“普罗米修斯”号就驻扎在不远的地方,早在刚才, 方启就已经看到山上那黑压压的一片,等他们朝这边逼近时, 山林间鸟兽纷飞奔逃,而为首的那个, 方启定睛一看, 赫然是行长先生。
这是章楚第一次“飞”, 他整个人踩在那片缥缈如无物的云上, 浑身的受力点只有魔尊放在他腰间的手, 风很凉,章楚握着拉杆箱的手指尖泛白,周围一切都是虚的, 只有腰间的手灼热有力, 章楚咽了口唾沫, 不得不紧紧贴着魔尊,才能缓解畏高的情绪。
而烛阴则坐着红色巨龙一龙当先, 他发丝凌厉,眼角眉梢尽是英气,俯身疾冲, 路过桑冉和章楚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很幸福地笑了一下, 然后身下跟他一般年轻的幼年巨龙也雀跃地打了个滚,烛阴破口大骂:“蠢龙,想摔死我吗?”
短短几分钟就到了“普罗米修斯”近前,章楚惊魂甫定, 想从云朵上下来,发现魔尊的手还搂着他,他低头看,魔尊也似才意识到,彬彬有礼地松开手,“可有吓到章行长?”
章楚从云上迈了下来,镇定道:“没有。”
舰长带来一众人员迎接,他也算见惯大人物的人,可看见容貌冠绝、气质不凡的魔尊,以及他身后那年轻俊美的红发男子,还有漫天妖魔鬼怪,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章楚心觉他丢人,于是道:“客套免了吧,让你准备的房间准备好了吗?”
工科男舰长磕巴道:“好、好了,给各位贵客都准备了豪华房间,欢迎来到‘普罗米修斯’号。”
娄弦一敲折扇,仰望着面前浑身冷金属质感、代表着异界人类科技巅峰的庞然大物,他突然对烛阴笑道:“殿下,你说我和这东西谁更厉害一点?”
烛阴坏笑道:“娄弦叔叔,你不会是想跟它打一架吧?”
“比试比试又有何不可?”
真他妈一群乡巴佬,章楚心里暗骂,面上冷冰冰道:“这不是活物,你就算赢了也没多大意义。”
娄弦挑眉,正欲再说,魔尊目光微沉,朝他瞥去,于是娄弦从善如流地闭嘴,魔尊勾着浅笑,嗓音低沉动人:“这东西真威风好看,章行长的世界令本座愈发好奇了。”
“陛下,请吧。”
于是一行几个重要人员随着章楚乘飞船,只有烛阴嫌里面憋闷,说要坐龙去,顺便带领大批的牛头人和魔宠。
飞船两个小时抵达,根据使臣寄来的地图,他们到了一片城池的外围。
人类科技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研发出真正的“隐形”技术,不再仅是针对雷达的吸波隐形,而是真真正正、肉眼也看不见的隐形。
“普罗米修斯”号就采用了这种技术,从地面往高空看,最多只会觉得那部分空气和光线有点波动,但在这群古代人眼中,是绝看不出异常的。
“行长先生,这就是一片普通的城市啊,哪有什么通天塔?”方启道。
中控室里,几人看着巨大的屏幕,上方显示了底下的勘测图,用雷达也测不出来,确确实实就是什么也没有。
一排技术人员脑门冒汗,手指一刻不停地敲打着。
章楚也眉头紧锁。
魔尊淡声道:“他们的新国师有几分本领,去年魔界对人界展开攻击,却发现他们的皇宫消失不见了,便是那个叫追露子的年轻国师利用奇门八卦隐藏了起来,从前人类如魔族的玩物,随意打杀,自从追露子出现后,他们的日子倒是好过很多。”
魔尊同他们一样坐在一张温莎椅上,他双腿交叠,靠着椅背,与周围重金属科技打造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一派闲然安适,他和娄弦就仿佛是影视剧组里两个古装剧演员,相貌气质服饰具是极佳,简直秒杀周围一群几天没洗头的理工科男。
章楚看了他一眼,时刻没忘记身边这个男人跟人类并不是一个食物链等级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先落地跟使臣汇合吧。”
十分钟后,“普罗米修斯”号和追在后面的大批人马降落在城郊一片空地,这里就是通天塔本该在的那个地方。
从飞船上下来后,使臣已恭候多时,他照例先跟魔尊客套了一番,然后转向章楚。
章楚发觉他这几日像是老了不少,皱眉道:“你怎么了?”
使臣苦笑道:“行长先生,在信中来不及告诉您,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三天了。”
此言一出,在章楚身后跟来的人都慌了,方启大咧咧道:“什么意思啊,困在这里?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使臣抹了把汗,说:“上次信寄走之后,我们本打算再开着飞机在四处转转,可无论怎么飞,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个区域上空,我们尝试了很多次,后来还把飞机上的折叠自行车和平衡车都拿下来骑,也没用,最后都会回来,就好像鬼打墙一样,确认这点之后我立即想给您写信,可信鸽飞出去没多久竟也回来了,本以为你们可能无法按计划来了,结果却来了。”
他抬头看章楚,直勾勾道:“行长先生,这地方有进无出。”
章楚皱眉,他直呼了使臣的名字,“阵前说这种丧气话,还记不记得你的责任和使命?”
使臣又垂下眼睛,叹了口气,“抱歉,行长先生。”
娄弦这时笑了,“有进无出,那是你们人类。”
几个跟来的魔族一起笑了,魔尊也神色闲然,含笑看着章楚。
使臣眼睛唰一下亮了,对啊,他们在异界,人类科技在这里全部失效,不见得魔法打败不了!
“这位大人,您可愿意尝试着出去试试,我们力量渺小,您各位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
娄弦恶声道:“我凭什么?”
使臣吓得一缩肩膀,目光求救地看向章楚。
章楚没理会,而是看了看这片场地,使臣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四天,支起了几个帐篷,飞机就在不远处停着。
这里枯草丛生,荒无人烟,昨夜大概下了雨,脚底有些湿润,肉眼能看到的边界是远处的一片银杏树林,在天光下闪着金色光芒,章楚突然把视线转向烛阴。
烛阴感受到他目光,走近了些,低声道:“妈,怎么了?”
章楚说:“你试着能不能出去。”
“没问题。”烛阴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召出他的红龙,纵身一跃跳了上去,巨龙在空中打了个转,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几分钟后,众人看见红龙又飞了回来,烛阴诧异地盯着下方的人,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回来,他不信邪,又来了一次。
烛阴和他那条龙似乎都有些破坏狂因子在体内,牟足了劲儿要飞出去,于是二十分钟后,底下的人看着他们飞了一圈又一圈,周围的树林如飓风过境,七零八落倒下一片。
落地后的烛阴满脸不悦,他收起红龙,又撞了撞魔尊肩膀,“不过我出不去,不代表我爸出不去。”
魔尊:“你出不去,我自然也出不去。”
章楚有些不快,说好来帮他们找人族皇帝,现在除了烛阴愿意帮忙,其他一个两个都……
这时使臣惊奇道:“行长先生,你看。”
远方的树林樯倾楫摧,呈扩散状一排排倒去,金黄的树叶盖了满地,雨后的积水显露出来,映在天光下,宛如一面湖水。
他们周围全是银杏树林,金黄叶子隐在水下反着金光,放眼看去,仿佛一圈水中黄金。
而在这片树林之后,突然出现了几个高大的木雕。
一二三四……一共十二个,呈包围之势。
那木雕每个足有二三十米高,长身人面,宽大的袖袍过膝,就仿佛古代的人俑一样,面无表情地环绕着他们。
“这什么东西?”
“突然出现的吗,你们刚才谁见了?”
“不知道啊,刚才这一圈都是树,小殿下把树弄倒后才看见的。”
使臣蹙眉道:“不对,这是刚出现的,前几天我们也上树林外围转过,没发现这雕像。”
这骤然出现的雕像诡异而渗人,现在局势调转,跟章楚来时所想的完全不同。
他本以为对付古代魔族他们是弱势的一方,可对付古代这些只会用冷兵器的人类,他们掌握着绝对的优势,可现在一看,他们竟已落入了被动的一方。
章楚道:“先安营扎寨,等着看他们到底打算干什么。”
周围一圈泛金的积水,长生的雕像,鬼打墙般的结界,章楚总觉得这或许是个阵法,他现在需要先跟使臣沟通一下。
几人重新上了飞船,使臣把章楚拽到一边,低声道:“行长先生,这魔尊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大批的牛头人和魔宠,跟在飞船后面飞过来时把使臣吓得不轻,以为魔界打过来了。
章楚往外看了一眼,也有些拿不准。
当初魔尊问章楚若是找到人类皇族后准备如何,他斩钉截铁的“开战”二字并不是虚言,难道是魔尊记下了那句话,所以带了这许多人来帮他们?
章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天真,更有可能魔尊是为了张显魔族实力,就像从前联盟每年举行的阅兵,起到一个震慑和炫耀的作用。
章楚道:“先不管,静观其变吧。”
“好好,”使臣道:“行长先生,侦9有消息了。”
章楚回头,“说。”
使臣往魔族那边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并非是黑洞过不去,而是有魔族的人在驻守,我们的人被拦下了。”
章楚皱眉,又道:“什么叫拦下了,他们为什么不发信号?”
使臣表情沉重:“侦9在空中就被击落了,但又魔族的人捕获,那些魔族不通人性,我们的两个优秀飞行员,他们……”
第24章 第 24 章 纳音五行
章楚心一沉, 就听使臣愤恨道:“那几个魔族实在是畜生不如,后来派去的人过去之后,那两个飞行员, 他们……”
“到底怎么了?”
“他们衣冠不整、神志不清,被锁在一个山洞里, 那些魔族就……”
章楚猛地变了脸色,他攥紧拳头, 目光看向另一侧魔族。
“那他们现在呢?”
