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冲破
这缕破土而出的灵力在巨大血丝球的映衬下显得极其细微, 却丝丝缕缕,源源不断。
江烟很快察觉到了。
他曾为沈夕诊断过近百年的时间,因此这会儿一察觉到熟悉的灵力波动就立刻认了出来。
这方大阵是数位上古阵法大能联手共创, 耗尽无数心血。现如今这些大能早就飞升的飞升,羽化的羽化,当初设阵的人已经一个都不在这九州大陆上了, 只在成阵之初留下厚厚一份关于此阵的手稿,以备不时之需。
百花盛宴期间往来的修者如云, 其中不乏当世大能。因此现在在场也是诸位大能云集,其中有几位对阵法方面的研究算得上颇有心得。
但是面对这五百年前精密繁杂的阵法,即使是得到了手稿众人也不好随意出手,毕竟这方阵法经过五百年的沉积,再经过这短短一日的剧变,这中间究竟产生了多少变化,谁也不知道。
更何况在场无人身处这阵中, 也不能从外界窥得其中一二, 因此他们现在对这阵法的情况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偏偏这一无所知的东西还拖不得。
因为没人能预料到它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正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 这缕灵力送来了破阵的光明。
逸散的灵力越来越多,自然注意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是?”
“是内里的丹霄圣君放出来的灵力吗?”
“不愧是丹霄圣君!这么快就能破解面前的阵法!”
“看来那个地方就是阵眼, 我们想办法从这里着手!”
“……”
在场的其他人已经兴致勃勃地比照着厚厚的手稿开始研究如何破阵, 湖岸边的人面上都是一派兴奋之色。江烟先开始也随众人笑了两下,只是没多久就转过身走到了一旁暗夜的阴影里。
他是医者, 又是闻名天下的爱好赏花, 从未听过对阵法有兴趣。聚在湖边试图破阵的人只当他对阵法才疏学浅, 不便参与讨论,也没有在意他的举动。
唯有临江仙医面色凝重地走过来。
他轻声道:“我刚刚看到那群人很高兴,像是有破阵的法子了。你告诉我, 是不是圣君在里面破了阵?”
说到这里,临江仙医盯住面前的人:“他的情况很不好,是不是?”
江烟很不喜欢对方,毕竟临江仙医是沈夕抛开他之后新找的医者。不过看样对方也被抛开了,而且明显没有自己熟悉丹霄圣君,他的心里这才舒坦了点。
更何况,他现在心里也憋着担忧,那些拐弯抹角的恩怨也就被他暂时抛弃到了一边。
江烟道:“他不该多动用灵力的,但是现在他的灵力已经探出了这方阵法。”
“我听说,”江烟顿了顿,道,“这阵法吸灵气。”
临江仙医的脸色瞬间发白。
“他动用这么多灵力,他的身体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会垮掉的。”
*
沈夕闭着眼睛,一条胳膊搭在桌子上,昳丽的面孔正对着小窗。
他的脸苍白得可怕,偏偏额心的剑纹艳红似火,薄薄的嘴唇也红得像涂了胭脂,也就愈发显出他如纸的面色。
一层薄汗附在沈夕的额上,他闭着的眼睫微微颤抖,雪白的里衣有些空荡,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随时都要支撑不住。
却一直支撑到现在。
火红的小剑反身插入大水鬼原先所处的位置后,那先前还只是躲避小剑的大水鬼忽然似乎意识到什么,本就骇人的面孔更加狰狞起来。
这巨大的水鬼原先十分忌惮这火红的小剑,这会儿却直直地扑上前去,黑色的发丝也疯狂暴涨,朝着小剑的方向直去。
然而发丝刚刚碰到小剑的剑柄就像烫着了一般迅速萎缩下去,变得焦黑卷曲,最终垂落了一地。
不过即便如此,那暴涨的发丝也没有丝毫退却,前赴后继,在空中形成了一只黑色的手,以数量取胜,将小剑层层包裹起来,然后猛地一拉,似乎想要将这只小剑直接拔起。
但尽管这铁针一般的黑色发丝拉直了如同铁索桥,它们依然没有拔起这柄小小的,不过成人巴掌大的一柄小剑,反而越来越多的发丝如同被火焰蔓延了一般依次变得焦黑,发脆,直至化为粉末碎在地面上。
水鬼这才意识到这柄小剑不是它能撼动的,它很快将所有的发丝都收回,甩掉上面的齑粉,然后迅速转过身。
与此同时,这腐烂的,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水鬼身上巨量的黑色发丝统统飞速暴涨,朝着楼阁之上而去。它的身体肿胀,巨大,却十分灵活,甚至一边释放黑色的发丝,一边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顺着墙面攀爬而上。
这一切转变得太快,秦越刚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影子就悬空凌于众人的头顶之上,引起了一阵惊呼。
秦越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持剑奔上前去,想要将那几乎是他身体两三倍大的怪物打下来。
师尊!
他的师尊还在上面!
那汹涌的黑色发丝或许奈何不了师尊,可谁知道这怪物上去会发生什么?
秦越不敢赌,尽管他自己也根本帮不了师尊什么。
在外的火红小剑根本没有回护,反倒是持续插在之前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秦越能够感觉到空中大量熟悉的灵力正朝着小剑的方向移动,只留下一部分熟悉的灵力包裹着他。
然而他刚刚踏出天阑镜所笼罩的范围,那水鬼就仿佛背后长眼了一般猛地转回头,翻成全黑的眼睛如同猎手锁定猎物一般锁住了他。
无数黑色的发丝直奔楼阁之上的人而去,那趴伏在墙壁上的巨大水鬼却肿胀的四肢在墙面上一蹬,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猛地扑向了秦越的方向。
风声呼啸,可怖的脸庞在瞬间放大,秦越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退,就退回到天阑镜的庇护内。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水鬼,眼见无数黑色的发丝层层裹住了泡涨腐烂的惨白色身躯。
瞬间一股烧焦的气味在四周弥散开来,黑色的发丝一接触到屏障就变得枯萎。
秦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到整个地面忽然猛烈震动起来。
这巨大的水鬼居然开始大力撞击天阑镜所投下的屏障!
头顶的天阑镜发出嗡鸣,镜面上光芒闪烁。
秦越透过一角缝隙抬头望去,就见师尊所处的位置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发丝从下至上一层层围裹,却没有贴在沈夕的身上,而是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墙面一般缠绕而上。
而他的师尊,此刻正闭着眼睛,面向窗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任由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发丝将他封起来。
秦越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那身处楼阁之上,被重重黑色包围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容貌昳丽的丹霄圣君闭着眼睛,轻轻地转了一下脸庞,似乎是朝着这个方向。
下一刻,黑色的发丝就迅速而上,直接封顶,将里面的人彻底封闭其中,裹成了一只黑色的茧。
快得就像秦越看到的那轻轻一转头是一场梦。
他收回目光,在身后人群的惊声尖叫中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他的经脉进入,继而又被天阑镜索取,用以维持这被撞击得摇晃的屏障。甚至不仅仅这张屏障,整座水上楼阁都在晃动,仿佛船只在海上遇到风暴,随着海浪身不由己地波动,而船上的人也身不由己地站立不稳。
秦越在冲天的尖叫声和震撼的撞击声中努力站稳脚跟,手上还提着那柄出鞘的剑。他抬起头,盯着那只藏在密密麻麻发丝当中的水鬼,甚至能看到从缝隙中流出来的湿漉漉的水痕,顺着无形的屏障流下,一路滑到最底下的地面上。
层层黑色的发丝包裹间,露出一张惨白浮肿的脸,脸上一双翻成全黑的眼睛,一张几乎占据了整张脸三分之二大的大嘴,从中露出森森獠牙,正咧开到两边的脸上,朝着秦越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容来。
“嘻嘻……嘻嘻……”
断断续续的桀桀怪笑自上方而来,萦绕在秦越的耳际。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虫子入侵了一般,嗡鸣声不断,还摆脱不掉,叫他心烦意乱。
秦越看着面前这令人厌烦的丑陋怪物,心中不断地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将对方撕得粉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哪怕秦越明知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出去,而是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他的心中这种冲动却依然越来越强烈。
这不对,这不太对。
在逐渐上升,不断充斥的,几乎要完全占据他脑海的情绪潮水中,秦越努力地拉回了一点神智。
他的确讨厌面前这令人作呕的怪物,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按理来说,师尊会更希望他现在待在原地……
师尊。
秦越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漫无边际的,充斥着无数杂音的脑海为之一振。
他的神智清明起来。
秦越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瞬间收回来,死死守住自己的位置,只攥紧了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乌黑短剑。
那藏在重重黑色发丝之中的可怖脸庞原本正狰狞地桀桀怪笑,这下翻成全黑的眼睛猛地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无法控制面前的人。
随即,那张布满獠牙的大嘴猛地张大,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婴儿不受控制地张大嘴哭泣,声音传播极广极远。
秦越简直不堪忍受,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层层尖锐的干扰声中听见了身后人群的骚动:
“这是什么声音?”
“好烦!怎么这么吵?!”
“是那个恶心的东西在笑!”
“我真想把它那张恶心的脸给捅烂!”
“走,我们一起去!”
“……”
秦越立刻意识到不对。
这怪物见影响他不成,就转而去影响那些凡人。这怪物把自己拉出去可能是想破了这天阑镜的屏障,将这群人叫出去……
秦越转过身。
浩浩荡荡的人群竟然都开始慢慢朝着这边移动。
这群先开始一见到这巨大水鬼就惊慌逃离的人,现在竟然如此有勇气,眼睛都红了,想要与这巨大水鬼进行搏斗。
他们的神智已经被影响了。
秦越扬起剑,背对着那只巨大的水鬼,勉强在摇晃的地面上站着,高声道:“都不许动!”
“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孩尽管只有七八岁,个子却已经开始抽条。他持剑立在前方,虽然声音仍然稚嫩,一双眼睛却已带着锋芒,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这被鼓动的人群才看过他击杀新生水鬼的模样,这会儿再见对方拔剑,眼神发狠地望着他们,原本混乱的头脑也清醒了一瞬。
这小仙人虽然在保护他们,但也不是不能杀了他们。
可能到来的死亡让这群昏了头的人群清醒了一瞬。
然而桀桀怪笑仍然在耳边嗡绵不绝,愈发使人心烦意乱。
秦越看着面前这群人暂时堪堪停下脚步,却依然躁动不安的模样,再听着耳边持续激烈的撞击声,桀桀的怪笑声,额上几乎要渗出层层汗珠。
他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这群人的心智只会被煽动得越来越厉害,最终无视他冲破防线,而他根本不能同时管住这么多人不动。
说实话,秦越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究竟是死是活。
从他娘死亡开始,但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死活,他就不会成为乞丐,独自流浪这么些年,进而受尽欺辱。
因此他当然对其他人的死活也不在意。
但是刚刚被袭击的人的下场他也看见了,这群人死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很有可能会成为新的水鬼。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那么不仅仅是他,师尊也很有可能会身处危险之中!
面前的人群躁动得越来越厉害,原先还只是小声的窃窃私语抗议不满,到现在声音越来越大,所有人都蠢蠢欲动。
暴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所有人现在都像夜间在悬崖边上行走,随时都有可能一同坠入深渊。
周围沸反盈天的人声,桀桀的怪笑声,猛烈的撞击声,再加上摇晃的地面。
还有,还有被重重黑色发丝包裹住的师尊。
秦越脑海中的弦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凤鸣划破整座水上楼阁,如醍醐灌顶一般,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一震,驱散了所有嘈杂的声音。
秦越转头望去,趴伏在天阑镜所投下的屏障上的水鬼似乎意识到什么,撞击屏障的速度更快了。
顶上的天阑镜镜面反射着强烈的白光,嗡鸣阵阵,却始终稳如泰山。
倒是那远远的火红小剑随着凤鸣一跃而起,从先前一动不动的位置中拔///出来,随后如梭如电,迅速在四周的墙壁上刺了几点,快得已成一道残影。
整座水上楼阁晃动得更加剧烈。
这次的晃动不同寻常,巨大的横梁砸下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和此起彼伏的惊呼。纷杂的碎屑疯狂从天花板上掉落,脚下的地板也开裂开来,整个世界在眼前摇晃,所有人再无一人站立稳妥。
就在此时,楼阁之上层层包裹的黑色的茧猛地破裂,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中破出,当空与一面火红的长剑相逢。
风声呼啸,势如破竹。
白衣红剑凌空而来,金红的剑身直直刺入了试图逃跑的巨大水鬼的体内。
肿胀腐烂的水鬼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嘴尖叫,却阻挡不了自己逐渐变得焦黑,迅速萎缩下去的形势。
惨白的巨大身体化为齑粉。
整座水上楼阁彻底塌陷。
无数人尖叫着掉了下去。
秦越也在坠落。
他一声不吭,眼睛望着上方,风声和尖叫声在他的耳边呼啸。
水上楼阁中的烛火早就灭掉。
他看见无数的木屑粉末纷纷散开,露出外面晴朗的夜空,一轮散发着清辉的圆月。
还有一位从天而降的白衣人。
对方闭着眼,青丝如瀑,额心艳红的剑纹在月色下微微闪着银光,手中的长剑仍在凤鸣阵阵。他脸上的神色十分镇定,仿佛周遭的慌乱与他毫不相干。
是师尊。
秦越的眼睛望着对方。
多少湖边的欢呼,水面上的尖叫和碎裂的杂音在他的耳畔萦绕,但秦越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安安静静的,只有上方那望过来的一人。
烫进了他的眼睛里。
丹霄圣君轻轻地一转头,闭目望过来,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正好和秦越对上了。
下一秒,他就感到师尊迎面扑来。
一双微凉的胳膊轻轻地抱住了他。
“成功了!”
