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旧事 就让我活不过四年

    俗世种种, 从不会为谁的意志所转移。

    东港的夜永远灯红酒绿。

    自美国回来不久,温简寒尚不习惯这热烈的烟火气,在百年酒楼的阁廊间匆匆行走之时, 眉宇间尽是忧色。

    被疫情拖累的家族生意和他败了又败的创业企划, 真把这位名校毕业的天之骄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今日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得到邀请一位知名投资人吃饭的机会, 颇有点成败在此一举的意思。

    温简寒刚转过拐角,便见对方的特助等在包间外,忙故作热络地迎上去:“张哥, 到这么早?我方才有些堵车——”

    “你倒是接电话啊,”张助理莫名兴奋, “来了贵客,还是冲你来的。”

    温简寒眨眼:“我?”

    张助理扶住他的后背:“论起来还是你的大学前辈, 好好把握机会啊,人家若有兴趣,我们老板自然也会支持的。”

    说话间, 便把这位被迫走入社会的小海归推进门去。

    头脑空白。温简寒抬眼就瞧见主座上的英俊男人,他和自己同样年轻, 但不凡的气度和眉眼间的傲慢让彼此显得天差地别。

    着实没想到。

    温简寒紧张地咽下口水:“秦学长,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

    “学长就别叫了,怪肉麻的,”秦世平光镜后的那双眸子笑意微妙,“本来忘了,但最近又碰巧想起来。”

    好熟悉的随心所欲。

    温简寒的目光滑过他过分精致的西服:无论是璀璨的金钻袖扣, 还是高达八位数的星空腕表……当真随便施舍哪一样,都能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压抑住瞬间复苏的嫉妒与仰慕,温简寒不易察觉地拽了下衬衫袖子, 迅速倒酒:“那是我的荣幸,真没想到今天能见到秦……前辈,太高兴了!”

    秦世看戏似的瞧着他自灌茅台,又朝身边的投资人笑:“有这么高兴吗?”

    男性很难屈从于年少气盛的对象,但选择屈从利益却容易得多。

    老谋深算的投资人立刻端杯:“自然高兴,要我说小温也是真不懂事,来东港这么多天,怎么不主动拜访下秦总?”

    “怪我,前些天家里太忙,”秦世拒绝,“酒就免了,喝点茶吧。”

    守在旁边的旗袍美女立刻奉上如圣旨般华贵的茶单。

    这里本就不是寻常百姓吃饭的地方,爱茶的东港富豪们更是穷奢极欲。

    听见秦世的点单,要做东的温简寒心疼到眼皮微跳,却只能强装镇定地试探:“前辈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秦世挑眉:“有事的不是你吗?”

    投资人在旁笑着帮腔:“听说你现在需要注资,秦总就主动要来听听,真不愧同窗情深。”

    “大哥你这用词我有点害怕,”秦世照旧语气轻松,“我和他不是一个专业的。”

    关系不错的投资人立刻哈哈笑:“对,想起来了,你学的是念经。”

    秦世嫌弃:“国学懂吗?什么时候能有点文化?”

    眼瞧着他们熟稔相谈,温简寒心中不是滋味。毕竟自己与秦世年龄相差无几,境况却截然不同,很难不生出对老天不公的强烈责难。

    但气归气,还是正事要紧。

    温简寒端正的面庞浮出讨好之色,趁机讲起公司当前的麻烦和可观的远景。

    约听过半分钟,秦世便开始摆弄手机,依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硬撑出雄心壮志越讲越低微。

    察觉到声音彻底消失,本心不在焉的秦世又抬眸:“继续啊,有点意思。”

    温简寒抿了口比金子还贵的茶,继续努力游说,烫得嘴唇生疼。

    *

    一顿晚餐没怎么动,结账时的价格却惊悚得紧。

    好在难以揣测的秦世还真耐下心来,把温家困境问得一清二楚,饭后又单独留了温简寒聊天,在如园林般的院子里悠然迈步,态度不明。

    当年就没巴结得上这位学长,谁能料到今夜竟能有此机会?

    温简寒酒喝得有点多,走路步伐飘忽,偷见他始终挂着神秘笑意,便鼓起勇气发出邀请:“前辈周末有空的话,要不要和我几个美女朋友出海玩?我来安排。”

    “不是急着拯救公司吗?还有这闲心,”秦世停步到莲池边,垂眸观赏刚刚出现的花苞,几秒后又道,“你学编剧的,竟然转行了。”

    温简寒干笑:“小时候想走艺术这条路,长大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秦世笑着看他:“但我记得你发表过小说,当时在学校挺出名。”

    温简寒无所谓地耸肩:“早就不写了。”

    秦世呵道:“那多可惜,我没记错的话,不是还被抄袭过?”

    “嗨,您记性真好,”温简寒竟在不知不觉换成尊称,试图用陈旧之事拉近关系:“是说林羽鹿啊,那个怪胎竟然还疯狂追求过前辈,也不照照镜子。”

    ……

    秦世移开目光:“看来你记性也不错。”

    聊起学生时代的八卦让温简寒轻松许多,甚至笑得有点原形毕露:“那怎么可能忘呢?他还在圣诞舞会对您当众告白,笑死人了。”

    圣诞舞会。的确有那么回事。

    当时秦世得意忘形,故意嘲弄林羽鹿的感情见不得光,逼他做出完全不符合性格的大胆行为。

    记忆中,一身寒酸的小鹿站在奢丽的宴会厅里简直快吓傻了,雪白的脸憋得通红,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可爱又可怜。

    被取悦到的秦世故意俯身看他,离得很近。

    以为要被亲吻的林羽鹿微微抬头,却只得到毫不掩饰的嘲弄笑声。

    不仅秦世笑了,在场的学生全都笑了。

    也正是在那夜,喝醉的林羽鹿被秦世折腾整夜,次日却依然被告知做|爱不是恋爱,是他自愿献身的愚行。

    而今再回想起来,可能那就是压垮小鹿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此后,争吵、分离……长别四年。

    只在瞬间,秦世的记忆就再度惨烈地复苏了一次。

    他心神恍惚之际,只听到耳边的蠢货唠叨个不停:“要我说,被那种乞丐喜欢简直是侮辱前辈,当时很多人替您教训他呢。”

    “教训?”

    秦世一时间未懂这词,但又很快懂了。

    可能事实并非外公断言的那样,是讨厌自己的人报复到了林羽鹿身上。

    恰恰相反,全怪自己。毫无意义的铺张与大方换来无数舔狗,傲慢和残忍也被那些家伙无耻学去,通通化为羞辱小鹿的利刃。

    心像被撕裂了个口子,无法顺畅呼吸。

    整晚最明显的夸张笑意出现在秦世脸上,他打量温简寒:“你也替我教训了吧?老实人怎么敢抄袭,老实人只会被骗。”

    那笑鼓励到醉酒的温简寒,他早就不再创作,也并不觉得所作所为的恶作剧是什么大事,脱口而出:“谁让他没电脑,在机房写东西还用您的生日当密码啊。”

    话音落下,交谈便被飞速冲过来的小男孩打断。

    他粉雕玉琢的脸怒气满满:“你说话不算数!我都等到九点啦!”

    温简寒怔愣,对视上秦世同样回不了神的俊脸,而后装出慈爱模样:“小朋友和前辈长得有点像,哈哈。”

    秦世回神:“是我儿子。”

    别说身为秦陆唯一的外孙,就是普通的二十五岁青年,也没可能拥有这么大的儿子。

    温简寒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吗……真可爱。”

    秦世忽用种相当古怪,甚至很危险的厌恶眼神对视他:“是我和林羽鹿的孩子。”

    …………

    喝了半瓶茅台的温简寒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昏头了,原本灵巧的舌头有点结巴:“林、林羽鹿……”

    秦世冷笑:“是我老婆。”

    “才不是,你胡说!我再等你十分钟!”

    林亦森竟然气得踢了他一脚,扭头就跑。

    纤尘不染的西裤上瞬间留下个小脚印。

    秦世沉默地目送小森跑向保姆,再打量温简寒的时候,已经完全调整好情绪似的,重新淡笑询问:“你也听到了,只有十分钟,细说机房的事,嗯?”

    *

    纵然外公从未教过,残酷的现实也很容易为秦世阐明这样的道理:穷人的悲喜远不及一粒尘埃,他们很多时候未必明白为什么,便被荒唐的命运轻而易举地碾碎了。

    如果费了好大的功夫,方才搞清楚林羽鹿究竟受过什么委屈,他也尚可接受。

    结果,不过几句打听、一场饭局、几句笑谈……

    就能把血淋淋的真相铺开来看。

    察觉到手有些颤抖,秦世终于深呼吸了下,回神看清窗外的街景。

    “那个跟你聊天的叔叔,看起来好讨厌的样子。”

    小森在身边的儿童椅上发出抱怨。

    秦世回答:“不用叫他叔叔。”

    小森不明白:“那叫什么?”

    背着林羽鹿,秦世又开始乱教:“他从前对小鹿不好,所以叫他狗东西。”

    听到这话,小森立刻气呼呼地学了句:“狗东西!”

    天真无邪的童音,仿佛在骂身边同样可恶的父亲。

    不老实地扭动了下,小森又追问:“真的带我去看爸爸吗?”

    秦世挑眉:“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话让林亦森稍微开心了下,又郁闷:“我想和爸爸住在一起……”

    ……

    “我也想,”秦世哼道,“人活着不是想要就有,学会接受现实吧你。”

    小森瞪他,头一次发出质疑:“为什么爸爸不喜欢你了?为什么他不能一起住在大房子里?你是不是干了坏事?!”

    秦世瞧向他明亮的眼睛,半晌才道:“嗯,我犯了很多错误。”

    “爸爸说犯错误改正就好了,”小森继续质疑,“你就不能改改吗?”

    秦世笑得难受:“是很大的错误,改了他也不信。”

    这话让小森苦恼思考过几秒,又开始搬出林羽鹿的教育:“爸爸还说,行胜于言!”

    ……

    秦世应声,故意用力捏了下他的圆脸。

    “我要告诉爸爸你欺负我!”小森吃痛不满,连续发动攻击:“你好没用!别的小朋友都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没人要!”

    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家伙了。

    秦世走神片刻,学着小鹿的说辞安慰:“我会努力的。”

    没想到,林亦森竟真闷闷地安静下来,显得无限委屈。

    *

    城中村的夜以安静居多。

    白日翻译得太累,林羽鹿本已抱着书在柔软的沙发上浅睡了,隐约听见开门声,又茫然睁眼。

    备用钥匙是被秦世强行要走的,以担心他晕倒了没人管之类的理由。

    当时学长保证过绝不会随便过来,后来也真没轻易打扰,以至于林羽鹿渐渐忘了这件事。

    今夜忽遭拜访,莫非是喝多了来闹事?

    他警惕地心生疑窦。

    “爸爸!”

    幸好先跑进门的是小森。

    “怎么不在家好好睡觉?”

    林羽鹿摸摸儿子的头,转而抬眸观察正在关门的秦世:应该挺清醒,看打扮是又去应酬了,二十多度的天气穿着西服也不嫌热。

    好心地帮忙打开空调冷风。

    谁知秦世立刻伸手关掉,也没多数落什么,只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子,站到冰箱前默默地补充起里面的水果蔬菜。

    安静到诡异。

    小森爬到沙发上撒娇:“有爸爸的地方才叫家,我想和爸爸住在一起,我好想你。”

    林羽鹿努力解释:“我现在身体不好,你还小呢,需要人照顾。”

    小森拧巴起表情。他模糊地懂一些事,又不全懂,只觉得所有不爽都是秦世的错,不由朝他的方向使劲蹬腿空踢。

    “不许这样,”林羽鹿忍不住把儿子搂在怀里拍了拍,“你要听话。”

    小森委屈:“我听话的,我英语课拿了一百分,坏爸爸说我今天可以睡在这里。”

    “明早苏薇来接他上学。”

    秦世终于解释了句,又在门口的袋子里翻出浴巾和儿童睡衣,动作颇显生疏。

    看样子是打算给小森洗澡。

    林羽鹿努力支起身子:“我来吧。”

    “坐好,别害得我等下还要伺候两个。”

    秦世这样拒绝着,就把林亦森拎去卫生间。里面很快传来哗哗的水流动静。

    棉花糖有些担心地在门口喵了声,歪头望向主人。

    林羽鹿淡笑,总觉得几日没见的学长有些奇怪,却又讲不出到底哪里怪。

    *

    终于把小祖宗安顿好,夜又深了几分。

    林羽鹿帮儿子盖好毛巾被,不安地望向坐在书桌前的学长。

    “我等下就回去,紧张什么?”

    秦世嗤笑。

    林羽鹿指指他的衬衫袖子:“你衣服湿了。”

    秦世没在意,只问:“今天还吐吗?”

    林羽鹿迟疑点头。

    “五周多了,”秦世有些不忍,但还是选择直面该劝说的时刻,“现在做手术,损伤是最小的,否则等以后再出意外,又得要你半条命。”

    其实早就预料到这些理智说辞,但依然心酸。

    林羽鹿浅浅移开目光:“不是每天都要给女儿打电话吗?又不想要了?”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想让你乖乖养病,”秦世始终望着小鹿,似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唯剩苦笑,“她来的不是时候,比不得你身体重要。”

    善良无药可医。林羽鹿低头握住手指:“等下次见陈医生,听听他怎么讲。”

    如果不曾那样胡作非为,是不是现在理应爱情美满,儿女双全?

    不切实际的想象飘过秦世的脑海。

    恨自己。

    眼前活生生的、满脸沮丧的小鹿,终于让秦世意识到:今晚始终纠缠在心头的痛意为何物。

    愧疚与心疼都太过傲慢了,身为罪魁祸首,远没资格如此高高在上。

    他努力调整过情绪,尽量表现如常:“复诊那天早点出门好吗?带你去看话剧。”

    这邀请让林羽鹿别扭,感觉搞得像约会似的,立刻想要拒绝。

    但太善于投人所好的秦世马上劝道:“是些小剧团准备参加戏剧节的作品片段,虽然不够精致,却很丰富,能帮你开拓视野,总坐在书房里胡思乱想,是写不出好东西的。”

    这话当然很有道理,林羽鹿迟疑:“可是……”

    秦世使出杀手锏:“有个儿童剧给小森安排了角色,若是排得顺利,到时候可以去剧院演出,你不想先瞧瞧吗?”

    彻底被戳中软肋的林羽鹿终于眨眼:“那好吧,是什么角色?”

    秦世在手机上翻出定妆照给他瞧。

    谁晓得林羽鹿刚接到手里,没拿稳,险些将其摔掉。

    是反应很快的秦世俯身捞住。

    毫无预兆的晃神之刻,他竟然顺势离开椅子,埋头到了林羽鹿的腿上,用力抱住他的腰。???

    彼此夸张的身高差让这个姿势很别扭,别扭到小鹿根本不敢挣扎,石化过两秒才轻轻地碰了下秦世的肩膀:“学长,你是不是又喝多酒了?”

    秦世不回答,甚至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林羽鹿非常不安,摸住他的短发担心道,“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低哑的声音终于响起,是极度陌生的恳切。

    “小鹿,我余生都会好好保护你,无论你怎么看待我。”

    听到这话,林羽鹿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绝症彻底没救了。呆滞过几秒,才明白是学长情绪发作,不由松开手:“别说这种傻话,我也发过关于一辈子的誓呢,结果不还是只过四年就不作数?人生远比我们想象得不可预料。”

    “如果我食言,就让我活不过四年。”

    秦世竟然抬头这般回答。

    林羽鹿知道怎么应付他的傲慢和恶劣,却对这种赖在面前的疯言疯语无所适从,充满无奈的琥珀眼眨了下:“把话收回去,住嘴。”

    没想到秦世竟然真的不再吭声。

    不知何时被吵醒的小森探过头来,大眼睛充满好奇:“你们在干什么?”

    简直太尴尬了。

    林羽鹿慌张拽起秦世,把西服和车钥匙胡乱交付:“回家吧,我不能太晚睡。”

    没像往常那般胡闹,秦世只将个小东西塞到他手里,便悻悻地开门而去。

    一下子少了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狭窄的屋子终于宽敞了起来。

    林羽鹿本以为收到了什么不合时宜的礼物,垂眸瞧了瞧,竟只是颗晶莹透粉的水果糖。

    第42章学籍 成绩优秀,品学兼优

    只要足够倒霉, 走在路上都会被招牌砸晕。

    那晚温简寒被秦世一吓,当场便酒醒大半,因实在无法接受他变态的道歉请求, 又害怕为这种小事吃上不必要的官司, 所以连认罪都改口,便仓皇逃走了。

    始终如看戏般的秦世依旧笑吟吟的, 阻拦都没阻拦。

    温简寒又害怕,又庆幸,甚至打算当几天缩头乌龟, 先离开东港再说。

    结果仅仅两日过去,现实便给他迎头一击——

    温家在两岸的公司毫无预兆间同时被查税, 父亲那边资金链出现大问题,就连他自己也因涉案而被停了银行卡, 半分钱拿不出来。

    原本还在担忧做不了人上人,结果……

    猛然事发,连做个人都难。

    后悔。真的后悔。

    只要多在东港混些时日, 就能听说秦世多了个儿子,且又在给情人治病的八卦, 那样也就不至于脑袋发热、胡说八道了。

    这回温简寒别无选择, 唯有硬着头皮拜访天华娱乐,连车子的加油钱都是借的。

    前台小姐美貌又温柔,被带进总裁办公室时,秘书也立即端来进口水果和喷香咖啡。

    鸿门宴不过如此。

    见秦世正在独自打台球,温简寒不安地靠近:“前辈, 那晚我酒喝多了,全是胡说的。”

    一杆出去,球稳稳进洞。

    秦世啧了声。

    温简寒更加紧张:“求前辈别为难我了, 我——”

    “这话什么意思?”秦世终于瞥向他,“说点我听得懂的。”

    和很多家境良好的名校子弟一样,温简寒亦是温室里经不起折腾的植物,他一时窘迫至极:“我不知道前辈和林同学的关系,以为前辈讨厌他,才信口雌黄。”

    “停,”秦世忽用台球杆戳住这家伙的下巴,“少跟我扯这些,你以为我是在向你取证吗?再问你一次,道不道歉?”

    ……

    温简寒嘴张了几次,回答不出像样的话来。

    秦世拿杆子不轻不重地抽了下他的脸,冷笑:“还没想清楚吗?那就滚蛋。”

    不过就是学生时代的一篇小说而已,温简寒早就不写东西了,更何况当年林羽鹿最后选择主动退学,根本就没因这事受什么公开处分……

    想到悬崖边的家庭和看不见光的未来,这家伙终于服软:“我可以向林同学道歉,这本来就只是场恶作剧,没想到影响他这么多年,但前辈你也不能太羞辱人,我也是有尊严的。”

    话音落地,办公室鸦雀无声,只有始终坐在沙发角落的古怪助理探头探脑。

    对上秦世眸内的晦暗,温简寒心虚低头。

    他全无半点防备,猛然间竟被揪住脖子,脑袋直接狠狠地砸到了台球桌上!

    轰然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眩晕太过猛烈,温简寒一时间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更不知自己已经蜷缩在地毯边,涌出狼狈的鼻血。

    原本还在吃瓜的许皓被吓到跳起来,飞跑到场检查伤势。

    秦世仍阴沉地盯住他半眼都不曾瞧上的人,台球杆无情地戳进温简寒染血的嘴巴:“现在能去道歉了吗?还是你想再等等看,看你们这些贱人到底能有多惨?”

    “老板老板,你冷静点!”

    许皓惊慌阻拦。

    哪怕是青春期,这位大少爷也从来没与人动手过,反正他只要瞥去眼神就能心想事成,所以永远优雅从容。谁能知道偏今天发疯,真怕不打则已,一打就是条人命。

    秦世推开许皓,再度冷声威胁:“你做了什么,那些人又做了什么,还有哪位老师故意刁难林羽鹿,限今天给我说明白。你可以不道歉,只要你有种不后悔。”

    “行了行了,我跟他聊。”许皓压低声音,“你再搞出事来,小鹿会怎么想?”