“当时您下了命令, 无论如何不准轻举妄动, 找到任何线索第一时间回报, 我们派去的那两个孩子没忍住, 冲进去了,但他们是拿着枪和激光刀的,趁那几个魔族不备打伤他们把人救走了。”
章楚深吸口气, 沉声道:“好好照看, 这件事我会要个说法。”
使臣沉默片刻, 道:“行长先生,当务之急我们要跟魔尊合作, 现在还不是闹难看的时候。”
“合作,对,”章楚说:“借此机会告诉他们什么叫合作, 我们不能一开始就处于弱势,那以后只会越来越被人骑在头上。”
“您说的是。”
一行人决定先用午饭, 飞船上储存了大量食材,甚至还有铜锅,可以涮牛羊肉吃。
难为舰长一个工科男费尽心思,为了准备些他们古代人一般吃不到的东西, 还让西兰联盟的一个厨子做了法式大餐。
烛阴落座后,对法棍很感兴趣,拿在手里来回比划,还冲娄弦邪恶地笑了笑。
章楚把法棍从他手里抽出来,递去给厨师切,给烛阴拆了盒酸酸乳让他拿着喝。
烛阴含着吸管还有些不习惯,他尝试地吸了一口,眼神倏地亮了,然后两三口喝完一盒,“妈,你再给我拆一个。”
来上菜的厨师听见这称呼看了他俩一眼,眼神诧异。
章楚没好气地又给了他一个,“别乱叫。”
桑冉在旁边听下人给他讲解牛排、鹅肝、鱼子酱的吃法,神情优雅矜贵,场面像一副赏心悦目的名画。
章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酸酸乳,决定还是都留给烛阴喝吧。
魔尊咬着吸管喝饮料的画面,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而魔尊注意到他视线,向他投来一瞥,笑道:“多谢你款待,我很喜欢。”
章楚微怔,说:“陛下喜欢就好。”
魔尊道:“离开魔界,我也不是什么陛下,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直呼我名字便好。
在到魔界第一晚他和魔尊吃的那顿饭上,魔尊就这样说过。
但章楚叫不出口,就好比窦云平某天拉着他的手跟他说,以后你叫我云平就行。
他向来都是叫窦先生的。
“桑……冉。”
桑冉冲他微微一笑,“今天的事你别担心,不过是人族的小把戏罢了,先静观其变,最多今夜辰时,他们便会有动作了。”
“陛下已经知道了什么?”
桑冉轻声道:“叫我名字有这么难吗?”
章楚改口:“……你知道什么了?”
桑冉点点桌子,眼神看向正在吃铜锅的使臣,“他知道。”
使臣一愣,夹羊肉的筷子一顿,“我?”
章楚皱眉,桑冉道:“把你这几天了解到的都告诉我们。”
使臣咽下嘴里的东西,他本来还想再确定一下,也不知道魔尊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讪讪道:“是这样,其实这几天除了鬼打墙,还有些别的怪异的。”
“最近一到晚上就会下雨,守夜兵发现那树林外围隐约冒红光,派人去看但一无所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冒光。那红光出现得很规律,观察了三天,它只在每天凌晨三点到五点的时候出现,等清晨雨停了,那红光也就消失了。”使臣道:“所以我想,这次人多力量大,我们到晚上时出去探寻一番,看能不能把作乱的揪出来。”
章楚思忖道:“结合今天出现的雕像,古代人族那边估计也注意到我们的动态了,不管他们是打算把我们困在这里一辈子还是有别的图谋,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
他把目光转向桑冉,“陛……桑冉,你……”
桑冉温柔注视着他,“全凭你调遣。”
章楚轻咳了一声,道:“好,那我们下午先稍作休整,等晚上时准备行动。”
夜晚很快到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并没有大规模行动,一行人只有章楚、桑冉 、烛阴、娄弦、使臣和方启。
果然一到了晚上就开始下雨,桑冉烛阴他们撑着把水墨浅青色油纸伞,而章楚这边则是三把钛合金骨纯黑长柄伞,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围走去。
天已经黑透了,这里是一片巨大而开阔的场地,飞船在中心停着,四周架起了数十个高瓦数的探照灯,按说本该亮如白昼,但这周围就仿佛笼上了层黑雾,把一切光线都默不作声地吞噬了,探照灯也只是能他们勉强视物罢了。
“红光要照以往,在凌晨三点左右才出现,现在出来是不是有点早啊。”使臣累得气喘吁吁,赔笑道。
这一行人中只有他算个文将,章楚虽然看上去文弱不经风霜般,但实际身体素质比很多战士们还要强。
娄弦在这下雨后浸泡的草地中如履平地、如沐春风,“好久没来人界逛过了,陛下,我们上次同来人界是什么时候,是去年的祭天大殿吗?”
桑冉笑笑,“大概吧。”
使臣见没人理他的话也不尴尬,问道:“娄大人,祭天大典是什么?”
娄弦回头看他一眼,那眼睛在黑暗中闪过丝亮红光芒,“就是抓一百个凡人去杀,杀给天界看。”
使臣打了个寒颤,“为、为什么?”
“凡人愚昧,总妄想寻求天道庇护,殊不知天地不仁,只视他们为刍狗,魔界帮他们认清这个现实,年年杀、年年天界都视若无睹,久而久之,他们自然就知道了,天界,是不在乎他们死活的。”
章楚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闲的么,大开杀戒就为了挑拨天界和人界的关系?
娄弦话锋一转,笑着看了章楚一眼:“不过更深的原因就不便告知了。”
方启低低切了一声,转而跟章楚说:“行长先生,你累吗,我可以背你。”
桑冉目光向这里飘来。
章楚说:“不用,你身体这几天觉得怎么样?”
他指的是变异的事情。
方启握了握拳头,“就是觉得怎么吃也吃不饱,但浑身都是劲儿,行长先生,你看。”
说完,方启突然一跃而起,转瞬间就出现在了二十米外。
章楚微惊,他是眼睁睁看着方启一下跳过去的。
方启下一刻又跳了回来,语气中带了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又抑制不住的骄傲,“行长先生,我现在觉得我身体素质好得不像话。”
烛阴一直挤在章楚身边,此时脱口道:“你怎么跟个大青蛙似的。”
桑冉也若有所思。
使臣倒是不怎么意外,他笑呵呵的,“这几天飞船上也陆续有些孩子变异了,还真是千奇百怪,咱们的一个研究员前几日通宵研究数据时变异了,他现在不用睡觉也不用休息,一门心思就是研究数据,而且眼睛居然能射出火线,已经烧坏三台电脑了。”
章楚:“……”
“还有一个孩子上厕所解大号的时候变异,现在他浑身恶臭,几乎能当生化武器拿去攻击人,被几个研究员带去研究了。”
“还有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变异了,现在他们嗓门奇大无比,而且力气、速度、反应能力都提升了好几倍,应该是跟方启同志一样的身体机能方面变异。”
“还有三个孩子那天站岗,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五个小时,回来之后发现自己不需要吃饭了,一点食欲都没有,就想晒太阳喝水、呼吸新鲜空气,还想脱了鞋光脚踩土里,这应该就是首都区那边发现最多的变异类型——植物方向变异,只靠光合作用就能生存。咱们离开时有专家组的人预计,这部分人可能是末世到来后成活率最高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为同胞的命运,也为未卜的前途。
章楚在黑暗中长出口气,捏了捏眉心,他开始的头痛病,到魔界后除了第一天,后面反而不怎么疼了,身体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些变化他没跟别人提过,听使臣的叙述,也不属于任何一种,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想尽快回去,他想见一见周思凡。
“妈,别担心,”烛阴撞了撞他,笑着说:“有我和爸在,你一定活得比任何人都长命。”
章楚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烛阴突然说道。
他停下脚步,手腕上的银链随之声停。
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本该有的雨滴声、虫鸣声、风声,全都消失了。
夜黑风高,无星无月。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很远,回头看,巨大的“普罗米修斯”号竟没了一点踪影,四周陷入漆黑,连探照灯的余光都消失不见,只有使臣手中手电筒的光芒。
“你们看,”使臣突然惊呼,“这水竟在发光。”
众人低头去看,就见地面上原本正常的积水竟在隐隐发出金光。
他们一路都是踩着被水浸泡的银杏叶过来的,这叶子白天在阳光的照射下反金光倒还正常,可到了晚上,竟像是自发发光一样,一时间,他们这片地面都是金色。
“海中金……”使臣蹙眉道。
突然,他道:“现在几点了?”
方启条件反射地抬手看表,“十一点。”
“十一点,子时,”他看了看地上的水,又看向远处那高高矗立的人身木雕,“这是——纳音五行?”
第25章 第 25 章 不远处出现一座高不见顶……
“什么?”
“风水和术数的一种, 我也只略知皮毛,我想想,我想想……”使臣眉皱成川, 低声喃喃,“甲子乙丑海中金, 丙寅丁卯炉中火,戊辰己巳大林木, 庚午辛未路旁土……”
方启道:“嘟囔什么呢?”
使臣猛地抬头, “现在如果是海中金, 那下一个——炉中火。”
他话音未落, 地面上的水突然金光大振, 那金色光芒开始变质,竟像是火光般熊熊燃烧起来。
短短几秒间,几人已经置身火海。
这火苗开始还不大, 章楚皮鞋底部沾水, 他想踩灭这些火, 可那火仿佛有生命一般顺杆上爬,很快, 章楚的西装裤腿就着起来了。
方启那边自顾不暇,他看章楚裤腿着火,怒骂一声冲过来把自己上衣脱下开始拍打章楚脚上的火。
章楚喊道:“快, 往回走,去找飞船。”
可四周哪还有飞船的影子, 他们能看到更远处倒下的树林和人身木雕,但却看不到身处中央的“普罗米修斯”号飞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或是,他们进入了什么异次元。
几人在火中奔跑起来, 但火势越来越大,下一刻,章楚突觉一股熟悉的香味卷住他,耳边响起低声的,“别怕。”
随后,他整个身体腾空而起,转瞬飞到了脱离地面十几米的空中。
他扭头看去,就见近在咫尺的桑冉,那不染尘埃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鲜活,他眼睛死死盯着章楚被烧坏一小块布料的裤腿,“有没有事?”