“阵法解开了!”
“快去接人!他们要掉下来了!”
“那是丹霄圣君!”
“……”
众人陡然从高空坠下,即将坠入水中之时,忽然水面上迅速开出火红的莲花,花瓣绽放,一朵接一朵,一片连一片,热热烈烈,仿佛月色下的水面上燃起了一湖的火焰。
白衣的仙人从天空中飘落,轻轻地落在一水池的红莲上。
月色下他的容颜清冷,白衣胜雪,仿佛艳丽的红莲中开出的一朵雪莲。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弟子不想离开师尊。……
窗外夜深月明, 窗内烛火摇曳。
秦越明明站在房间里,却感觉自己似乎和整个房间都脱钩了。
昏黄的烛火将来往的人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鬼魅在移动。房间门口时常有人进进出出, 带进寒凉的夜风,如同一只偷袭的手,轻轻地握住秦越的小腿。
浓重的汤药味在房间里四散开来, 比他初见师尊的那天,师尊在朱红的车厢内为他熬药时闻到的更重。
低低的窃窃私语声从重重围绕的床头传来, 两三道人影皱着眉头,面露焦虑,低声地交谈着,似乎怕惊动了床上的人。
秦越看过去,只能看到人影遮挡的缝隙中疏漏出来的一角被子。
不是红色的。
师尊还是最适合红色。
秦越闷闷地想。
他原本并不站在这里。
他原本站在师尊的床前。
从漆黑的夜晚中,银色的月光下,秦越从落入师尊的怀抱后,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就像一场梦境。
他看到明亮的月色, 听到人群的欢呼, 看着师尊牵起自己的手,踏着满池的红莲走向岸边, 然后被等待良久的各路人马团团围住。
秦越记不清师尊牵着他走了多久, 只记得师尊的手极其冰冷,仿佛冬日里檐角结出的冰棱。
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他们没有回住宿的客栈, 而是进了百花园。
秦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进百花园,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在踏进安排好的小楼的一瞬间, 师尊忽然倒下了。
随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脸色苍白,眼睫紧闭的师尊很快被抱上了床。
秦越站在床边一言不发。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把他挤到了后面。那些人或端着汤药, 或拿着医书,或给床上躺着的人问诊。
过来的时候还要专门绕开他,叫他别在这里挡道。
秦越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师尊闭着眼睛,他再怎么守在一旁也不能让对方醒来,甚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之,他在这里毫无用处。
秦越静静地走到了角落里。
他明知道自己没什么用,但还是想站在这里,最起码想看到师尊好起来再走。
前方烛火朦胧,围在床边的人在墙上投下绰绰的影子。远远地,有轻轻的叹息和窃窃的私语传来,但是秦越都没有心思去听,唯有一双眼睛远远地盯着那朦胧影子间露出来的一角被角。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看着那一角被角在期待什么。
但他仍然一直盯着,甚至眼睛都有些酸痛。
忽而,那片被角动了一下。
秦越的眼睛眨了眨,正想再去看,一道朦胧的人影就直接挡住了那点空隙。
前方的人影晃动起来,发出小小的惊呼,关切的话语一拥而上,仿佛恨不得立刻就叫.床上的人回应。
师尊醒了!
秦越意识到这一点,往前走了一步又收回来。
他还是不上去了,本来他在这里就没什么用,只能徒增往来人的行动不便。他留下来是为了看师尊身体如何,现在知道师尊身体好了,他也该走了。
秦越这么想着,身体却依然没有动。
他看着前面人影绰绰,晃来晃去,几乎将床上的人都挡住了。他看见有人似乎伸出了胳膊,将床上的人扶着坐了起来。他还看见有人端着药挤了进去,俯下.身似乎想要给对方喂药。
他看一看。
秦越心想,脚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踮起来。
他就看一眼,亲眼看到师尊身体好了他就走。
然而前面的人影晃来晃去,秦越也不过七八岁,身量不够高,怎么也看不到自己想看的人。
忽然,前面的人影晃动了一下,继而人声更大,更嘈杂了些。几个黑影在烛火的映照下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他。
其中一人背对着烛火走过来,步履匆匆。
秦越以前看过很多人的步伐,看的久了,看的多了,甚至能从步伐中看出主人的情绪如何。
就比如现在,他总觉得这背对着烛火而来的人步伐中带着些许怒气冲冲。
他定睛一看,见来的人是百花园园主。
对方的神色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有些莫测,但眉梢眼角犹带着些许难言的不甘,沉声道:“秦越是吧?你师尊找你。”
秦越耳朵听着,眼睛却没看着他,而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被重重人包围的床边。
先前被围得几乎密不透风的人群中缺了一小块,从中露出一小段锦被,锦被上还放着一只细细的手,在昏黄烛火的照耀下,这只手的肤色显得很温暖。
但秦越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答话,径直朝着床边的方向走过去,目不斜视,越走越快,直到在周围人的目光中奔到他看了许久的床旁。
穿过重重围着的人,就像穿过一小片森林。秦越的眼前先是无数的衣角,等到奔到床前一转,倚靠在床上的师尊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师尊。”
秦越站到床前,喉头滚动了两下,却最终只说出了这短短一个词。
他的目光盯着烛火映照下朦胧的人。
对方青丝如瀑,一双通透如同琉璃的眼睛望过来。
秦越感到一只冰凉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完全忘记这几个月来建立的师徒关系,完全忘记自己之前对距离的在意,直接握住了这只冰凉的手。
“师尊。”
秦越又喊了一声,就见面前的人脸上露出点很淡很淡的笑意。
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将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才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声音很轻。
沈夕的音色本就温柔,这样轻轻地问话,朦胧得仿佛在梦境里,柔柔地将话送到了别人的耳边。
秦越立刻摇了摇头,道:“没有。”
他听到这里,原本有些混沌的头脑忽然清明了一点,一个念头飞速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像是黑暗中陡然亮起一丝光亮。
师尊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听起来有点陌生。
他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起从前他下课训练回去的时候,师尊一般不问他有没有受伤,从来都是直接询问他的课业,或者直接抬手帮他理顺经脉,点一点他伤口的位置,然后帮他处理。
而现在,师尊明明也用眼睛看过了他,为什么……
秦越还没想通其中的关窍,就听见坐在床边的人道:“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不过需要在这里暂时休养一段时间,有可能会在百花盛宴结束后才能回去。你想早点回昆仑山吗?”
靠坐在床上的人身着雪白的里衣,在烛火的映照下,他通身带着点朦胧的,昏黄的暖意。秦越有些看不清对面人的神情,但他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面对这个徒弟的反应,沈夕倒不是很惊讶。说到底,秦越才进门不到半年,对师门还没有太多留恋是很正常的。
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应当把情况给这个小徒弟讲清楚,道:“师尊现在,状况不太好。”
沈夕说到这里,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一旁的临江仙医连忙道:“你现在不宜劳累,还是……”
对方话还未完,便被丹霄圣君的手势制止了。
沈夕继续道:“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师尊恐怕不能帮你太多,顶多只能每天督促你练剑,这样你也不想回昆仑吗?”
他看着眼前趴在床边的小徒弟,再看对方尚且稚嫩的脸,心里难得起了点柔情:“昆仑山上好歹还有学堂,有教授你课业的老师……”
沈夕忖度,按照那话本中所说,舒凌云不管后来如何与他这徒弟决裂,起码前期作为大师兄,对秦越都算不错。
他前段时间也观察了一阵,似乎两人之间也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要是秦越去请教舒凌云练剑的事宜,对方应当也不会拒绝。
“不想回。”
秦越忽然道。
他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里映着面前人的身影,道:“没有师尊,我不想回昆仑。”
“学堂的课业我自己也可以学,练剑场所教授的东西早就远不及师尊教授我的。”
“弟子不想离开师尊。”
沈夕看着面前的小孩说完这么长一串话,之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去给他看黑黑的圆脑袋,而是执拗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小孩进步挺大的,知道要抬起头来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虽然沈夕现在身体十分疲惫,其实并没有多少精力和这小倔崽子费口舌,但他心底却十分受用秦越的态度。
对方是他的弟子,理所当然应该依赖他,信任他。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教导对方时所想要的效果。
想到这,沈夕笑了一下,道:“好。”
他的笑容在烛火中十分温柔:“师尊这段时间可能没有精力教导你。但希望你不要因此松懈,要巩固基础,好好练习,别让师尊失望。”
说到这里,沈夕的声音又如同一片羽毛,轻轻地,却又挠着人的心,叫人心里有些痒痒的柔:“秦越,你明白了吗?”
师尊这是答应了他。
秦越眼睛一亮,周围绰绰的人影这才忽然有了形状:“是,师尊。”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给师尊挡挡风。
沈夕听着秦越的回话, 看着自家徒弟亮晶晶的眼睛,心情不可谓不舒畅。
他正想摸摸对方的脑袋以示奖励,突然一阵急火攻心, 喉头一痒,沈夕原本已经抬起来的手迅速拐了个弯,转而掩住自己的嘴唇, 开始咳嗽起来。
这咳嗽连绵不断,声音却有气无力。不过短短几瞬, 床上的人已是咳得满面红晕,眼里都泛起了水汽。
四周原本安安静静,投在墙壁上的人影立刻乱成了一锅粥,重新围上前来。
身为主诊的江烟当即劝道:“圣君,你刚刚才脱离危险,还不宜长时间说话。既然你徒弟已经答应你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他一边说着, 一边想给好不容易才平息咳嗽的人顺顺气。谁知他刚伸出手去, 就见另外一只手迅速从旁掠过, 抢在他之前扶住了床上人的肩膀。
昆仑山掌门褚桐伸出另一只手将沈夕身上的被子提了提,低声道:“师弟, 睡吧。”
江烟眼见自己被半途截胡, 心里气得要命,但看到床上人疲惫的神色, 他又将这口气压了下去, 没有表现出来。
不论如何, 现在沈夕的身体最要紧。更何况这一次,这从前不做人的昆仑山掌门好歹还干了点人事。
之前为沈夕现场紧急调制药方的时候,本来因为一两味药材库存的数量不够, 江烟是想放弃最佳方案的。就在他犹豫之际,平常死人脸一般的褚桐竟然主动慷慨解囊,献出药材,他们才能这么快将沈夕从危险的状况中拉回来。
江烟懒得想对方作为一名剑修,又跟沈夕关系不好,究竟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他只是忍气道:“对,圣君该睡了。”
沈夕并未答话。
烛火下,站在床旁的人看不清丹霄圣君的神色,只能望见那铺上一层朦胧光晕的头发和一点脸庞的剪影。
沈夕看向趴在他床旁,一直望着他的秦越,道:“回去睡觉吧,明日早上过来找我。”
秦越原先一动不动的身体这才晃了晃:“是,师尊。”
他自始至终看着靠坐在床上的人。
对方青丝如瀑,里衣雪白,神色看着有些疲惫。不知道是不是这烛火的缘故,丹霄圣君的面容在昏黄的光影里显得非常温柔。
温柔得甚至有点脆弱。
让秦越恍惚想起先前师尊倒下的身影。
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柳叶,倒在百花园主的怀里。
这个画面他明明亲眼目睹,整个晚上却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原来师尊也不是一直都很强大。
秦越转身离开的时候心想。
他早就见过师尊生病的样子,但对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给他这种别样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师尊,依然很好看。
在百花园园主的招呼下,有仆从前来引领丹霄圣君的弟子前往别的房间休息。
秦越在前方仆人的带领下走进为自己准备的房间,临入睡前,他的脑海里依然朦胧地浮现着那道烛火里的温柔影子。
*
接下来的几日里,秦越每日早早起床,去师尊的床前问候。
如师尊所言,对方的确一直卧床不起,根本无法教导他的修行。
但是秦越并不在意,今日又一次准时来到师尊的房门前。
他到的时间很早,走廊上静悄悄的,房门前站着两位低眉顺眼的仆从。
秦越来了这么多次,门口的两人早就认识他了,因此并没有阻拦,只小声地提醒道:“小道长,圣君昨日半夜醒了一回,喝了点药,还做了些治疗,很晚才重新躺下,现在应该还在睡觉。”
秦越点点头,轻轻推门进去了。
一推门,熟悉的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与此同时,热浪迎面包裹住刚进门的人。外面并不冷,屋子里却很热,仿佛整个房间都变成了一座火炉。
身体健康的人待在这样的房间里着实难熬,但秦越已经熟悉了这间房的环境。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关上门,朝着床的方向望过去。
出乎他的意料,师尊并没有睡着。靠坐在床柱上的人身着雪白的里衣,身上披着一件红衣,正微微低着头,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他。
秦越小声喊了一声道:“师尊。”
沈夕抬起头来。
他今日看起来比前几日的精神头要好得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眼睛望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点很浅淡的笑意:“你来了。”
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对方这点笑意看起来温温柔柔的。
秦越不是没见过师尊笑,但还从没见过对方这样笑。
沈夕也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回答。他扶着床柱站起身,满头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如同绸缎一般轻轻晃荡。
他朝着秦越伸出手:
“来,扶我一下。”
秦越本就站得离他不远,这下看见师尊扶着床柱,朝他伸出手,当即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了师尊的手。
这只手冰凉得厉害,在秦越的手心上用力按了一下,才紧紧握住他的手。沈夕借着这股劲儿往前走了几步,就顺势倒在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松开了紧握着的手。
“你这几日睡得如何?”