    脏掉的球杆被丢到地毯上,秦世未再多言,终于走了。

    *

    难怪北方人都爱往温暖的南方跑,短暂的冬季刚过,便是暖洋洋的满城花开。

    医生嘱咐林羽鹿不能总闷在屋子里,他便会趁着天气好的时候,牵着绳子下楼遛猫。

    打小便流浪的棉花糖竟非常配合,只偶尔遇见蝴蝶才会忍不住野性,小老虎似的往上飞扑,憨态可掬。

    见路边人不多,实在倦了的林羽鹿松了绳子,在阴凉处找到个石凳落座。

    小巷街角卖葡萄的老奶奶生意不佳。

    要不然……走时买两串吧?应该拎得动。

    林羽鹿眯着眼睛暗想。

    谁知岁月静好之际,安静的窄路尽头忽传来有些刺耳的轰鸣。

    颜色清新的薄荷绿跑车飞速来到眼前。出现在这种穷街陋巷的地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林羽鹿略显迟疑,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发出质问:“不是明天复诊吗?”

    一身休闲装的秦世像是没去上班的样子,走出来便微笑:“幼儿园要开家长会,本来不想麻烦你,不过也许你愿意去听听?”

    隐隐感觉学长总在拿小森当借口,林羽鹿却不忍拒绝:“……家长会你就不能低调点?”

    “是你儿子说放学要坐这辆,我有什么办法?”秦世显得相当无辜,把棉花糖捉回来后,又蹙眉打量,“你怎么能一个人在外面走?”

    ……

    林羽鹿瞧了眼两百米外的家,沉默半晌,忍不住戳破窗户纸:“学长,你不是安排人跟着我了?我有感觉。”

    秦世拒不承认:“没有的事,上车,要迟到了。”

    话毕他试图搀林羽鹿起身,见被拒绝,又绕去打开副驾驶的门,贴心到像被换了灵魂。

    无奈落座后,林羽鹿正在好奇观察这辆超跑的车内空间,猛然感觉秦世身子凑近,肌肉热度惊人,不由吓得贴向车窗。

    “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秦世不满地提示,“安全带。”

    林羽鹿郁闷:“我自己会。”

    可惜他不会。那根结实的带子怎么拽也拽不开。脸色逐渐涨红。

    瞧过半晌的秦世终于还是凑过身来,一下子便稳稳扣住。

    短暂地暧昧贴身,鼻息间嗅到清淡的古龙水味,要是年少时早就偷偷窃喜了。

    跑车轻松发动,瞬间便飞冲出去。

    林羽鹿感觉到气氛略显尴尬,换话题道:“你好像很久没抽烟了。”

    秦世漫不经心地扶着方向盘:“找到了替代物。”

    林羽鹿略显怀疑:“什么?”

    秦世在旁摸索了下,滑开个小铁盒,伸手递到他面前。

    本能地接到两颗,原来是普通的压片糖。

    林羽鹿眨眼,只好默默含住,唇齿间瞬时溢满青提的香气。

    秦世莫名问:“过期了吗?”

    ……

    愣了下,意识到学长在暗示什么,林羽鹿没法回答。

    好在秦世也只哼笑了声,并未咄咄逼人。

    *

    国际幼儿园的确在举行家长交流会,进门便能看到五颜六色的鲜明标语。

    负责接待工作的林亦森未等车子停好,便兴奋地在旁跳跃:“小绿!我要坐小绿去兜风!”

    秦世无情关门,拎起他教训:“先让我听听你表现怎么样,老实点。”

    “我表现好着呢,”小森挣扎地朝林羽鹿伸手,“爸爸抱。”

    秦世不准:“他抱不动你了。”

    小森退而求其次:“那我要抱棉花糖!”

    林羽鹿正微笑走神时,旁边笑容满面的外国女教师不禁感慨:“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本想反驳这种判断,但儿子就在身边,逼得小鹿只得沉默,扭头朝教学楼迈开步子。

    结果正开心撸猫头的小森却抬头说明:“不是的,我生病的爸,没用的爹,他们已经分居多年啦,我们是破碎的一家。”

    这熟练的网络腔调让秦世不敢置信:“谁教你的?”

    小森乖乖报告:“许皓叔叔!”

    *

    完全倡导鼓励式教育的幼儿园当然不会说孩子的缺点,但家长会上,超聪明的小森仍旧是得奖章最多的那一个。

    加之这只小孔雀偏爱表现,和最漂亮的小姑娘一起充当双语主持人,全程不知听了多少掌声和夸奖,一副恨不得将活动开到半夜的得意模样。

    林羽鹿觉得好笑又欣慰,会后,他趁着秦世和班主任交流的功夫,把上次没来得及参观的各类教室依次看去,越发感觉放心。

    见走廊的光荣榜上有林亦森的照片,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

    正入神时,身后忽传来惊喜问候:“小森爸爸?”

    林羽鹿转身,见是之前幼儿园的王梓乔老师,不由惊喜:“您怎么在这里?”

    “是秦先生邀请我来工作的,他怕小森不适应新环境,”王梓乔很坦诚,“其实以我的资历不足以被录取,但既然得到了机会,我肯定好好工作!”

    早就知道,只要秦世乐意,他太有办法让大家都满意。

    林羽鹿回神微笑:“加油!要是小森有什么情况,记得微信跟我讲。”

    “好的,”王老师小心翼翼,“听说你生病了?”

    不习惯被过度关心的林羽鹿立刻掩饰:“好得差不多了。”

    “但还是要注意保养,看你消瘦很多,”王老师趁机美言,“秦先生真的是个大好人,年轻有为,幽默随和,还长得那么帅!配林先生再适合不过!”

    ……

    夸秦世很正常,但最后一句完全暴露了立场。

    林羽鹿失语:“学长逼你说的吗?我和他没关系。”

    王梓乔眼神微飘,转而便笑着走掉。

    察觉到身后异样的存在感,林羽鹿回身,果然对视上秦世的眼眸。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家长会开完啦,我得回家休息,再见。”

    “一起吃顿饭,不会耽误太晚,”秦世神色微妙,“我有礼物送你。”

    真是转性了,以前就算施舍什么也绝不会承认算是礼物的。

    林羽鹿摇头:“学长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这样不好。”

    “这饭不吃你肯定要后悔的,”秦世勾起嘴角,“再说也不方便叫那些老朋友多等。”

    老朋友?

    林羽鹿满眼茫然。

    *

    的确是相当用心安排的晚餐。

    静如隔世的舒适包厢之内,如仙子般的服务员端上一道道艺术品般的粤菜。

    模样精致也就罢了,味道也新鲜美味没得挑,让林亦森小肚子都吃圆了两圈。

    倒是病弱的林羽鹿没碰多少,努力喝过半碗汤后,便默默地掏出盒子开始吃药。

    “谢谢学长招待,但你又骗我。”

    他显得有些疲倦,毕竟经历这么多坎坷,也很难再因秦世刻意的贴心而有所动容。

    “送小森回去休息,”秦世淡定吩咐,等着孩子被抱出门,才理直气壮地质问:“哪有骗你?”

    林羽鹿反问:“礼物呢?老朋友呢?学长你总是——”

    他话没讲完,刚合上的门便被推开,依次进入几位万万意想不到的男女,吓得小鹿瞬间起身。

    来者皆是系里的学长学姐,甚至还有当年的辅导员。

    他们皆面色忐忑,特别是打头的温简寒脸都肿歪了,见面就直接跪倒,深深地埋下身子颤声:“林同学,四年前是我拷走了你的剧本,把它改编成小说发表到杂志上。后来你拿剧本参加香港大学生编剧比赛,也是我匿名举报的你,求你原谅!”

    依然坐着喝茶的秦世冷笑:“怎么就原谅了?能不能真诚点?”

    温简寒全身一抖,竟狼狈地爬到林羽鹿脚边:“是我犯贱,看大家都在欺负你,以为秦世学长不喜欢你,就也故意恶搞你,当时拿到三千五百元港币的稿费,都被我请客吃光了!你是无辜的,做贼的是我,现在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话毕他又开始自抽耳光,声声脆响。

    林羽鹿已经害怕到贴紧墙壁,此刻终于缓慢回神,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又缓慢地望向其余人。

    真不知受了什么威胁,那些大学前辈包括老师纷纷鞠躬,争先恐后地承认起过往恶行。

    嘲讽,造谣,污蔑,偷他为数不多的东西当垃圾丢开,故意漏掉通知,往被褥上泼凉水,往暖壶里丢泻药……

    那些幼稚的、龌龊的、想没想过的坏事情,渐渐激活了林羽鹿灰暗的记忆。

    他自认为从不讨人喜欢,永远霉运缠身,而今长大再回首,才迟迟地明白:原来是被霸凌了吗?就因为自己缠着受欢迎的秦世,就因为自己是个没有背景的孤儿?

    很心痛的错愕感,渐渐被温简寒清脆的巴掌声打散。

    林羽鹿见他鼻血都溅了出来,不由惊慌喊道:“别打了!你脑子坏了吗?”

    “我年少无知,真的没意识到这么做对你有多大伤害,”温简寒痛哭流涕,“现在我遭了报应,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林同学,你想怎样都可以,只要你能原谅我!”

    他反反复复要求原谅,犹如在强调什么魔咒。

    林羽鹿望向笑意微妙的秦世,逐渐明白了这话的真实含义。

    如果今晚自己不肯原谅,那这些人还会继续受到学长的折磨,代价可能远超想象。

    温简寒磕头哭泣道:“林同学,如果时光倒流……我肯定不那么做,是我毁了你的心血和清誉……”

    哭着哭着,他便试图抓住林羽鹿的裤子。

    “别碰我!”

    林羽鹿再度被吓得逃开,本就惨淡的小脸更加错愕慌张。

    为什么大家觉得让反派跪地求饶会很爽呢?真实发生的时候,只觉得恶心,只是再不想沾边。

    他咽下口水,终于吩咐:“你要公开向我道歉。”

    “好好!”温简寒如梦大赦,痛快保证道:“我的微博和INS都会永远置顶道歉视频,我还会在香港和东港登报致歉,真的!”

    “那……你走吧,”林羽鹿试着弱弱地吩咐,望向那些仍鞠着躬的狼狈的人们,“你们快走吧!”

    真好使,一分钟不到,除了地上的血迹和眼泪,什么都没留下。

    稍微松了口气,小鹿终于重新发懵地瞧向秦世,根本不晓得该讲什么才好。

    *

    春日江风微温,但肩头还是被轻轻披住暖意。

    伸手一摸,是不知从哪来的羊毛围巾。

    饭后在餐厅阳台看夜景的林羽鹿回神叹息:“学长,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别再找那些人来认错了,怪可怕的。”

    “善良小鹿,便宜了他们,”秦世哼道,“就应该好好扇他们几巴掌。”

    “我只想打你,”林羽鹿难免郁闷,“说来说去,那些人不还是因为你吗?虽然你并没有指使他们的意思。”

    秦世侧身:“那你打吧。”

    ……

    林羽鹿抬眸,又移开目光。

    秦世笑得毫无缘由:“我也想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你原谅,让你给我个解决方案。”

    “为什么不信呢?我真不埋怨你,况且你还救了我的命,”林羽鹿有点没精神,眯起眼睛眺望远方,“再说学长可做不出这么丢人的事来。”

    秦世挑眉:“那你还是对我认知浅薄了些。”

    说完他真朝林羽鹿走了一步,几乎肩贴着肩。

    已经受过不少惊吓的小鹿本能后退,生怕面前再度上演苦情戏码。

    好在秦世只递来个快递文件袋:“收好,这才是礼物。”

    熟悉的蓝底白字设计,曾装载过林羽鹿十七岁时关于未来的所有畅想。

    他迟迟意识到了真相,打开袋子的手有些颤抖,再去读那盖着公章的英文通知时,更如做梦般头脑空白。

    “林羽鹿同学:经我校教务彻查,已证明2021年初关于你在香港大学生戏剧征文比赛作弊的控告子虚乌有,现追评你的作品《梨白》为征文二等奖,并推荐给香港戏剧学会。此外,调查证实,我校文学院辅导员杨荣奇违背师德,迫使你退学离校,已作辞退并永不录用处理。林同学在校期间成绩优秀,品学兼优,为我校栋梁,现校董事会议决定,若林同学愿意回校继续学业,将即刻恢复学籍,并免除学费,期限永久。”

    很公事化的词句,很不同寻常的补偿。

    做梦都未曾想过这幕的林羽鹿久久不能出声,眼睑明显微红。

    “学校官网也会发通知的,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你被冤枉了,”秦世忍不住揉了下他的银发:“等病好后,放下负担,去做你喜欢的事,我没有任何控制你的意思,不用总那么怕我。”

    林羽鹿轻声开口:“学长,其实你不用……”

    “跟我没关系,”秦世阻住他那些不争不抢的谦虚:“这本来就属于你,是你十年寒窗应得的,受害者永远不需要选择宽容,嗯?”

    明明想着不要去在意对方任何愧疚之举,但这个文件袋还是让林羽鹿心生感动,感动之后,心内的阴云随之轻松不少,就连眉宇间柔弱的忧色都淡了许多。

    心里浮起联翩感慨,林羽鹿最后只认真道:“还是谢谢你。”

    “谢就不用了,”秦世靠在栏杆边轻笑,“但我也的确花了大功夫,最好能赏我点什么。”?

    林羽鹿尚未听懂,手腕就被强行拉起来,直接扶到那张总是笑着的俊脸上。

    “这是什么play啊?要揍就用力点,”许皓不合时宜地出现,报告道:“温简寒家——”

    已经看明白小鹿并不享受所谓报复,秦世打断:“是他咎由自取,不管了。”

    “哦,”许皓又提醒,“下个月董事长生日,七十五算个整数,他说带上小森露面,所以得好好办。”

    秦世应声:“知道了。”

    林羽鹿并不太懂有钱人的规矩,但秦陆愿意把外孙的存在公之于众,总是件好事情。因不想再多打扰他们聊正事,便拉下围巾打算告辞。

    秦世忍不住追上去:“小鹿,到时候你也来吧。”

    “不太方便,”林羽鹿摇头,“不过还是祝老人家身体健康,到时候帮我转交下礼物。”

    话毕他又强调:“我已经打车了,不用送的。”

    消瘦的背影毫无留恋地离去。

    许皓眼神略显幸灾乐祸,又在被老板怒视回来后轻咳:“完犊子了啊,就算办妥学校的事人家也没心软。”

    秦世冷哼:“我不是为了让他心软,你少点阴谋论。”

    “都怪你把我带坏,”许皓上下打量,啧啧道,“说来最近也够殷勤了,关系一点都没好转,有可能单纯是你人老珠黄,没啥魅力了吧?多久没去过健身房了?”

    话毕他又故意坏笑:“毕竟是我也选陈医生那款,穿白衣的谦谦君子多养眼。”

    “滚远点,赶紧下班,”秦世略显不耐烦,“谁都像你这么肤浅?”

    许皓无所谓地伸着懒腰离去。

    待到身边无人,秦世才目露狐疑之色,打开手机的前置镜头,摸着下巴认真观察了起来。

    第43章前行 我会努力找到出路的

    崭新的复学通知被放在茶几上, 灯一照,闪闪发光。

    来坐客的陈敬轩不禁叹息:“姓秦的总算做了件好事,这样你也可以继续读书。”

    然而林羽鹿眼中并无喜色, 反倒茫然:“今天看到那位本来很骄傲的温学长哭着乱爬, 像条狗,我觉得好害怕。”

    “怕什么?”陈敬轩敏感地猜测, “怕你和秦世的差距?”

    林羽鹿眨眼:“自从在泰国找到我,学长就一直待我特别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知道他愧疚, 可今天我确认,他可能真的有点喜欢我了——不是幻觉的那种。”

    陈敬轩态度清醒:“不足为奇, 哪怕秦世金枝玉叶,也从未有人像你这般对待过他。”

    “我现在病着, 收入也不稳定,依然和乞丐没什么两样,”林羽鹿垂下长而密的银色睫毛, “学长嘴上说让我自由,可他想给我塞满家具就塞满家具, 想带我出去就带我出去, 想让我复学就能复学,什么都是他想要,我的拒绝他根本听不到。”

    “虽然有点可恶,但也都是为你好的,”陈敬轩难得劝了句, “任何人改变自己都极难,像他那种自大狂怕是难上加难。”

    林羽鹿笑意苦涩:“学长全是为了照顾我,让我开心振作起来。可……”

    陈敬轩问:“可你有自己的想法, 对不对?”

    “四年前,我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他,以至于迟钝到别人霸凌我,我都意识不到,”林羽鹿陷入回忆后语调温柔了许多,但转而又显出悲哀,“可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满心满眼都是学长,全靠着爱意生活了,这种情况下,接受无微不至的照顾实在太荒唐。”

    “别较真,”陈敬轩依然愤愤不平,“那是秦世欠你的。”

    林羽鹿眨眼:“我没这么觉得。而且他那点喜欢,也会随着我的好转逐渐黯淡。”

    “你是我见过最倔的傻瓜,”陈敬轩追问,“所以现在想怎么样呢?为了证明自己不能成为笼中的金丝雀,就不去上学读书了?”

    林羽鹿的反问略显奇怪:“你总在东港帮我孕检,是收了学长的好处吗?”

    “的确很想收,他太知道别人要什么,”陈敬轩直言不讳,“但收下,我也就没你这个朋友了。”

    林羽鹿用手指搓搓裤子,显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你能暂时假装我男朋友吗?”

    这问题实在突兀,陈敬轩差点被口水呛到。

    “我现在真不想和学长保持太复杂的关系,”林羽鹿为难道,“可他好像只疑心你,而且我也找不到别人帮忙。”

    陈敬轩无可奈何:“真怕被秦世给杀了。”

    林羽鹿敛眉:“不会的,学长只会伤自尊,不理我,这样正好清净。”

    他又保证:“等病情稳定就好啦,这段时间我会努力找到出路的,至于复学……目前失去那种动力了,还是想继续写剧本。”

    陈敬轩不解:“你所谓的出路,包括离开东港吗?真舍得小森?”

    林羽鹿尚未回答。

    陈敬轩突然脸色一变,探身用力掰开他的腿。

    被惊到的小鹿尴尬低头,琥珀眼瞬间张大。

    血。好多血。

    *

    爱是什么东西,凡夫俗子总想求个答案。

    其中必有情,让人念念不望。其中必有欲,惹人魂牵梦萦。

    但应不止于此。绝对不止于此。

    解决完港大的烂事,秦世终于去了块心病,本打算回家早点休息,但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给小鹿发送的晚安未被理睬。

    等待的过程中,他不自觉地翻阅过和林羽鹿所有的微信记录,情绪起伏不定,忽又起身找出旧手机,倒在床边再读大学时彼此没营养的聊天对白。

    入了魔一样。

    那时的小鹿真单纯啊,收集到好多可爱的表情包,每天早晚都准时问好。

    而自己呢?只是偶尔想起才回复一条,却也总能在一分钟内得到响应。

    十八岁的林羽鹿,是否每时每刻都怀着期盼,直至最后陷入绝望……

    秦世原本顺畅的胸口又开始闷痛,烦到无解。

    他转而出现在衣帽间,尝试搭配明天去复检时穿的衣服,很快,华服与名贵的配饰便散落满地,一如根本无从收拾的心情。

    正胡闹时,陈敬轩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那医生向来敌意深重,绝没可能主动联系。

    秦世瞬间便猜到了残酷的答案。

    *

    未足三月的胎儿本就很难保全,更何况还是在位男性绝症患者的腹中。

    没有任何人相信林羽鹿可以顺利生下这孩子,但毫无预兆间,就在孕检的前夜它自行消亡,还是太值得痛心了些。

    秦世一路飙车赶到医院,陈敬轩已经利落地安排好所有,正站在病房外对护工严肃叮嘱。

    “小鹿怎么样?”

    他焦虑地上前追问。

    陈敬轩支走护工,淡声解释:“属于自然流产,问题不大。但鉴于身患癌症的特殊状况,这半个月需要留院照顾。”

    话毕他见秦世还是失魂落魄地不动,又冷笑:“说多了你也不懂,还想知道什么?”

    秦世回神蹙眉:“你对每位病人家属都这种态度?”