章楚低头看了一眼,“没事,没烧到里面。”
他转头看,就见方启和使臣也都被烛阴和娄弦带到空中,烛阴冷冷盯着下面:“这群狗胆包天的人类,还真是胆子大了不少,连魔界的人都敢算计。”
使臣的长裤下摆被燎了一大片,但他根本顾不上,被娄弦抱到半空中,还在比划着说:“海中金和炉中火都是种命格,在子时和辰时出生的人可能会有,没想到这还能被用来攻击人。”
使臣抹了把头上的汗,“火和金相辅相成,燃烧的火焰或稳固的大地都能够用来助长海中金的繁荣。”
他仰头看了看抱起他的娄弦,“娄大人,这火有办法能灭吗?”
娄弦不悦地看他一眼,施法把他放在空中,自己则展开折扇,霎时间紫色魔焰大涨,他横挥手臂,只觉一阵飓风扫过,下面本来已有半人高的火焰顷刻间矮了大半,但很快,那火焰更胜从前,更加猛烈地回扑过来。
章楚心想这些魔族还真是不开化,风怎么能够灭火,他喊道:“有水吗,用水!”
烛阴召出红龙,那龙一看就是火属性的,被放出来后在火海中打着滚翻腾,烛阴说:“妈,不行啊,缪米不会喷水。”
这时桑冉道:“烛阴,把他们放到你的龙上。”
烛阴召回缪米,飞到桑冉身边,“爸,你要干什么?”
桑冉回头,在章楚耳边温声道:“在龙上坐好等我。”
说完,章楚被他抱到那条鳞片坚硬的巨龙身上,“桑冉,你……”
他抬头,就见桑冉飞到火海上空,双手合一,在空中划下一个圆印,纯黑的魔气自圆印中溢出,源源不断有如滔天之势,风吹动他的发丝,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衣衫猎猎,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狂躁,桑冉薄唇微动,下一刻,地面开始震颤,本就被风刮倒的树木更是连根出土,地皮犹如海浪般波动起伏,火势也随着地面左涨右高。
章楚内心不安,“你想干什么?飞船还停在那边。”
耳边全是火焰的热浪和鼓鼓风声,章楚的话音一开口就被吞噬,烛阴就坐在他身边,喊道:“没事,妈,我们的空间被划开了,那个大船不在这里。”
娄弦坐在缪米背上,没有一丝慌乱,调侃道:“这群愚蠢的人类。”
使臣还在喃喃:“大地的稳固、大地的稳固……魔尊陛下是想把这块地皮掀起来?”
与此同时,黑色魔气盖住下方火焰,底下树木崩塌、草屑纷飞,地皮被彻底剥落下来,犹如古画卷轴般腾空而起,被桑冉卷入他施法的那个圆印中,最终吞噬不见。
火焰也随之消失。
天地间又重新恢复清明,地上的积水也不再发出金光,章楚突然可以看见远处的“普罗米修斯”号了!
可还没等桑冉回来,那周围矗立的十二个人身木雕突然发难,他们迅速朝中间飞来,仿佛有灵魂意识一般。
霎时间,尘土飞扬,风声大噪。
桑冉眉目一凛,劈手横挥,刹那间有如千钧之势,他这侧的三个木雕全被拦腰折断,木头炸得四分五裂。
烛阴身形如电,霎时间已躲避开朝他飞砸来的木雕,下一瞬他倒悬翻身,轰然一脚把木雕踢开。
烛阴眉心一跳,他这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是奔着把木雕拦腰踢断去的,可那木头竟坚硬如铁,也只是被他踢飞而已。
下一刻,他手中红色魔气凝聚,甩手一劈,那木头终于折断。
另一侧娄弦一柄折扇舞得天花乱坠,闲庭信步的气势间自有一股真气凝聚,很快,坚不可摧的木头被他划得道道疤痕,倏地,他眼中杀气四溢,那残留在疤痕中的紫色星芒露出光影,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随后光芒大震,把木雕残消吞噬。
红龙载着三个凡人在天际盘旋,时不时喷出一道温度极高的火焰灼烧下方木雕,方启坐在上面跃跃欲试,只恨自己不能飞,无法施展拳脚,展示他刚获得的异能。
而使臣被吓得几乎要犯心脏病,坐在那宽厚坚硬的鳞片上,他只能手指扣着鳞片的缝隙维持平衡,“行长先生,行长先生,能不能让这龙先别打滚了。”
章楚根本无暇他顾,他死死盯着那十二根木雕其中的一根,他总觉得那木雕与别的都不同。
别的木雕只是人身形状,本质还是木头,飞来扑打也是僵硬耿直,只会旋转攻击躲避,但他看到混迹在其中的一根,那木雕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光芒,木脸上表情诡异地变了变。
“不对劲,”章楚刚开口喊离他最近的烛阴,“小心那个木雕——”
他话音未落,便发觉脚下的大地传来震动,只见原本被烛阴弄的七零八落的树木不知何时纷纷立了起来,坐在上空往下看,那密密麻麻的一片,仿佛阴兵般森然直立,似乎下一秒就要飞上来围住他们。
那十二根人身雕像很快就被几人打得只剩两根,但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其中一个人面雕脸上浮现出诡笑,紧接着,下方的树木一个个如箭一般射了上来。
这里是一片真正的森林,树木数量之多犹如松针抖落,每根树木并不难对付,但难的是数量太多了。
更何况——
桑冉首先注意到章楚这边,魔族三人都有自保能力,但章楚他们坐在龙上,只能靠变异了的方启保护,两拳难敌四脚,而章楚身上带的枪,在这么多树面前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
在他们座下,那又粗又壮的树干一根根打在缪米身上,透过鳞片隔山打牛一般把它疼得嗷嗷叫,不管不顾地喷着火焰,极力忍耐自己想翻滚的欲望,但即便如此,三人坐在它身上也几乎摇摇欲坠。
混乱之中章楚对使臣道:“怎么飞船那边还没有反应!”
使臣又晕又怕,几乎哭出来,突然他看向远方,颤抖着嘴唇激动道:“行长先生,飞、飞机来了。”
章楚回头去看,薄雾之中数十架歼击机破雾而来,下一刻,他腰侧一紧,一只手搂了上去,章楚骤然回头,是桑冉。
桑冉温和坚定的视线映入他眼中,同时手在他腰上安抚性地一按,这瞬间章楚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念头——那动作太亲密自然了,是熟人间下意识的习惯性行为,仿佛……他的思绪很快被打断,因为桑冉拍出一掌盖在缪米身上,黑色气波以他掌心为圆心向四周发散出去,顷刻间使缪米镇定下来不再晃动,同时,那黑色魔气笼罩住红色巨龙,如同屏障铠甲,松针般多而密的粗壮树干打在上面如泥牛入海。
周围满是嘈乱,桑冉的声音在章楚耳边响起,冷静突出,“你们的人来了,让他们处理。”
章楚急迫道:“去打那个人面雕,它不正常。”
“烛阴已经去了。”
树林里所有的木头似乎都受那个人面雕指使,章楚看到烛阴飞速驶至它面前,又快又狠地揪出了它想躲避逃窜的身影,那人面雕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眼神下移,放在自己被按住肩膀的那只手上,那一刻章楚感到怪异,因为这神态实在太像一个真人了。
但烛阴显然没想太多,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他大掌狠狠叩住那树,十指如铁筑般凿进树皮里,魔气灌入,那人面雕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下一刻,他被烛阴连根拔起,朝章楚这边飞过来。
“爸、妈,我抓住它了。”烛阴飞到缪米身上,人面雕眼珠又滴滴转了两下,突然,它的表情不动了,就像被抽干灵魂,又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木雕。
而这时,外界的树木也不再发疯一般地攻击,在歼击机的轰射下,终于,一切重归于沉寂。
数十个高瓦数的探照灯又重新把这一片照得亮如白昼,飞机上有战士拿喇叭向他们喊话,“危险已消除,你方是否有人员伤亡,收到请回答。”
使臣虽然被吓到,但精力还很旺盛,挥舞着手臂大喊:“没有,没有,返航吧,返航,来接我一下麻烦!”
飞机开始依次返航,有一架朝这边飞来接他们。
但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见一声遥远的,“——放箭!”
就见不远处出现一座高不见顶的塔,而塔下亮起火把,一众身着古代士兵服饰的人拉弓引箭,下一刻,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第26章 第 26 章 魂兮,归来。
刹那间, 章楚瞳孔倒映出万千箭矢。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而那个高耸入云的塔,应该就是通天塔。
那些如乌云盖日的箭矢瞬间已至眼前,他们这边有几个魔族在, 还不用怕,那些细小的箭打在缪米的鳞片上几乎像挠痒痒, 只有一些顺着鳞片的方向扎进肉里,但也无关痛痒。
可普罗米修斯那边情况就不一样了。
场地里驻扎着军队, 每隔几米还搭建了临时哨所, 里面全部有战士站岗, 密不透风的箭矢一过去, 瞬间就有不少人中箭了。
章楚的拳头骤然攥紧, 他下意识看向魔尊,“陛下……”
桑冉站在他身侧,眸光微眯看向远方, 突然听见章楚叫他, 视线变得温柔, “叫我名字,我去帮他们。”
“桑冉。”
桑冉露出笑容, “别担心。”说完,他消失在原地,转瞬出现在几百米外的营地。
就如当初在他家的别墅前, 烛阴面对箭矢设下的那道屏障,桑冉也铺天盖地罩下一道黑色魔障, 但不同的是,那魔障不仅把所有的飞箭挡在外面,还愈发气势雄浑,四散溢出的魔气几乎追着那箭来的方向跑。
突然, 那边塔下传来几声惨叫,接着,那惨叫的范围越来越大。
章楚视力极好,极目远眺,很快就注意到桑冉的黑色魔气在那边人群中流窜杀伐,短短片刻就已经倒下一片凡人。
与此同时,缪米载着章楚他们飞了回来,营地里的士兵们拖着伤员迅速回撤,普罗米修斯彻底亮出他的爪牙。
早在来之前,全球除去西兰联盟,四大联盟已全部进入一级战备,包括普罗米修斯号飞船上所有的导弹等重型武器全部是发射状态。
导弹是最先进一代,同时具备弹道武器的打击能力和微型核|武的摧毁能力。
此时,四台车载导弹发射系统整装待发,在银白月光下泛着森冷威严的光,发射口齐齐对准远处的通天塔。
地面作战指挥人员向章楚请命,章楚眸光坚定,冷冷道:“给他们点热武器的厉害瞧瞧。”
“是!”