沈夕平息了一下喘息,才慢慢问道。
秦越微微垂下眼帘,道:“睡得还好。”
“睡得好就好。”
沈夕道。
他躺在软榻上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有些发冷。从他住进这里开始,这间房间就被布置上了保暖的阵法,房间里热烘烘的,却无法抑制他体内自心肺处扩散开的寒意。
沈夕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不自觉皱了下眉头。
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沈夕转过头,就见秦越正伸手给自己掖毯子。
他这小徒弟一言不发,又从纳戒中一样样拿出靠枕,手炉和热茶,将靠枕垫在他的背后,将手炉塞在他的手中,又将热茶沏好,放在他的手边。
秦越沉默而心细,忙忙碌碌的,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围着他这朵花在转。
沈夕享受着对方的侍候,直到他感觉舒服了,秦越也停下手,他才道:
“前几日我身体不好,没有看着你练剑。今日我虽然起来了,但还不能随意出去。你把窗子开开,在院子里练着,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秦越闻言却没有动,面上难得地露出一点迟疑。
换作以前,自家徒弟面对师尊的这点要求还有犹豫,沈夕的面色肯定要冷下来。但是他已经和秦越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对方刚刚才熟练地照顾过他,沈夕的心里就不免柔软了些。
虽然他希望徒弟对自己言听计从,但对方毕竟是个人,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怎么不动?”
师尊的声音懒洋洋的,没有多少责怪之意,像是随口一问。
秦越顿了顿,才站直了身体,看向面前的人,道:“师尊的手很凉,开窗外面会有冷风进来。”
他说完,就抿紧嘴唇,垂下了眼睛。
一声轻笑在房间内响起。
秦越抬起眼来,就看见抱着手炉,严严实实裹在毯子里,靠坐在软榻上的师尊。
对方青丝如瀑,原本面色苍白,神色淡漠,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一笑眉眼弯弯,给他染上了点烟火人气。
“那你就到离窗户近一点的地方练剑。”
沈夕道。
“剑法不仅要会,更要会得精妙,剑气需收放自如,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你离窗户近一点,我也好监督你。这小窗上垂下来的帘子上的流苏,你一点都不能让它们摇动。”
“此外,你在窗口边还能给我挡挡风。”
这最后一句,语气轻松,还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秦越抬起头来,就见面前靠坐在软榻上的人正对着自己笑。
对方容貌昳丽,这一笑更是如同春风:
“秦越,你愿意给师尊挡挡风吗?”
这声音如此温柔,甚至听上去像是一个请求,与平日里对他耳提面命的师尊极为不同。
他原本就很听话,这一下更是难以拒绝。
秦越几乎是立刻应下来。
临出门之前,师尊嘱咐他:“如果有不适,立刻停下来,过来找我,明白了吗?”
秦越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异样,但仍是点点头,走到了院中。
这栋小楼地基不低,其实以秦越现在的身高根本够不到小窗的高度。但他依然认真观察了窗户的所在,然后选好位置,开始练习基本功和剑法。
榆泽城地处宁州,地势特殊。此时正是盛夏,但榆泽城中天气清爽,送过来的风也带着丝丝舒爽的凉意。
秦越特意站在风口处,尽量将往来的风挡住。但即便如此,他练完基本功和一套剑法后依然出了不少汗。
他原本所练的那套剑招已经十分熟练,现在所练的这一套是师尊前不久刚刚教授给他的,因此他现在练习剑招还不够熟练。更别说师尊还向他提出了要求,剑气要把控得精妙,一点都不能惊动小窗上垂下的帘子。
秦越运转经脉内的灵力,手上舞着剑,额上微微出了点汗。
他做事一向用心用意,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此刻正面临一点瓶颈。往常每到这时,师尊总会先他一步点出他练剑的不通之处来。
而现在……
他的目光在转身的间隙瞥到窗口,就见师尊正望着他,毫无制止他的意思。秦越的神识扫到小窗前垂落的流苏,上面细碎的下摆正随着剑气轻微地晃动。
他都注意到这点了,师尊不可能注意不到。
或者说,以前的师尊不可能注意不到,而现在的师尊无法注意到了。
秦越在沈夕的目光中停下练剑的动作,走回了小楼。
沈夕并没有喊住他,而是望着他的背影,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扣着手炉。
秦越一路走回房间,关上身后的门,抬头就望见靠坐在榻上的人正望着他,神色波澜不惊,似乎早有准备。
秦越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道:“师尊,你的身体如何了?”
他望过来的眼睛黑沉沉的。
沈夕捧着手炉,轻声道:“你真的想知道?”
秦越点了点头。
坐在榻上的人笑了一下,道:“这几日,师尊的修为……正在下降。”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墙头上的美人蛇。
沈夕看着面前的小徒弟抬起头来, 黝黑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望着他。
他手里捧着热茶,茶水碧绿,微微荡漾, 映出他的眼睛。
沈夕低头喝了口茶,短暂避开秦越的视线,这才重新抬起头玩笑道:“瞧瞧你这样子, 怎么,害怕师尊没用了?”
秦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嘴唇颤抖了两下。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但不等他出声解释,师尊就将茶杯放到旁边的小桌案上,轻松笑道:“开玩笑的,不必在意,一点陈年旧伤。再休养一段时间,我就会好的。”
就是修为不一定还能恢复到原来的地步。
沈夕想到这里, 心情却很平静。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修为缓慢地失去, 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一次不过是长久无法得到根治的问题终于暴露在人前。好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而他也并非完全被动。
沈夕现在的修为只怕跟秦越也差不了多少。百花园园主嘱咐他近段时间决不可再动用灵力, 因此他连神识都无法探出去。
现在的他, 正在从头来过。
就是没想到他这小徒弟还挺敏锐的,这么短的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师尊的伤, 是五百年前留下的吗?”
沈夕稍微走了点神, 就听见秦越这么问道。
他对对方愈发满意, 也就没有隐瞒,干脆道:“是。”
“五百年前,我斩杀那位魔君的时候, 遭到了反噬,”沈夕道,“魔物诡计多端,临死之前也不忘趁虚而入,留了一道强烈的魔气在我的体内。”
“我已将这道魔气封存起来,平常并不怎么碍事。”
骗人。
那么冰冷的手,时不时的咳嗽,怎么可能不碍事。
秦越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没什么起伏。除了可能被师尊误解时流露出的那一丝短暂的慌张,他的神色一直十分冷静。
沈夕也没有察觉到他这小徒弟内心的波动,继续道:“之前是因为动用了过多的灵力,才让这魔气跑出来了一会儿。现在它已经被重新封印回去了。”
他说得轻松,秦越却不这么想。
小徒弟望着他的师尊道:“没有什么收服魔气的办法吗?”
沈夕笑道:“没有。”
秦越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所以,不要给魔物留一丝机会,”沈夕的眼睛望过来,秦越感觉自己被师尊的目光锁住了,“魔物并不都如你先前看见的那般丑陋,有的甚至可以变换形态引诱你。”
“你本是凡尘之人,入门的时日也短,有些事情可能学堂的老师还没有跟你说过。”
“五百年前,我将魔君一剑斩杀之后,魔物力量大为削减。但魔物难以斩尽杀绝,如今仍然有很少的一部分龟缩在十万大山之外的荒原上。”
“如果有朝一日,它们……”沈夕的声音突然变得又低又轻,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似的,“昆仑山就是人间的第一道防线。”
“当然,我希望永远没有这一日,”沈夕道,“现在的人间也受不起这个苦。”
秦越耳朵听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从前也没几个人想过他受的苦,那其他人的苦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师尊还受着这样的苦。
秦越想到这里,就见沈夕望过来,目光牢牢锁住了他:“你身为我的弟子,自然要担起这份责任。只有魔物永不进犯,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才不会化成灰烬,明白吗?”
秦越望着面前的人,认真地点点头。
沈夕心里十分满意。
尽管已经知道他现在的处境,秦越却仍然能这么听话,沈夕的心里不高兴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对方,伸出手来,笑道:“好,很好。”
秦越看着这伸过来的苍白的手。
他曾经领教过这只手有多么冰冷,放到他的脑袋上都会叫他不由自主地颤一下。他也曾经领教过这只手有多么温柔,轻轻摸他的脑袋时也会叫他舒服得忍不住身体微颤。
秦越已经分不清当沈夕的手落到他的脑袋上时,他身体的颤抖究竟是因为什么,也很难说这冰火两重天的感受究竟如何。但他现在一见到这只手伸过来,就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身体微微前倾,将自己的脑袋送到这只手下。
刚刚捂过手炉的手没有那么冰凉,手指熟练地在小徒弟有些毛躁的发间穿梭。沈夕揉了会儿小徒弟的小脑袋,就松开手,看着对方头发凌乱,神色平静地直起身来,心情十分愉悦,这连日来因为修为暂时下降而堆积的郁结也消散一空。
他看着神色镇定理了理头发的秦越,心想小徒弟又长高了一点。
不仅人长高了,而且也很听话,现在也识字明事理,拥有自己的判断力了。
孩子长大了。
而他,也可以做好准备了。
沈夕想到这里,便对秦越道:“你练剑可有什么阻碍之处?虽然师尊现在不能一眼看出你的问题,但还是可以给你出些主意。”
秦越立刻将自己练剑时的不通之处说给了师尊听。
师徒两人在房间里细细分析了一场,秦越就继续回到院中进行练剑。
*
如此又过了两日,百花盛宴最高.潮的时期已经过去。
榆泽城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任何一位当日亲眼目睹,非魔道中人的大能都坐立难安。他们中有不少人曾参与过五百年前的纷乱,还有不少人光是凭借敏锐的直觉就觉察出不对,因此诸位大能在这两日内依次离开榆泽城,回师门去商讨大事了。
好在这些大能离开之际都十分低调,大多都是夜间离开,因此榆泽城中其他不知情的人倒也没有慌乱,反倒依旧热热闹闹地趁着百花盛宴的期间在榆泽城中游玩。
昆仑山掌门和他的座下首徒一行也即将离开榆泽城。
临行前,褚桐带着舒凌云前来看他尚在病中的师弟。
前几日因为沈夕一直在病中,褚桐除了一开始随同众人见到了自家昏倒的师弟外,其余时间都被对方卧床养病为由被拦了回去。
显得自己好像就是个单纯提供药材的。
但是褚桐也没办法。
昆仑山掌门师徒二人来看望丹霄圣君这日,天高气爽,他们一进院子,就看见秦越正在院中练剑。
身量正在抽条的孩子舞剑行云流水,剑气划过之处,树影顺势摇动。若是在不通门道的外人看来,只觉这孩子勤勉刻苦,小小年纪就已经将剑法烂熟于心,舞得像模像样。
而落在有些修为的人眼中,可就大不一样了。
外界而来的灵气随着经脉炼化、游走,分成数股规律运行小周天和大周天,又随着秦越的舞剑激荡开去,剑气凛冽,隐带锋芒,却又有所收敛,离他不远的一棵树,树叶丝毫不受他剑气轨迹的影响,唯有离得更近些的小窗上垂下的流苏微微颤动。
昆仑山上的孩子,现在才刚开始将灵力的运用同剑法结合起来。虽然也有跟秦越同龄,还能够达成像如今秦越这般地步的人,但他们基本出身修真望族,可以说从小就耳濡目染。
现在看看,谁能想到眼前这个舞剑的孩子在几个月前不过是个从小父母双亡的乞丐,甚至差点就要死了呢?