    “家属?你自封的?”陈敬轩故意抛下冰冷的话语,“不觉得这个孩子没了,对小鹿是份解脱吗?但凡有点良心就别再烦他。”

    话毕他便插着白大褂的兜,面色糟糕地走掉。

    实在可恶至极,但没空跟他啰嗦。

    秦世调整了下呼吸,尽量恢复冷静的表情,轻轻推门而入。

    原本刚有些生机的小鹿又躺在了满是消毒水味的被子里,脸色惨如冬日寒月。

    “感觉怎么样?”秦世坐到床边,小心地抚摸住他的手,“哪里痛?”

    林羽鹿虚弱摇头:“白天小腹有点涨,流产的时候倒没感觉,现在才开始腰酸背疼。”

    “不该叫你去开家长会,”秦世的大手有点颤抖,“上楼下楼,肯定累到你了。”

    太习惯学长趾高气昂的样子,那双修美的眸子如此沮丧,实在陌生。

    林羽鹿轻声安抚:“不用自责,可能……它是知道我们不准备挽留,就选择自己离开了。”

    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秦世心中翻涌,如黑夜远海,他见林羽鹿的眼眶泛红,更加不舍不忍,试图触碰那清瘦的面颊。

    但林羽鹿却默默侧开,手也趁机收回被子。

    有足足两分钟,彼此都没讲话。

    林羽鹿憋住血泪,拼命显得云淡风轻:“这样也好,不是本来就计划打掉吗?如此一来,我和学长之间就简单多了。”

    ……

    想起方才医生的态度,秦世有所意识:“你又想和我划清界限?”

    林羽鹿沉默。

    “我已经极力在为你着想了,”秦世生疏地展示着诚意,“也不求你回应什么,只想守着你,让你安安心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明亮的琥珀眼重新看向他:“不太方便。”

    秦世无奈蹙眉,仿佛已经迷失在这死局里找不到出路。

    并不善于说假话的林羽鹿字斟句酌:“等病好后,我想和陈医生在一起。如果学长没有边界感,会让大家都尴尬。”

    这话猝不及防,秦世一时间只是怔愣。

    林羽鹿生怕泄露心机,闭眸小声强调:“这些年陈医生对我的关怀,没有任何人能做到,我一直觉得他是医生,我是病人,越界不好,所以不能对他有所回应。可……从鬼门关爬回来,又觉得那并不算什么大问题,我应该珍惜值得珍惜的人。”

    “你现在就这么厌烦我吗?”秦世拒不听从,甚至开始气恼,“厌烦到我只是想保护你,都不能接受?”

    再说下去,好像又要久违地开始争吵。

    林羽鹿把脸藏进被子:“的确不太想看到你,每次瞧见你的脸,就会想起不好的回忆。”

    “好!那我就不让你看见,”秦世终于心态崩了,站起身嘲讽道,“直说不就完了?你和姓陈的姐妹情深演什么演?”

    ……

    听见门被重重的摔上,林羽鹿无奈地重新露头。

    毒舌学长,果然稍微一刺激,就会抛开贴心伪装现原形。

    他恍惚过片刻,终于摸住平坦的小腹,难过地淌下始终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光。

    宝宝,来生再见。

    *

    陈敬轩不愧是香港有名的妇产科专家,纵然林羽鹿病痛缠身,但经过他两周日夜不分的护理,还是顺利恢复,并未留下多么严重的后遗症。

    出院那日,私立医院照旧送来花束,大家和和气气地准备拍照留念。

    谁知摄影师还没调好角度,便被大步走来的秦世打断。

    自流产当夜不欢而散后,他带小森来过几次医院,但自己却没进林羽鹿的病房。

    此刻两人对视,氛围未免诡异了起来。

    倒是陈敬轩云淡风轻,故意讽刺:“干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结婚呢。”

    足以出席晚宴的精致西服与时尚发型,着实和医护人员们格格不入,更何况林羽鹿又穿上了褪色的旧衣服,单薄的布料空空荡荡。

    秦世没讲话,伸手就拽走林羽鹿手里的百合,把束颜色美妙到难以形容的玫瑰花塞进他怀中。

    林羽鹿尴尬片刻,把玫瑰递给陈医生。

    完全无视于秦世的可怕眼神,陈敬轩换了个位置,直接站在他们二人之间,对着摄影师露出完美微笑:“拍吧。”

    咔嚓一声响后,众人立刻逃离了修罗场。

    陈敬轩拿起梨树下的简单行李,拉住林羽鹿的手腕嘱咐:“回家休息。”

    “你够了吧?我已经足够客气。”

    秦世显然并未消气,又或是刚刚再被惹到。

    他调整了下情绪,换成温和的语气望向林羽鹿:“前些天是我讲话过分,可能我处理那些事情的方法你也不喜欢,以后我肯定不把闲杂人等带到你面前——”

    林羽鹿中止了他努力反思后的话术:“学长,没什么以后了。”

    话毕,他便跟着陈敬轩走向等候已久的出租车。

    秦世愣了下,大步追上去挡住去路,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小鹿,我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发誓我能做到。”

    “挺简单的,你肯定能,”林羽鹿无奈地眨了下琥珀眼,“让开。”

    第44章出发 「上卷完」

    东港日复一日地变得炎热。治病的日子乏善可陈。

    多半是受到反复被拒绝的刺激, 自再度出院后,除复诊外,秦世的确不再随意露面, 定期来送小森过周末的人变成了保姆与保镖。

    但也是自那日后, 每天清晨,林羽鹿家门口都会出现丰盛的便当盒。

    他当然不想接受这般藕断丝连的关心, 但便当除了食材优质,味道却算不上合格,米饭上常用酱料画着童稚的图案, 歪歪扭扭,一瞧便是小森的杰作。

    舍不得扔, 只得慢慢吃了。

    不知秦世有没有相信陈医生变成了“男朋友”,但不喜欢肯定是有的, 因为但凡陈敬轩从香港过来探望,次日的便当主菜就会忘记放盐。

    逐渐恢复力气的身体。花盆里茁壮的植物。陆续到账的翻译费用。

    生活里开始出现平凡的变化,让缠绵的病痛不再那般难熬。

    唯独不同寻常的, 就是秦陆的七十五岁大寿格外隆重,几乎邀请了大半个娱乐圈的名人和常活跃于媒体的富豪。

    他全程都牵着林亦森的小手, 逢人便夸奖外孙如何可爱懂事。

    全新的继承人出现, 自然霸占了好久的头版头条。

    秦世和林羽鹿的关系简直是天然的八卦谈资 ,同样未能幸免被曝光。好在除却余蔓的作品外,再没小鹿的照片外露,过度神秘,渐渐不了了之。

    已经不再是天真的少年了, 林羽鹿明白:自己小小的露台之所以无比平静,是因为秦家有能力把贪婪的媒体隔绝在外。

    这样也好。

    总之,若非六月的那通神秘电话, 安宁的生活肯定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

    当日林羽鹿正在奋力地给棉花糖洗澡,由于他体内肿瘤基本消失,人也精神了不少,按住一只怕水的淘气猫咪完全不在话下。

    谁知忙忙碌碌间,手机却响个不停,颇为执着。

    难道出了什么事?

    他只好把猫关在浴室,擦着手担心接通:“喂?”

    “林先生吗?不知你本周方不方便,我想和你见一面。”

    耳畔是苍老而淡定的女声。

    林羽鹿疑惑:“请问您是哪位?”

    回答石破天惊:“我是尹春年。”

    *

    尹春年,上世纪九十年代就于国际获奖无数的香港女作家,作品缠绵诡丽、凄艳迷离,风格独树一帜,几乎全被改编成极著名的电影,结果亦是金杯无数。

    她是传奇,也是林羽鹿年少时的偶像。

    打从身为大明星的大女儿恋爱失败自杀后,尹春年就不再露面,跟消失了似的只活在读者的怀念中,而今主动相约,肯定是秦世从中运作。

    纵然心里不敢接受这份太过厚重的礼物,但偶像的魅力比天大。

    次日,林羽鹿还是很没出息地穿好最体面的衣服,坐上奔赴香港的早班高铁,生怕叫人家多等一秒。

    圆梦不过如此。

    *

    出身极品书香门第的尹春年毕生逍遥自在,稿费更是拿到手软,能住在开满玫瑰的傍山豪宅中自然没什么稀奇。

    但偌大的宅院内只有一位老仆,还是令人诧异。

    林羽鹿忐忑地被引进茶室,捧住想要签名的书紧张得要命,一直在心里预演该怎么打招呼才最礼貌。

    恍惚间,有位头发花白、身姿笔挺的瘦削老妇人出现在玻璃窗外。

    她穿着丝光柔美的华丽衬衫,身下牛仔裤笔直轻松,气质既雍容又年轻,深邃的眸光更是不同寻常。真潇洒。

    未等林羽鹿客套,尹春年进屋便道:“阿世说你模样像我长女,半点不像,她英姿飒爽,明媚动人,从不畏畏缩缩。”

    ……

    之前学长提及总被她臭骂,林羽鹿本不信,现在信了。

    “坐啊,”尹春年这般说着的同时,又投来目光,“眼型倒是别无二致,小狗似的。”

    终于回神的林羽鹿忙鞠躬:“很荣幸见到您!”

    “不必客气,”尹春年吐槽,“全怪阿世追着给我讲你的经历,本来我也没兴趣见客,他们那些娱乐圈的老板最会编故事。但架不住日日来扰,烦都烦死。”

    林羽鹿尴尬道:“对不起,我也没什么目的,如果打扰到的话——”

    “是我邀请你来的,他烦归他烦,你写的剧本倒是有趣,”尹春年从柜子上拿下一叠文稿,还有几本书,摆在茶桌边落座,“这些都是你在泰国时翻译的?”

    看来秦世真跟老太太聊了不少。

    林羽鹿乖顺点头。

    尹春年感慨:“挺不容易,一个人带孩子还有这等毅力。”

    很羞耻于承认,当时拼命熬夜翻译书稿,只是想多赚点钱。现在想来,若非过度透支身体,兴许也不会得上要了命的疾病。

    心神恍惚,林羽鹿苦涩微笑。

    “才读到大二,就能写英文剧本,”尹春年啧道,“可惜了,遇上渣男浪费掉天赋。”

    林羽鹿本想为秦世解释几句,但思及她大女儿就是因为被始乱终弃才自杀的,又讪讪道:“是为了孩子,我的儿子很可爱,我爱他,所以不后悔。”

    此话让老人陷入沉思。

    林羽鹿小心翼翼:“对不起,是让您有不好的回忆了吗?”

    尹春年还是没说话。

    “令爱也是一时想不开,过去这么多年,您别太为难自己。”

    安慰的说辞脱口而出,小鹿瞬间想揍自己一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从小报上读的八卦也可以拿到正主面前高谈阔论吗?

    果不其然,尹春年皱起眉头:“莺莺不是自杀,她为人所害!”

    这话在惨案发生时,老人便常对媒体控诉,但最后也没什么结果。

    林羽鹿紧张地偷偷摸住衣角。

    幸好尹春年很快又恢复平静,轻笑说:“阿世挺重视你。”

    林羽鹿语气干巴巴:“毕竟我们有一个孩子。”

    “得了吧,孩子在那些人眼里不算什么,”尹春年嘲讽,“孤儿寡母被赶出家门的事还少吗?说到底,射在哪个女人的肚子里不能生?只有当妈的才觉得孩子是宝贝。”

    如此直白的语言让林羽鹿瞬间面红耳赤,全然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妥当。

    被批注过的剧本缓缓推了过来。

    尹春年淡声道:“有几处可再考虑。”

    “谢谢!谢谢您!”林羽鹿没想到她还真出手了,脸上羞涩未褪,便满眼兴奋,“我会好好改的!”

    像在阐述什么家常,尹春年道:“这剧本想法挺不错,有人想要。”

    诶?

    琥珀眼茫然张大。

    尹春年又看他:“本来嘛,是阿世求我,借我的名义买下。但我给些新导演看过,其中一人最有想法,也很热情,但价格只能出到十分之一,你怎么考虑?”

    完全自动忽略秦世的部分,林羽鹿认真回答:“可以了解下对方的履历吗?最好能当面聊聊,钱是次要的,我想剧本能被送到懂它的人手里。”

    尹春年大笑:“看来阿世是不懂了。”

    林羽鹿为难地勾起嘴角。

    “听说你之前病得很重,生死过一次,应该也想得明白,”尹春年竟然点起支烟,“少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没必要沉迷于苦情付出。你活得精彩,追求者自然趋之若鹜,也不差那一两个有眼无珠的,世界大得很。”

    瞧着这位老奶奶在眼前吞云吐雾,林羽鹿有点懵,但又很快应声:“知道啦。”

    “其实我找你来,是有个工作机会,”尹春年很直接,“和阿世没关系。”

    听到这消息,林羽鹿不由坐直身体。

    尹春年道:“有个晚辈的编剧工作室在加州,专门为高端网剧修改剧本,受众全球都有,但最近国内的市场也被打开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试试,薪酬按播放量抽成。”

    声声句句简直如童话,听到耳朵里太不真实。

    林羽鹿结巴:“我、我吗?”

    尹春年拿起他翻译的书瞧看:“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你有在泰国那四年的毅力,干什么不能成功呢?”

    *

    终又是托了秦世的福,但曾经的努力忽被看见,依然很值得激动。

    林羽鹿回东港开心了好几天,只与陈敬轩商量过,当然没太多不去的理由。

    除却小森。

    毕竟他与孩子相依为命那么久,而今一周见两面已经够揪心了,若飘到大洋彼岸,恐怕要思念成疾。

    带走吗?

    又要开始害小森陪自己吃苦受累,而且户口已经落给秦家,他们也未必能够答应。

    某夜正忧思时,意外地收到儿童手表打来的视频电话。

    林羽鹿接起,瞬间瞧见小森沮丧的脸,担心问:“怎么了?”

    “坏爸爸命不久矣,没人陪我做家庭作业啦。”

    林亦森用词严重。

    实在头疼儿子听到什么都要学舌的毛病,林羽鹿失语:“……别乱讲。”

    “真的,他躺了两天,也不吃饭,”林亦森鼓着圆脸,“我还小呢,还没做好继承遗产的准备。”

    …………

    细想起来,这两日确实没收到难吃的便当,原来是厨子滑跪了。

    林羽鹿心里有话想聊,不由叹息:“别着急,我去看看,作业我帮你做。”

    “好耶好耶!”林亦森瞬间高兴,“那今晚爸爸要留下来陪我睡!”

    *

    记忆中秦世从来没生过病,以至于去的路上,林羽鹿一度怀疑他是逼儿子配合演戏。

    结果赶到山顶大宅问过仆人,才知道学长的确是感染风寒发起高烧,悲惨得紧。

    他略感无奈,端着被拒绝的营养餐推开卧房木门,抬眼便瞧见输着液的学长,和坐在床角胡乱剪纸做手工的儿子。

    真是各活各的,互不帮忙。

    最先反应过来的小森兴奋跳起:“爸爸!你来拯救我啦!”

    显然没料到林羽鹿会出现,秦世睁眸疑惑:“小鹿?”

    鼻音很重,嗓子又哑。狼狈到有点好笑。

    刚想询问下病症,林羽鹿却被墙上新出现的大照片所吸引:一幅是余蔓帮自己拍的遗照,一幅略显抽象,恐怕只有他们两人认得,是第二个孩子的彩超。

    全为黑白配色,倒和这间有些冷硬的房间相得益彰。

    还以为流产的事学长并不算太过在意……

    林羽鹿失神。

    很不习惯自己的糟糕模样被瞧见,秦世撑起身子嘴硬:“我没事。”

    “没事就把饭吃了吧,”林羽鹿学着佣人将床桌拉过来,摆好吃食推到他面前,眼神略显无奈,“不好好顾及身体,难道打算和我一个下场?”

    秦世沉沉对视两秒,还真拿起了筷子。

    尽管这两个月没怎么见面,但氛围依旧不太自在。

    林羽鹿尽量表现得像个“另结新欢”的男人,冷淡转身,把小森的手工拿到地毯上,背对着学长坐下,换成温柔的语气询问:“作业是什么呀?”

    小森很苦恼:“老师说要和家长一起做房子的贴画,可是这栋房子太大了!我贴不好……”

    “什么狗屁作业,想暗中调查家境是不是?”秦世像从病痛中活过来似的,哑着声音吩咐说,“把那老师电话给我。”

    “别理他,”林羽鹿安慰,“那我们做清迈的小房子吧。”

    林亦森点头:“好!”

    他完全不擅长任何与美术有关的任务,只眼巴巴地等着林羽鹿动手,顺便在旁边彩虹屁。

    每次和儿子相处时,就如沉溺写作般心无旁骛。

    林羽鹿很专心地和小森回忆关于清迈的生活,引导着把各种家具和猫咪的剪纸贴好后,小家伙已然昏昏欲睡了。

    如心灵感应,他忽回眸,果然对视上秦世关注的眼神,也不知这样瞧了多久。

    再正慢慢过身体,林羽鹿忽问:“小森,我想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不能每周见面了,可以吗?”

    林亦森瞬间惊醒,急着拒绝:“不行不行!那我要和爸爸一起去!”

    “带不了你呢,工作很忙,我身体又没力气,怎么照顾你?”林羽鹿安慰,“你在这里不是生活得很开心吗?大家都关心你、爱护你。”

    孩子是没办法接受分离的,向来懂事的小森瞬间涌出泪水:“我不要,我每周盼着和爸爸见面,才能努力吃下饭,见不到爸爸我会哭死!”

    林羽鹿很心疼地抱住他:“可就像你想当宇航员,爸爸也有自己的梦想,你不愿意爸爸去实现梦想吗?”

    小森呜咽:“我没有不愿意,我要陪爸爸一起。”

    “但你得留在东港好好学习,每次都考一百分,”林羽鹿拍拍他的后背,“然后吃很多饭,长很高的个子,以后才能当上宇航员呢。”

    不要不要不要。

    太高估儿童的接受程度了,小森始终坚持这句答案,直至累到睡着,都仍在梦中抽噎。

    林羽鹿努力想把他抱起来,一时有点虚弱。

    幸好手滑之际,儿子立刻被忽伸过来的大手捞住。

    不知何时,秦世已经拽掉输液针头下了床,病恹恹的面色格外难看:“你要去哪?”

    其实没有理由非向他交代的,但林羽鹿还是坦荡承认尹春年的建议。

    结果出乎意料,秦世没有激烈反对的意思,只淡声说:“也好,离香港远些,兴许你能过得更开心,我带小森去看你。”

    差点忘了,对打小就逛遍全世界的大少爷而言,加州不过寻常地方。

    林羽鹿一时有点郁闷,轻声强调:“你就不用了,会打扰我和陈医生的。”

    秦世已经把小森放在床中央盖好被子,听到这话手停了下,深深叹息:“小鹿,我全已经照你要求的去做了,何必继续撒谎?”

    明明以前还吃醋来着,现在偏又不信?

    林羽鹿敛眉:“你就觉得没人会喜欢我是不是?”

    “想多了,”秦世直起身子哼笑,“只不过前阵子听说了点八卦,他啊,怕是对着你硬不起来。”???

    这些年陈敬轩的感情生活完全是谜,林羽鹿非常好奇,忽略那粗俗之语追问道:“什么八卦?”

    秦世不理睬。

    摸不准学长是不是信口开河,林羽鹿没办法,只好将话题引回来:“我告诉你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别去,也别再给我做便当了。”

    秦世沉默着朝洗手间走。

    林羽鹿追在后面强调:“是学长你说的,要我为自己而活。其实以前我一直这么做,所以才能在高考拿第一,但后来……现在我就想专心去写剧本,没余力考虑别的。”

    秦世在门口停步:“那等有余力呢?我是不是你的首选?”

    ……

    什么时候连当备胎都乐意?

    林羽鹿垂眸:“没余力的意思,就是回答不了这些。”

    安静过片刻,秦世淡声道:“行吧,今晚你留下,我就答应你。”

    林羽鹿瞬间后退:“我不想再这样。”

    “儿子躺在那,我能做什么?”秦世无语,“你当我是变态?”