章楚发现他的视力变得出奇好,透过黑夜,甚至能看到几百米远处的塔下,有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年轻人,他长了一张幼态的圆脸,端的气质却是超凡脱俗,不染纤尘,想必就是那个国师了。
两人隔着几百米对视,却仿佛都确定对方能看到自己。
章楚感觉这张脸,或者说这个神态很熟悉,旋即他想起来,这样貌跟他看到的那个诡异人面雕,一模一样。
突然那人嘴唇动了动,是一个口型——“章楚。”
章楚心下一惊,随即神色沉了下来,他感到身体里有一股流窜的热气,这感觉并不陌生,他前几天就开始有了,但直到今天,他快要压制不住了。
那人叫完他的名字,神色微微变了,因为他看到了朝自己发射而来的导弹。
那因温度过高而冒着白光的火球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朝他们的塔而去——那是自己劝那小皇帝劝了半年举全国之力建造的通天塔。
那人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谁也没注意到他身后的阴影处有一男人,他颤声冲男人道:“影卫……”
还不等他说完,下一刻,白光爆起,剧烈的冲击波紧接而至。
这是古代世界的土地上炸开的第一朵热辐射气波。
冷兵器架被掀翻,人马被气波轰到半空,飞沙走石,尘土满天,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通天塔从中间部位被炸断,巨大的塔身正在朝下方砸来。
塔下的士兵乱作一团,最后的死规矩让他们没有四散逃窜。
轰!
轰轰轰!!!
塔彻底塌了。
“刚才是什么东西飞过来了,国师,好可怕……啊啊啊!”
“痛死我了,我烧着了,有火,有火!”
塔下堪比人间炼狱,唯有国师这边在冲击波到来前的一瞬,他身后那个面容冷若冰霜的影卫出手替他挡下,大概也是个变异人。
“塔,我的塔……我的塔!”国师满脸惊慌和不敢置信,转过头来狠狠瞪着影卫,“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影卫并没看他,锋锐而疏离,“王只让我来保护你。”言外之意,除了你的安危,别的都不需要我来操心。
国师心欲滴血,懒得跟这个木头人纠缠,“不可能,怎么可能,在我的计算中,他们明明不会动手,起码不会一上来就动手,”所以他才敢来试探他们的底线,他目光充血地看向远处那个庞大如山的铁壁怪物,“看来他们真的等不及了,那个世界天灾横行,生存环境只会越来越恶劣,他们是真盯上我们了。”
底下一个兵头子说:“国师,何必畏惧,他们武器力量确实强,但这次我们根本没做好准备,更何况,您和钦天监不是说他们的变异率比我们低吗?”
国师不语,片刻后道:“迅速集结起来。”
这一切都被章楚看在眼里。
章楚在这边面不改色,倒是桑冉若有所思地看他,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他们这边准备发射第二颗导弹彻底摧毁通天塔时,大地突然震颤了一下,所有人的身体一晃,接着他们看向地面,土地竟开始龟裂,条条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蔓延。
所有人都慌了一瞬,有人大喊,“不好,又要地震了!”
“快,快回飞船上,准备起飞!”
桑冉拽住章楚的手臂,把他拉至自己身前,“别怕,我会保护你。”
当初章楚就经历了一场让西兰联盟全境覆灭的大地震,很多人会有受灾后遗症,也就是俗称的灾后心理障碍,经历了那样一个令万千生灵消失的地震,无论他内心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毫无触动。
现在地面颤动,章楚本已尘封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他瞳仁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但很快桑冉就拉住他,几人迅速撤回飞船内。
“不对,不是地震。”使臣面色凝重,望着下方的尘土漫天,急促道:“海中金、炉中火、大林木、路旁土,这是……路旁土!”
方启喊道:“你又说什么呢,不要命了,还杵在那儿,赶紧过来!”
他一把拽过使臣,而使臣嘴里还在说,“路旁土,应该就是路旁土没错,积水中的银杏叶是海中金,那场火是炉中火,木雕是大林木,现在这是路旁土!不是地震!”
使臣冲烛阴喊道:“小殿下,您那龙能喷火吗,风和水都是会助长路旁土的东西,唯有火可破!”
烛阴本来已经进入飞船中,闻言道:“你的意思是让缪米喷火就没事了?”
使臣底气也不是很足,“大概!”
烛阴瞪了他一眼。
联盟军队训练有素,很快所有人都进入飞船中,机舱门关闭,巨大的飞船腾空升起时,一头红色巨龙也破尘而出。
魔龙生性残暴顽劣,几千年在魔界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对待人类更是残忍,缪米升空后绕着黑云转了一个巨大的圈,随后晃动脖子,龙目暴突,看着下方凡人。
那群古代凡人被吓得腿软,一个个身体抖若筛糠,指挥官颤声道:“放、放箭!”
自从黑洞出现后,古代人变异率很高,现在选来阵前的,都是变异人,能轻松拉开十石弓,并不是没可能射中那巨龙,但他们人虽然变异了,心智还没能匹配,多数人看见魔龙已经吓得手软,连拿弓都拿不动了,更别提拉开。
一时间,稀稀疏疏的箭矢被射上天,在缪米身上如挠痒痒一般,反而使它更加兴奋起来。
“不好……不好!那龙要喷火了!”
话音未落,滚滚火焰从半空而降,如九天宣泄的岩浆,把尘土浇灭,有几个凡人瞬间被烧为灰烬,下面变成一片真正的人间炼狱,无数人在哭嚎奔喊,有些会飞的变异人忙着把同伴运往高处,但也根本无济于事。
而飞船上的人们同样看得沉默,魔族事不关己,一片悠然,但从现代过来的几个人就不一样了。
即便是那些见惯战争的战士,看到这一幕也难免惊惶。
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洲际联盟法限制,这种遇空气即自燃高温度高粘性的□□在战场是每个士兵的噩梦,因为给交战联盟双方都带来巨大的身心创伤而被禁止使用。
但他们没想到,在古代土地上空,竟能重新看见这噩梦中的场面。
使臣率先道:“小、小殿下,让您的龙对着空地喷火就行,不用对人。”
章楚看向烛阴。
烛阴耸耸肩,站在飞船外的舰板上吹了声口哨,正在撒欢喷火的缪米龙头一歪,果然收敛了些。
缪米的火焰并不如白磷一般粘人,地面那些古代士兵有烧死的,也有火焰被扑灭的,国师被影卫带到上空,放在通天塔倒了一半的残骸上。
“真是没想到,魔族对人类深恶痛绝,倒是早早跟异界人勾搭上了。”国师说,目光穿透一切,牢牢盯着舰板上章楚的位置。
“把指挥员带来,我要跟他们谈判。”
影卫下去把指挥员带了上来。
几分钟后,大地停止颤动,章楚在舰板上看见对面竖起白旗。
“切,这古代人类也太没骨气了,这就投降了。”方启道。
“还不是我们殿下厉害,惯得他们,敢在魔族面前耍花样。”
使臣低声冲章楚道:“小心有诈。”
章楚点头,听见对面一个嗓门极大的人在阵前喊道:“远方贵客,我们国师想跟您谈一谈。”
“哟哟,现在又成贵客了,”方启在旁边嘴不停,捋袖子上前,“行长先生,你要说什么,我帮你喊。”
“喊什么,”章楚白他一眼,让人拿来军用扩声喇叭,递到使臣手里。
方启撇撇嘴站了回去,使臣跟章楚对视一眼,冲那边喊道:“你们想谈什么?”
“我们国师知道您各位远道而来的目的,我们彼此双方多不了解,缺乏沟通,如今黑洞大开,日后少不了交往,不如趁此机会,我们坦诚布公地交谈一次。”
“你们上来就困住我们三天,今晚又多次来犯,火烧木刺地震,现在打不过了想来谈判,晚了吧。”使臣故意拿腔捏调。
“一场误会,方才不过是试探,大家都吃了亏,再打下去毫无意义,想必你们也有很多问题想知道,我们国师愿先奉上人界地图以彰显我方诚意,诚邀章行长谈判。”
舰板上几人对视一眼,他们是怎么知道章楚的?
章楚身体的灼热已经蔓延的眼睛,他的视力依然很好,隔着烟尘跟几百米外通天塔残骸上的国师对视,甚至怀疑对方也能看见他。
“让他们先把地图拿来。”他道。
使臣把这话传过去,很快,一只箭矢穿云而来,本该射进墙壁,但被普罗米修斯的特殊合金外舱壁挡下,发出清脆的一声,落在地上。
立刻有人上前捡起拿给章楚,拆开一看,桑冉在旁边优雅道:“确实是人界地图。”
章楚看了他一眼,转回视线,“问他们想怎么谈。”
问完后对面喊道:“公平起见,我们双方派出会飞的人到中间区域的天上谈,只能带一个人来,如何?”
章楚冲使臣点头,烛阴上前道:“妈,我带你去。”
桑冉嘱咐道:“保护好章行长。”
“放心。”
使臣道:“行长先生,一切小心。”
章楚点头。
天已经蒙蒙亮,战火纷飞,厚雾浓云,烛阴带章楚飞到半空,下方云压得很低,他们已在云层之上了。
两人见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国师,他身后站了一个黑衣男子。
一般的凡人,见到魔族便会吓软腿,可这两人见了烛阴倒像是没看见,一双眼睛全定在章楚身上,只有那个黑衣男子,面容冷峻地看了烛阴一眼,似乎在随时防备他发难。
国师露出一抹笑容,“章行长,幸会。”
章楚面上没什么表情,“说吧,你想干什么,怎么知道我的,以及,为什么要建造通天塔。”
“通天塔,这是你们的叫法吗,”国师道:“你可知道灵山?”