丹霄圣君真是教导有方,拥有点石成金之手。
秦越早就知道有人在窥视自己。
这也是师尊教导他的。
师尊一方面要求他专心致志地练剑,一方面又要求他分出心神注意周遭的动静。这样苛刻的要求秦越却甘之如饴,因为他相信,师尊是为了他好。
就像现在,即使他在练剑,也不耽误他察觉到有人来了。
来者的气息不止一人,没有恶意,也并不刻意遮掩,应当是来找师尊的熟人。
秦越判断时,手头的剑法依然没有停止,只是正好行进到剑法最新的一套招式上。
尽管师尊跟他说得仔细,但今时不同往日,师尊无法亲自查探他的问题所在,也不能直接上手帮助他梳理经脉,单靠秦越自己的领悟还是要慢一些。
因此这两日秦越每行进到这一步剑招时,他总要放慢速度,细细叫经脉内的灵力逐一分开,各往各的地方去,慢慢度过运用这一剑招时有些胸闷气短的难受,然后再细细梳导灵力在经脉中的走向,直到最后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在没有师尊直接出手的情况下,这是最佳的方案,也是师尊教导他的,要他自己也要细细领悟,这样才会对修行有更深的认知。
只是正当秦越精细把控灵力的流动时,忽然一人出现在他的身后,伸手就往他的肩上拍来。
秦越脚下一错,经脉中的灵力迅速变换,手腕一抖,手中的剑立即掉了个头,剑气当即破空而去,直奔来者的面门。
舒凌云没有料到他这小师弟反应如此迅速,而且来势汹汹。这套昆仑山弟子初入门的剑法竟然逼得他不得不后退几步,然而即便如此,随之而来的剑气依然削掉了他垂下的几缕发丝,将他身上的外衣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对方转过来时,舒凌云看到了秦越的眼睛。
冷静,还有点凶狠,像个被人触碰的小狼崽子。
不仅剑法修习的速度远超同门同辈,连察觉到他过来的速度也这么快。
舒凌云先开始观察秦越练剑时并没有刻意收敛气息,但他过来的时候是刻意收敛了的。因为他察觉到对方练剑的不顺,本来只是想过来顺手指点一下,不想中途惊扰这小师弟练剑,以免给对方的修行留下什么隐患。
毕竟小师叔还在窗口处看着。
却没想到……
舒凌云心中几番变化,面上却笑起来,以示自己没有恶意:“小师弟不必紧张,师兄只是看你练剑似乎出了些问题,想过来给你点一下。”
秦越收了剑,只是点点头,并未答话。
倒是一道声音轻轻地传过来:“既然如此,掌门首徒便为我这小弟子看看吧。”
秦越猛地抬起头。
这栋小楼阁的地基有些高,因此小窗开得也有些高,坐在房内的师尊微微探出身来,几缕青丝垂下来,苍白的面上带着点微微的笑意。
他透亮的眼珠越过自己,似乎在和自己身后的人说话,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十分扎眼。
秦越的脑内不合时宜地想起他曾经还是乞丐的时候,曾经听过的美人蛇的传言。
墙头上冒出来的美人蛇,要是喊了你的名字,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否则魂魄都要被它勾去了。
“秦越。”
墙头上的美人蛇轻轻地喊了一声,那微微带着笑意的模样迎着阳光,简直叫人目不转睛。
“诶。”
秦越不自觉地应了一声。
沈夕挑挑眉。
这个小徒弟,还是头一次这么没规矩。
秦越的神色现出几分懊恼,连忙又补了句:“师尊找弟子有什么事?”
沈夕心里念着他这小徒弟辛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笑道:“你师兄要给你指点,还不快谢过你大师兄。”
秦越心里不太愿意,但依然听话地点头道:“是,师尊。”
往常都是师尊来给自己指点,即便没有师尊,他也不想让别人来触碰自己。
但是既然师尊要求了,他也只能同意。
秦越朝着舒凌云拱手道:“有劳师兄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天边月
沈夕正望着窗外, 看舒凌云给秦越指点,门上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他懒洋洋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昆仑山掌门踏进房内, 轻轻喊了声:“小师弟。”
沈夕看见是褚桐也不惊讶,只道:“你们今日要回昆仑山吗?”
褚桐点点头:“是。”
他看起来像是有话要对丹霄圣君说,嘴巴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吐露。这点欲言又止的神态出现在昆仑山掌门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偏偏丹霄圣君也不看他,这点滑稽就又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委屈。
沈夕的目光都放在窗外两人的身上。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褚桐开口, 干脆自己先问道:“你座下这首徒这次回去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问得直白,毫不遮掩,褚桐自然也一听就懂。小师弟可能是想要舒凌云留下来。
褚桐有点委屈。
小师弟都不问问他。
褚桐只停顿了短短一瞬,就迅速道:“没什么要紧事。”
其实舒凌云作为褚桐座下首徒,一直被他当作未来的昆仑山掌门来培养。按理来说,榆泽城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舒凌云应该跟随他回昆仑处理这次水上楼阁的后续相关事宜。更何况, 舒凌云还身兼昆仑山小辈们的剑法课。
但是褚桐毫不犹豫地卖了自己的大徒弟来讨小师弟欢心。
水上楼阁的处理又不是非舒凌云不可, 这样的大事最终商议和决策的还是门中大能及有经验的长者。至于孩子们的剑法课, 这个本就是他为舒凌云在小辈中树立威望的一种手段,也不是非对方不可。
况且, 褚桐心想, 他这大徒弟也未必不乐意在榆泽城中再多停留一段时日。
“多谢掌门,”沈夕道过谢后, 就开始毫不留情地赶人了, “掌门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这本来应该是在一开始就提出的问题, 却直到现在才被丹霄圣君提起,问话的人甚至这时才把眼睛转向来者。虽然沈夕的脸上带着点笑意,语气也称得上平和友好, 但这问话的先后顺序凡是懂点礼数的人都能明白他在敷衍。
昆仑山掌门却一点也不生气。
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从纳戒中拿出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的东西,递到丹霄圣君的面前:“小师弟,师兄也许久没送过你什么礼物了。上次那个你不喜欢,这次我又专门改进了一下,请你收下吧。”
沈夕一瞧,就见是只小猫布偶。
这只小猫布偶身上充满了矛盾,一边是名贵的绿松石镶嵌的眼睛,细密的柔软绒毛铺满布偶表面,一切都是上好的选料。而另一边则是歪歪扭扭的针脚,稀烂的做工,布偶小猫的脸呆滞地望着他,一点也不灵动。
简直像是特意糟蹋的材料。
不过小猫布偶倒的确比之前那只真的小猫来的好一点,起码不掉毛,就算不管它也不会死亡。
就是没想到昆仑山掌门送个礼也这么执着。
沈夕在心里随便感叹了几句,就伸手接过来:“多谢掌门。”
虽然他对这只小猫布偶不感兴趣,但他刚才算是有求于人,这会儿也就收下了。
褚桐见他没有多少犹豫就收下,心里十分高兴。
沈夕眼见自己目的达成,昆仑山掌门似乎也得偿所愿,便干脆道:“掌门可还有事?要是没事儿的话,还是尽早回昆仑山的好,毕竟榆泽城中出了这样的大事。”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褚桐却不以为意。
自从认识到自己对小师弟的歉疚后,他就顺从了自己的内心,怎么看小师弟都自带滤镜。小师弟虽然对他不耐烦,但也是因为心系榆泽城的事。
因此褚桐毫不生气:“小师弟说的是。那舒凌云先在此留下几日,我马上就回昆仑。”
说完,昆仑山掌门还眼巴巴地望向自家小师弟。
可惜沈夕已经将头转向了窗外,只敷衍地应了他一声。
*
秦越听到师尊的话后,很快就在舒凌云面前重新舞剑,重复之前的练习,让对方为他指点不通之处。
在剑法行进到最后一招时,一根手指轻轻点到了他的肩膀处。
秦越的身体猛地绷紧,手上的剑下意识地就要往后刺去,但被他生生忍住了。
“小师弟放轻松。”
察觉到秦越的紧绷,舒凌云也有些头疼。
他一开始过来的确是想给秦越指点指点的,毕竟他也给门内的小弟子们教授了好一段时间的剑法课,习惯已成自然。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小窗前坐着的丹霄圣君。
从前在昆仑山上,因为秦越要上下学堂,舒凌云再多费点心思,一天之内能见好几次丹霄圣君。但到了榆泽城,丹霄圣君的行踪就变得难以揣度,从前几日泪湖边的漫天红莲过后,舒凌云就再没见过对方,也有些担心丹霄圣君的病情。因此这次临别,他才找着个由头更近了一步,直接到了小窗下。
难得离得这么近,丹霄圣君的目光还有可能会放在他的身上。
舒凌云一想到这里,即便不用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更仔细了些。
秦越听到对方的话,控制着肌肉尽量让自己放轻松了些。他微微转过头,垂着目光道:“还请师兄指点。”
舒凌云随意地一瞥,发现对方脸上原先纵横交错的伤疤似乎淡了一些。
看着没那么难看了。
舒凌云伸手搭在秦越的右肩臂处,准备给对方梳理灵力流过经脉的正确走势。虽然秦越修炼的路子看起来明显与修真界一贯以来的有所不同,但灵力在经脉中的走势应当还是差不多的。
他开了神识,内视对方的经脉,往里注入灵力。
“在进行这一步剑招的时候,你体内的灵力应当这样走……”
舒凌云话还未完就睁大了眼睛。
他往秦越的经脉内注入灵力是想操纵自己的灵力在对方体内游走,带领秦越好好感受一下灵力途径这一部分经脉的走势。至于他注入的这部分灵力最后可能被他收回,也可能留在秦越体内最终被对方的经脉炼化掉。
后者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现在秦越的修为远远低于他。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舒凌云现在看到的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的确,秦越现在不排斥他了。但是舒凌云的灵力刚一注入对方的经脉就迅速被吞噬,炼化,游走于秦越的全身,如同溪流汇入江海,再也寻不见。
这经脉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如此霸道。
舒凌云的神识一扫,就惊异地发现秦越的背部附着了不少灵力。这部分灵力已经聚结成团,拥有了一点初步的、模糊的、小小的人形。层层堆叠起来的小人内部,似乎还包裹着一点别的灵力没有被炼化。
他还想再探,就见那小人像是有生命一般,似乎察觉到他的窥探,两个小手两个小脚竟然轻轻地抱起来,整个小人缩成一团,像是要将其中包裹着的灵力保护起来。
“舒师兄,你在看什么?”
舒凌云还没来得及惊叹,就被略带稚嫩的声音给打断了。他抬头望去,就见面前这位小师弟直直望着他,神色平静,但是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警惕。
“舒师兄,你不是要为我梳理灵力的动向吗?怎么迟迟没有动手?”
秦越往后退了半步,身体也就随之远离了舒凌云的手。他转过脸来,直视身后的人。虽然因为身高,秦越整个头部的姿态是仰视,但舒凌云丝毫没有自己正在被仰视的感觉。
反倒有一点像丹霄圣君平日里看他的味道。
只是丹霄圣君不会对他流露出警惕罢了。
“如果秦越的问题让舒师兄感到为难的话,秦越会向师尊秉明情况的。师尊通情达理,不会强人所难,秦越在这里先谢过师兄了。”
秦越嘴上说的客气,面上的神色却十分冷淡。他朝着舒凌云拱了拱手,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走。
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他背上的灵体虽然不能说完全与他同步,但灵体的情况他已经能掌握得七七八八。灵体遭到如此强烈的神识扫视,尤其是对方竟然有深入探视的念头,这是秦越不能接受的。
对方触犯了他的领地。
“等等。”
舒凌云连忙喊住了对方。
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神情姿态,拱手道:“对不住小师弟,是师兄失礼了。师兄只是一时没有见过这样的功法,这才不由自主冒犯了师弟。”
秦越一走,丹霄圣君的目光根本不会再分给他。舒凌云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当机立断道:“师兄已经找到师弟练剑时右肩运行不畅的关窍所在,小师弟可愿听听?”
秦越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站在身后的人。
这人明明还是个孩子,此刻却神色沉静,不紧不慢,望过来的目光让舒凌云有一刹那的错觉。
仿佛他的命运就掌握在对方的手中。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如此,他能不能留在这里的确要看秦越。但以往能够给舒凌云带来这样感觉的只有丹霄圣君。
不知过了多久,秦越才慢慢道:“有劳师兄了。”
说完,他上前几步,将运行不畅的那半边肩臂侧过来:“既然师兄已经看出问题所在,就请尽快为我指出来吧。师尊和师伯还在楼上看着,不要让他们等着急了。”
明明前不久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倔强的小孩,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已经有了丹霄圣君的一点影子。
虽然完全比不上真正的丹霄圣君。
却也聊胜于无。
这点影子就足以暂时慰藉他对那天边月一样的人的渴望。
舒凌云瞥了眼面前的小师弟,伸手点上对方这半侧肩臂:“你的经脉和身体构造与常人略有不同,灵力经过这里的时候要拐个弯。”
秦越道:“多谢师兄。”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照顾师尊一点也不辛苦。……
秦越再一次练习剑招的时候, 灵力在经脉中的流动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凝滞,而是越来越顺畅。一套剑法下来,秦越感觉自己对剑气的掌控似乎都更精准了些。
“多谢师兄。”
练剑完毕, 秦越归剑入鞘,朝舒凌云拱手道谢。
他礼数周全,不卑不亢, 站在那里像一节正欣欣向上的翠竹。不论是容貌、气质,还是行事, 秦越都同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相差得太多了。
都说近朱者赤,这个小师弟也更多地染上丹霄圣君的一点影子了。
舒凌云脸上的笑意加深:“小师弟不用道谢,这是我身为大师兄该做的。以后小师弟修行时有任何不通之处,都可以来找师兄解惑。”
秦越黝黑的眼睛望着对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多谢师兄。”
他的神色淡淡的, 舒凌云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态度。他正想再说些什么, 昆仑山掌门就从小楼中出来了。
褚桐刚被自家小师弟下了逐客令, 这会儿一贯严肃的脸色更是板正。他望着朝他行礼的两名后辈,点点头, 沉声道:“凌云, 你暂时不必同我一起回山。如今你小师弟正是打基础的关键时刻,需要有人指点他修行, 你身为大师兄应当肩负起这个责任。”
昆仑山掌门说着, 见秦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我和你小师叔的意思。”
听到丹霄圣君的肯定,舒凌云的眼睛亮了一瞬,他拱手掩饰自己面上的喜意:“是, 师尊!凌云定不负所托!”