    ……

    秦世又问:“我准备洗澡,是打算进来看吗?”

    闻言林羽鹿忙躲远,等他关上门后才反应过来:“学长,你还发烧呢。”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鲜明的水流声。

    *

    深夜。同床共枕,中间还躺着个呼呼大睡的孩子,真不知这是几千年修来的缘分。

    林羽鹿心情很复杂,盯着天花板轻声问:“学长,有什么意义呢?”

    因生病而憔悴的声音许久才响起:“给自己点动力。”

    林羽鹿侧头:“什么动力?”

    可惜再无回答。据说他今天烧到三十八九度,估计已经难受到睡着了。

    在晦暗不明的环境中听着耳畔的呼吸声,林羽鹿也眼皮渐沉,他不知把话说给谁听,或许只是讲给自己鼓气:“我会努力的,一直都很努力。”

    *

    想象中安稳的夜终于逝去,中途似乎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就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但再睁眼时,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林羽鹿有点懵,愣过半晌才发现自己正被秦世死死地搂在怀里,而小森早就成大字形占据了另外半张床,一脸得意香甜。

    尴尬的血色涌上面颊,他慌忙起身,爬到地上换好衣服,脸都没洗就匆匆告辞。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跟怕被捉奸似的,举止很是无措。

    还好学长和小森都还没醒。林羽鹿迷糊地走到花园里,迎着风这般庆幸。

    也正在此时,才看清昨晚没注意的新景观:自己亲手种下的枯萎彩叶芋已经生长得很茁壮了,淡粉色的叶子轻松舒展着,旁边还精心搭配了各色植物与小兔子雕塑,童话感十足。

    竟然活了吗?

    林羽鹿惊讶地眨眼。

    植物尤如此,人类当也能做到。

    轻拍下一张五彩缤纷的照片,将陈旧小鹿的微信头像换掉,他方才重新朝前走去。

    *

    拥有了明确的目标,生活中所有飘忽不定也都有了归属。林羽鹿鼓起勇气和编剧工作室取得联系,磕磕绊绊地办起签证,过程中尹春年帮到不少忙,才能顺利成行。

    过程中他也和看上剧本的年轻导演见过几次面,对方算不得有资源的人,但才华难掩又创意颇多,最终林羽鹿连钱都没要,只算入股,给了他个期限去专心筹备。

    到医院复诊过两次,被确认药得继续吃上两三年。日子依然不好过,但总比一命呜呼强很多。

    反正,一切算不上最好,但也远不至于糟糕。

    终于要出发那日,珠三角的炎夏开始退去,是个阴天,秋意微凉。

    不算放心的陈敬轩又来主动相送,见林羽鹿只有个破旧的小箱子,自然焦急,拧着眉头在机场的店铺里寻觅起可以带上的东西,像位同样不靠谱的家长。

    坐在角落陪伴猫咪的林羽鹿想过很久,才给秦世的微信打出第一笔钱。

    “鹦鹉偷看.jpg”

    “包养我不用这么贵。”

    不靠谱的回答又出现了。

    林羽鹿耐心解释:“是出租屋里的家具家电,我相信学长也不会需要旧物,就擅自卖了二手,这是清单,价格还算合理。”

    “合理什么?”

    “小鹿原味用品,便宜给什么人了?!”

    “鹦鹉生气冒火.jpg”

    没理他胡言乱语,林羽鹿又打过第二笔钱,不多,只有一万块。

    “这是最近翻译攒下的,还是优先还清了陈医生那边的债务,欠学长太多,只能慢慢来了。”

    非常意外的磁性男声响在身后:“行,你就慢慢还吧,最好还一辈子。”

    林羽鹿惊讶起身:“学长……”

    秦世是独自出现的,一身浅色的精致休闲装,戴着太阳镜,看不太清表情。但说话语气倒是恢复了从前的劲头:“既然有这么多要交代,昨晚为什么不来吃饭?害我白等三个小时。”

    心里并不曾想当面告别,林羽鹿敛眉:“早就说过不吃了。”

    秦世没好气地推来个超大旅行箱:“你儿子准备的。”

    ……

    林羽鹿刚要拒绝,却见箱子边系着个小鹿玩偶,是自己之前还给学长的那只,应当已经被翻新过了,看起来很有精神。

    秦世故意质问:“你以为不听话带走,今天可以顺利离开东港吗?”

    “学长,”小鹿很为难,“别再操心我的事。”

    “那些话我不想听,”秦世终于摘下太阳镜,眼神复杂,“我不干涉你,你也少管我。”

    林羽鹿低头不语。

    未料片刻后,他的脸又被大手扶起来。

    秦世轻笑:“既然这么坚定,就抬起头堂堂正正地去工作,真不明白你总在怕什么。”

    想起尹春年也吐槽自己畏畏缩缩,林羽鹿忙拉开他的胳膊,模仿对方那样舒展开肩背,但又不适应,显得有些笨拙。

    秦世依然目不转睛地凝望,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林羽鹿试图终止所有能羁绊住自己的奇怪氛围,只把那只小鹿玩偶摘了下来,而后将大箱子留给他,又把猫箱放在行李上,后退两步:“就这样吧,我得去办托运了。”

    “小鹿。”

    秦世终于开口叫住他:“如果你不走,我不会再让你吃任何苦,你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你想写什么剧本,我都可以请任何你看得上的团队来拍,无须你费心半分,很快就可以功成名就,更重要的是,你可以陪着小森,不错过他成长的每一天。”

    林羽鹿缓慢眨眼。

    秦世失笑:“觉得我在骗你吗?”

    “不是,”林羽鹿用力握住旅行箱的把手,“但我就要这样的生活,学长再见。”

    秦世立刻追问:“真能再见吗?”

    ……难道你以为我会抛弃小森?

    林羽鹿有点诧异:“当然。”

    永远毫不犹豫的秦世上前一步:“那等再见时,我可以追你吗?”

    这话着实令人为难,林羽鹿苦笑:“学长,你又不知那是哪一天,而且你好像不是自己形容的单身主义者,所以还是珍惜眼前吧。”

    “我眼前人都跑了,要我珍惜空气啊?”秦世脱口而出,“我可以永远等你。”

    好幼稚的话,不像这个男人愿意讲的。

    林羽鹿学着秦世的说辞干笑反问:“哈哈,学长的永远,又值几年呢?”

    回答他的是不由分说地强制拥抱。

    众目睽睽之下,林羽鹿使劲挣扎,可脸刚从怀里努力抬起,骂人的话还没出口,便被猝不及防地落下温热亲吻。

    彻底恼羞,甚至本能地打了他一巴掌。

    被放开的瞬间,林羽鹿推着箱子和猫包,吓得又跑远了些,才确认学长不会追来报复。

    秦世用手背擦过嘴角,依然是那副半笑不笑的表情:“少质疑我,你走着瞧。”

    <上卷完>

    光之卷

    第45章醉蟹 那你就当条好狗吧

    三年后。又逢东港冬深时。

    这座城市自数个世纪前便人声鼎沸, 而今亦然。

    仿佛任何喜怒哀乐融入其中,都像雨水滴入海洋,瞬间便要消失不见。

    *

    多半因节日将至, 环境整洁的小区内已摆好可爱的圣诞树, 让微凉的风都显得温馨。

    恰逢傍晚彩灯亮起,吸引到不少孩子围观。

    久未回国的林羽鹿听见童声粤语, 脑海中不由往事明灭。

    “这公寓真的很划算,家具新,地段好, 还有你喜欢的大阳台。”

    幸而热情的中介打断了他的遐思。

    低头瞧向躲在猫包里左顾右盼的棉花糖,林羽鹿追问:“封窗了吗?”

    中介尬笑:“房东说你可以自己找人。”

    “那不行, ”林羽鹿立刻回绝,“讲好了的, 凭什么是我花钱费精力?”

    横冲直撞过几年,曾经羞于表达的想法已能脱口而出,语调依然温和, 只是态度坚决。

    圆滑的中介努力安抚:“等下我再劝劝房东,你先检查房子。”

    “今天就要讲清楚这件事, 否则不签合同, ”林羽鹿又不放心,“保洁做过没?”

    “那当然,”中介生怕他意见更多,努力拉近关系,“弟弟, 你是哪里人?从美国来东港读书?”

    林羽鹿微笑:“北方,我儿子在这里。”

    中介由衷震惊:“什么?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明亮的琥珀眼缓慢眨了下,林羽鹿很淡定:“没结婚, 单身。”

    现在的年轻人活得也太超前了点……

    中介进入电梯后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忽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二次元啊?挺多小孩都要染头发。”

    轻轻勾下眼镜,林羽鹿解释:“我天生的,算是种疾病。”

    “啊?”中介想起什么似的,啧啧感慨,“知道了,怪不得,还挺好看。”

    林羽鹿又微笑,未再与陌生人多言。

    *

    精装修的一室一厅,木制家具相当温馨,加之被落地窗围住的大阳台可远眺东港市区,真是非常完美的住所了。

    经历过三年合租生活,林羽鹿很珍惜这份幸福。

    处理好合同后,房间恢复清静。

    他把猫咪小心地放了出来:“糖糖,你喜欢这里吗?”

    这些年棉花糖未辜负主人的溺爱,已变得相当圆润,它软萌轻叫,第一时间讨食吃。

    林羽鹿无奈地倒出些低脂猫粮,转而打开箱子。

    依然不算丰富的行李,大部分是书,除了日常衣物,还有给林亦森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儿童机器人。

    不过小家伙早已被宠上天,多半也不会觉得太稀奇。

    林羽鹿将杂物摆放整齐,终于得空,回复掉堆积如山的工作邮件,随之陷入回忆。

    刚去加州的那半年,当真处处不适应,参与的几部剧本四面碰壁,熬到新年时,银行卡已经没有多少余额,急到日日低烧,真以为自己将要灰溜溜地铩羽而归。

    幸好即拍即播的网络剧机制救了命。

    先是有集奇幻刑侦数据不错,后来又爆了部爱情科幻。流量就是金钱,日子终于因此而好过了起来。

    再之后参与的项目,有顶流制作也有胎死腹中,快节奏的拍摄流水线让他来不及思考太多,每天忙到脚不沾地,一晃眼竟临近二十五岁生日了,当真时光如流水。

    直至今年秋天,国内那位曾买下他剧本的导演终于准备开机了,故而应邀回国,计划跟组配合。

    所有得来不易,只希望一切顺利。

    走神时,手机无声地亮起儿童手表来电。

    林羽鹿伸手接通,瞧见小森可爱的脸便很开心:“怎么啦?”

    “爸爸你还没出发?我都迫不及待了。”

    六岁的林亦森长大不少,已经跳级读到小学三年级,初见帅哥雏形,讲话也和小大人一样。

    虽然每逢寒暑假,这孩子都会被保姆送到美国住些天,但相见时日仍旧有限,林羽鹿自然非常想念,温柔安慰:“马上就去,我离得近。”

    “那就好,”林亦森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要是不想看见这个人,我可以单独赴约。”

    说话间他就把手表对准身边的驾驶座扫了下。

    林羽鹿并未看清身影,却闻见熟悉的动听男声:“没问题,你现在下车自己走过去。”

    悠悠闲闲的,好像一点没变。

    无比复杂的心情翻涌而过,林羽鹿依然态度温和:“别乱讲话,我出门啦。”

    话毕他就把电话痛快挂掉,也不知是在教训小的还是大的。

    *

    尚未开业的高端融合菜餐厅,宽敞而奢华的装潢仿佛与寸土寸金的CBD背道而驰。

    这里整体皆是高级灰的配色,唯独招牌亮着金灿灿、暖融融的光,浮现出小鹿的可爱轮廓。

    “爸,你是舔狗!”

    林亦森走进门,照旧眼尖,立刻对此发表锐评。

    秦世嗤笑:“本来就是给他开的,你有什么意见?”

    林亦森挑着小眉毛,严肃地东瞧西看,仿佛在检查这礼物是否合格。

    守在玄廊尽头的经理微微鞠躬:“秦先生,人到了。”

    秦世蓦然眸色微滞,犹豫了下,把手里的花递给儿子。

    林亦森哼哼着勉强会意。

    *

    这世界有几十亿人,人与人每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对此秦世曾相当潇洒,认为自己永远都能随心来去、当断则断,直至收到林羽鹿的那封绝笔,所有傲慢才被碾成灰尘,又自灰尘中生出越发缠绕的牵挂。

    既然答应不去打扰,就不能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三年来,秦世拼了命的这般奉劝自己。

    所以哪怕因公事去过很多次美国,哪怕距离林羽鹿的编剧公司不足百米,他依然没有贸然上前。

    心里当然清楚:对小鹿的无数次伤害,已经无法穿越时光去改变了。可他内心仍旧在见不得光的角落怀着自私的希望……希望对方能走出阴霾,愿意回国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

    等过很多个日日夜夜,等到几乎就快要为此疯魔,曙光才姗姗来迟。

    若为曾经,秦世断然不肯相信,此时此刻,自己竟会近乡情怯。

    但事实上,他的确停步在了大堂门边。

    *

    幻梦般的暗色餐厅内流淌着浪漫的银辉,空空荡荡,只独站着一人。

    那清瘦笔挺的背影如寒山青竹,泛光的银色短发与雪白优美的后颈又似精灵般可爱。

    轮廓瞬间与记忆重叠,同时早已焕然新生。

    林羽鹿约是在观察食材展台上的香料,白细的手指拿起一块完整的粉盐,对着灯光缓慢翻转。

    很安静,很从容,很不真实。

    幸好林亦森这小鬼从无那么多愁绪,立刻飞奔过去喊道:“爸爸!”

    差点被扑倒的林羽鹿弯起眼眸,伸手揉头:“又长高了。”

    小森得意洋洋,边搂着他边抬脸撒娇:“这是我送给你的,小王子的玫瑰花!”

    林羽鹿接过孩子举起的那朵玫瑰,是极梦幻的渐变粉,如冰岛的晚霞。

    刺已经被小心剪去,就连叶片都完美,还系着雪白的缎带。瞧见缎带尾部的鹿头暗纹,便知有人偷偷费了些心思。

    他轻嗅过后,终于侧头望向门口的方向,露出脸来。

    眉目仍和梦中别无二致,琥珀眼底的孩子气仿佛永远不会消失。但潮湿的泪已经被阳光抹去了,而今只剩下一种暖洋洋的温和,无比柔美。

    有一万种方法向一万种人愉快问好的男人,破天荒地迷失在惘然之中。

    对视几秒,反而是林羽鹿率先微笑轻语:“秦世。”

    连孩子都这么大了,竟头一次当众呼唤他的名字。

    如魂归魄定,秦世终于回神,大步向前将所念之人拥入怀中。

    被惊到的林羽鹿撞歪桌子,杯盘作响。

    片刻后,重逢的拥抱就和离别时一样,很快就遭到激烈挣扎。

    这让秦世暗想,是不是应该再趁机亲个,哪怕得当众挨上两巴掌才能抵消。

    然而孝顺的林亦森没给他这个机会,被忽略的小朋友急着挤入他们中间:“爸爸抱我!先抱我!”

    林羽鹿趁机恢复自由,抚平白色开衫,敛眉警告:“学长你别这样,逼我随时提防你吗?”

    秦世终于笑了:“还是这个称呼比较好听。”

    小森急眼:“爸爸!”

    “别闹啦,”林羽鹿忙拿起桌边的礼物,“这是送给你的。”

    林亦森意满离,屁颠颠地寻找了处桌子开始拆封。

    秦世竟敢问:“我的呢?”

    没想林羽鹿还真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张纸,双手奉上:“最近攒的,快还清了。”

    美金稿费支票。

    想到他暑期时终于停服抗癌药,秦世心情复杂:“你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不是每个月都派医生去看我吗?学长应该清楚得很,”林羽鹿把支票强行塞给他,转身去寻儿子,“我很饿,吃饭吧。”

    *

    餐厅尚未开业,菜已经被试过很多轮。

    服务员陆续端上的美味佳肴,几乎全是林羽鹿比较偏爱的口味,精准到令他毛骨悚然。

    就算秦世久未出现,自己也肯定被他以某种方式密不透风地观察着。

    ——林羽鹿常生出这种错觉,以至于稍微走运或原本坎坷的事情变得过分顺利,就会开始疑神疑鬼,担心是否又借了学长的东风。

    头顶那把看不见的伞,始终让不再淋雨的他不敢懈怠半分。

    慢慢放下水杯,林羽鹿直言:“今天不想吃这些,有别的菜可以点吗?”

    正用热毛巾擦手的秦世微怔:“当然。”

    相识多年,还是首次听到小鹿对食物有意见。算是好事。

    机敏的服务员立刻献上菜单。

    林羽鹿专心翻阅,又加了从未尝过的熟醉蟹和一份漂亮的素菜,而后抬眸,目不转睛地开始观察秦世。

    依然年轻俊美,但气质又明显比过去成熟,多半是彻底融入了生意场,就连眼神都深邃起来,再没轻易显露那种可恶的戏谑之色。

    被盯久了的秦世不禁勾起嘴角。

    林羽鹿眨眼:“笑什么?”

    “你长大了,”秦世的温柔很陌生,“以前可不敢直接看我,对上眼神就立刻瞅向别处。”

    而且还会脸红。

    林羽鹿没否认,只道:“学长你不用装出这种语气,想嘲讽什么直说就行。”

    秦世面不改色:“没什么好嘲讽的,你今天很好看。”

    兔绒的雪白开衫,笔直修身的牛仔裤,衬上天真的脸,像某种灵动的林间动物。

    林羽鹿欲言又止,儿子却在旁边嫌弃地哼了声,故意开启猫头鹰外形的机器人。

    瞬时间,伴着欢乐的音乐响起可爱语音:“小森你好哇,我是豆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啦!”

    如今AI很发达,自由对话当然不是问题。

    林亦森立刻问:“豆豆,遇到自大狂怎么办?”

    教育型机器人尽职尽责:“自大是不对的,要告诉对方正确地认知自己——”

    秦世蹙眉:“我看你是不想参观卫星发射了。”

    这话吓得林亦森立刻关掉机器人,委屈地抱住林羽鹿的胳膊:“爸爸……”

    分开已久,最怕的事就是秦世把儿子带歪,林羽鹿忍不住质问:“你怎么可以威逼利诱孩子?”

    秦世欲言又止。

    情商相当高的小森发现爸爸是真在生气,赶紧坐直身体:“我不该在公共场所公放声音,吃饭吃饭。”

    以前他用餐时总像饥饿的小狼,着急了便狼吞虎咽,但而今已经完全成为小绅士,半点声音不出,刀叉也会用,当是礼仪老师教得好。

    林羽鹿面色稍霁。

    此时刚点的菜已上桌,通红肥美的醉蟹完完整整,简直无从下手。

    秦世没说什么,只拿过餐盘上的黑手套和纤细工具,慢慢地拆了起来。

    太过殷勤必是不怀好意。

    林羽鹿当然想过,或许三年过去学长还是不甘心,可身临其境所有感受,依然别扭。他敛眉质疑:“服务生不会拆蟹吗?不用你。”

    服务生恭敬鞠躬:“先生,我是完全不会的。”

    ……

    自己愿意,那就自己受累。林羽鹿默不作声地瞧着。

    秦世的手很好看,宽大修长,骨节分明,套上纯黑的手套去优雅摆弄莹白的蟹肉,难免勾起些不便启齿的晦暗联想。

    林羽鹿拿住筷子垂眸吃饭。

    “爸,我也要吃!你也给我剥!”

    小森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愿意这样称呼秦世了,林羽鹿欣慰间又难免微微嫉妒。

    可惜秦世并不惯着:“这是酒泡的,你再等十年。”

    林亦森扶住桌子:“你骗人!我生气啦!”