章楚皱眉。
国师道:“三千前,人界灵气充沛,与天界、魔界,往来密切,那时尚未绝地天通,人族仍可通过灵山上达天界,与神仙们一同修炼。灵山对于人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后来天界族内争斗,派人毁了灵山,于是几千年来人界灵气稀薄,饱受摧残。如今,这塔便叫灵山塔,是我们为自己谋的一条生路。”
章楚冷笑道:“你们用这塔干了什么,谋生?我看是在谋财害命,派人向我的世界射箭,残害我的同胞,你们又何必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
“互相试探罢了,我们对你们不算客气,你们也把我们的人烧成这个样子,我们两方也算打过招呼认识了,不如暂时休战如何,我们可是有很多秘密想跟章行长共享啊。”
章楚自然不会信他的话,“可我没什么秘密。”
“怎会呢,看来章行长是不相信我的话?”国师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远看去像是枚玉佩,在他手中散发着极淡而柔和的光芒。
他让身后的黑衣男子去交给章楚。
“慢着,”烛□□:“那是什么东西?”
“能解开章行长疑惑的东西。”
章楚道:“让他扔过来。”他可是见过刚才那黑衣男在大火里的逆天表现,这人不仅是变异人,还是一个变异前就武力超群的人。
“你有魔族在身边保护,还会怕凡人。”
章楚道:“我惜命。”
国师眸色复杂,忽地笑了,“章楚,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吗?”
他黑眸腾起一丝幽光,“你知道三千年前守护灵山的人是谁吗?”
闻言,章楚后背猛地麻了一下,就见烛阴有些慌乱地看他,下一刻,那枚玉佩被黑衣人掷过来。
两方人中间隔了五十米距离,那人臂力惊人,玉佩顷刻已至眼前,而在章楚眼中,那玉佩竟在不断地放大、放大,通天光芒笼罩住他,下一瞬,光芒又集中为一柄利刃朝他劈来。
章楚瞳仁针缩,出手去挡,可随着他出手一道淡蓝色气芒从中溢出,越聚越大,狠狠对上那柄利刃,炸开一道光。
章楚感觉体内的那股灼热终于有了可以散发的地方,周围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烛阴、国师、黑衣男子都不见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那柄光剑。
章楚眸中露出狠气,率先朝那剑奔了过去,那剑巨大无比,巍峨地立在那里,章楚腾空而起,利用重力半空旋拧腰身,轰然一脚踹上去,烟云消散,那剑转身再次袭来。
章楚双手凝聚在前胸,感受着那股莫名间涨大百倍的力量,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大概是变异能力初次觉醒,体内仿佛有个蓄电池在疯狂吸收他的血液,等待渤大一击。
在那剑冲至他面前的前一秒,章楚骤然退至百米之后,凌厉的蓝色气芒从手中释放,绚烂如长虹,急速朝那剑奔去,而章楚也感觉体内的力量被尽数吸出,起初还是他在控制着那股力量,后面却逐渐变成那股力量攫取驱使着他,他再也无法控制,额上冒出冷汗,眼看着蓝色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盛,等撞上那光剑时,倏地爆发出巨大力量,砰的一声!他被直直撞飞出去。
而那剑被劈得烟消云散,哒的一声,又重新化为一枚玉佩,落在地上。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听见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叹喂——
魂兮,归来。
第27章 第 27 章 难道就不希望他记起你吗……
章楚只晕了片刻,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下坠,陡然睁开眼时,看到赶来的桑冉在坠地前接住了他, 紧接着烛阴也俯冲而来,看到章楚没事松了口气, 紧接着眸中浮出怒意,想说什么又憋住, 看了桑冉一眼。
桑冉面沉似水, 眸中盛着冰冷的寒意, 刚才他只看到几人在天上交谈, 然后黑衣男子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章楚被击中坠落,他直觉中间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看向章楚, 声线平静到可怖, “那凡人竟敢打你的主意。”
章楚还没完全清醒, 他下意识对魔尊这副样子感到畏惧,就见他视线如箭, 朝还在天上的两人射去,黑色魔气如炸开的闪电,一路霹雳而至, 两人拔腿就跑,可哪是一个凡人能比上的速度, 但就在最后的万分之一刻,那国师和影卫消失了,连同着地面上的人马兵器,还有那通天塔断了一半的残骸, 都消失不见了。
使臣在舰板上叫道:“又是他们的术数。”
桑冉一击而空,收了攻势,这时烛□□:“爸,追露子刚才提了灵山。”
使臣离他们近,闻言耳朵动了动,悄无声色地留神。
追露子?
听起来是个人名,刚才在天上那边只派来两人,一个是无关紧要的变异人,另一人是国师,那这追露子很可能就是那国师的名字。
烛阴他们知道这人的名字?怎么之前没提过?
桑冉眯起眼睛,“什么?”
烛阴声音有种冰冷森寒,“他似乎知道灵山和我妈的关系。”
桑冉瞳孔微沉,朝远方深深望了一眼,转而抱着章楚飞回了飞船上。
使臣听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两句,云里雾里,只能暗自先记下,日后再想办法查明。
章楚不知何时又失去了意识,等再次苏醒,他已经躺在一张床上。
这是普罗米修斯中给他安排的房间。
住宿资源有限,飞船里更多的空间要提供给有用的地方,章楚虽然被分到一个单间,但里面空间也仅能放下一张单人床,一个长沙发。
他睁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桑冉。
桑冉双腿交叠,右手支颐,一身古代装束在现代冷机械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什么在剧组片场休息的演员,但那淡漠的气场却强大得令人无法忽视。
“醒了,”桑冉坐直身子,一双桃花眸盛满了担忧,“你晕了很久,身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章楚动了动指尖,“还好……我晕了多久?”
“一柱香的时间。”
“……”这好像也没有很久。
章楚想坐起来,桑冉忙过来扶他,扯过一个抱枕垫在他身后,章楚低声道:“多谢陛下。”
桑冉的动作一顿,章楚敏锐地察觉到,改了口,“桑冉,别的人呢?”
桑冉这才继续,“他们在外面,现在正在前往你的世界。”
章楚眼前一亮,“要回去了?”
“你们在这边的事情都做完了,怎么,还不想回去。”
章楚自然想回去,他后知后觉地开始近乡情怯,离开快两周的时间,他不敢想象回去后那边事态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
“方才在空中发生了什么?我听烛阴说你被一块玉佩击中,然后就掉下来了。”
章楚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他明明和那玉佩化作的光剑斗了很久,烛阴没看到吗?
他又思考片刻,那时打斗中他同样也看不到周围的人,就像被拽入一片虚空中,只记得最后他被那玉佩弹开,后来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玉佩呢?”章楚突然问道,他在身上摸索,环视床边,都没有看到。
“玉佩没有找到,”桑冉坐在他床边,伸手想理他额前凌乱的发,但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去。
章楚并未注意,他还记得自己那时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在天上跟光剑打斗,那做梦般的肌肉记忆还刻在他身体里,但顾忌桑冉在这里,他没法赶紧验证试试。
“唔……”他突然感到后肩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当即缩了一下。
桑冉神色微变,眸光定在他肩膀上,“怎么了?”
章楚一手撑床,另一手死死扣住肩膀,这阵疼痛来得太过迅猛强烈,好像一把刀在他背上劈开一样,疼得他当即冒出冷汗。
但这刺骨的疼痛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桑冉双手贴上他背部,一股如春风清水般平缓舒适的力量涌入他身体,那股疼痛被压了下来,逐渐转化为皮囊之下的刺和痒。
章楚双目紧闭,额头布满细汗,感受着那股力量在他四肢百骸游动,同时,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也有一股力量,仿佛武侠小说中的真气一般,正在被另一股力量勾引着、引导着、纠缠着,难舍难分地奔向它该去的位置。
良久,体内的气息平静下来,章楚也感到另股力量抽身而去,桑冉收了手,有心想扶章楚,但章楚并未依靠他,只是撑在床上,似乎还在缓着。
“用你们的说法,你变异了。”桑冉的声音在后背响起,他语气平静,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章楚并未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只是觉得自己的变异似乎跟使臣说的哪种情况都不一样,待会儿他一定要问清楚。
后肩还是很疼,章楚微微偏头,哑声道:“刚才多谢你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桑冉看了他两秒,“肩膀疼?可能被玉佩砸到了,脱下上衣我帮你看看。”
章楚沉默了一下,他小时候在联盟区跟周思凡一起流浪,过着野狗一样的生活,那是段根本提不上尊严的日子,甚至他连身为人的意志都很单薄。
但后来被老行长收养,又经历了云云,他已经不知何时跟“养尊处优”这样的词挂上了钩。
简单来说,他并不习惯在人前脱衣服。
何况……是在魔尊面前。
章楚刚说出“不必”二字,后肩又猛地一痛,他绷紧了下颚。
桑冉看他疼痛加剧,心里焦虑,便转过身道:“好,我不看,你自己看看肩膀上有没有事。”
章楚不知为何觉得脸红,他心里钻出懊恼,既想让魔尊立马滚出去,又想让他转过身来,被看一眼又能如何?
可他这念头还没落下,后肩的疼痛像是被人扯着撕开一道口子,章楚当即闷哼一声。
桑冉的忧虑毫不作伪,他闻声回头,看见章楚单薄的脊背如强绷的弓弦,正摇摇欲坠地撑在床上,他在他床边坐下,轻声道:“无妨,我只是想帮你疗伤。”
这温柔的语气章楚从未在一个男人口中听过,不知加了何种魔力,竟让他奇异地平静下来,他感受到一个微凉的指尖碰上他领口,紧接着上衣被撩开。
疼痛使他闭上了眼,但就在魔尊脱下他衣服的同时,章楚突然想起这些天自己身上的淤青,脸色一变,想拽住身前上衣,但为时已晚,衣服已经被脱下来了。
章楚猛地睁开眼睛,向身上看去,但那些印子已经很淡了,薄薄地印在身上,虽然反常,但也无伤大雅。
可这还是令他有些难堪,他回头想看魔尊的脸色,却发现不知为什么,魔尊根本没在意他身上那些痕迹,而是以一种专注到凝重的神情盯着他肩膀看。
章楚也垂眸看,就见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无端出现在他左边肩膀靠下的位置,长长一道,足有十公分,就仿佛他被谁从后背一剑穿心了似的。
魔尊的指尖刚触碰到那条伤疤,就慢慢攥成拳,被他隐在袖袍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章楚听见他沉缓而清晰地问道:“这道疤,一直在这里吗?”
当然没有,章楚想这么说,他也想问这疤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是被玉佩砸的,可显然玉佩无法砸成这样,而那玉佩又到哪里去了?