*
送走昆仑山掌门后,秦越这日上午的练剑时间就到此为止。他与舒凌云客气道别后就匆匆往小楼上赶去。
等到推开丹霄圣君的门,秦越就见他的师尊正倚靠在榻上,低头看着手里抱着的丑丑的小猫布偶。直到听到他进来的动静,那昳丽的脸庞才抬起来望过来:
“你回来了。”
刚刚沈夕在窗边看过了,秦越练剑的动作比之前快了许多。
舒凌云的教导确实不错。沈夕很满意。看来让对方留下来是个不错的决定。
至于舒凌云是否乐意,心里又怎么想,沈夕并不在意。
秦越盯着师尊掌心的那只丑陋猫布偶,想也知道是谁送的。但他仍然问道:“师尊,这只玩.偶是掌门送的吗?”
其实他更想问师尊为什么要留下这只猫布偶,但是这样就有些逾距了。
“是,”沈夕揉了揉怀里丑丑的猫布偶,同时轻轻吸了口气,“这东西会发热,用来暖手不错。内里似乎塞的还有药囊,有很淡的药香味,对我的病情也有一些帮助。”
不得不说,褚桐送这份礼物的确是很有心。只是沈夕懒得去在意对方的这份有心,现在也只把猫布偶当做有用之物使用。
秦越耳朵听着解释,眼睛盯着那丑丑的猫布偶躺在细白的掌心,嘴上已经有点心不在焉:“师尊,弟子想知道可有什么法子能阻止别人神识的窥探吗?”
沈夕望过来:“舒凌云查探你背后的灵力团了?”
秦越道:“是的,师尊。”
修者大多都不喜欢被别人窥探,秦越尤甚。尤其是舒凌云窥探他的时候那么轻松。
沈夕干脆道:“借助外力的方法,几乎没有。”
一般情况下,修为高的人能够查探修为低的人,反之则不行,这就是修真界强者为尊的准则。
秦越神色平静,似乎这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弟子明白了。”
倒是沈夕难得在清心寡欲的病中起了点好奇:“说说看,你明白什么了?”
榻上的人天生一双含情目,从眼尾望过来的时候像带了一把小钩子,轻轻地勾着被看人的心。
秦越垂目道:“舒师兄的修为比我高,他不看我是他的修养,他看我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与其做无用的愤懑,不如继续修炼。”
“现在舒师兄能够探视我,将来我也可以探视他。”
沈夕满意地笑起来:“好,很好。”
他这个徒弟,跟他的想法真是越来越像了。
*
有了舒凌云的教导,相比起前几日的自己摸索,秦越练剑的进度也加快了不少。
如此又过了几日,新的一套剑法秦越已经舞得行云流水,而沈夕的身体也好转了些。
这日秦越上午练剑归来,还在廊上,他就察觉到师尊的房门前有其他人。
秦越走近一看,就见除去两个仆从,还有一个脸庞稚嫩的小童子正抱着一只小黑猫在门前探头探脑。
是之前侍奉师尊的映雪。
秦越的神识又扫了一下,门内还有其他的人在。
正扒着门看的映雪察觉到秦越的到来,有些气愤地瞪了他一眼。这些时日圣君病得厉害,连他想要照顾对方也被拒之门外,理由是不能打扰圣君养病。但是秦越却因为要练剑得到圣君的特意嘱咐,可以随时出入。
秦越像是没看见映雪撅起的嘴巴,问两边仆从:“谁来了?”
其中一名仆从恭敬道:“小道长,是园主和仙医来了,在为圣君疗伤。”
秦越点点头,就想推门进去。一旁的映雪连忙分出一只手来拦他,压低的声音气急败坏:“圣君正在里面疗伤,你怎么能随便进去!”
他还想再说什么,房间里面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进来。”
秦越的心头一动。
师尊知道他在外面。
映雪更生气了,抱着小黑猫委屈得差点哭出来。而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响了一次,只是这次微微带了点急促的喘息:“映雪也进来。”
年画娃娃一样的小童子没有听出来对方声音里的异样,高兴得泪珠也不掉了,嘴巴也不撅了,欢欢喜喜地抱着小黑猫跟在秦越身后进了门。
门内的温度比往常更高,热浪滚滚。窗边的软榻上正围着两个人,一人白色衣衫,腰间悬着把折扇。一人一身青衣,长发垂落。听到推门声,两人都没回头,只有一道稍显不耐烦的声音传过来:
“来个人帮忙,其他人站在原地别过来。”
这道声音一出,秦越立刻上前,快得甚至旁边的映雪刚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被截胡了,只能气得暗暗跺脚。
秦越来到塌前,看到被百花园园主和临江仙医围在里面的师尊。
榻上的人红衣半褪,雪白的里衣也被扯开,露出半片略显单薄的胸膛。听到秦越的脚步声,丹霄圣君抬起头来。
他脸色极白,嘴唇却极红,额上冷汗涔涔,还粘着几缕发丝,一双含情目已经有些涣散了,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来。
九州第一美人这等姿态本该是极其香.艳的一幕,然而在场无人有半分旖旎心思。
两位医者神情凝重,唯一的孩子眼睛都睁大了。
三根银针为一排,统共十数排银针从沈夕的心口处起步,向上一路排到他的肩颈处,往下又横贯至腰腹。根根银针深深扎入雪白的皮肉中,乍看之下仿佛人间的某种酷刑。
而在银针围成的阵中,有什么东西正潜藏在皮肤之下,时隐时现,仿佛被围剿的猎物,始终不得挣脱。
百花园园主手持银针,额上汗如雨下,聚精会神地在丹霄圣君的背部施针。而临江仙医则一手托着丹霄圣君的半边肩臂,一手往对方的背部注入灵力,以防不测。
望见秦越过来,汗水从脸颊滑落的临江仙医道:“给你师尊擦汗,别让汗流进银针所在的位置。”
秦越从纳戒中拿巾帕时抖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然后为师尊用心用意地擦起来。
江烟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沈夕的皮肤,整排银针形成了闭环,牢牢护住了丹霄圣君整条心脉。连续一整个上午这样施针,耗费了百花园园主巨量的灵力和精力。现在他几乎累瘫在一旁的椅子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秦越紧紧地盯着师尊的礻果露的皮肤,一看见有汗珠渗出就伸手去擦拭,一遍遍下来不知打湿了多少条巾帕。期间他还给师尊喂了些水,偶尔拨一下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沈夕的呼吸越来越平缓,额上出的汗越来越少,心口处的皮肤再没有动静。
魔气被重新制服住了。
临江仙医内视丹霄圣君的经脉,面上还算沉稳,心中却十分震撼。
他正目睹丹霄圣君枯竭的经脉重新吸纳灵力,掉落的境界一层层往上涨。十几天前对方几乎已是凡人沈夕,而今日就快要攀升到他无法探查的修为了。
银针被重新取下。
百花园园主每摘掉一根银针,就有一股乌血流出,然后被在旁等候的秦越迅速擦去。当所有银针拔完后,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临江仙医笑道:“祝贺圣君度过最难关。”
沈夕只是笑了笑,并未答话。
倒是一旁的江烟收好银针,道:“我们出去吧,剩下的时间让圣君自己好好休息。”
说完,百花园园主就拽着临江仙医半是强迫地将人拉出去了。
房间的门彻底关上之前,江烟和沈夕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沈夕的情况并没有真正好转,只是这件事不能让临江仙医知道。
秦越注意到了他们之间这转瞬即逝的眼神交流,但他并没有吭声,只是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面无表情地继续围着师尊转,给对方倒上热茶,在对方的身周围上一堆柔软的靠枕,还有师尊最近最爱捧着的丑丑小猫布偶……
“圣君。”
一直站在门口映雪看到这幅场景,抱着气得有些炸毛的小黑猫,有些委屈地喊了一声。
这么多日来,他一直被拦在门外。
映雪很懂事,门口的仆人告诉他圣君需要休养,他都理解。百花园园主和临江仙医他们要给圣君治病,所以可以出入,他能理解。秦越是圣君唯一的弟子,修行不能耽误,所以也可以出入,他也能理解。刚刚秦越一直在照顾生病的圣君,他也提心吊胆的,所以自己没有位置也不在意。
但是现在,映雪看到圣君身边,原本应该是他侍立在旁的位置,现在却站着秦越。而且对方还伺候圣君伺候得如此熟练,简直是默不作声就把他的活给抢了!
映雪委屈,但是映雪不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圣君。
他怀里的系统小黑猫更是毛都气炸了。
宿主抱着的那是个什么丑东西!根本没有它长得好看!
虽然皮毛看着还挺光滑,眼珠子看起来也很名贵,但是,但是一看就是个丑丑的死物,哪有它活泼机灵呢!
系统小黑猫气着气着又心虚起来。
宿主曾经还嫌弃它聒噪,说不定就喜欢这种安安静静的布偶猫咪。而且宿主一向很挑剔,能放在手边摸的肯定手感确实不错。它在宿主身边的位置也要没了!
“喵~”
随着一声稚嫩的呼唤和一声嗲嗲的猫叫,成功把沈夕的注意力吸引到了眼巴巴望着他的一人一猫身上。
丹霄圣君神色如常地转过脸来,看向了一人一猫的方向。
面对两个眼巴巴望着他的目光,沈夕对身旁的秦越道:“你歇一会儿,换映雪过来。”
门口的人眼睛瞬间亮了。
秦越捧着热水的手指攥紧了一下,道:“师尊,映雪抱着小猫,恐怕不方便,还是弟子继续侍奉师尊吧。”
映雪立刻投来谴责的目光。
沈夕道:“不必。你刚刚辛苦了,歇一会吧,让映雪抱着猫过来。”
沈夕心里对秦越是非常满意的。
作为徒弟,想要侍奉师尊,这说明秦越将他当作师长尊敬、孝顺,而对方刚刚也的确不厌其烦地尽己所能照顾他。不过身为他的徒弟,秦越在必要的时候愿意侍奉就行了,这样的小事根本不必他来做。
更何况,沈夕也有些心疼他累了。
房间里这么热,对方也不过才七八岁,就一动不动地照顾了自己这么久。
秦越的嘴唇抿了抿,道:“是,师尊。”
他将手中的热水放下,退到了一边,看着映雪抱着小黑猫欢欢喜喜地跑上前来,接过原本属于他的活计开始做起来。
其实照顾师尊一点也不辛苦,为什么他就不能做呢?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追寻。
经过上一次的治疗后, 沈夕的修为与日俱增。不过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原先的水平,因此他还要留在榆泽城再休养几日。
在沈夕养病期间,百花盛宴给榆泽城带来的热潮逐渐消退。就连对危机毫无警惕的凡人们都玩够了, 开始陆续离开榆泽城。而因为水上楼阁引发的危机而留下的部分修者们,眼见自那天后泪湖再没起波澜,城中也没有再出现其他异状, 也纷纷决定在这段时间离开了。
沈亭昱就是其中一员,只是他临走前来敲了丹霄圣君的门。
“圣君好。”
沈亭昱进门后就规规矩矩地向丹霄圣君问好, 腰板挺直,背部下沉,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
“不知圣君近来身体可好?”
沈夕已经见惯了他这正人君子的一套,懒得同他寒暄,直奔主题:“找我有什么事?”
丹霄圣君不回答,沈亭昱就直起身子,正大光明地打量了一番榻上人的面色。虽然仍然苍白, 但是已经不复当初刚从泪湖上下来时那样白得可怕。
圣君手里捧着一只很丑的猫布偶, 一只真正的猫反而蜷缩在软榻的角落里睡觉。稚嫩可爱的小童子在房间里忙忙碌碌, 佩剑的小徒弟立在软塌一旁聆听教诲。
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沈亭昱一边在心里放松了些,一边回道:“亭昱即将离开榆泽城, 临别之际想来跟圣君说几句话。”
说完, 他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丹霄圣君, 等着对方的回答。
正在收拾床铺的映雪一听到这里, 就识相地放下手头的东西, 朝着圣君的方位行了个礼,道:“圣君,映雪下楼去看看照月有没有来消息。”
泪湖事件后, 照月没有走,而是跟着圣君留下来,继续在榆泽城中打理沈夕名下的产业。在圣君在百花园中休养的这段时日,他时不时地就会派人送些东西过来,比如可能对疗伤有效的药材,或者圣君也许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只是照月昨日刚派人来了一趟,今天不大可能会再来。映雪这么说就是为了找借口避开他们的谈话。按照沈亭昱的意思,重点当然是跟圣君说话,而不是谈话被他们这些跟话题无关的人听到。
沈夕很满意映雪的聪明懂事:“去吧。走之前把这只猫带上,它该出去晒晒太阳了。”
他说着,伸出一只脚轻轻地踹了一下缩在软塌角落里的小黑猫。
系统小黑猫被这么一踹也无法装睡了。它心里悲苦自己痛失软塌,面上却还是嗲嗲地“喵呜”了一声,朝着宿主撒了个娇,这才跑下软塌,一溜烟窜进映雪的怀抱。
没办法,现在就连那只丑丑的猫布偶都身兼多职,能给宿主暖手,还能给宿主治病,比它有用得多,它被内卷得地位岌岌可危!还好小童子的怀抱也很柔软暖和!