    秦世把装满蟹肉的壳放在林羽鹿的盘子里:“哦,那你慢慢气。”

    ……

    没办法的小森重新坐好,继续对付起面前的儿童套餐。

    蟹肉的确鲜甜味美。林羽鹿也没客气,继续专心进食,直至解决掉两只螃蟹和碗里的松露焖饭,才放下筷子说:“饱了,感谢招待。”

    满是胶原蛋白的娃娃脸和红润的薄唇是前所未有的好气色。

    秦世略显古怪地回答:“应该的。”

    在下是不是受虐狂?听不见熟悉的冷嘲热讽,便总觉得哪里别扭。

    林羽鹿心中暗叹,起身说:“我去透透气,小森能走时叫我。”

    仍旧沉迷美食的林亦森含糊应声,等到爸爸当真离桌,才歪头质问秦世:“剥个螃蟹就完了吗?你赶紧好好表现啊。”

    “吃你的。”

    秦世不耐烦地按响了儿童机器人。

    方才未读完的说教继续播放了出来:“否则发展为自恋型人格,会变得缺乏同理心、喜欢推卸责任、无止境地打压贬低他人,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朋友啦。”

    林亦森认真点头:“没错,也没有老婆。”

    *

    这家餐厅不仅名字叫Lu,就连景观也全是以此为主题,花园中被五彩花叶簇拥的银色小鹿灯,让森森寒气都少了几分,格外可爱。

    林羽鹿垂眸欣赏,直至感到有人站到身边,才问:“这店是你开的吗?”

    秦世很直接:“给你开的。”

    ……

    略感无语的林羽鹿拒绝:“不用了,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

    “国内做影视不在办公室里,你总得有个招待人的地方,”秦世简单地解释了句,并未拐弯抹角,“小鹿,你现在愿意回来,是我想得那个意思吗?”

    抬头望向秦世的眼睛,林羽鹿认真:“我是来跟组拍电影的。”

    “是不是都无所谓,”秦世轻笑,“我说过,只要你回来,我就会追你。”

    林羽鹿无奈眨眼:“怎么追呢?学长以为像普通情侣那样送送礼物、约约会,我们就可以继续交流人生与理想了吗?”

    “没这么认为,”秦世挺认真,“发过誓余生都对你好,就会尽我所能做到。”

    异样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在美国这么久,别说被偷被抢,真就连霉都没倒过,所有事情如被拧好发条,始终在朝好的方向一往无前……

    多半猜到林羽鹿的郁闷,秦世解释:“你写剧本的事我不曾插手,我知道那是在羞辱你。”

    林羽鹿垂眸揪玩起毛茸茸的线衣袖口。

    他每次紧张,都会摆弄衣角,这点小毛病倒是半点没变。

    秦世看破不说破。

    “学长啊,”林羽鹿轻声开口,“故事里遇到艰难的、不得不翻篇的事件,我们就总用时间大法,一个月后,一年后,十年后……可现实没办法如此,这三年是我一天一天努力走过去的,我已经成为和曾经截然不同的人了。”

    秦世承认:“我知道,你的成绩大家都看在眼里,但这不影响我在意你。”

    林羽鹿苦笑:“现在生活挺好的,好到我觉得自己可能早就死在泰国了,后来发生的所有都是临死前的美好幻觉而已。”

    “小鹿,”秦世的眼神沉痛难掩,“别再回忆那件事。”

    “但哪怕是幻觉,我也珍惜,还想用尽所有力气继续朝前走,”林羽鹿目光不移地看他,“所以我已经没那么在意学长了,不需要学长再弥补。”

    “算不上弥补,你就当我居心叵测,”秦世笑得略显暧昧,“没被人追过吗?享受就好了,想理就理,不想理就不理,何必心生负担?”

    林羽鹿侧头:“我可没学长那么洒脱。”

    “所以说你是迪士尼公主,”秦世竟然毫不掩饰,“你拒绝不了真诚的好意,哪怕是条脏狗,总朝你摇尾巴,你也愿意俯下身子摸摸它的头,不是吗?”

    完全无力劝退的林羽鹿怔愣,垂下袖子气馁:“随便你。”

    而后觉得学长这句口头禅不够恶狠狠,又故意拿食指戳住他的下巴:“那你就当条好狗吧。”

    今天发生过太多第一次,但第一次被小鹿挑衅,感觉还是很微妙。

    秦世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乐不可支似的,笑了又笑。

    ……

    “爸爸!我吃饱啦!我们回家睡觉觉!不带他!”

    小森抱着机器人跑了过来。

    林羽鹿如蒙大赦,立刻上前牵起儿子的手,走得头也不回。

    方才温软的触觉犹有余温,秦世抬手摸住,再度笑得莫名其妙。

    *

    原本很担心小森在秦家变得娇惯任性,但把这孩子带回公寓,见他能自己洗澡换衣服,还乐颠颠地帮棉花糖铲屎梳毛,林羽鹿又放下悬着的心。

    睡前父子俩躺在床上念童话书,垂眸瞧见儿子可爱的脸蛋,他不禁心生温柔:无论怎么成长,在自己身边都还是个小宝宝呢。

    “爸爸,你是不是不会再走啦?”

    小森忽然追问。

    林羽鹿回神:“还没定,现在是有工作。”

    小森郁闷:“可是坏爸爸说,你只要愿意回东港,就是愿意原谅他,原来又在自作多情。”

    “大人的事很复杂,”林羽鹿安慰,“你不用在意这些,无论如何我都最爱你。”

    没想到小森要求:“那爸爸你别走,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这话让林羽鹿担心:“他们对你不好吗?”

    “挺好的,爸在家的时候都会教我写作业,陪我踢球,”小森语气闷闷的,“太爷爷经常带我过周末,我们去过很多地方旅行啦。”

    林羽鹿揉他:“那还不开心?这些事爸爸都做不到。”

    “可我还是最爱爸爸,”小森忽然落泪,“我不用爸爸为我做什么,就想和爸爸在一起。为什么你到哪里都带着棉花糖,却不愿意带上我?”

    每次见面都相隔好几个月,每次见面……他都长大了许多。

    太强烈的愧疚让林羽鹿心酸,他迟疑片刻,认真道:“那等我忙完这部电影,就去和学长商量,或许你有一半时间跟我住会更好?”

    “真的吗?”小森顿时兴奋,又好奇,“你怎么总叫他学长啊?你们早就不上学了。”

    林羽鹿反问:“不然叫什么?”

    小森懂很多的样子:“前夫。”

    林羽鹿淡笑:“我们没结过婚。”

    小森又判断:“前男友。”

    林羽鹿叹息:“也没谈过恋爱。”

    “什么嘛,他怎么这么没用啊!”林亦森拍着大腿感慨,“他比你大,你可以叫哥哥。”

    差点被口水呛到,林羽鹿彻底无语:“……没他那样的哥哥,快睡吧。”

    林亦森慢慢躺好,建议道:“那就和我一样,叫他大坏蛋!”

    半晌他又补充:“不过……爸也没有那么坏。”

    小傻瓜,他怎么会对你坏呢?

    林羽鹿沉默不语,只温柔地摸过儿子的额头,摸向他越发和秦世相像的眉眼与纤长的睫毛,许久才叹出口气来。

    *

    绝症一场的人,自然比谁都清楚健康到底有多重要。

    近几个月林羽鹿状态不错,逐渐养成了晨跑的习惯,回东港也不打算耽搁。

    天未亮就醒来。

    生怕吵醒小森,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上运动装备,正计划着到楼下去拉伸一下四肢。

    谁知刚拉开门,却见个巨大的黑影贴在腿边,瞬间便慌张后退。

    闻声而来的棉花糖毫不客气地哈了一声,

    正蹲在地上摆正便当盒和花束的可疑男人同样全无防备,扶住黑色的棒球帽诧异抬头。

    “学长……”林羽鹿惊魂未定地摸住胸口,脸色惨白:“我还以为是什么变态呢。”

    第46章山楂 我好想你

    “田螺姑娘”被当面撞见, 氛围多少有些诡异。

    好在秦世从不尴尬,他立刻轻松起身:“今天降温,过两天你还要带小森去游学, 总不想把自己折腾感冒吧?”

    永远慢半拍的林羽鹿终于缓过心跳, 认真表态:“无需学长多问,也不要给我送饭。”

    “给儿子的, ”秦世理直气壮,“顺便一起吃。”

    林羽鹿见他真要进屋,立刻用胳膊阻挡住路:“没有很顺便。”

    无奈实在低估了秦世的无耻程度。

    这家伙竟然顺势俯身拥抱, 揽着腰就把他搂进屋内,语气无比亲昵:“早安, 可爱的小鹿。”

    宽厚有力的禁锢,林羽鹿每次触及, 都会感觉像被温热淹没了似的。

    有一瞬间,三年的分离不复存在,仿佛逝去的日子仍旧鲜活。

    林羽鹿不禁走了神。

    人生必须有爱情吗?如果没有, 那亲情呢?

    如此深刻的感情,除却赋予学长, 是否还有其他对象和可能?

    这些问题的答案, 离开东港时曾无比坚定:除却真挚纯粹的爱,自己当真什么都不想要,而秦世太危险,当初为其飞蛾扑火葬身深渊,怎么可以再度与身俱焚?

    只不过……

    此时的林羽鹿已不是那只苍白柔弱的蛾子, 至于秦世又变为何物,只有老天清楚。

    恍惚的功夫,秦世已将饭菜摆出, 温柔催促:“你先吃,等下我叫小森,早餐很重要。”

    ……在假装什么?以为扮几天绅士,我就会神魂颠倒吗?

    林羽鹿投去气恼的目光。

    他偶尔电话向尹春年请教问题,总免不了被教育,老太太向来字字珠玑,最有用的话便是:敢直面今日的喜怒,才能坦然于明日因果。

    实在不习惯学长故作的体贴,林羽鹿上前直言:“若非为了小森,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一起吃饭,没有自知之明吗?”

    如此冷遇,秦世怕是从未受过,他的大手瞬间停住。

    林羽鹿绷紧神经,做好随时对峙的准备。

    谁知秦世只淡定地把豆浆倒进杯中,转而便直接躺到小沙发上:“那你吃,我补个觉。”

    明明憋屈到大长腿都没处放,还装得一脸安然。

    ……这种脸皮真适合去要账,当总裁实在是浪费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林羽鹿欲言又止。

    “等下我送小森上学,”秦世轻松地脱掉棒球帽,把身上不知哪个潮牌的夹克紧了紧,闭眸作势睡去,又哼笑反问,“别看了,难道想陪我一起睡?”

    年少时胡搅蛮缠的从来都是自己,几时曾见学长这般胡闹过?

    林羽鹿莫名有点难过,赌气似的坐到桌边,索性动筷。

    东港本地的虾粥与蟹包,味道很绝。

    吃过一口就还想吃第二口。

    “你喜欢新鲜水产和中式点心,口味清淡,咖啡不加奶,喝果茶也只三分糖。”秦世忽淡声诉说,“我现在知道了,只要给我机会,其他的事我也全都能了解。”

    口腹之欲就和其他欲望一样,唯有熬过生存线,才能获得存在的资格。

    这些事从未细想过,此刻回忆,确实如此。

    ……果然在被他监视!

    如梦初醒的林羽鹿尽量显得冷漠:“不需要你,我也可以自己去买。”

    秦世不满:“什么意思?都是我四点起来做的。”

    ……

    他那种惨绝人寰的手艺但凡吃过便绝不会忘记,林羽鹿将信将疑地缓慢眨眼。

    秦世没有邀功也没诉苦,只哼笑:“所以不用点菜,点我就行,还能帮你暖床。”

    不小心露出的狐狸尾巴尖儿摇摇晃晃。

    小鹿懒得回应。

    像真困了似的,秦世放平呼吸,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若不是怀里故意抱着屋主的睡衣像个痴汉,入眠的神色倒是一如往昔。

    棉花糖趁机鬼鬼祟祟地溜过来,似乎想给他一拳,却不敢,胖嘴微抽,圆圆的猫爪抬起又放下,实在蠢萌至极。

    林羽鹿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小鹿,你笑起来真可爱,”秦世带着倦意说道,“要多开心一点。”

    ……被夺舍的学长竟有些无懈可击。

    林羽鹿的冷言冷语已库存告急,唯有轻咬餐勺,含糊应声。

    *

    孩子绝对是打破古怪氛围的利器。

    自从林亦森起床后,屋内瞬间变得热热闹闹,乱七八糟。

    见学长真能带着儿子刷牙洗脸吃早餐,并不像平日全推给佣人的样子,林羽鹿略微安心,索性当了甩手掌柜,准备出去办公事。

    谁知正在卧室换衣服,门忽被推开条缝:“小森书包放哪了?”

    林羽鹿刚套上衬衫,忙于踮着脚寻觅裤子,闻声瞬间石化。

    赤裸的长腿雪白到泛光,三角裤勉强兜住光滑的浑圆,轮廓到细腰处又陡然凹陷,是番好景致。

    秦世微怔,直接抱手靠在门边。

    他的确多见世事繁华,但总有些画面刻骨铭心。

    曾经形容枯槁、一心寻死的小鹿离墓地只有半步之遥,而今虽仍清瘦柔软,但又生机盎然,终于是活过来了。

    “真不错,没白来。”

    不靠谱的感叹脱口而出。

    原本还因学长玩味又欣慰的眼神而担心他精神分裂,忽听到这句流氓话,林羽鹿终于回神,使劲拽住衬衫下摆:“出去!你有病吧?”

    闻声,小森立即咬着蟹包冲过来帮腔:“不准偷看爸爸换衣服!”

    秦转身带走儿子:“那怎么了?又不是没看过,不然怎么生的你?”

    小森困惑:“这话是什么意思?”

    ……

    林羽鹿血压升高,锁紧门恼道:“你不要和小孩乱说!”

    好在客厅的讨论逐渐变成了学校作业和飞机模型。

    匆匆套上裤子,林羽鹿呆坐到床边,郁闷又茫然。

    在社会更为开放的美国,他年少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完全脱离现实,见识到了各种复杂的感情、身体与婚姻关系,思想也不再如白纸一张。

    其实回国前想过,毕竟全都已成过去式,只要维持成熟与和平,当个好爸爸就行。

    结果秦世显然不是这么考虑的。

    他那三分钟热度变得比三年更长了些,就好像等待伤口愈合后……依然还有欲念和爱情。

    老天爷,你真的很会捉弄人。

    林羽鹿垂眸摆弄着细长的手指,有点不想走出这扇门去。

    *

    老旧小区下的咖啡馆被茂盛的绿植包围,就连空气都显得舒适清闲。

    应邀而来的林羽鹿一进门,便瞧见窝在墙角的导演李韩。

    自当年零元卖给他剧本后,两位i人便始终依靠邮件联络,今日终于面对面,多少有点不自在。

    “真是感觉很对不起你,拖了又拖。”

    李韩简单到不像娱乐圈的成员,短发乱蓬蓬的,衣服也朴实无华,着实难以联想那些画面瑰丽的艺术电影都出自他手。

    林羽鹿温和淡定:“没关系,筹备电影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很有坚持、拒绝凑合,路就更难走。”

    听到夸奖,李韩不好意思地露齿而笑。

    林羽鹿又鼓励:“好在总算要开机啦,一切都会顺利的。”

    “其实有件事,很不好意思跟你讲,”李韩有些抓耳挠腮,“前天薛姐辞演了。”

    “诶?”

    林羽鹿诧异。

    他提到的薛姐是位常演艺术片的老戏骨,很早便接了剧本的一号女配,谁知怎会箭在弦上又改变主意?

    李韩为难地解释:“她怀孕了,准备结婚。违约金也赔我了,没办法。”

    “这样啊……”林羽鹿不由跟着苦恼起来,“那其他试镜的演员,有合适的吗?”

    李韩戳着咖啡杯:“程奈想演,开价也低,主要是投资人看好她。”

    听到出没于偶像剧的女演员之名,林羽鹿有些茫然,他做编剧的过程中当然见识过这种事,但沾边到自己的作品,心情依然格外复杂。

    咖啡厅的角落陷入沉默。

    林羽鹿思忖片刻,诚恳道:“其实你不满意吧?再想想别的办法。”

    生性有些软弱的李韩立刻眼睛亮了:“你不催我就行。”

    天知道他这种性格是怎么把电影拍出来的,还每部都拍得那样美。遇见如此需要呵护的艺术家,林羽鹿努力表现得更坚强:“当然不催,我也去帮忙问问,加油啦。”

    咖啡杯被社恐导演轻轻地推来碰了碰。

    “加油。”

    *

    美国的工作室算是成熟流水线,至少无需编剧操心选角与投资,所以林羽鹿没有太多经验。但如今事关自己最意义非凡的剧本,定不想逃避,又没什么门路,自然着急。

    毕竟被资本所裹挟太恶心了些。

    胡思乱想的过程中难免会思及秦世,但还是算了……

    被学长所裹挟也好不到哪去。

    直至晚上聚餐时,林羽鹿仍旧心神不宁。

    邀请他的是工作室的前辈唐墨,一年多前回国发展,现在事业小有起色,人也意气风发。

    被介绍了满包厢的各色同行,林羽鹿有点混乱,端着啤酒道:“我不会喝,就敬大家这杯吧,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那怎么行?今天唐哥请客,不醉不归啊!”

    有人趁机起哄。

    好在唐墨挺照顾他,立刻解释:“小鹿前几年癌症,刚好,身体重要。”

    这么沉重的理由顿时杜绝了那些劝酒词,林羽鹿努力吞咽下冰冷的酒液后,便微笑着听编剧们吹牛侃大山。

    虽然那些八卦和趣事并不熟悉,但也挺有意思。

    如果以后留在国内,是不是也要融入其间呢?

    究竟……要不要留下来呢?

    散乱的犹豫如啤酒气泡,在大脑里升腾又破灭。

    有点晕乎乎的时候,微信连番亮起。是秦世。

    “小鹿宝宝在干什么?”

    “鹦鹉偷看.jpg”

    “要我把儿子送去给你吗?”

    “我自己也可以一起打包给你。”

    之前在美国时,秦世很少发消息,看来他是真心认为“回国”算个可以暧昧的信号。

    无奈实在太了解学长的心性了,这些装萌卖傻的文字,真令人毛骨悚然。

    林羽鹿故意等过十分钟才回复:“聚餐,让小森早点休息。”

    “鹦鹉红温.jpg”

    “和谁?”

    “你不会喝酒了吧?”

    “不要拿身体开玩笑。”

    虽然就那么两口,但的确酒意上头。

    林羽鹿直接拍了张酒杯的照片,甚至拍到人模狗样的唐墨前辈,而后打字反问:“学长清不清楚自己没立场控制我?”

    这下子老实了,很好。

    “小鹿跟谁聊天呢?不会是女朋友吧?”

    有位老大哥乐呵呵地开玩笑。

    “什么啊?你不知道小鹿跟天华娱乐的秦总有孩子吗?”

    另一位喝高了的女编剧捅破窗户纸。

    其实这些年经常被问到这个,就像肚皮上留下的伤痕,既定事实是没有办法蒙头否认的。

    林羽鹿面对大家的追问,思考了下便道出事实:“是,但我跟他没关系。”

    众人显然不这么想,毕竟有孩子就是最不可磨灭的关系。

    原本便对他颇为照顾的气氛又热烈了几分,新一轮敬酒再起,哪怕林羽鹿喝的是水,仍好像能碰碰杯子,就能增加好感,就可以沾到秦世的边……

    狐假虎威尚且如此,学长本人习惯于高高在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哎,好现实的社会,好苦涩的人类。

    林羽鹿心不在焉地微笑应付。

    万没想到,半小时之后,秦世竟然直接打来电话,语气可不像早晨那么温和:“出来,别逼我进去。”

    原形毕露了吧?

    林羽鹿瞬间冒出这个想法,淡声反问:“凭什么呢?”

    “小鹿,你真的别喝酒,”秦世换了种商量的语气,“不好好照顾自己病会复发的,知道吗?”

    ……

    学长不是能对别人牵肠挂肚的性格,这些啰唆实在奇妙。林羽鹿哦了声:“没再喝了,但你要胡闹可就不一定。”

    秦世缓和下态度:“好吧,我等你吃完。”

    等我干吗?真是自说自话。

    林羽鹿有点困,又察觉大家都在盯着自己瞧,便直接挂掉电话放弃回答。

    好像的确不应该喝酒的,总感觉声音变得开始遥远,时间感也有些模糊。

    *

    一顿吵吵闹闹的饭吃了很晚,幸好大家都顾及他的身体未曾抽烟。

    林羽鹿出来时被风吹到,昏沉的脑袋终于微微醒了,饶有兴致地在去味喷雾机前转了好几圈。

    冰冰凉凉的柠檬水雾,落在脸上好舒服。

    “你是非要感冒才甘心吗?”