章楚一肚子麻烦事,所有旖旎的胡乱心思消失不见,他现在需要马上见到使臣和方启。
两人进房间时,桑冉从里面出来,看到站在对面的娄弦,他扫了一眼,示意“有事?”径自走到前面的休闲区坐下,望着舷窗外的风景。
娄弦也坐过去,“真的要跟他去异界?”
桑冉没说话,答案已经很明显。
娄弦看了他一会儿,向后靠在椅背上,舒展了身体,露出个笑容,“大哥,恭喜你,三千年夙愿得偿。”
桑冉只说了两字,“还早。”
“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真想从不认识这步再来一次?”
桑冉这才把视线移向了章楚紧闭的房间门口,“他上一世的记忆,我实不忍再让他记起。”
娄弦不解,“可也不全是不好的回忆,起码你们两人之间的那些,于他而言是美好的。”
“刚才那道疤出现了。”桑冉道。
“什么疤?”
“当年他尸身上,让他一剑丧命的疤。”
娄弦神情微变,“为什么,他跟前世的身体……”
“是一个,”桑冉道:“当年鬼母告诉我他是天人,七魂六魄与俗世不同,找全无意,只能投生。于是我放了他的身体去投胎。”
娄弦很快想清刚才的前因后果,道:“是人族的手笔?他们知道章楚的身份,想唤醒他前世记忆,继续保护他们?”
桑冉转动着手指上的银戒,语调很慢,“三千年前,被天界倒戈,被人族反水,背负着天人的称号,所以他自认生来就该守护人族,镇守灵山数千年,维系着天、人两界的平和,到头来,被所有人背叛。”
“明明打理桃园才是他最爱做的事情。”
桑冉这几年好多了,早些年章楚刚死的时候,不,也不能叫刚死,死了有大几百年,他能开口跟别人聊这事的时候,娄弦每天都要听他车轱辘话来回说好久,听得耳朵都要生茧,有时说着说着自己开始哭了,有时说着说着怨气上来,又要去天界大闹一场,次次无法善了。
这几年倒是平和了很多,开口时甚至还能算得上优雅,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放下了。
娄弦本以为自己无意作死打开了他话匣子,又要这么来上一遍,没想到桑冉不说了。
于是他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人族变异者众多,虽然不成威胁,但那个追露子近来有些异样,我怀疑,他可能跟天界的人有勾结。”
桑冉指尖敲了敲桌面,“去查。”
“好,我已经安排给老三老四他们了。”
片刻后,桑冉道:“他那么单纯、善良,却被天界和人族背叛。”
娄弦隐隐觉得这是又开始了,“可他这世倒是如你所愿,长成了副精明会算计的模样。”话音落地,娄弦觉出不妥,看向桑冉。
桑冉并未在意,只是盯着手上的银戒,“我希望他永远这样。”
难道就不希望他记起你吗?
娄弦藏在肚子里问道。
第28章 第 28 章 他忍了许多年的眼泪,在……
这时烛阴转过来遇见坐着闲聊的两人, 往章楚房间看了看,“爸,我妈还好吗?”
“他法力要慢慢恢复了。”
烛阴皱眉, “是那些人说的变异?”
“不是变异,是法力。”
烛阴思索片刻, 明白了,但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想了想决定不管了, 问道:“相柳呢, 我刚才没找着他。”
“在我房间。”
烛阴说:“让他晚上跟我睡吧?”
“好, 把羊奶和他的玩具一起拿走。”
烛阴走后, 娄弦看着他的背影,“我记得那天烛阴刚跟他们从异界回来,在大殿上你打了他一巴掌, 说不许他坏事, 不让他开口管嫂子叫妈, 怎么后来又让了?”
桑冉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从小到大, 没有喊过母亲二字,叫起来有些刹不住,随他去吧。”
倒是允许烛阴叫他了, 那以后二殿下呢?娄弦心里想,如果章楚一辈子记不起来, 那相柳不叫妈,难道叫叔叔?再不然,后面俩人好上了,叫后妈?
他跟桑冉相识万年, 却不觉得能完全看透他。
三千年前俩孩子呱呱坠地,正是三界震荡之时。
那时人界灵气未消,不乏有许多能力出众者,天界宣称要绝地天通,撞毁灵山,自此断了人族修炼的路,天、魔、人三界打得不可开交。
每一方都有野心,每一方都在算计,桑冉也不例外,但只有章楚自己,像个乱世炮火中四处奔忙的飞蛾。
起初,他想阻止这场灾难,斡旋在三方之间,在天界,他身份尊崇,是万万年孕育出的天人,在人界,他更是造物主般的存在,在魔界,他跟桑冉的关系,到那时也几乎算昭告天下。
可竟无一方肯真正听他的,天界阳奉阴违,人界更是像头被逼至绝境的小兽,万分警惕地搏红了眼,不肯听信他的,而桑冉只有一句话,“我没办法不打。”
后面,便是旷日持久的战争。
章楚在战争伊始生下烛阴,在死前一天生下相柳。
章楚死后,桑冉整个人被这巨大且突然的悲伤冲得神智全无,那时三界的征战已至末期,而章楚的死无疑给了三界最后一击,天界当时的总指挥官跟他同归于尽,人族本来就到了末路,是章楚死后的福泽给了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而桑冉,他把丧妻之痛化作泼天怒火烧上了九重天,天上人间最后一点战斗力都在那场斗争中消失殆尽,桑冉只身一人屠了九天之上十八个神佛,最后被四方天帝合力镇压下界。
他缺胳膊少腿地回到魔殿,看见冰棺里章楚宛如沉睡般的尸体,差点儿没想开一瓶子药死自己,还是被娄弦他们及时发现救了回来,从此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对了,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过了几个月,有天他突然想起来章楚还给自己留了两个孩子。
他问了下人,循着方向去看孩子,进殿门的时候,一看大儿子都会爬了,二儿子在摇篮里哼哼唧唧地吐口水玩。
俩娃看见他都愣了,半晌,还是烛阴娃娃有眼力见儿,费力爬到他腿边,两只莲藕般的小短手一伸,抱住了桑冉衣摆。
而相柳娃娃则矜持多了,跟他对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继续吐口水。
摇篮里的明明是张稚嫩的甚至还有些皱巴的小脸,但桑冉却仿佛从那平眉凤目中看到了当年的章楚。
他忍了许多年的眼泪,在那一天忍不住了。
苍月殿里人人都知道那天魔尊抱着两个小殿下哭了一天一夜,出来后就不像之前那样颓靡不堪,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除了喂奶,连乳娘也不怎么接近,凡事都是他亲力亲为。
就这样养了几年,终于发现异常。
大殿下和二殿下的年龄只差两岁,但大殿下正常成长,爬、站、走路说话换牙长个子,样样都跟别的孩子一样,可二殿下还是小小的一团,躺在摇篮里,仿佛停止生长了。
为此,桑冉再次翻遍了三界找大夫,最后,南海的一只神龟告诉他,俩孩子的母亲是天人,血液里有一半神的血统,哺乳期不能离开母亲的滋养,否则就会无法长大。
烛阴好歹还被章楚抱在身边养了三个月,而相柳则是一生下来就没见过章楚,更别提哺乳了。
最难的那几年过去,等烛阴会跑出去跟别的小孩子玩儿了,桑冉才终于得以喘息。
他一边重振魔界,一边从来没有放弃寻找章楚的转世。
就这样过了三千年。
娄弦又把视线转回来,平心而论,桑冉是个很称职的父亲。
他叹了口气,“这次去那边,一切按计划行事。”
桑冉露出一个倨傲的神情,下颌微抬,久经风霜的眼底有着非一般的冷静,透出久违的期待。
“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恰好知道一点术数,水里泛着金光的银杏叶,突然烧起来的火,来回飞的木雕,直接就联想到海中金炉中火了,”使臣摆摆手,向面前的章楚和方启道:“说到底,之前魔族也没提这帮古代人有个这么厉害的国师,直接被他们摆了一道。”
章楚靠在床上,沉吟道:“那个国师不一般,我怀疑,他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魔族也不知道的改变。”
章楚回忆那块玉佩扔过来前国师的表情,他说这玉佩是能解答他疑惑的东西,
“章楚,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吗?”
“你知道三千年前守护灵山的人是谁吗?”
国师的话还声声在耳,余音绕梁般掷地有声地诘问着他,章楚头疼地想,他以前是个绝对的无神论者,可现在他知道了这世上不仅有神,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想来发生什么都不是没可能,所以,难道真的前世今生?
“你们真的没看到那玉佩?”他再次询问。
“当时只看到一道白光朝您射去,后来您就摔了下来,”使臣说:“不然一会儿问问烛阴殿下?”
章楚缓缓摇头,觉得这玉佩八成是不存在了,不然烛阴也没理由藏起来。
方启对这些不感兴趣,此时在一旁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行长先生,你刚才说你变异了?什么类型,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使臣闻言,也把期待的目光转向他。
章楚举起自己的手掌,冲向几米远的茶几,茶几上有一杯水,就见那水杯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慢慢朝章楚飞来,最后平稳地落在他手上。
旁边两人看得惊奇。
章楚把水杯在旁边放下,露出一个有些生疏的笑,“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变异。”
说完,他掌心冒出淡蓝色光芒,那光芒渐渐凝聚成团,他随手抛出,那坚硬的大理石茶几就被毁去一个角,稀碎地落在地上。
这下使臣表情变了,“行长先生,你这是——”
章楚看向他,使臣继续道:“我在飞船上从来没见过的变异类型,来魔界之前我也没见过。”
章楚若有所思。
方启道:“这看着好眼熟啊,好像……像是魔界的招式。”
这话一出来,章楚感觉一个隐秘的念头落了地。
对,他终于知道那股奇怪又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这变异出的能力,确实很像魔族的法术,能飞,能打,体内还有股真气。
可是,这解释不通,他为什么会有魔族的能力。
使臣说:“不,这么说不准确,我们这一趟还没见过天界的人,想来他们的招式也跟魔族大差不差,所以行长先生,你这不能说是魔族的招式,你这是古代世界的法术啊。”
章楚神情慢慢严峻起来。
无论如何,这目前看来是个好事,他们终于要回去了,后面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商量的。
“回去不清楚局势怎样,但还是那句话,我们要把握先机。”
“您的意思是,魔尊陛下?”