侍立在软塌旁的秦越看着这幅场景,抿了抿嘴唇,脚下刚一动,耳边就传来师尊懒洋洋的声音:“好了,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
秦越脚下一顿,转头去看师尊,却见对方并不看他,而是注视着前来道别的后辈。
沈亭昱虽然向来直来直往,但也并非真的榆木脑袋到听不懂人话。他相信丹霄圣君肯定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即便如此,对方依然选择让秦越这个小孩子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来,由此可见丹霄圣君对对方的重视。
沈亭昱又朝着秦越的方向拱手行了一礼,这才站起身道:“这段时日我一直留在榆泽城中,想要探查当初泪湖一事的起因。当日圣君是唯一身处水上楼阁中,看的最清楚的人。因此我想问圣君几个问题,以此来看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沈夕道:“你说。”
他也同沈亭昱打过很多次交道了,已经习惯了对方每次问问题前都要先一板一眼地陈述起因、经过,还要解释目的这一套流程了。在这之后,对方就会变得很直接。
果然,沈亭昱下一句单刀直入:“圣君那日所见的怪物,究竟是不是魔物?”
沈夕也直接回答了他:“我认为是。”
倘若有曾经历过五百年前那场浩天大劫的人在场,听到两人的对话必然要面色大变。尽管已经过去了五百年,那曾经尸山尸海、血流漂橹、民不聊生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
然而对话的两人神色平静,仿佛他们都是几百年后才出生的黄毛小儿,自出生起世间就是一派祥和,这才初生牛犊不怕虎。
在场偏偏也确实只有秦越一人,因此无人为他们二人的镇定而感到震惊。
沈亭昱的面上难得地现出了一丝迟疑:“圣君为何如此肯定?”
那怪物可能是经过泪湖湖底法阵异化的水鬼,也有可能是从前亡者的灵魂因怨气而生的鬼修借了法阵的势。当然,还有可能是魔物。
“身体灵活类人,见到鲜血兴奋,能将活人转换为同类,具有一定的智慧,混沌邪恶,还有,”沈夕端着热茶轻轻地呷了一口,才慢慢道,“藏不住的那一丝魔气。”
即便过去了五百年,他也不会忘记魔气是什么样。
毕竟他的心口就正封着一道。
沈亭昱闻言,面色顿时复杂起来。
这怪物当初来得很蹊跷,也很突然。实际上,除了丹霄圣君外,到目前为止没有其他任何一人能够清楚地说出这水上楼阁中的怪物究竟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键的特性。
先前泪湖危机发生后,有不少人想问问丹霄圣君其中的细节,但都被百花园园主和沈家合力明里暗里地挡了回去。只是丹霄圣君受伤养病的消息不可避免地不胫而走,传遍了全城。而一旦风向没有引导好,恐怕修真界就会迎来一波恐慌。
好在丹霄圣君意志顽强,陡然昏倒的场面除了极少数的几位,并无其他人知晓。
况且这次泪湖底部埋藏的是数位现在或已飞升,或已身陨道消的阵法大能在联手共创的封魔大阵,又经过了五百年的积淀变化,还事发突然,因此这位众人心目中宛如神明的丹霄圣君因此受了点伤也不算不能接受。
再加上圣君向来性情孤僻,甚至常年不下昆仑山,那不愿见外人也不是件多稀奇的事。所以其他人都以为丹霄圣君只是破阵之时受了点伤,不喜人打扰,所以一直在清修养病罢了。
也的确没有人为了泪湖之事去打扰圣君。
因此作为极少数几位知晓真相的人之一,沈亭昱也是直到亲耳听见丹霄圣君的肯定,才彻底确定那怪物就是魔物的。之前他一直不能完全下定论,又或者,他一直不愿下定论。
沈亭昱坦然面对现实:“我相信圣君的判断。也就是说,榆泽城在五百年后,再一次出现了魔物。”
这最后一句饱含的东西太多,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房间里都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沈夕将手中的热茶放下,茶盏与桌面发出一声碰撞声,在此时尤为清晰。
他平静地问站在对面的人:“你有查到什么吗?”
沈亭昱道:“我在此之前走访过很多当日在场的凡人,没有一人察觉到这魔物是如何出现的。那日在场的还有少部分修者,都只察觉到堂间似乎有阴风,好像也看到过奇怪幼童的影子,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完全肯定,也没有看得很清楚。不知圣君当日有看到什么?”
这也是最令沈亭昱头疼的一点。
有些想要知道水中楼阁里具体情况的人不敢冒犯圣君,就只好去问当日在场的其他人。
凡人自不必多说。遇到泪湖危机这种情况,最先惊慌失措逃命的就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又能指望他们有多冷静地停下来观察要吃他们的怪物呢,更别说还要注意到其他的了。就算有胆大心细的凡人敢于注视可怕的怪物,受他们自身条件的限制,就不可能注意到诸如魔气之类的细节。
而修者又大多讲究清修,绝大多数修者在入道之前就已经斩断红尘。即便是像百花盛宴这样的热闹,大部分修者也最多是随俗世的百姓们逛逛街,赏赏花,猜猜灯谜之类的。
大能们更是将百花盛宴当作多年未见的朋友聚会,又或者是求人办事的场合来对待。偶有爱凑热闹的当日也正赶上百花园园主的宣布百花园开放,没有抽身前往楼阁。
只有特别贪恋俗世的修者才总喜欢凑水上楼阁的热闹,而往往这样的修者修为都较为低微。
如此一来,当日的水上楼阁中,能看清那怪物身份的大能不在,在的修者都看不清那怪物的来路。
因此沈亭昱也就只有等着丹霄圣君的消息了。
沈夕道:“这魔物一开始的形态是个幼小的女童,全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它在楼阁的大堂中行走,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它的全貌。”
沈亭昱道:“听起来倒像是水鬼,又或者是水鬼演变过来的。圣君可还记得那女童的相貌特征吗?”
他为了追踪这怪物的痕迹,已经将近几年榆泽城方圆百里内登记离奇死亡受害者信息的册子借了过来,只等丹霄圣君一提供消息就立刻去追寻。
沈夕道:“记得。”
沈亭昱即刻从纳戒中翻出厚厚一本册子来。
为了更方便查找,沈亭昱还重新做了个小手册,按照受害者的性别,年龄大小,地域等分门别类做了笔记,只待圣君描述,他就可以直接按照小手册翻找,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锁定源头的位置。
沈亭昱锁定了女童这个关键点,迅速按照小册子的记录将那本厚厚的受害者册子中有关女童的页面展示给丹霄圣君看。
二人逐一排查,最终册子上所有的女童都被沈夕否决了。
沈亭昱皱起眉:“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不等沈夕回答,一直在旁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秦越道:“有可能,真正的受害者并不在这本册子上。”
沈亭昱一下被对方点醒了。
魔物有时诡计多端,十分狡诈,想要杀人借尸不见得会表现得十分明显,有时候行事还十分隐蔽。这本册子记录的受害者,通常死亡原因离奇或者不明。
但是如果受害者失踪了呢?或者根本没有找到受害者的尸身呢?这样的根本就不会被记载在这本册子上。
沈亭昱立刻就想去翻阅榆泽城的其他相关书册,或者干脆找人来将丹霄圣君还有印象的女童画出来,直接在榆泽城方圆百里之内挨家挨户地询问,总能得到点结果。
他想到这里,就拱手对沈夕告别,拔腿就想走。
倒是沈夕及时接了句:“慢着,我和你一起去。”
他说到这儿,不顾沈亭昱不赞同的神色,看了眼一旁的小徒弟,道:“秦越也跟着。”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段宇轩总觉得秦越对他小师……
沈亭昱对秦越跟过来倒是没有什么想法, 但他对沈夕跟过来还是很有想法的。
“圣君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虽然从小楼放自己进来这一点来看,丹霄圣君的身体应该是暂时没有大碍了。但沈亭昱是知晓部分沈夕病情的人,对待圣君身体相关的事更是严肃。
更何况, 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丹霄圣君的脸色依然那么苍白,衬得额心的剑纹都愈发艳红,让对方看起来像是传说中食人精.气的艳鬼。
这样一只艳鬼还是更适合在房内好好养病, 而不是出来跟他东奔西跑。
沈夕听了沈亭昱的话,轻挑了下眉头:“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几步路还是可以走的。”
他说这话时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青丝垂落,红衣轻摇。一双含情目斜斜地望过来,简直叫人忽略了他苍白的病容,只觉得他满面光彩。
沈亭昱并没有被这一句糊弄住,但他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认真道:“城主府离这里不远, 我可以在百花园内叫辆车驾一起去。”
丹霄圣君真想走, 他是拦不住的。更何况, 不论是修为还是辈分,对方都远在自己之上, 沈亭昱不具备阻拦丹霄圣君行动的资格。因此, 他只能从别的方面来照顾照顾对方了。
沈夕闻言也没有拒绝,他点了点头:“有劳了。”
这么多日以来, 沈夕头一次踏出小楼。多日未见的阳光直接照到他的脸上, 叫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丹霄圣君还未发话, 他身旁跟着的秦越就立刻从纳戒中取出一顶帷帽,捧到圣君的面前:“师尊,要戴帷帽吗?”
秦越仰头去看站在面前的人, 脸也正暴露在阳光下。
一旁的沈亭昱偶然扫过,还有些惊奇:“你这小徒弟脸上的疤痕淡了很多。”
他说着,又仔细看了眼秦越的脸,诚实道:“不看这些疤,其实长得还不错。”
听到这两句,还是孩子的秦越心底不可避免地雀跃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睛偷偷去看师尊的面色。
师尊听到这话,目光也跟着落在自己的脸上。
秦越的心里有些紧张。
对方的目光轻飘飘的,有些漫不经心,在他的脸上匆匆转了一圈就又收了回去。
秦越心里很失望,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他就像回到了从前刚开始乞讨的时候,饿得实在厉害了他才鼓起勇气求别人给点吃的,但是对方根本没听完他的要求就迅速关上了门,仿佛见了鬼。
一只手从自己的手中接过了帷帽,淡淡的声音传来:“确实还行,等疤痕没了会更好看些。”
秦越猛地抬起头,却见师尊正抬手戴帷帽,他只能望见摇荡的轻纱下,还没来得及遮住的一张淡色的嘴唇。
唇角是微微扬起的。
秦越的心情顿时如雨后天晴,整个心境都明朗起来。
师尊也觉得他长得不丑!
一旁的沈亭昱旁观了整个过程,正直的心底隐隐感到有些不对。虽说秦越年纪尚小,弟子也的确应当以师长为尊,但丹霄圣君这小徒弟的情绪是不是也太容易被沈夕牵引?
况且还是容貌这样的身外之物。
他正想出声提醒一下,就见身旁已经戴好帷帽的人忽然抬起头,掀开了面前的纱看向上空,喊了一声道:“师兄。”
这声音不大,却直达上空,钻进那正在云层间行进的人的耳朵里,叫他猛地低下头。
高空下,百花园里,青石板路上,一身红衣的美人素手掀开轻纱,正迎着光仰头望着他,额心艳红的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小师弟!
这还是小师弟难得一回主动喊住他。
段宇轩原本正追踪着那一点点残存的魔物曾经活动的痕迹,如今听到他小师弟喊他,毫不犹豫地停住。魔物曾经活动的遗迹可以等会儿再继续追,小师弟喊他,错过了可就不知道该等到哪一年了。
沈夕眼见段宇轩停住,立刻对身旁的沈亭昱道:“册子的事情等会儿再说,我们先跟他一起去看看。”
要是能跟着段宇轩有所发现,说不定连册子都不用再翻了。
不等沈亭昱回答,沈夕又朝着空中朗声道:“师兄,我们跟你一道。”
他似乎笃定对方不会拒绝,连一句询问也无。
高空之上的人也的确没有拒绝,当即降下飞剑,逐渐停到两人的面前。
段宇轩之前连着多日被小楼拒绝在外,因此自泪湖危机过后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见过他小师弟了。这会儿再见到沈夕,听到对方说的话,他的面上既喜且忧:“小师弟,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不再多休养一阵吗?”
养了这么长时间的病,今天恐怕是这么长时日以来头一次出小楼,这样也要出来探查吗?