    突如其来的大力把他给抱了下来。

    林羽鹿抬头瞧见学长的脸,小声郁闷:“你怎么还在啊?”

    秦世刚要说什么,却已经被某位编剧认了出来,瞬间陷入热烈的寒暄。

    真是装模作样,又开始对每个人都笑吟吟的,好像你多么谦虚大方……还说什么“多谢大家照顾”,谁照顾我了?再说你又哪来的立场道谢?

    林羽鹿无声地转身离开。

    秦世忙追在后面:“我送你回去。”

    “我就住在附近,我要散步,”林羽鹿拒绝,“你不要跟着我。”

    秦世伸过手:“真喝醉了?”

    “才没醉,”林羽鹿躲开,继续朝前迈步,“就是讨厌看见你。”

    秦世似乎有些没办法,跟在旁边微笑:“等你两个小时了,态度稍微好点吧。”

    “两个小时就受不了了吗?”林羽鹿反问,而后也笑:“我等过更久,最后你也没来。”

    ……

    看来真是酒精上头,这些质问他清醒时绝不屑去说。

    秦世伸手把围巾裹在小鹿脖颈间,只安抚:“是我对不起你,没别的意思,把你送到楼下就好,时间太晚不安全。”

    明明很想把围巾甩开,但又香又暖,林羽鹿忍住了冲动。

    头顶星河高悬,相顾无言。

    明明路边已经挂满了温暖的节庆装饰,心里却十分悲伤,提不起精神。

    啤酒泡泡再度于林羽鹿的脑海中不停地上升,他恍惚觉得,跟在自己身边的学长并不是真实的人类,而是内心始终挥之不去的影子。

    如影随形这四个字,有时也会显得有些沉重。

    深呼吸了几次,林羽鹿让自己平静下来,扭头停到个路边摊前。

    秦世疑惑:“干什么?”

    林羽鹿不回答,只拿起一个纸袋,默默地夹起红白相间的山楂雪球。

    这种东西显然不在秦世可食用物的认知范畴里,他伸手阻止:“不干净,别吃坏肚子。”

    正在看短剧的摊主大娘怒目而视:“小伙子你怎么说话呢?爱买不买,别在这捣乱!”

    ……

    在这里争执过于丢脸,秦世只得勉强安静,垂眸瞧着林羽鹿专心挑选。

    柔软的人总容易沉溺于无聊的事,昏黄温暖的灯光映在银发上,陪伴他夹好十颗最完美的山楂。

    没几块钱的东西,竟然能换来笑脸。

    继续迈步的林羽鹿捏住一颗,像小松鼠似的边走边吃。

    秦世感觉自己被排挤于某种心情之外了,莫名其妙地要求:“我也要。”

    “学长才会吃坏肚子,”林羽鹿轻声道,“我就是吃廉价的东西长大的,小森也是,但学长不是。”

    闻言,秦世无奈:“你非要和我吵架不可?”

    “嗯,”林羽鹿瞥他,“你还是继续阴阳怪气吧,不要再假装了。”

    秦世失语:“我假装什么了?”

    假装你变成痴情的人,并且很爱我似的。

    林羽鹿舔掉嘴角的糖渣,未再回答。

    秦世哼道:“我偏不吵架,就要哄着你。”

    夜风悄然拂过,冷得人想发神经。

    林羽鹿快走了几步,却被他故意拦住,刚要抬眸怒视,又听见耳畔隐有细微脆弱的声响,不由惊讶侧头。

    秦世疑惑。

    “有小猫,”林羽鹿循声而去,认真分析,“是小奶猫的声音。”

    这附近是正在修建的新小区,秦世生怕微醺的小鹿摔了跟头,赶忙拦住他安抚:“我去看看。”

    然而林羽鹿依然坚持,黏在旁边跌跌撞撞地迈过大片杂草,终于确认事发地点——

    竟有只巴掌大的奶牛猫被困在堆满废料的沟壑里,叫得声嘶力竭,嗓子哑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秦世拿闪光灯照过:“等下,我找人去捡。”

    林羽鹿着急:“它都快死掉了,还等什么?”

    说着便放下山楂雪球准备往下爬。

    “小祖宗你可别再无事生非了,”秦世用力拽住他,无奈妥协,“等着。”

    话毕他便脱掉夹克,踩着状况不明的建筑废料大步跳了下去。

    真是空调房里安然无忧的少爷,大冬天里面只穿件短袖,还敢操心别人是否感冒。

    林羽鹿抱着衣服跪在坑边忧心忡忡:“小心点。”

    “感觉我再也上不去你会比较舒心。”

    秦世不靠谱的回答很快传来。

    多半是被救到的关系,小猫的惨叫声渐微。

    又等了三五分钟,秦世才翻身爬上来,捏着小猫疑惑:“这还能救吗?”

    其实小猫更像只小老鼠,又脏又瘦,在他的大手里哼哼唧唧。

    “那当然,”林羽鹿立刻抢到怀里,“小森出生时还不如它呢,住了七天NICU,现在不是活蹦乱跳吗?”

    夜太深了,秦世的表情晦暗不明。

    林羽鹿的注意力已经全被猫咪吸引过去,再没心思理他。

    *

    救助小动物本是件极奢侈的事情,幸好人生熬过去四分之一,终于有了这个能力。

    拿回家紧急喂过羊奶粉后,小猫很快便睡着了,本担心棉花糖会对这小奶牛重拳出击,没想它还挺有兴趣,在旁左闻闻,右闻闻,最后伸出尾巴轻卷,直接揽入怀中。

    林羽鹿松了口气,抽空去洗手,洗着洗着,迟迟发现竟沾上点没来由的血迹。

    他不安地走到客厅:“你受伤了吗?”

    趁机又进家门的秦世正坐在地毯上看猫,闻声抬胳膊轻瞧,不在意道:“没事,谁叫你一秒都等不及?”

    挺长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还是有些吓人。

    林羽鹿家里东西太少,半天才翻出酒精和棉签,又觉得显露担忧仿佛中了什么圈套,最终只是递给他吩咐:“擦擦,别破伤风后赖上我。”

    “赖你你能养我吗?”

    秦世反问。

    这种话定然是不能接的,林羽鹿默默坐到旁边,观察过小猫的睡相,继续品鉴那几颗山楂雪球。

    秦世用酒精随便蹭掉血迹,忽然追问:“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好聚的?”

    那些人。说得好像多么低人一等。

    林羽鹿不高兴:“唐哥在美国挺照顾我的,他经验丰富,认识的朋友也有趣,要你管?”

    “不准叫哥。”

    秦世顿时抵触加倍。

    “……不可理喻,学长你也该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林羽鹿放下山楂叹息,忽想起小森的童言童语,不由轻笑,“不会是想让我叫你哥哥吧?”

    秦世神色微妙地抬起眼眸。

    林羽鹿眨了下眼睛,刚想嫌他变态恶心,就被猝不及防地用力吻住。

    秦世的行为永远难以预料,但他如此突然而不合时宜的冲动还是吓到了小鹿。

    待到再想起痛骂挣扎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压在了地毯上,完全无法挣脱。

    气息过度灼热,被暧昧吮咬的唇与舌微痛而酥麻,又每时每刻都被淹没在混乱的心跳之中。

    林羽鹿反抗不成,只好也掐着脖子咬他。不料这挑衅却成了危险的挑逗,哪怕微微的血涩味扩散开来,秦世都没松手的意思,反而强行将他纤细的手腕交叠按住,直接用膝盖顶开了小鹿胡乱踢踹的腿。

    人类的疯狂惊呆了棉花糖。

    猫咪眨着琥珀眼,忍不住嗷呜尖叫。

    翻涌的冲动被现实慢慢抚平。

    秦世气喘吁吁的感觉到林羽鹿在瑟瑟发抖,不由轻吻过他的面颊与耳垂,仍旧俯身用力抱着,就像害怕他随时逃走。

    “对不起,我好想你,真的对不起。”

    低沉的声音隐约轻颤。

    完全懵掉的林羽鹿右手还捏着半颗山楂球,已经在毫无知觉间完全捏烂了。

    他胸口起伏,逐渐回神,用力打了秦世一巴掌,而后再打:“你想什么?你每天都派人监视我,你才是最爱演苦情戏的人!”

    “我不是监视你,”秦世认真解释,“只是……没人向我证明你还好好活着,我就会一直梦见那一夜,那场雨……梦见你消失了。”

    “消失了才好呢,”林羽鹿琥珀眼泛出痛苦的泪光,“以前好端端的时候你嫌弃我,要死了就当我是白月光?有你这样的人吗?”

    ……

    秦世简直像只大型犬,不管不顾地压在他身上,枕着林羽鹿的肩膀说:“我贱也没办法了,这辈子已经这样了。”

    林羽鹿瞬时被气笑,艰难呼吸:“你起开。”

    “我不,”秦世相当可恶:“我想和你新年约会,除非你答应我。”

    林羽鹿侧头拒绝:“没兴趣。”

    秦世坚持:“那我送你个礼物,你被感动了就答应我。”

    “省省吧,”林羽鹿被他胡搅蛮缠到有些少见的急躁,“省省你的美食美酒玫瑰花,我才不会被那些东西感动呢。”

    秦世追问:“如果不是那些呢?”

    再这样下去真要缺氧了,林羽鹿崩溃:“好,你送吧,不喜欢我就不要,不感动我就直说你是个没品的大傻瓜。”

    闻言,秦世还真的瞬间就把他抱扶起来。

    重得自由的林羽鹿拼命呼吸,见罪魁祸首只是安静地望着自己,难免再度愤懑,又想伸手打他。

    终于长记性的秦世一把握住,小鹿的手腕:“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会议,破相了不是很糟糕?这样别人都知道你有家暴倾向了。”

    孤儿有什么家可言?

    林羽鹿放弃跟这人争执,只顾气着挣扎。

    秦世垂眸瞧瞧:“真有那么好吃吗?”

    说着他竟然含住了小鹿的白皙食指尖,缓缓舔过山楂和糖渣沾下的红痕。

    ……

    琥珀眼瞬间睁圆,真想用最有攻击性最无情最恶劣的话语骂他,但因为眼前这幕太过变态,而半句都想不出来。

    第47章龙虾 新年快乐

    冰冷的仪器刚离开肌肤, 林羽鹿立刻拉紧衬衫。

    陈敬轩阅读数据的同时淡笑:“总这么容易害羞。”

    琥珀眸子眨了下,眼神温和。

    “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还想要孩子, 必须认真备孕, ”陈敬轩嘱咐,“千万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任。”

    闻言林羽鹿惊讶:“备孕?没有的事。”

    陈敬轩倒奇了怪:“难道你回东港, 不是去与秦世和好吗?”

    “我有工作,而且想离孩子近点,”林羽鹿轻声解释, “并不是和学长有了矛盾才越走越远的,所以也谈不上和好。”

    匆匆记下今日的检查结果, 陈敬轩笑而不语。

    林羽鹿仔细观察他:“你闪婚后,似乎心情好很多。”

    从前除却横眉冷对秦世, 他大部分时间都清清淡淡,而今终于显露几分喜乐。

    话毕林羽鹿又好奇:“但我还没见过你对象长什么样子呢,真神秘。”

    “他很忙, ”陈敬轩合上病历,“或许有机会可以一起吃顿饭。”

    林羽鹿当然不想打扰人家:“看你方便, 好啦, 好不容易来一趟香港,我得去探望尹老师,晚上还要赶回家给小森送礼物。”

    “瞧把你忙的,”陈敬轩抬眸,“小鹿, 很高兴看到全新的你。”

    对视的刹那,林羽鹿嘴角微弯,但觉彼此无须多言。

    *

    尹春年在文化界地位很高, 能受邀参加她的圣诞聚餐,是件相当荣幸的事情。

    尽可能在过程中表现得体,努力给每位宾客都留下好印象,真把林羽鹿紧张够呛。

    饭后,他又被邀请到书房,小心翼翼地端坐角落,等待老太太发话。

    “昨天微信里问我合适的女演员,”尹春年如往昔般从容,靠在书架前慢悠悠地喝咖啡,“汤丽可以演,她气质搭。”

    飞速在脑海中回忆过名字,是个挺老牌的实力派,但好像有几年未曾露面了。

    没等林羽鹿表态,尹春年便自微信传去名片:“事跟她说过,但具体得你们自己谈。”

    能被行业大佬引荐已经足够荣幸,林羽鹿立刻起身鞠躬:“老师又帮到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总会有报恩的时候,”尹春年的回答若有深意,转而问出和陈医生同样的问题,“今年回来,是和好了?”

    瞬时间,林羽鹿甚至开始怀疑并非学长自作多情,而是自己行事迟钝。

    瞧见他的眼神,老太太便哼笑:“看来阿世还得继续努力。”

    林羽鹿直接表露怀疑:“学长不是长情的人,可能只是对求不得的东西不甘心。”

    “我倒不这么想,他要什么有什么,唯独家庭亲密关系一塌糊涂,”尹春年放下咖啡杯,“你满足了他对真挚情感的所有幻想,怎么可能成为过眼云烟?”

    满足了学长的幻想吗……

    林羽鹿有点茫然。

    尹春年笃定判断:“你不再敢信他,这挺容易理解。但若有朝一日,他也愿意为你改变命运,你还是会再次动心。”

    剪不断理还乱。林羽鹿垂眸:“应该没这样的机会,常说游戏人间,学长的生活就像游戏那般轻松。”

    尹春年挑眉:“如果想知道答案,我倒有办法试他,关键看你敢不敢。”

    初次听到这话,林羽鹿当然不明其意。唯有事后回想,才知这位老人是如何步步为营。

    他稍微愣了下:“人心不可测,还是专注写剧本吧。”

    尹春年并未多劝什么,只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儿童画册:“送给孩子,祝他节日快乐。”

    *

    巴掌大的奶猫缩在保温箱里,微张着小嘴巴呼吸平缓,让人见之心软。

    林亦森骄傲地报告:“爸爸,我都准时喂奶啦,看它肚子圆溜溜。”

    忍不住亲了儿子一下,林羽鹿称赞:“真乖。”

    看顾了整日孩子,秦世未见疲态,反而翻着书挑拨:“最好不是睡着了害我喂的。”

    天知道他和小朋友抢什么功劳。

    林羽鹿抬眸提醒:“你应该带小森去找太爷爷过圣诞了,再见。”

    “不嘛,”林亦森立刻撒娇,“我要和爸爸一起过。”

    林羽鹿为难:“可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不能让老人家白等。”

    “外公在和朋友喝酒,”秦世平淡开口,“明天去要礼物也不迟。”

    都快八十了喝什么酒?再说礼物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团聚。

    林羽鹿槽多无口,转而为难地望向儿子:“可爸爸什么都没准备,也没有圣诞树。”

    “我不稀罕,”小森倒在他怀里,“我就要和爸爸一起泡澡,让爸爸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秦世无声地瞥过儿子。

    “那好吧,”林羽鹿抬眸,“学长,你可以走了。”

    小森模仿得有模有样:“学长,你可以走了。”

    “还有没有人性,”秦世没有要动的意思,“圣诞节赶我去流浪?”

    话毕他竟然抬脚轻戳了下林羽鹿的后背。

    ……

    小森暴怒跳起:“不可以踢爸爸!”

    话毕他便冲上去打成一团,却斗不过秦世的右手,急得呼唤:“棉花糖!快来支援!”

    其实很郁闷学长想方设法地赖在自己的小公寓,可林羽鹿读过不少儿童教育书籍,知道父母当着孩子的面争吵极度糟糕,故而悄然握拳,控制情绪。

    感知到自己岌岌可危似的,秦世逗完孩子忙起身示好:“我去做饭,想吃什么?”

    小森追着他说:“我要吃好大好大的龙虾!”

    秦世不屑:“谁问你了?”

    小森:“学长!要是没有龙虾你就走吧!”

    真是父慈子孝。

    *

    能做几道家常菜是一回事,但做出令人垂涎的美食又是另一回事。

    至今林羽鹿都不相信每天的便当出自秦世之手,见他果真叫人送齐食材和工具,不由在厨房门口悄悄露出半张小脸,大眼睛满是狐疑。

    流程熟练,刀功流畅,的确有模有样,被下降头也不过如此。

    开始处理龙虾的秦世有所感应,回头对视。

    林羽鹿眉头一蹙,立刻溜了。

    *

    温暖的灯光,欢乐的童音,小猫在脚边呼噜,空气中菜香弥漫。

    这氛围是极度陌生的,但又难免带来关于幸福的错觉。

    癌症过后,林羽鹿的身体大不如前,今日自香港奔波而归,稍微放松后便开始困倦,靠在沙发边昏昏欲睡。

    他隐约梦见在另一个宇宙里,自己的确拥有如此美满的家庭,但那梦又飘在空中,久久不肯降落。

    混沌间,突兀的巨响打破所有幻觉。

    林羽鹿恍惚睁眼,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听见小森号啕大哭的声音。

    幸好秦世反应迅速,瞬间自厨房冲出,将倒在地上的儿子一把抱起。

    血……

    林亦森额头那刺目的殷红吓得林羽鹿全身发抖,着急地凑近呼唤:“小森!”

    “别急,去医院。”

    秦世当机立断,抓起鞋柜上的车钥匙快速出门。

    林羽鹿慌里慌张,转了两圈帮父子俩寻到外套,再追随其后,头脑仍旧完全空白。

    *

    小森是站在椅子上玩飞机入迷,不小心摔落磕到桌角的。

    事发突然,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将儿子送到最近的公立医院,急诊后额头缝了三针,又拍片又拿药,简直手忙脚乱。

    幸好秦世做什么都果决,全靠他来来回回办手续,终于顺利地把林亦森安顿妥当。

    时间已晚。林羽鹿离院给儿子买来排骨粥,又多带了两个盒饭,含着满目沮丧进门道:“先吃点东西吧。”

    受伤时小森难免被吓得够呛,可现在缓过来,又觉得自己大哭大闹很是羞耻,憋红了脸强调:“爸爸我不痛了。”

    林羽鹿心疼地瞧瞧他,小心打开粥盖,坐到床边作势要喂。

    不料秦世却悠悠闲闲地提醒:“会不会自己吃?”

    小森立刻接过勺子:“我会。”

    望着他额头上的纱布,林羽鹿沉默地咬住嘴唇:已经三年没怎么管过孩子了,结果就连看顾他摆弄玩具都做不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太过自私?

    多半猜到这份愧疚心思,秦世安抚:“多大点事,谁小时候不磕磕碰碰的?”