“没错,”章楚道:“这次魔尊跟我们一起回去,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暂时我们彼此都需要对方。”
使臣想了想道:“魔尊跟我们一起的消息,需要向其他联盟隐瞒吗?”
“瞒不住的,”章楚摇摇头,抬眼看向二人,“既然瞒不住,就昭告天下,我们让魔尊以一种绝对威慑的形态出现,最好一出现就能震住另外那几个联盟,这样,不管那边是在打还是在干嘛,他们都知道魔尊是站在玄中联盟这边的。”
“有道理,”使臣拍掌道:“北利、菲洋、白苏都往异界拍过飞船,并且飞船还没回去,他们肯定也忌惮着里面的东西,这下不仅我们的飞船飞出来了,还带了魔族头子出来,他们肯定要重新计划了。”
来时飞船飞了两个小时,回去时同样,时间紧迫,他们当即把所有人叫到会议室里。
章楚坐主位,开门见山道:“陛下,再有几十分钟飞船就要跨越黑洞了,我以玄中联盟的名义欢迎陛下和各位,并且承诺落地之后会全权负责各位的食住和行程安排,只是,我们有些小小请求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烛阴撑着下巴,左看右看,似乎对这长长的会议桌很感兴趣。
娄弦轻轻摇着扇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桑冉神情认真,态度端正,微笑示意章楚请讲。
章楚接触到这目光,轻咳一声,道:“陛下能否在落地前释放自己的力量,以什么方式都行,我们会有专门的记者和相机记录陛下的英姿,到时候散播出去,震慑宇内。”
娄弦笑着问道:“为什么呢?”
章楚侧目看了一眼,使臣立刻接话,道:“各位也知道,我们世界如异界一样,有多方势力,这次回去其中的局势还不定是怎样,而您各位跟我们一起,我们互助互利,何不暂时达成联盟,我们帮助您解决各种问题,同时,您各位要确保是站在玄中联盟这一边的。”
第29章 第 29 章 魔尊现世
娄弦和烛阴同时看向桑冉, 这场景表面来看,是他们摇摆不定,等着主心骨敲定主意。
但实际上, 所有魔族人都知道,先别管什么玄中联盟玄西联盟, 桑冉肯定会站在章楚这边,他们只是看桑冉怎么装罢了。
而桑冉目光温和地回视他们, 娄弦受意, 道:“原来章行长是需要我们撑面子。”
使臣面不改色笑道:“互利互助, 互利互助。”
桑冉面上八方不动, 还是那副美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目光直直盯着章楚,“你需要我,我自然不会推脱, 你只管开口。”
烛阴闻言, 脸上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几乎是捧着脸看向章楚了。
章楚眉心短暂地蹙了一下,回视桑冉的目光:“越过黑洞后, 我们找个地方停下,到时舱门打开,陛下以自己的方式出场就行了。”
“好。”桑冉道。
使臣面露喜色, 没想到魔尊这么好说话,他攥了攥拳, 钦佩地看了章楚一眼。
一路无话,当飞船再次跨越过黑洞时,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历经半个月,他们终于回来了。
从黑洞那浓墨重彩的云里出来, 进入联盟境内时,天空飘起了雨滴。
随着飞船高度下降,这雨滴越来越大,渐有倾盆之势,天地间也被浓浓的雾气笼住,视野几乎全无,只能靠雷达探路。
突然,中央传声系统中传来舰长的声音,“现在飞行高度10333米,下方992米处探测到有大量碳基生物和小型建筑,很可能是我们的军队。”
方启脱口道:“这是万米高空,怎么会有小型建筑,军队驻扎到天上来了?”
使臣连忙往舷窗外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如果真是军队,那他们的变异能力可能已经达到一个超出我们预料的地步。”
一千米的距离并不远,很快,下方的东西就进入了飞船的视野。
那是一个很难形容的东西。
像一个巨大的热气球,上方巨大的燃气吊起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平台,而热气球上方又罩了一个玻璃棚顶,上方摆着密密麻麻一片的新能源收集装置,而那平台底下四角冒烟,想必下方还有喷气装置,支撑着这个庞然大物悬在万米高空。
平台上果然是军队驻扎,对方也早早探测到他们,站在台口处等待着。
普罗米修斯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在平台上停驻,它悬停在一百米远的位置,章楚几人开门走上舰板。
要在万米高空平安无事地现身,几人都准备了氧气瓶和特殊材质的衣服,但出去之后,除了使臣之外,章楚和方启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跟平地一般,想来这也是变异带来的好处。
桑冉他们就更不必说了。
军方那边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银白色联盟作战服的指挥官,高挑英俊,一丝不苟,肯定也是个变异人,此时拿着喇叭向他们喊话:“请问是章行长吗?”
章楚高声道:“是我。”
突然,那边齐刷刷地敬了个军礼,指挥官带着他身后的两列纵队,面容肃正庄严地看着他们。
方启也立马站定回了个礼,使臣和和气气笑道:“我们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台子,现在这用处是?”
对方回答:“最近古代人和古代器物还是频繁通过黑洞射出,我们奉命在黑洞下方守株待兔,遇到古代人立马控制起来,避免他们大量流入社会。”
章楚点点头,看了桑冉一眼,而对面那指挥官显然也看到他们旁边这几个古装人,彼此间有些欲言又止的凝固。
章楚主动道:“这几位是魔族贵客,那我们先不打扰了。”
指挥官级别显然不够管普罗米修斯的,他表情短暂地挣扎了一下,果断让开,列队又敬了一礼,几人重返船舱。
待到距离地面几百米上空时,瓢泼大雨依然在下,但雾气消散了不少,就见下方本该星罗棋布的城市街道,彻底变了个样。
简单来说,这个城市,看起来像没有街道了。
一片汪洋,到处都是水,那水浑浊不堪,被风吹着死气沉沉地来回飘打,还有一些垃圾在上面浮动,那是——汽车。
水的深度无法估计,能看到的楼房全都是半淹的状态,完全是泡在了水里。
摩天大厦、洋房别墅,鳞次栉比的高矮楼墙在这泼天的雨幕中静立,沉默寡言又饱受摧残地丧眉耷眼着。
更何况,古今建筑“融合”的场景比章楚走之前更严重了。
几乎每个高楼上都套着一个吊脚楼的壳子,风雨中更显摇摇欲坠。
“这他妈的,”方启率先骂出来,“这雨下多久了,我还以为就是普通一场雨,怎么把大街都淹成这样了?!”
所有人的神色都很凝重,这里是玄中联盟首都区,拥有全球最完善的城市疏水系统和无数应急方案以及数不清的专家和军队,而首都区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别灰心,”沉默过后,使臣道:“刚刚才在黑洞门口见了我们的军队,说明我们的体系离崩溃还早,下面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我们还是先降落看看。”
普罗米修斯号按照既定的航线返回,定位原来的发射井,在半路上看见前方雨幕中有三个小黑点向他们飞来。
“是飞机!”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精神一震,扒到窗户口去看。
那三个黑点越来越近,逐渐进入所有人视线——真的是飞机!
有心志不坚定的小研究院一屁股坐到地上,几乎哭出来,“我还以为我们回来晚了,人类、人类都死绝了。”
“去,说什么丧气话,人类力量那么强大,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就什么都没了,我就说,我就说。”
飞机行驶到他们近前停下,这时所有人都知道这飞机是专门为他们而来的,果然,片刻后那边的传声穿透雨幕,音量辽阔,宛如跟全世界广播一般:“欢迎普罗米修斯号返航,作为全球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从异界返回的飞船,你们为人类命运做出的开创性贡献将永远书写在人类史书上,全人类将铭记你们的奉献,敬礼!”
使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这架势可是够大的。”
章楚没什么不好意思,他探究的目光透过舷窗向外看,在思考对面说的“全球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从异界返回的飞船”。
然后舰长通过传音系统做了简单回应,这期间,远方三架飞机里闪光灯接连不断咔咔亮起,显然是有记者媒体在里面。
章楚回头看了桑冉一眼,轻声道:“陛下,就是现在。”
几分钟后,飞船舱门开启,桑冉乘坐一条红色巨龙破云而出。
这毫不打招呼的一幕吓傻了三架飞机,皆以为有什么妖怪现世,全都做出的攻击准备。
但那浑身溢着可怖黑气的妖怪并没有攻击,只是坐着那条龙上天入地地飞了一遭,远远望去,那身形之俊逸、那气度之绝尘、那线条之流畅,宛如九天之上神明下凡,悦耳的龙吟响彻天际,一刹那,连日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破开一束金光,遥遥照在那一人一龙身上,龙身粗壮健硕,鳞片熠熠发光,而那人更是丰神俊朗,美不胜收,如天地间最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令人只看了一眼,就沉醉其中。
章楚在舷窗内看着,也不免为这一幕失神,他内心不由承认,这魔尊可真是造物者的宠儿,不过说了让他出出风头,他当真把这风头出得天上有地上无。
他看了一眼对面飞机上疯狂闪烁的闪光灯,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事后,桑冉并没有回来,而是一路坐着烛阴的龙跟在普罗米修斯和三架飞机之后,所到之处,片片金色流光落下。
三架飞机带路,很快,他们到达一个顶楼停机坪,在那上面,章楚看到了久违的窦云平。
那膀大腰圆的中老年财政大臣似乎一夕之间老了几岁,也不多,就几岁而已。
他头顶那几绺总被发油和细齿梳梳得一丝不苟头发现在有一半散在了空中,身体似乎也消瘦了些,皮带下的肚子瘪下去几分,就连一张总是带着三分愁容的脸都褪下些法令纹。
“章行长啊——”一开口,章楚又找回了曾经熟悉的感觉。
“你们可算回来了,”几人一落地,窦云平连忙过来要拉章楚的手,但被烛阴眼疾手快地拦下,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
窦云平纵横政商军几十年,竟也被这半大小子一眼给瞪缩回去,他重重咳了一声,重新换上他那忧国忧民的语调,“章行长,你是人民的功臣,劳苦功高,劳苦功高啊——”
章楚沉静道:“窦先生,都这种时候了,有事说事。”
窦云平:“……”
章楚猜测窦云平大概在他们来的路上就已经接到有关魔尊的消息,这才摆出一副这样的姿态。
思及此,章楚有些后怕,看到世界如今的样子,离开前他的那句“现行经济政策随时可能崩溃”一语成谶,他怀疑他的银行还在不在,联盟不动产还顶不顶用,现金不用说,八成已经是废纸了。
要不是他此去把魔界带回来,他就一点筹码都没有了。
果然,窦云平眼珠转了转,往他身后看看,露出一个和善可亲的笑来,“听说,魔尊大人跟你一起回来了?怎么没见人呢?”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红色龙头缓缓从顶楼之下升起,一时间,所有人都被笼在一片阴影中。
而桑冉一袭猎猎黑袍坐在上面,散发着一股自信而嘲讽的王霸之气,那张脸令天地变色,令所有人为之倾倒,此刻正淡淡看着他。
第30章 第 30 章 大批人口牲畜死亡,重工……
窦云平被这惊艳绝伦的容貌和强大迫人的气场震得足足几分钟没说出话, 等回过神来时,他一改之前的油滑,整个人正色起来, “想必这就是魔尊陛下了,真是缘悭一面, 久仰大名。”
桑冉坐在巨龙之上,俯视着这个异界男人, “你听过我?”