沈夕已经放下帷帽前的纱,道:“跟你出去一趟还是没问题的。”
他隔着眼前的轻纱,看向他这二师兄腰间悬着的长剑。
段宇轩这柄剑名为封魔剑。封魔剑的剑柄曾在五百年前更换过,机缘巧合之下采用了特异的材质,封存少量魔气,辅以精妙的阵法,最终打造出一把独一无二对魔物残秽极其敏锐的剑柄,能追踪魔物隔了好一段时间留下的痕迹。
五百年前,这柄剑对他们追杀大魔,破解魔物的诡计做出过许多贡献。
如今这长剑的剑柄上有一根极细的,似乎会动的红线,剑身在剑鞘内轻轻地嗡鸣,显然正在小幅度的震颤。
正是在追踪魔物残秽的表现。
沈夕心想,段宇轩果然已经发现了什么,恐怕正在追踪魔物痕迹的途中,并且极有可能他追踪的东西正跟泪湖危机有关。
段宇轩见沈夕望着自己的剑柄,就知道他这小师弟已经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他作为对方的二师兄,虽然这五百年来跟沈夕接触的机会已经很少,但从前在昆仑山上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也不是假的。
他知道他拦不住他这小师弟的。
就算段宇轩不带他去,总有别的人愿意带他去。就算没人愿意带小师弟去,对方也可以自己去。
更何况,段宇轩的目光瞥了一眼站在沈夕身旁的沈亭昱。
他这个小师弟想要做的事,永远不缺人帮助他去完成。
如此一来,还不如就让他小师弟跟着他。对方跟在他身边总比跟在其他人身边更安全一些,还能增进他们师兄弟二人的感情。
段宇轩这么想着,就答应道:“好,我们一起去。”
段宇轩为了追查魔物的踪迹,专程向榆泽城城主申请了可以在榆泽城上空飞行的手令。但除了段宇轩外,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手令,因此他们统一决定先坐马车出城,再乘坐飞行法器继续追踪。
沈亭昱叫来的马车十分宽敞,坐三个大人一个小孩绰绰有余。他挑选马车的时候也十分注意,专门选了内部陈设看起来比较舒适的,想让丹霄圣君坐得舒服些。
谁知沈夕上车后还没说什么,他那个小徒弟倒是眉头皱了一下。
于是其他两个后进车厢的大人就看到,秦越围着丹霄圣君,就像围着鲜花的小蜜蜂,忙忙碌碌。他一会儿从纳戒中拿出几个柔软的靠枕围在沈夕的身边,一会儿又捧出一个丑丑的猫布偶塞在沈夕的手上,最后还在多余的空间里支起一方小桌子,沏好热茶,然后捧到丹霄圣君的手里。
简直面面俱到,十分殷勤。
沈亭昱倒还好,他虽然也有些吃惊,但毕竟之前也算窥见过这对师徒相处时的冰山一角。更何况他知道秦越原本就是个乞丐,能被丹霄圣君收徒肯定感激不尽,这般殷勤倒也无可厚非。
段宇轩就迷惑了。
他知道他小师弟受伤很重,也想着要好好照顾对方,但他绝做不到像秦越这般细心体贴,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般师徒间该有的模样。
要知道当初段宇轩上昆仑山,他的师尊就是个糟老头子,除了指点他修行外,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照顾和伺候,看不见师尊的时候,段宇轩甚至都想不起来对方长什么样!
不过看沈夕和秦越两人都神情泰然,似乎这样相处已经习惯成自然,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越想越觉得别扭。
这小子对他小师弟这么好,总感觉有什么图谋。
不过真要这么说来,这世上九成九的人怕是都对他小师弟有所图谋,剩下的就算没有图谋,也是问心有愧。一想到这里,段宇轩忽然又觉得能够理解了。他小师弟把一个乞丐带回昆仑山,给吃给穿亲自教导,这小子伺候好点是应该的,这叫知恩图报!
四人一路坐马车出了城,就令马车等在城门口。而一行四人则坐着沈亭昱拿出的飞行法器继续往前探查。
段宇轩剑柄上的红线一直亮着,不时变换方向以示指引。飞舟跟随这根红线的变化时不时作出调整,逐渐远离了榆泽城,来到城外由榆泽城管辖的广袤的村镇。
榆泽城地势特殊,地处宁州的西北角,地势高,水流纵横,将地面切割成一片一片,背靠着连绵的群山。在盛夏时节,九州西南角普遍天气炎热的情况下,榆泽城背靠的群山之巅甚至还有不少积雪。
沈夕遥望着底下的山川河流,还有星罗棋布的小村庄,隐隐感到有些熟悉:“这地方我应该带着秦越来过。”
一旁的秦越道:“师尊带我去的地方还没到,还在前面。”
他说到这里,贴心地为师尊的认错路做了补救:“不过上次来也差不多这个路线,师尊觉得底下的风景很熟悉是对的。”
沈夕本就不怎么识路,更不用说这只来了一次的地方。其实在他看来,这底下的风景都差不多,他看哪儿都觉得陌生,也看哪儿都觉得眼熟,好像每个方位都是他上次来的地方。
人无完人,沈夕对自己不识路也不在意。只是没想到秦越竟然记得一清二楚,他看向身旁的小徒弟:“你还记得?”
秦越点点头,道:“上次师尊带我来除过水鬼,我有印象。”
水鬼?
沈亭昱心中一动,想起先前和丹霄圣君在房中的对话。他再看沈夕,见对方面色不变,只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前方,就知道丹霄圣君肯定也想到了。
一旁的段宇轩虽然没有询问过沈夕有关那日水中楼阁的具体事宜,但沈夕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他自然猜到两者之间定有关联。
就在段宇轩想问问的时候,他腰间悬着的长剑上,剑柄上的红线忽然开始左右摇摆,游移不定。
这里水系众多,但先前红线的指引都很明确,就是顺着主干河流向前。如今他们接近河流的源头,数条大小不一水系在此汇聚成这条大河的主干,红线却开始摇摆不定。
这就意味着,那点微弱的魔气痕迹很有可能在面前各个水系分支里都存在。也就是说,那魔物可能曾经在这几条河中都待过。
段宇轩有些犯了愁。
难不成要把所有分支水系上的村庄都排查一遍?
他还没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就听见沈夕问他:“师兄,你这次是追踪的哪一样物件上的气息。”
段宇轩连忙将自己捡到的一小片衣料拿出来。
这片衣料保存得较为完整,大概有掌心那么大,红色的染料还没褪.去。沈夕立刻想到那日水中楼阁上,那个行走的湿漉漉的女童。
那魔物一开始应该伪装成了水鬼害人,被借尸的女童应该就是最近一次的受害者。
沈夕看向身旁的秦越:“你来指挥,我们到上次除水鬼的地方去看看。”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
飞舟在秦越的指引下沿着河流源头的其中一条水系前行。
一路上飞舟掠过无数大大小小、大同小异的村庄。这些村庄不论规模如何, 多建立在水流的边上或者距离水流不远,这样方便日常取水。从高空往下看,还能看到有不少人正在河边洗衣服。
然而飞舟越往前行, 河边的人烟却越稀少。举目望去,视线最远处的河边甚至空无一人,明明旁边也建立的有村庄, 村中的人烟看着也不算稀少。
这样的异状飞舟上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们对视一眼, 都能看到彼此面上有些凝重的神色。
段宇轩皱着眉头:“看来快到地点了。”
果然没过多久,领路的秦越就出声道:“到了。”
沈亭昱很快降下了飞行法器。四人刚踏上地面,先前一直在飞舟上俯瞰的沈夕忽然道:“到前面那个村庄去看看。”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前方不远处正有一座村落。村落靠近河流的边缘,正在发生一场小小的争执。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抱着一盆衣服似乎想往河边走,她的踪迹被身后的妇女发现了,于是两人吵了起来。
一行四人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在场的三个大人都修为高深, 自然耳聪目明。争执的两人还没见到他们的影子, 三人就已经把她们争执的话一个不落地听了去:
“你干啥去!你去哪儿!你个死丫头, 我怎么跟你说的!”
“哎呦,妈!我不就往河边跑了几步嘛, 你喊这么大声干嘛?”
“你还敢往那跑!你忘了前段日子村头二丫那事了?!人家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都只有一双鞋!她爹妈报官也只能说没见了!你要是死在那儿你都不知道咋死的!”
“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这不都没事了吗?前两天我去河前面的村, 人家都在河里头洗衣服!河里洗衣服多方便, 走几步路就到了, 洗个衣服一会儿就冲好了。咱家到村里井里打水远不说,还得排老长的队!”
“不许去!前面村是前面村,咱村没一个去的!就你懒死, 去排队打水去!”
“哎呦,咋就这么犟呢。河里的水有问题,难道井里的水就没问题了?它们肯定都是一起的呀,要是真有事儿,咱村一个都跑不了。”
“你个死丫头,你说啥呢!我打死你!”
“……”
听到鸡飞狗跳的吵闹声,再看到充满生机的村庄,段宇轩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剑柄的红线从始至终没有指向村庄,一直对着河流微微地震颤。
这说明这整个村庄的人都还是好好的。
他原先见前面的村庄在河边人烟如织,而这边村庄的人基本都锁在村庄中,心中就已经根据五百年前的经验掠过了诸多可能。可能整个村庄都已经是行尸走肉,也可能整个村庄已经被魔物借尸还魂。
还好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应该已经遭了魔物的毒手。
沈夕看向段宇轩的腰间:“师兄的封魔剑还在指路吗?”
通过村民的争吵,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没有必要再上前询问。
这座村庄暂时无事。至于这座村庄之前遇到的问题,等他们回了榆泽城就立刻告知城主和百花园园主,让他们派掌管这一块的官员和有一定修为的修者过来善后。像他们这样的陌生人,贸然闯进小地方,只怕会引发更大的恐慌。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追查先前那个魔物留下的残秽。
段宇轩摸上腰间的长剑,道:“还在指路。”
沈夕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跟着它的指引走。”
其他人没有异议,因此一行四人就沿着河流继续向前。
越往前走,地势越高,周遭的气温就越凉爽。本来在盛夏时节,榆泽城就不像九州大陆西南面的其他地方那样炎热,而是更偏向于怡人的温暖。他们这会儿远离村庄聚居地,随着河流的源头逐渐深入山中,就更是感到凉爽,甚至还有点寒意了。
河岸两边已经由略带湿润的土壤,逐渐过渡到高低不平的碎石路。岸边的树林颜色越来越深,刚开始还能听到虫鸣鸟叫,到后来已经是一片静默。
这种静默不仅仅出现在周遭的环境中。
沈夕一行人沿着河岸走的时候,气氛也很沉默。三个大人一边留意着周遭的环境,一边还要警惕可能出现的危机,也的确没什么心思交谈,自然而然地,几人间也就沉默下来。
这点沉默甚至三个大人都没注意到,更何况五百年前,像这样充满警惕,紧张的氛围简直随时就会出现。
但是秦越却有些不习惯。
他年岁还小,又从来没经历过这些。秦越只隐约知道他们现在可能很危险,但他却不知道能干什么。
他的神识不够宽广,能够看到的地方好像没有异常,同时也就显得他看不到的密林深处,又或者支流水底似乎暗藏玄机,危险好像无处不在。
如果此刻真的发生什么,他能干什么?他有多大用处?还是他会成为师尊的累赘?
秦越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和紧张,身上也多了一层无形的压力。尽管他面色不变,步伐不乱,但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丹霄圣君靠近了一些。
在这周边带着凉意的环境里,一座小火炉的靠近还是很明显的。沈夕不用看,神识就扫到了自己的小徒弟正注视着周遭,只是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自己这边靠过来。
毕竟还是个孩子。
沈夕心想。
他难得起了一丝愧疚。虽然这愧疚感很轻微,但还是让沈夕意识到自己作为师尊或许太严厉了,对秦越的要求好像也太高,以至于挺多时候忽略了秦越还是个孩子。
五百年前他提剑下山,斩妖除魔的时候都还有一百岁。如今秦越还这么小,他就把对方拉到可能存在的危险中了。
刚才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小徒弟的情绪。
这么想着,沈夕伸手轻轻牵起了对方的手。
冰凉的触感传到自己的手上,秦越下意识地回头,还没见到师尊的脸,就被师尊牵着手拉到了内侧,被包裹在三个大人中间。温柔如春风一般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
“待在里面安全些,这里也不用你管。”
秦越抬起头,就见周边的三个大人都朝他望过来。沈亭昱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脑袋,似乎在责怪自己竟然忘了有个孩子。
一旁的段宇轩倒是笑道:“小师弟你可真宝贝这小子。我们三个人的神识范围,他在外面还是里面又有什么区别?难道还能叫他先遭了危险不成?”
他说完,见沈夕面色淡淡,并不应答,就知道小师弟肯定又不高兴了。段宇轩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后悔,再看秦越圆圆的黑脑袋顶就起了补救的心思,准备伸手摸一摸对方以示安慰。
谁知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见这小子迅速躲开了,还抬起眼来看了一眼自己。
虽然对方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但段宇轩总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嘿,你这小子……”
段宇轩话还未完,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摸上了腰间悬着的封魔剑。
藏在剑鞘中的剑身不再震颤,剑柄上原先一直轻微摇摆指引的红线也突然断开了。
四人的行动轨迹完全按照这根细细的红线的指引,现在红线突然断开,意味着那点魔气的残秽已经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或者已经稀薄得连封魔剑的剑柄都检测不出来了。
那魔物的轨迹只能追踪到这里了。
沈夕看向前面的景致。
他们已经来到了榆泽城后连绵群山的山脚下。或许也不能说是山脚下,而是其中一座山峰的缓坡处,已经是向上爬山的趋势了。
这里的水源从更高的山顶流下,流过大片的浅滩,因为坡势有些陡峭,流下的溪流也很湍急。要是他们再往前去,就是翻山越岭了。
沈亭昱道:“那魔物难道是从这山里面出来的?”