    林羽鹿默默回神,算是重逢后首次施以关心:“学长你也稍微吃两口,太晚了,附近没什么饭店。”

    秦世活得讲究,从不亏待自己,简陋的食物实在和他很不相配。

    印象中这位大少爷连学校食堂都没尝试过。

    好在终是已为人父了,他并没有表露挑剔,一手托着塑料餐盒,进食仪态照旧优雅。

    很有东港特色的菜品,白切鸡,清灼芥蓝,都很寡淡,唯独最小的格子里放着几片牛肉看起来还算不错。

    林羽鹿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小森摔下来的瞬间。

    如果磕到更严重的地方怎么办,没了儿子,自己怎么可能还活得下去……

    太恐怖的想象让他无法呼吸。

    愣神之际,又两片牛肉被夹到面前的米饭上。

    抬眸便瞧见秦世的微笑,他眼神轻松:“用不着胡思乱想的,多吃点。”

    小森也学着夹来沾着粥粒的排骨:“爸爸你别生气,我再也不乱爬了,都怪我自己不好。”

    林羽鹿点头,努力把食物塞进嘴巴里。

    满是消毒水味的小病房一时无言。

    虽然这顿晚餐实在算不得美味,但三个人都解决得大差不差。

    瞧见吃饱后就开始瞌睡的儿子,林羽鹿不禁叹息。

    “如果你也会后怕,怕在意的人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秦世收拾病历收据时忽然开口,“那就先好好照顾自己,别不把身体当回事。我们谁也不能失去谁。”

    话毕他抬手轻轻揉过银发,安慰的意味十足。

    怎么话题会突然拐过来……

    林羽鹿默默抬头,轻轻应声。

    *

    平安夜终是在小朋友的意外中草草结束了。

    等到各项检查确定林亦森没有大碍,秦世便把他们两个送回家,安顿着儿子陪林羽鹿在床上躺好。

    林羽鹿有点警惕,琥珀眼闪过机警之色,真像只随时会被猛兽惊走的小鹿。

    小森已经蔫蔫的睡了,这种状况的确很不安全。

    秦世故意哼笑,忽然俯身。

    太过灼热的存在感吓得林羽鹿立即抬手挡脸。

    谁知秦世只是帮小森掖好被子,转而便朝外走去,轻轻关紧卧室房门:“睡吧,晚安。”

    此后,隐约能听见客厅有细微的动静,但紧张过后力气全无,林羽鹿还是搂着儿子慢慢地睡着了。

    整夜无梦。

    次日他又极早醒来,刚揉着脖颈走到客厅,就被眼前的整洁如新惊到——

    秦世应该早就已经离开,但走时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不仅所有家具尖角都增加了透明的防撞贴,而且桌上还摆着精致的圣诞树和便当盒,相当可爱。

    林羽鹿迟疑靠近,把保温盒打开,里面红绿配色的龙虾焗饭还冒着热气。

    大盒子里用酱料画了只卡通鹿,小盒子里则是头顶贴着创可贴的小男孩。

    怔愣落座,林羽鹿忍不住拍了张照片上传微博——这是唐墨前辈教的,要在国内宣传电影,得先在自媒体上活跃起来。

    万万没想到,他的小破号竟然很快就冒出数不清的回复。

    疑惑翻看,才发现是被秦世转发了,留言很是肉麻:(双手捧心)小鹿宝宝~

    学长的微博明明非常商务,特别是近几年连私生活的内容都没有,忽然贱贱地表白,自然引来网友吃瓜,甚至还有不少大V明星公然看戏,导致热度愈演愈烈。

    ……才五点半,你们娱乐圈的人都不睡觉吗?

    林羽鹿慌忙把照片删掉,又将秦世拉黑,世界方才清静了起来。

    *

    此次更换工作重心打了个时间差,多出些久违的假期来陪伴孩子。

    早就答应小森一起到贵州苗寨游学,私立学校的待遇极好,林羽鹿算是跟着享上两天清福。

    虽然孩子跳了级,但他像秦世那般个子高,又早熟,完全看不出年幼,反而成了位有模有样的小班长,走到哪里都被同学们热情包围,完完全全人气第一名。

    ……基因的力量真是强大啊。

    小鹿数次于心里这般感慨,但同时也嫉妒又欣慰:其实学长把儿子教得挺好,所有曾担心过的坏毛病都没有养成,以后也肯定能非常快乐优秀,度过精彩的人生。

    所以,三年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托付小森,并不是个失败的选择……吧。

    *

    游学之旅简直是天然的精神松弛剂。

    再返回东港,林羽鹿几乎全将学长前些天的神经抛之脑后,愉快地把小森交回到了保姆手中。

    谁知正打算去书店选些新小说来读,便遭遇了超乎想象的不测。

    他是顺着窄路靠近商业街的。

    刚行到拐角处,面前竟猛地停下辆灰色SUV,三名身着奇怪白色制服的蒙面男人飞速窜出,把清瘦的林羽鹿团团围住。

    “先生,和我们走一趟吧。”

    讲出离谱的话,仿佛要绑架。

    光天化日的法治社会怎会发生这种事?

    林羽鹿不禁呆滞:“你们是谁?要干吗?”

    谁晓得那些人二话不说,竟扑上来不由分说地把他嘴巴塞住,蒙上眼罩和头套的同时,直接将人扛起装进了车里!

    终于反应过来的林羽鹿再想挣扎已晚,狼狈扭动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全无自救之力。

    *

    无名小卒不可能有谁蓄意谋害,是冲学长来的吗?难道打算勒索赎金?还是要趁机报复?

    一路上林羽鹿思绪混乱,拼命想着逃脱或报警的办法。

    可惜此际是叫天天不应,待到车子停下,除了手腕被绳子磨到生疼,根本什么危险都没能改变。

    他最终还是如货物般被那些怪人轻松搬运,不知走了多久,才被无情地丢向冰冷的地面。

    头套和眼罩扯下来的时候,林羽鹿有一瞬间不适应眼前的强光,痛苦地眯了眯琥珀眼,勉强看清这是处冷色调的实验室,四周亮着蓝色微光的机器让氛围格外诡谲。

    “你的胆子可真大,竟敢出卖苏博士的计划?”

    清亮的男声讲出英语,语气充满厌恶。

    林羽鹿瞬间望去:完全陌生的美貌青年,他极瘦削,金发碧眼,也穿着白色连体制服。

    这究竟是什么鬼?小鹿彻底懵掉。

    青年很不客气地睥睨道:“劝你老实点,苏博士心慈手软,我可就不一定了。等下他会来见你。”

    话毕,对方径直走向门口,刷过面部识别后扬长而去。

    眼瞧着电子门重新关闭,林羽鹿终于扭动着身体狼狈爬起。幸好歹徒们绑的绳索并不严谨,使劲用手钩着脚踝,几番努力,终于重得自由。

    我是遇上疯子了吗?还是什么奇怪的恶作剧?

    不……

    这实验室看起来很真实,怎么会有如此下血本的恶作剧呢?

    难道我在做噩梦?

    林羽鹿摸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后,只能怔愣地在大房间里观察了起来,渐渐地,他发现所有机器上都贴着同样的金属标志:EP。

    Eden Project……

    伊甸园计划。

    慢了不止半拍的林羽鹿迟迟反应过来:这不是我写的剧本吗?

    念头飘过,他立刻冲向电子门锁,尝试着输入两位主角的相识之日——那也是他和秦世的相识之日。

    滴滴两声过后,门开了,从未听过的新鲜音乐随之响起。

    沉浸式戏剧近些年很是流行,但成本颇高,曾在美国观赏过的林羽鹿仅了解皮毛,当然没想过自己的作品能被排演出来,而且如此精致,简直身临其境。

    纵然身为故事的创造者,却也觉得新鲜感十足,林羽鹿一路在神秘的建筑里缓慢穿梭,看着科学家主角亲手留下逝去爱人的大脑,为他残存的意识和记忆创造出一层又一层如梦似幻的世界,直至逝者终于相信自己历经冒险回归了现实……

    所有的演员都貌美劲瘦,台词与肢体语言表达极其到位。

    他们如当真把林羽鹿当成故事里的小小配角,信念感极强的在他面前演绎出每个动作,每句台词,声情并茂。

    林羽鹿所到之处,灯光舞美流畅至极,完全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和电影不同,这种需要在立体空间中串联到天衣无缝的表演,定是经历过无数排演。

    如果冷静下来,林羽鹿必要疑惑:没有版权却花费如此之多的心思,恐怕已筹备多年,是聪明又现实的学长会做出来的傻事吗?

    可惜心情太过激动,以至于无暇顾及其他,只能被戏剧之海卷涌着飘飘荡荡。

    数十幕布景,整整六层楼,三个半小时。

    这梦比林羽鹿做过的任何一场梦都要漫长,也都要美好。

    直至落幕之时,他终于停步到处被白玫瑰环绕的舞台,舞台上坐着的姑娘有着今日唯一熟悉的面庞——自己最喜欢的民谣歌手许恩然。

    去年在美国想去参加她的演唱会,却没买到票,没想到今日面对面不过两米远。

    美丽的歌手微微一笑,垂眸奏响吉他,独特的清亮到足以穿破云霄的声音,吟唱出林羽鹿从未听过的歌谣。

    字句温柔,旋律动人,却有无尽的力量,轻松勾起翻江倒海的回忆。

    孤儿院,大学,清迈,东港,加州……

    如果这首歌有名字,当是和剧本一样,是林羽鹿很喜欢的诗:《我爱你腹部的十万亩玫瑰》。

    不知何时,曲目终了。

    许恩然起身微微鞠躬,而后抬手比了个心,才翩然着白裙子轻松退场。

    灯光逐渐暗去,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那道裂缝漏进极明亮的光芒与逐渐鼎沸的声响,外面竟是东港最繁华的街区,外面竟是人间。

    熟悉的高挑身影正等在路边,是依然气定神闲的秦世。

    他修美的眸子里笑意鲜明,抬声质问:“怎么样?这份礼物没有敷衍你吧?”

    风吹来,林羽鹿觉得面颊清凉,抬手一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有泪痕。

    秦世很得意:“我就说你会感动,这下可以和我约会了?你还有什么借口?”

    ……

    感动的情绪被他无聊的要求逐渐歪曲,林羽鹿缓慢敛眉,因落泪而泛红的秀挺鼻尖实在可爱。

    幸好秦世终于露出真诚的表情:“小鹿,新年快乐。”

    第48章豆沙 我脏了

    竟然拥有属于自己的开放式戏剧了。

    那是因我而存在的美好。

    林羽鹿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被珍视的温度。

    明明早有警惕, 计划无视秦世任何的糖衣炮弹。毕竟再贵重的礼物他都唾手可得。

    没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小抵抗终究还是溃不成军。因为这出戏乃心血之作,属实得来不易。

    和主创们吃过晚餐后, 林羽鹿的脑袋仍像被破壁机搅拌过的棉花糖, 轻飘飘又乱糟糟,睡前依然忍不住再三回味, 嘴角带笑。

    不过开心归开心,现实问题却无法逃避。

    他猛然坐起,认真阅读学长提供的合同。

    一份是单纯的剧本授权, 价格合理。一份需成为戏剧主理人,自负盈亏。

    ……

    好苦恼。

    如果是其他奇珍异宝, 皆可以痛快句“不要”,但已经目睹过戏剧精彩的雏形, 身为最初的创作者,绝不忍心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

    秦世定然是看准了这种心理,才敢在师出无名的情况下, 动用那么多资源,云集那么多人。

    进退两难。

    林羽鹿逐渐生出种被精准算计的无奈感。

    正走着神, 微信的绿色气泡又开始活跃。

    “鹦鹉摇酒杯.jpg”

    “小鹿宝宝, 我们去哪里约会呢?”

    “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若是没有,我可以妥善安排。”

    林羽鹿根本没把之前的允诺当成正经事,只觉好气又好笑:“哦,你怎么安排?”

    秦世飞速发来十余张酒店房间的照片。风格各异, 纸醉金迷,荒淫无度。

    “鹦鹉得意.jpg”

    “喜欢哪个?还是全部打卡一遍?”

    ……是不是真的憋成变态了?

    林羽鹿敛眉敲字:“学长这么善变的人,怎么表情包都不换一换?”

    秦世显然很满意他的精神体小绿鸟, 质疑道:“换什么?”

    林羽鹿毫不客气地发去一张“捏爆鹦鹉.jpg”。

    秦世:“……”

    躺倒在枕头上,林羽鹿终于吩咐:“那你听我的吧,记得多穿点。”

    秦世仍不老实:“穿那么多脱起来多不方便。”

    无语。把手机塞到枕头下,林羽鹿索性抖落开太过复杂的合同,蒙上被子会周公去也。

    *

    元旦的机场熙熙攘攘。

    林羽鹿刚随地铁人流抵达大厅,抬眼便瞧见坐在星巴克外的学长。

    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模样,发型大衣长裤皮靴无不精致,像从时尚杂志里穿越出来的男模,引得往来过客纷纷侧目。

    哼,继续耍帅吧,小心冻成雪雕。

    林羽鹿把羽绒服的拉链拽到最高,挡住嘴巴,径直走过去伸手要求:“身份证给我。”

    不知正在和谁打电话的秦世略显疑惑,但还是左摸右摸,听话照做。

    原来有钱人的证件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林羽鹿低头买票。

    匆匆应付完公务,秦世起身看清目的地,原本满是愉快的脸顿时僵住:“你早就打算回去,根本不是为了约会。”

    “恩,”林羽鹿眨了下明亮的眼睛,“没有强迫学长的意思。”

    当年他认为自己快要死掉,也曾小心翼翼地相约过回孤儿院看看。那时并非不能去,只因不想太顺着他的意而鲁莽拒绝。如果今天再不配合,恐怕纯属自掘坟墓。

    秦世随即完美微笑:“没关系,我陪你。”

    好装。林羽鹿不回应,只认真下单。

    察觉有异的秦世再度迷茫:“不会让我坐经济舱吧?”

    “不然呢,”林羽鹿转身飞速按手机,“可惜宠物仓不让学长进。”

    ……

    从前永远在卑微讨好的小鹿,终于有了点脾气。好似添加过椰子脆片的冰激凌,变得更好吃了些。

    秦世盯住银发上那顶暖绒绒的毛线帽,忽坏心眼地轻拽。

    造型被弄乱的林羽鹿立刻回眸怒瞪。

    两人对视。

    秦世又笑得毫无缘由,不可捉摸。

    *

    如果把只大型犬塞进小笼子里,它必会坐立难挨呜呜叫。

    人生初次体验经济舱的秦世亦是如此。

    林羽鹿纯粹图便宜,买的廉价航空,座位间距奇窄无比,逼他勉强挤进去,连腿都没处放,动来动去的样子引得空姐频频关注。

    “现在逃还来得及,得飞三个小时呢。”

    旁边的小鹿“善意”提醒。

    秦世立刻端坐:“为什么要逃?我可是期待已久。”

    话毕他便故意靠过来:“离你近一点也不错。”

    这地方本来就极有限,被逼到贴住窗户的林羽鹿警惕眯眼,小声道:“学长要是乱说话,今天就到此为止。”

    微粉的薄唇像那只小奶猫一样无意识地微启,莹白柔软的面颊近在咫尺,真让人想咬一口,咬哪都行。

    察觉到氛围古怪,林羽鹿忍不住慢慢举起小说,隔绝住彼此的距离。

    说不清为什么,虽然仍旧说着态度糟糕的话,但他明显轻松了许多。

    因为那出沉浸式戏剧吗?

    依然是需要爱的孩子,却因为受到太多伤害,而再不敢轻易触摸荆棘中的玫瑰。

    身为罪魁祸首,秦世并没打算真的当众施以欺负,轻轻笑了声,终于挪出些空间。

    林羽鹿这才慢慢地翻开那本书来读。

    “考虑得怎么样?”秦世提起开放式戏剧,“有那么难决定吗?”

    林羽鹿依然垂着长睫毛:“两种方案都不接受最轻松,完全是学长自作主张。”

    “也好,”秦世并不急迫,“本来我也只想给你欣赏,其他观众看没看到,那是随你心情的事情。”

    ……

    和久经沙场的商人争执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林羽鹿郁闷,终于合上书质问:“为什么非得排这出戏?表现你重视我吗?无端牵扯那么多人,实在自以为是。”

    秦世没好气:“谁让你觉得我不懂你?我总比李韩那个榆木脑袋懂。”

    “不准诋毁导演,”林羽鹿无奈看他,“戏排得虽好,但也是主创的功劳,不是老板的功劳。”

    秦世更不服:“难道不是我盯着他们排的吗?难道我写的歌不好听吗?”

    ……

    回忆起最后那首温柔又有力量的情歌,林羽鹿不由怔愣:“你写的?”

    也对,学长属于琴棋书画都要学的贵公子,加之从小耳濡目染,懂音乐不奇怪。

    “所以说,我才是你的知己,”秦世炫耀起手机备忘录,“你剧本里关于我的彩蛋早就整理好了,等电影上映,我就让影评人发出去。”

    创作是没办法完全脱离现实的,那部断断续续纠葛了四年的剧本,当然会有无数学长的影子与彼此的回忆,林羽鹿并非不敢面对,但仍嫌他幼稚。

    早就各行各路了,有时间躲在暗处抠字眼,不如去做点正经事。

    “你好无聊。”

    最终憋出这句不算犀利的控诉。

    “你走得潇洒,”秦世仿佛在装可怜:“我总得多找些事做,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总觉得彼此的交谈会被前后座偷听,林羽鹿陷入沉默。

    秦世却不在意,又恢复正色:“所以很感激你把小森留下来,比起他需要我,或许我更需要他。”

    很少听到学长提及对儿子的感情,林羽鹿心软:“知道就好。”

    不料秦世的正经维持不过三秒,他转而又压向柔弱的小鹿:“困了,借我靠下。”

    林羽鹿不堪重负,努力扶住小帽子,难免气急败坏:“学长!”

    秦世勾起嘴角:“好听,多叫叫。”

    尴尬。对视上前排大娘从座位缝隙里投来的犀利目光,林羽鹿面颊发烫,只后悔没把票买成机头和机尾,以便和这无耻之徒物理隔离。

    *

    我的……孤儿院呢?

    不远万里奔赴目的地,林羽鹿于寒风中愣愣地瞧着眼前崭新的福利园区,完全陷入不知所措。

    许久过后,他终于反应过来,抬头质问:“你干的?”

    将近零下二十度的天气让秦世有些僵硬,他按住风衣领口反问:“怎么讲得像我作恶了一样,让孩子们过得舒服些不好吗?”

    ……

    早知道学长这人精力旺盛,但短短三年能完成这么多事,依然不可思议。

    望着漂亮的小楼和热气滚滚的烟囱,便知所有寒冷而凄苦的过往再无可追忆。

    然而想到楼里的孤儿们能够活在温暖之中,又觉得一切都很像是无忧无虑的Hayyp Ending……

    林羽鹿不知当如何回应,最终微微呼出口寒气,从包里扯出一条早就备好的围巾塞给他,自顾自地踩着积雪向前迈步。

    秦世冷得够呛,却不满意:“这颜色和我不搭。”

    “没事,学长条件好,可以驾驭任何造型。”

    林羽鹿随意敷衍,谁知身后还真安静了下去。

    呵,有时不过是大一号的小森罢了。

    *

    父母与原生家庭的意义,此生都再无缘领会。

    这孤儿院里的人也是来了又散,逐渐彻底陌生。

    但小鹿知恩图报,仍带来祭品给老院长上香,站在因铺设了地暖而如春天般温暖的新礼堂中,虔诚地双手合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世站在旁边:“我这也算是见家长了吧?”

    周围无人,林羽鹿却紧张:“别乱讲,院长不知道我喜欢男的。”

    秦世朝着照片上慈祥的老人轻笑:“那她现在知道了。”

    “少在逝者面前开玩笑行吗?”林羽鹿敛眉,“院长真的对我很好,要不是她鼓励,我根本考不上港大……虽然,考了也白考。”

    提起这件痛心之事,秦世终于停止说笑。

    他低头望向皮靴边融化的雪印,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在意已久的问题:“是不是因为我帮了你,你才不愿意继续读书?真的很可惜。”

    “当时觉得,只要我返回校园,学长就会继续照顾我、弥补我,”林羽鹿淡定承认,“但只有真正地离开学长,我才能找回自己的人生。”

    话毕他直白地望向秦世的眼睛:“再也不想围着学长转了,我讲真的。”

    秦世并不气恼:“明白,我只想要围着你转的机会。”

    ……

    依然很难相信他的心情是坚定的。林羽鹿转移话题:“其实我的名字就是院长改的。”

    秦世称赞:“那她还挺有品位。”

    “因为是下雨天在路边被捡到,本来叫林雨路,”小鹿垂眸,“院长觉得太凄惨,她说长了羽毛的鸟可以飞得很高,生着长腿的鹿可以在林间奔跑,她想让我找到属于自己的远方。”

    这话题些许沉重,秦世没有逃避:“如果不是我耽误你,也许你早就找到了。”

    林羽鹿否认:“我是为了小森,学长不必多想。”

    自他回国后,已经想尽办法去靠近了。但提及旧事,小鹿依然是这样的平静、宽容……甚至凉薄,好似三年时光未曾抚平他身上任何一处伤痕,冰冷的失望早已结成坚冰。

    秦世始终在故作轻松,但过往实在让他心弦颤痛,忍不住用力过度地握紧林羽鹿的手腕:“你该恨我的,你该趁着我爱上你,攥住那些悔恨对我狠狠报复,或许那样……我们彼此都能更好过。”

    被迫抬头对视的林羽鹿失笑:“爱……”

    秦世毫不迟疑:“就算你不信,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从没想过去怨恨,更不喜欢冤冤相报,”林羽鹿目光温和但不容置疑,“如果我活在那种层次当中,便是辜负了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话毕他用力抽出被捏红的手腕:“现在能写作,我特别幸福,希望学长别再干涉了,我又不是真不知痛,未必能爬起来第二次。”

    话毕,他便扭头朝寒风阵阵的户外走去。

    秦世大步尾随。

    “我不擅长经营,”林羽鹿忽停止纠结,“稿费和分红我不需要,帮小森存着就好。”

    关于开放式戏剧,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秦世应声。

    林羽鹿又回头眉眼弯弯:“不过昨天看的时候,的确很感动。”

    “所以我熬了无数大夜赚来的约会,能不能像样点?”秦世试图挥散两人间的沉重氛围,故意强调,“快带我去好玩的地方。”

    好玩?