窦云平眼中透出锐利的锋芒, 笑道:“刚才来的路上, 陛下应该看到了, 黑洞中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异界人来, 我们经过审讯问话,了解到些很有趣的事情,黑洞的另一边果然是个神奇的天地。”
桑冉眯起眼睛, 深邃的目光放在这个圆滚滚的中年男人身上。
窦云平继续道:“陛下有所不知, 一周前每天下午四点, 准时会有箭矢从黑洞中射出,那时我们根本没防备, 结果就是造成大量民众伤亡,损失惨重,当时我们抓住几个古代人审讯, 他们统一口径一口咬定就是魔族派人做的,”窦云平的语气有种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抑扬顿挫, 他话锋一转,“但我们自然不会轻信,后来多番审查,终于查明真相, 同时也神交您已久了——”
章楚他们走的这半个月,玄中联盟的人自然不是吃干饭的,现代科技手段审讯下,钢板一般的嘴也能给撬出个洞,他们早就知道到底是谁派人射箭的,甚至连异界的权利关系图都搞个了明白。
窦云平知道眼前这魔尊是个狠角色,同时因为亡妻缘故对人类敌意很大,但就凭章楚是四大联盟里唯一成功从异界回来的,甚至还把魔尊都带了出来,窦云平就笃定他当时把章楚送去出使异界的决定无比正确,而且,魔尊对章楚的态度绝不一般。
刚才魔尊现世,那架势已经足够让任何一家媒体激动而死,他派出的飞机上有六家记者,很快,刚才的照片就会被发送至全球各地,北利、菲洋、白苏联盟的人都会知道魔尊在玄中联盟的土地上出现,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他既骄傲又自满,终于从心底露出点笑意,“魔尊陛下大驾光临,我代表玄中联盟对您表示衷心的欢迎,玄中联盟的大门,永远为朋友敞开。”
桑冉似乎觉得他这一套说辞既老套又可笑,于是坐在龙上露出些寡淡的笑意,“我不需要你欢迎我,他已经欢迎过了。”
他一指章楚。
章楚:“……”
窦云平嘴角一抽,魔族就是魔尊,还真是不怎么通人性,他紧接着又换上笑容,“一样的,一样的,我跟章行长不分彼此。”
桑冉盯着他。
大雨将天地渲染成一片灰色,光怪陆离的城市高楼浸泡在雨水中,这个顶楼机场大约七十多层高,在首都区只能算是中等身高,面积同样算不上大。
至少普罗米修斯号是完全停不下的。
楼顶上风雨如晦,飞船和巨龙悬停在楼边,保镖给这几个大人物撑着黑伞,伞下的章楚脸色苍白,他擦了一下被风吹来的雨水,对窦云平道:“窦先生,这雨下了几天了?”
窦云平看了魔尊一眼,又望向阴翳的天际,叹了口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各位跟我来吧。”
研究员和几位重要人物陆续从飞船上下来,随后,普罗米修斯号被飞机带走,巨大的飞船又消失在天际,章楚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转头进入了楼里。
特殊时期,一切繁文缛节都免了,几人直接进入了一个小型会议室,在里面,章楚见到了久违的玄中联盟几位指挥官,包括曾经说自己欠他一个人情的桂辛焰,还有一个熟人——郗棣。
“哦,章行长还不知道吧,郗棣将军后来调整好自己,现在作为早批高级变异人跟桂少将一样在带课教学呢。”
郗棣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章楚的目光甚至比从前更热辣,遥遥冲章楚开口,“听说我上次差点伤了你,真是抱歉亲爱的,请给我一个机会向你弥补我的过错。”
他说完这句,章楚还没怎样,窦云平差点吓得蹦起来,他怎么忘了这茬,今天魔尊可是在场,早知道不让这见人就发\情的货来了。
他忐忑地看了魔尊一眼,发现魔尊的注意力果然被郗棣引了过去,正神色莫辨地看着他。
章楚还无知无觉,他以前就惯常无视郗棣,这次倒是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弥补过错?你上次差点杀了我,郗将军,我不跟你计较,但桂少将从你手下救我一命,说我欠他个人情,这人情不如就算到你头上。”
郗棣一愣,看向桂辛焰,桂辛焰也同样把目光定在章楚身上,片刻后,斟酌地开口,“章行长,我觉得这样……”
章楚哼笑一声,结束了对话,“开个玩笑。”
语毕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桑冉有样学样,坐在他旁边,淡笑着问:“刚才那人有次差点杀了你?”
章楚把头偏向他,觉得这句话问得奇怪,思忖片刻,还是道:“没什么,那时他刚变异,神经状态不稳定。”
说完,他试探地看着桑冉,桑冉没再说什么,坐直了身体,习惯性地转着手上的银戒。
魔族的人坐了一排,现代的人坐了一排,这是两方第一次接触,彼此间既陌生又防备。
现代人看着对面这一水儿身材高大年轻貌美每个拉出去都能立马走T台的男人们,心里出奇一致地都在想,这真不是章楚这狐狸从哪个剧组拉来骗人的演员吗?
这是次半正式的见面会,在窦云平的领导下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然后,他们的人做了PPT,轮流上台汇报,章楚这才知道这大概是每天的日程会,顺便把他们叫来了,而他也终于从中拼出了这半个月来全球发生的变化。
半月前,西兰联盟全境覆灭,一场毁灭级的地震使一段53米长的地壳下沉了几千米,现在地球上最深的地方已经不是马里亚纳海沟,而是原西兰联盟境内的一条小水渠。
西兰联盟覆灭后,全球震动,各联盟在第一时间派出飞船前往黑洞,同时,在两天内陆续拉响了联盟一级战备警报。
十天前,北利联盟地震侦测系统预计在当晚沿海地区有五级海啸预警。举国震惊,联盟历史上最高级海啸不过是4级,在58年前,当时造成了毁灭性打击,死亡人数过万。一天内,北利联盟大乱,政府和军方派机运送沿海民众,可到了晚上,预想中的五级海啸并没有来,来的是九级。
现代人类最佳的防御系统在海啸面前不值一提,三天内,北利联盟死亡人数官方报道超过百万,沿海地区全部淹沉。
九天前,菲洋联盟火山爆发,山火蔓延全境。
同一天,白苏联盟北部地区温度骤降至零下86度,大批人口牲畜死亡,重工业瘫痪。
七天前,玄中联盟首都区开始下雨,连绵至今。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沉重非凡,最后一个汇报的是桂辛焰的副官,他做的准备很足,不仅有每日汇报的新内容,似乎还知道章楚他们今天会回来,专门为他们进行了总结。
“七天前开始下雨,同时联盟境内也有几次小型的地震和海啸,但规模不如其他联盟大,我们本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这雨下起来没完。”
副官道:“行长先生,您是否还记得半个月前出现在您家院子里的一个貔貅?”
章楚回忆了一下,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那貔貅突然出现在他家院子里,虽然已经死了,但神采奕奕,然后烛阴伸手揭下它一块鳞片,紧接着那貔貅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内而外消融下去,最后只剩一副空壳。
他点头,不知副官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副官继续道:“半月前跟随大量变异人一起出现的,就是这许多野兽外壳,我们的研究人员调查发现,这些野兽大多是来自山海经搜神记等古代神话传说,最重要的是,它们的内里消融后,质量很轻,封闭性良好,浮力很大,所以现在民间很多房子被淹了的群众就自发住进了这些野兽外壳里,里面面积很大,一个外壳能容纳50-100人,所以这部分群众不在少数,而我们的军队现在每天任务的其中一项,就是去给城市街道上漂浮的这些外壳里面的人送吃的。”
有人忍不住质疑:“你们既然能接触到那些人,为什么不把他们接进收容所里,会有人愿意天天在水上飘着?还是说我们现在还没有收容所这种东西?”
桂辛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开了口:“联盟在短时间内已经建了大量收容所,从平民百姓到富商政要,我们都有一定的条件接纳,但现在民间已经形成一个初级生态体系,有些人,”桂辛焰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脸上,“并不信任政府。”
章楚皱眉,桂辛焰说得含蓄,但他已经能猜到,变故骤生,常言大灾之后便是大疫,其实,大灾之后还是考验官民之间凝聚性的时刻,看来,在那些野兽壳子里生存的人,就是不愿意配合联盟政策的人,他们之间已经初步建立了生态体系。
章楚突然觉得,他有必要去里面看一看究竟。
一个会议开完,最后窦云平道:“各位辛苦了,奔波半月,现在时期特殊,交通不便,一切行为都受限制,还请大家理解,给你们准备了最好的房间,就在这栋楼里。”
窦云平笑了笑,“这楼以前是一个商业写字楼,其中有十层是公寓式酒店,现在已经算是保存得比较完整的建筑,所以很多高层都被安置在这里,好了,去拿房间号吧。”
这时,桑冉说了他在会议室里的第一句话,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章楚说:“我要跟你在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