段宇轩喃喃道:“这不应该啊。”
魔物究竟从何而来在修真界一直都众说纷纭。但这个问题就像人从哪里来,草从哪里来一样难以解答。但是魔物有一个特点,就是强盛的时候似乎九州各地随便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冒出来大量的魔物。而一旦衰弱,魔物虽然也极难被除尽,但很容易从猖獗的地方消失,龟缩到发源之地。
五百年前,丹霄圣君一剑斩杀了魔君,魔物中力量最强大的死亡,此后众多魔物就被修真各大门派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殆尽,如今只余昆仑山以北的荒原上可能还残存着些许。
那么,这个魔物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说榆泽城背靠着的群山之中也有魔物残留吗?可如果真的有魔物残留,为什么泪湖危机中只出现了一只?如果像五百年前那样大批量出现,借助泪湖底的阵法和水中楼阁中的活人,恐怕榆泽城当然就能变成人间炼狱。
段宇轩思索到这里,再去看沈夕,见对方一言不发,忍不住道:“圣君怎么想?”
沈夕没有回答他,而是眺望着连绵的群山道:“这里是九州的西南角,昆仑山在九州的西北角。你们说,这山可能相连吗?”
段宇轩和沈亭昱对视了一眼。
沈亭昱诚实道:“曾经有人沿着西边游览过,西北与西南间有万仞千山,还有深不可测的湖底,期间夹杂着神鬼变幻的秘境丛林。更何况九州大陆这么大,这也不是五百年前了,要真有魔物能跨越这么远跑过来,我觉得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早就是魔物的天下了。”
沈夕收回目光:“也对。”
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近来发生的有关魔物的事似乎有些频繁了点。”
“我在天衍城上空斩杀了一位魔修。前不久又在泪湖斩杀了一只魔物。”
这五百年间确实也并不是完全太平,有时的确偶尔也有魔物出没,但多集中在昆仑山与北境荒原交界的地带,而且从不需要他出手。
换言之,寻常的魔物也找不到他的面前来。
段宇轩和沈亭昱闻言脸色也是微变。
不过他们并没有说话,而是耐心地等着丹霄圣君继续。
“我有个猜测,但我需要时间,”沈夕的目光越过群山,似乎落到了空茫的某处,“有个地方我想再去看看,但是现在的我去不了。”
沈亭昱道:“圣君的意思是?”
“我要即刻回昆仑,”沈夕的目光坚定起来,“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
秦越猛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人。
却见对方淡色的嘴唇一开一合,一锤定音:
“这段时间,劳烦你们多照顾一下秦越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是,师尊。
丹霄圣君一旦下定决心, 行动就十分迅速。
他当即回了榆泽城,先向榆泽城城主详细说明了城外村庄的遭遇,又向百花园园主辞行。婉拒了江烟要他再多休养一阵的请求后, 沈夕留下一笔不菲的诊金,就与段宇轩道别,带着秦越、映雪和系统小黑猫上了沈亭昱的飞舟, 一路往昆仑山而去。
自从沈夕经过银针针灸治疗后,他的修为就恢复了大半, 自然也开始亲自指点秦越的修行,原本代他教授秦越的舒凌云已经于前几日回了昆仑山。因此这次只有丹霄圣君一行人回去。
他们即刻起飞,夜深的时候才到。沈夕回来的消息除去他辞行的那两三人,谁也没告诉,因此他乘着沈亭昱的飞舟回来时谁也没惊动。护山大阵因为他腰间的身份玉牌不声不响,从头到尾,沈夕只对站岗的弟子们亮了一下.身份, 就一路直抵映月峰。
飞舟在暗夜中静默地滑行, 行至映月峰上空时, 整座峰顶昏暗且没有照明,只有淡淡的月色铺陈下来, 像流了一地的碎银。
这也正常, 映月峰整座峰顶只有一间山居小院,只住了丹霄圣君一个主人。除了秦越和映雪, 小院内就只有两个扫洒及做饭的仆人。其余平日里做采购、搬运等杂事的仆从都住在半山腰上, 或者山脚下, 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再到峰顶上来。
因此丹霄圣君他们不在这里时,映月峰的晚上自然也就没有别人需要点灯。
飞舟刚一落地,映雪就连忙一手抱着小黑猫, 一手提着刚拿出来的长明灯笼,准备朝山居小院赶过去。
圣君就是再急着闭关,也总要进一进小院,拿点东西吧。他听说后山圣君之前住的那座山洞冷清清的,圣君又有伤在身,不多做点准备怎么能行呢?
“映雪,叫人准备晚膳,不要太多,菜色丰盛点,还要一碗面。”
小童子正准备踏出飞舟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圣君淡淡的声音。
映雪连忙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嘀咕。
他跟了圣君好几年,几乎没见过圣君吃饭,这饭肯定是给秦越准备的。既然是给秦越准备的,圣君为什么指定要面呢。映雪以前在沈家的时候,大家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只有过生辰才会特地嘱咐一定要有面呢。
小童子脑袋里转了一圈,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圣君的嘱咐他完成就是了!
眼看着映雪的背影和着灯笼的柔光一路往山居小院而去,沈夕这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小徒弟的肩膀:“你也先回去吧,等会儿准备吃饭。我再和沈亭昱说两句。”
丹霄圣君说完话,却见秦越站着不动,抬起头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他,而他的袖子已经被对方悄悄地攥紧了。
秦越到现在都还感觉自己在梦中。
在榆泽城后,群山脚下,他的师尊表示要闭关的时候,秦越就感觉这之后发生的事都好像在梦中。一切过得那么快,师尊做决定很快,他们向城中人告别很快,甚至连回到映月峰的时间都那么快。
他跟师尊,可能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了。
秦越仿佛从梦中猛然惊醒,终于意识到这个现实,立刻伸手攥住了对方的衣袖,不愿意离开。
他不知道师尊要闭关多久,师尊也从头到尾都没说。但是秦越很敏锐,他意识到这次他可能要和师尊分别很长一段时间,不然师尊不会把他的修行托付给他并不熟悉的人。
师尊对他的修炼看得最重了。
“我想和师尊多待一会儿。”
秦越干巴巴地说。
之前映雪想把他从师尊身边赶走,自己来照顾师尊的时候就是喊了一声圣君,然后露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最后也的确奏效了。秦越一时半会儿学不来对方的样子,又不想真的被师尊赶走,情急之下只好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寄希望于师尊极少数的心软。
毕竟,毕竟他很快就要和师尊分开了。虽然两人还会再见面,但秦越并不想离别。
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夜色里消散,面前的小徒弟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说实话,秦越这张脸真不适合撒娇。
以沈夕的修为,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因此他也就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疤痕的确变浅了一些,但依然很瞩目。纵横交错的,长虫似的疤痕横亘在秦越的脸上,自然是不如玉雪可爱的小童子来得令人心生喜爱。
但是这可是他的小徒弟。
才进门几个月,就要独自修行了。
沈夕想到这里,摸了摸对方圆溜溜的小脑袋,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算是默认了。
秦越把师尊的袖子攥得更紧了些。
沈夕也不再管他,而是转头对一旁的沈亭昱道:“你可知今天这件事的严重性?”
沈亭昱道:“知道。”
泪湖危机中作祟的魔物最开始出现的位置靠近深山,来历不明,出现得很突然。如果这件事并非偶然,那就有可能是有人抓准时机刻意为之,又或者是强大魔物觉醒的前兆。
不管哪一种,都令人十分头痛。
沈夕道:“先前在天衍城的时候,我让你做的事你做的很好。这次也继续追查下去,留意九州各地的情况。”
沈亭昱拱手道:“是,圣君。”
沈夕又道:“沈家给你这么大的权利,你是下一任家主的人选了吧?”
他这问题单刀直入,过于直白,就连沈亭昱也顿了一下。他诚实道:“家主的确说过看好我。但是亭昱不敢保证。”
“那就努努力。”
沈夕这话说得十分随意,仿佛家主是沈亭昱手到擒来的事:“沈清光要是真当了人皇,我还是对你最放心。”
“拿着。”
这最后一句落下时,沈亭昱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一样东西被对方送到了自己的手中。
是根轻飘飘的羽毛,上半截硬,越靠近尾端越柔软,即使在暗夜里也泛着点微弱的金红光芒。借着这点光,以沈亭昱的目力,轻易地就看清了这根羽毛华丽的纹路和鲜艳的色泽。
是凤凰的尾羽!
沈亭昱悚然一惊:“圣君!”
“我看好你,”沈夕低声道,“你道心坚定,不易为外物所惑,也曾在五百年前下山救过世。这根羽毛给你增加点筹码。”
“当然了,倘若有一天,”沈夕笑道,“你要是堕魔了,凭借这根羽毛,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亭昱郑重道:“谨遵圣君的教诲。”
“你之后要是没事,多来昆仑看看,”沈夕道,“秦越是我的徒弟,也算是沈家的人了,你就当照应沈家的小辈。”
秦越的手攥紧了。
沈亭昱看了一眼攥着丹霄圣君袖子不放的秦越,道:“是。”
沈夕道:“如果我闭关这段时间,你查探到九州真的出现了难以解决的魔物,你就到昆仑的后山来喊我。”
沈亭昱道:“是。”
沈夕自觉已经交代完毕,这才道:“好了,你走吧,走的时候动静小点,我闭关之前,不想见任何其他的人。”
沈亭昱朝着丹霄圣君拱了拱手,就御剑离去了。
沈夕反手握住秦越的手,道:“走,我们回去。”
秦越应了一声:“嗯。”
这时外界已是盛夏的尾巴,映月峰上却才进入初夏,草木葱茏,在暗夜里影影绰绰。期间秦越几次想问问题,但转头看到师尊沉静的侧脸,一时又有些问不出口。
他随着师尊缓步走过小道,拨开繁茂的枝叶,刚刚还是一片黑暗的峰顶忽然就出现了一片柔和的暖光。
山居小院里灯火通明,院门打开,映雪正抱着小黑猫在门口张望,一见到他们,立刻兴高采烈地奔过来:“回来啦。”
多美好的场面。
秦越心想,如果不是要面对马上要和师尊分开的境地,他真愿意天天都看这样的场景。
小童子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絮絮叨叨地汇报:“晚膳已经吩咐下去了,下面的小厨房正在制作,说是再等会儿就好了。圣君想将晚膳放到哪里用呢?”
沈夕道:“送到我房间里来。”
映雪应了一声,又连忙转身小跑着去传达消息。
沈夕牵着秦越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不知道他这小徒弟在想什么,动作迟钝仿佛还没睡醒,望着他的模样也欲言又止。不过等他坐到桌边的椅子上时,他这小徒弟又仿佛突然精神了,立刻围上前来,拿出一堆柔软的靠枕放进椅子的空隙,又把丑丑的猫咪布偶塞到他的手上,就着旁边的桌子沏上了一壶热茶。
沈夕抓住秦越的胳膊:“好了,坐下。”
说完,他端起一旁的热茶吹了吹,一个眼风飞过来:“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秦越顿了顿,道:“师尊这次要闭关多久?”
沈夕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需要好几年。我的修为出了点问题,我需要点时间来解决它。”
秦越不懂:“如果师尊的身体还没好,为什么不在百花园多休养一阵?”
他不是很清楚师尊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按照他在百花园里零零碎碎听到的,见到的来看,师尊的病情似乎有些严重,连两位名医联手都不能完全治好。
如果师尊闭关就能治好自己的病,那为什么他还要遍访名医,受了伤还要求助百花园主和临江仙医?如果那些医修们都没有办法,师尊又为什么急着闭关,笃定自己能解决自己的修为?
“因为休养也治不好病,我也不打算再治了,”沈夕道,“但是闭关能让我暂时解决修为上的一点问题,我想去一趟北境荒原。”
留给他们的时间每一天都很紧迫。
秦越还没询问北境荒原是什么地方,热乎的饭菜就先端了上来,热气腾腾,诱人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人的鼻孔里钻。
沈夕笑道:“好了,先吃饭吧。”
他伸手将那一小碗漂着翠绿葱花,汤汁清亮,整整齐齐码着几大块卤肉的面条放到了秦越的面前,道:“我曾经问过你的生辰,你说你不知道。本来想挑个好日子,给你好好办一场,但是我很快就要闭关了。闭关之前,就把今日当作你的生辰,吃碗长寿面吧。”
长明灯的灯火下,丹霄圣君的眼睛盈盈的,只映着小徒弟一个人的影子。
秦越年纪还小,还不懂得什么叫温柔多情。他只觉得自己挪不开眼睛,连之前的疑惑都暂时忘记了。
今晚的师尊格外温柔。
秦越在对方的指引下稀里糊涂地吃完了面,又躺在师尊的床上,身边还坐着师尊轻轻地拍着他。
夜深人静,秦越的呼吸渐渐平稳。
沈夕看着对方安静的脸,轻轻地把自己的袖子从对方手中抽出来。谁知刚抽出来,床上人的眉头就皱了皱,沈夕早有准备,将一旁丑丑的猫咪布偶适时塞在对方的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熟悉的气味,秦越又重新安静下来。
沈夕坐在床边,摸了摸这不安分小徒弟的头发和脸颊,轻轻地笑道:“既然是生辰,那就许个愿望。”
“自古就没有炉鼎能够突破金丹期的,”沈夕注视着自己的小徒弟,也不管对方正睡着,轻声道,“师尊闭关回来后,想看见你做这修真界的第一人。”
沈夕说完,给床上人掖了掖杯子,就出了门。
夜晚宁静,月色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忽然很快又很轻地响起一声:
“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