    这个词不曾存在于林羽鹿的童年与少年,似乎也不存在于他的故乡中。

    琥珀眸子眨了又眨,终于勉强有了想法:“好吧,跟我走。”

    *

    岸边积雪未融,河里的冰块被寒水冲得哗哗作响,让飘于其间的皮筏更显无依无靠。

    原来过低的气温真能让人讲不出话来,好在秦世嘴硬无敌,明明一张俊脸已经毫无血色了,还要坐在船尾吐槽:“你是不是对好玩有什么误解?这和被发配宁古塔有什么区别?”

    林羽鹿也冷得够呛,按紧羽绒服认真解释:“以前常听同学说这里好玩,很想毕业时体验一次呢。但去香港的路费太贵了,没舍得。”

    虽然这个故事很可怜,但秦世仍旧不满:“人家是冬天来的?”

    “夏天……”

    不知何时小雪又落,林羽鹿知道自己的一时兴起坑了人,努力强调道:“但冬季来也很好看啊,有雾凇,你之前见过吗?”

    话毕他又后悔:学长这种幼年就要周游世界的幸运儿,应当并不觉得稀奇。

    两岸不断倒退的玉树琼花如纯净梨白,让北方萧瑟的寒冬也成了人间仙境。身着白色羽绒服的小鹿坐在船头,皮肤是白的,头发是白的,唯独双目明亮泛金,当是仙境中的仙子……

    秦世淡笑:“没见过。”

    话毕他竟然给小鹿拍下一张照片。

    多半因从来都是焦点的缘故,秦世没有主动拍照的习惯。备受忽略的小鹿也没有,否则两人不至于连张合照都不存在。

    心情微妙。

    林羽鹿走神半晌,也拿出手机侧过身体,试图把如梦如幻的雾凇拍入相册,但他虚弱的身体实在笨拙,因手指微微麻木,竟猛地没能拿住。

    可怜的手机“扑通”一声掉进了冰河里。

    “啊!我的大纲!”

    林羽鹿瞬间想到尚未整理完的文稿框架,急得差点站起来。

    完全没想到,原本恨不得飞回东港的秦世竟然直接迈步下去,淌着过膝深的寒水,俯身把手机捞了起来。

    “学长!你小心点!”

    仍在皮筏上的林羽鹿惊慌失措,却没勇气下水,扶着船沿越飘越远,只呆呆地喊道:“学长……”

    *

    “两间房,麻烦快点。”

    雪下大了。两人狼狈地找到附近民宿,也顾不得挑拣,只急着能脱掉衣服烤烤暖气。

    秦世的裤子和鞋已经湿透结冰,却仍有心情在旁讨价还价:“一间。”

    “两间,别理他。”

    手机进了水而付不了款,林羽鹿趴到柜台上干着急。

    原本担心亮出二维码的秦世会趁机刁难,幸好他没再多说,只不满意地闷哼出声。

    趁着民宿老板办手续,林羽鹿略显尴尬:“多亏学长,你赶紧处理下自己吧,别感冒啦。”

    还不是怪你笨手笨脚?简直是平地都能摔跤的小白痴!

    这么冷的天气跳进冰水的确太痛苦,秦世冷眼瞥他,终是憋住了想吐槽的话。

    *

    不幸中的万幸,手机被吹风机烘干后,终于还是重新亮起了屏幕。

    检查过文稿全在,林羽鹿彻底放下心来,冲了个热水澡驱寒,又跑到外面的东北菜馆买来几个炒菜,有点讪讪地去敲学长房门。

    竟然不理。

    林羽鹿开始着急,继续尝试联系,见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更担心是不是真把他冻出个好歹,只好厚着脸皮去找民宿老板要来把备用钥匙。

    干净但朴素的房间里窗帘紧闭,黑黢黢的。

    林羽鹿小心开灯,瞬间被床上趴着的裸男吓到失语:秦世显然是刚洗过澡的,劲瘦的腰间只围着浴巾,倒在那一动不动,而原本精致的昂贵衣服被胡乱堆在椅子上,整个氛围变态又丧气。

    “学长……你吃点东西吧。”

    考虑到这里确实没有能换洗的衣物,林羽鹿唯有尴尬呼唤。

    可秦世还是没反应。

    不会冻晕过去了吧?

    林羽鹿放下餐盒,小心翼翼地靠近大床:“学长?还好吗?”

    谁晓得他刚进入对方狩猎范围之内,就被一股大力拽倒,直接躺摔在了床上。

    秦世笑得挺愉快:“来道谢的?”

    林羽鹿怔愣眨眼,银发和睫毛刚刚沾到些雪花,此刻已经融化了。湿漉漉的。眼神和嘴唇也有潮湿的错觉,让人恍惚想不起其他事情。

    视线似乎只交错了半秒。

    迟钝的小鹿都没意识到要挣脱起身,便被薄荷味的吻瞬间夺去所有呼吸和呼救的可能,灵巧的舌尖趁着惊叫之际撬开贝齿,长驱直入。

    潮湿的接吻声,和窗外的大雪是冰火两重天。

    气息滚烫,林羽鹿心慌意乱。

    他拼命捶打不成,直接用力掐住秦世的脖子,试图逼他因疼痛而放开自己。

    然而有力的大手反而趁着失守之际,径直伸进白毛衣内暧昧轻抚。意识混沌间,温柔的触觉又蓦然变得用力,猛然将裤子拽下去半截。

    沦陷骚扰的林羽鹿气到快要晕倒,在唇舌缠绵间发出悲惨的呜咽,像是小猫在叫疼。

    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这深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直至脖颈被咬到微麻,溃散的神智才勉强聚集。

    秦世轻松地一把握住他两个手腕,将其压在两人胸前轻笑:“知道你想来感谢我,不必客气,现在我觉得很值了。”

    可恶的家伙,分明神采奕奕,哪有冻坏的样子。

    林羽鹿喘得急,声音也破碎:“……你有没有搞清,我们是什么关系?凭什么……”

    虚弱的话再度被一下轻吻打断。

    “搞清了,你用命为我生了个孩子,”秦世眼神温柔到极度陌生的地步,“以后我的命是你们的,哪怕你不屑于收下。”

    “少说得这么卑微,”林羽鹿拼尽全力想把手挣脱开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好事?”

    话毕他就艰难地扭着身体去踢秦世。

    动作太大,反倒给了秦世趁虚而入的机会。

    本就没好好塞的浴巾不慎脱离。

    …………

    瞧见蓄势待发的可怕存在,林羽鹿顷刻间吓得拼命后退想逃:“你别想!你敢这样我就再也不见你!不要脸!”

    秦世仍握着他的手,慢慢俯下身去,却是吻住了白皙小腹上隐约残留的红痕。

    很柔软的触觉,像是要置换掉记忆中所有的痛不欲生。

    琥珀眼怀着复杂的痛苦和羞耻垂眸怒视,身体仍在扭着想要逃离,谁知那吻越来越下,直至……万籁俱寂。

    ……

    都说男人是下半身动物,林羽鹿也做不到无欲无求。这些年,他年少的欲念随着远离秦世而越发空虚,逐渐成熟的身体又极易变得焦躁不安,总在深梦中寻觅着似乎并不存在的突破口。

    不该再屈从。不该再放纵。不该再和这个全世界最危险的人颠鸾倒凤,牵扯不清。

    然而所有理性都在难以自制的快感中逐渐破碎。不知何时,林羽鹿的手被松开了,可他无力地靠在厚厚的枕头堆上,只知道扶住秦世的短发。

    长腿在床单上失力轻踹,犹如世上最无用的抵抗,轻轻一下,便再也没了结果。

    略。

    *

    仍冒着热气的炒菜,虽然朴素平常,但秦世还是心情愉快地品尝起来。

    他随便穿着衬衫,下半身浴巾仍不严谨,甚至依然支棱着可疑的弧度,简直半点形象不剩。

    “小鹿,你不吃吗?”

    秦世故作好心地问。

    ……

    趴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林羽鹿衣衫凌乱,像是失去灵魂,琥珀眼空空洞洞。

    “别这样,”秦世劝说,“我又没做什么,服侍你一下还不满意?”

    略显挑衅的话逼得林羽鹿眼眸忽闪,完全不明白他怎么刚刚吞下那样的东西,又能吃得下饭。

    而后,不争气的脑内再度开始重放羞耻至极的画面……

    原来我也是受快感支配的臭男人。我脏了。

    全身酸软的林羽鹿悲从中来。

    秦世又吃了两口,随手拿起一个雪白的圆球:“这是什么?看起来像你爱吃的东西。”

    话毕他便起身,越靠越近。

    被庞然阴影笼罩住的小鹿不禁紧张地颤了下。

    “有点甜,”秦世尝了口雪棉豆沙,而后递到他嘴边,笑得轻浮,“不过没你甜。”

    ……

    近在咫尺的香甜气息惹得林羽鹿艰难回神,他没去咬食物,而是狠狠地咬住了秦世的手指!

    吃痛间抽回胳膊,秦世垂眸又笑:“干什么?想给我人生的第一场约会留个永久纪念?”

    林羽鹿生气:“不要再这样了!”

    “怎么了,方才不是挺享受的吗?”秦世蹲跪到床边,“我就要这样缠着你,我想不到别的活法。”

    愤怒对视。可愤怒需要力气。

    林羽鹿渐渐无奈。

    秦世微笑:“你敢回东港来,就应该知道的。”

    “我觉得学长已经放下了,”林羽鹿小声,“变得对我客客气气,一起做两个好爸爸。”

    秦世顷刻否认:“不存在放下,没什么东西困扰我,而且我从未如此脚踏实地,心怀确定。”

    ……

    他又放轻声音:“而且我真的选择忘记,你肯定会伤心的,我不会再做让你伤心的事。”

    林羽鹿闭眸:“说得好听。”

    “你要给我做的机会啊。”

    温热的吻落在额头,又落在唇间,带了丝香甜的豆沙味。

    秦世恳求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就让我试试,如果你还有一丝不满意,再把我推落深渊也不迟。”

    第49章蛋挞 他好像讲了三个字

    冬岁渐寒。

    尹春来介绍的女演员果然靠谱, 读过剧本试过戏,便痛快应下,解了剧组的燃眉之急。

    其间有多少人情世故, 像林羽鹿这样的小人物无从得知, 他只能响应进组号召,紧急收拾行李。

    闻讯小森如遭雷劈, 被保姆带来后直接开始抹泪,宛若生离死别。

    林羽鹿很无奈,拿着纸巾轻轻擦拭:“这是爸爸的工作呀, 等忙完肯定第一时间陪你。”

    “你每次都这么说,”小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就是想常常看到你嘛。”

    并非没得到过全心全意的爱。儿子的满心依赖便是世间最诚挚的温柔。

    林羽鹿今年回东港,大部分原因也正是想多陪陪他, 故而心疼不已:“若中途有假期,我立刻来看你,相信爸爸。”

    小森哽咽:“那你春节可以和我一起过吗?爸爸还没有陪我吃过汤圆呢。”

    ……

    这话让林羽鹿鼻尖微酸, 尽管知道那时大概率要泡在剧组了,却依然艰难保证:“我尽量。”

    “一天到晚哭个不停, 还像男生?”

    伴随着轻松的斥责, 秦世推门而入。

    自从在老家的民宿里发生过那种荒淫事,林羽鹿便更觉得彼此关系尴尬,只飞速瞥他一眼:“进别人家敲门是最基本的礼貌。”

    早就偷偷存过指纹的秦世装听不见,径直把食材放进厨房,极自然地闲聊:“和你在美国跟组不一样, 这边拍电影很艰苦,帮你找了个助理。”?

    林羽鹿忙把小森抱到沙发上,急着拦他对峙:“谁要你自作主张?再说我哪里雇得起?”

    “那人毕业半年没找到工作了, ”秦世拿起和牛蹙眉检查,半晌才补充,“而且你应该满意。”

    “说了不要!”

    林羽鹿一把抢走牛肉盒,抬头努力凶巴巴。

    秦世依然笑:“人就在楼下咖啡厅,不要就自己去拒绝。”

    只有小说里专职谈恋爱的主角才能享受霸总的任性关怀,但凡有正经工作要忙,都会被这种忙中添乱惹生气。

    顾不得吵架,林羽鹿转身离开。

    “但如果你对助理满意,”秦世吩咐,“今晚就得乖乖听我吩咐。”

    小森凑热闹:“才不听呢!”

    林羽鹿套上棉服,瞬间关门。

    *

    糟糕,刚才被气到血压有点高,忘记问是谁要应聘。

    咖啡厅生意很好,门庭若市,难免便让林羽鹿陷入苦恼。

    谁知他正茫然四顾时,忽有个元气满满的女声大喊:“小鹿!好久不见!”

    闻声回头。目光穿越重重陌生顾客,最终落在一个微胖但可爱的女孩脸上。

    封尘已久的记忆缓慢松动。

    林羽鹿有些不敢相信:“穆桃?”

    “真的是你呀小鹿!”女孩飞奔而来,拉着他左看右看,兴奋道:“你长大了!”

    情不自禁的笑意让琥珀眼变得温暖异常:“那当然,你也是。”

    *

    时隔十五年,竟然能见到孤儿院里唯一的朋友,简直是人间奇迹。

    自小便因外貌饱受歧视的小鹿,几乎是依靠着活泼又开朗的穆桃活过十岁的。

    可惜彼此三年级的时候,她被领养离开,说要写信联络,却逐步音讯全无。

    脑海中再想起这些旧事,林羽鹿难免感慨万千,捧住咖啡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五年级时我养父母离婚了,”穆桃显得很郁闷,“我跟养母去了新西兰,她又和个烂白人结婚,只会依靠控制我来发泄情绪,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林羽鹿听得心酸:“怎么会这样呢……”

    穆桃苦笑:“没办法,一生遭罪的东亚小孩。好在我现在研究生毕业,准备自力更生了。”

    话毕她又心虚:“可始终没找到靠谱的工作,直到你老公找到我……小鹿,你要是不嫌弃,就带我当助理吧!我学文化产业管理的,肯定能帮上忙。”

    林羽鹿立刻否定:“不是老公。”

    穆桃眨眨眼。

    真不知如何说那些委屈事,林羽鹿不安:“那怎么行?我又没多少剧本要接,屈才了。”

    “你是不知道现在应届毕业生有多难,”穆桃愁眉苦脸,“以为都像你这么厉害吗?”

    厉害……

    人生几乎一塌糊涂的林羽鹿欲言又止。

    穆桃又讪笑:“不过秦先生说,你不一定会接受我,所以我也可以去他集团下的经纪公司干活。”

    眼看童年好友即将落入学长手中,林羽鹿不禁为难,他认真考虑过几秒:“看来你真的很需要工作,不过我得先把秦世的问题跟你讲清楚,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打拼,就不能拿他好处。”

    “到底是怎么回事?”穆桃疑惑,“他在英国找到我时,特别诚恳呢。”

    其实从前只和学长提过这姑娘三两句,天知道他怎么会记得,又怎么能找见。

    无法否认,这回的确是煞费苦心。

    默默喝进口苦涩的咖啡,林羽鹿叹息:“说来话长。”

    *

    童年至交重逢,一不小心就聊得忘了时间。

    待到林羽鹿再哼着歌回家时,才迟迟想起临走时秦世那得意的样子。

    他故意冷静下表情,谁知刷过指纹,惹人饥肠辘辘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爸爸!”小森端着碗兴奋催促,“我等你等得都流口水啦。”

    林羽鹿缓步走到桌边,见铜炉里沸腾着橙红的汤底。雪蟹、牛肉、菌菇豆腐码放得美如画卷,正随着汤底的沸腾而微微颤抖,是很诱人的泡菜锅。

    “快吃吧。”

    秦世端来蔬菜汁,伸手把林羽鹿按到椅子上,自己也落座旁边。

    小森迫不及待地夹起肉肉,认真地吹了又吹。

    林羽鹿握紧筷子,等着他开始炫耀对自己的关心,可是并没有。

    秦世只不过帮忙盛了碗蟹腿和豆腐,很笃定这就是他最感兴趣的两种食材。

    ……还真猜对了。

    温暖的小饭桌边一时无话。

    “你想让我听你什么要求?”

    林羽鹿吃过许久才开口,算是承认穆桃的出现的确让自己无从拒绝。

    秦世笑得含义不明。

    “别当着小森胡说,”林羽鹿信不过他,“要不然你还是别说了。”

    “凭什么?我努力赚来的,”秦世理直气壮,“剧组熬大夜是常有的事,你不许熬,必须睡够八小时。编剧又不用时时刻刻盯着戏,一日三餐得认真吃,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小森吃得腮帮子都圆了:“我也对你不客气!”

    林羽鹿欲言又止。

    秦世恢复真诚神色:“那种病会复发的,别觉得万事大吉,又开始糟蹋自己。”

    近似于唠叨的关怀令人恍惚。

    “知道的,”林羽鹿垂眸答应,“少说点吧。”

    又有蘑菇被夹到饭碗里。

    默默咽下,林羽鹿鬼使神差地想起穆桃最喜欢吃菌菇,他和她两个小孤儿,每天在贫瘠的食堂里一起吃着清汤寡水的菜,却曾感到那样幸福。

    而此后,人生中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便只剩下陈医生了。

    今日重逢,真好。

    有些伤感的琥珀眼慢慢望向秦世,想道句谢谢,可瞧见他笑吟吟的样子,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

    饭后,林羽鹿不想管那杯盘狼藉,洗漱过后便早早睡下。

    浅眠至深夜,卧房忽被推开条门缝,是鬼祟的小森。

    他带着棉花糖如小狗似的爬上床,结果还没躺好,就被无情追来的秦世一把抱起:“小鹿明天很早就出发,顾不上你,跟我回家。”

    林亦森着急扭动:“我们可以一起送爸爸。”

    秦世劝说:“他和同事走,不喜欢被送。”

    小森:“那以后带我去剧组看望爸爸。”

    “去剧组可不能空手,”秦世威胁,“把你的压岁钱贡献出来。”

    小森倒是大方:“好嘛,带我去就行。我要再亲爸爸一下!”

    片刻过去,孩子气的吻就落在面颊。

    再然后,是更炙热的吻印在额头。

    一大一小细细碎碎的声音渐行渐远,等到卧房重归平静,林羽鹿才张开眼眸:真以为我是块木头吗?这么吵都不会醒?

    他撩起被子蒙住脸,似是想留住稍纵即逝的温暖,又似是无法面对现实。

    忙碌到来不及思考的三年,如力透纸背的句号,一切本该过去。

    但曾经无比潇洒的学长却决心停驻在那段故事中似的,变成了自己不曾熟悉的模样。

    会做饭、会写歌、会嘘寒问暖、会不离不弃……卑微到如同灵魂转移。

    无法想象,如果当真顺着学长的意在一起,他会不会忽然变脸,嘲弄像自己这种人果然无法拒绝愚蠢的爱情,此后抽身而退,再也摸不到边。

    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太过恐怖。谁敢贸然跳下悬崖,与幼稚妄念一同粉身碎骨呢?

    林羽鹿心有余悸。

    *

    从在清迈写下标题,到大西北的开机仪式,七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尽管要拍外景的沙漠干燥又寒冷,林羽鹿依然非常开心,合照之后便被李韩叫去剧本围读,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拖了后腿。

    狭窄的小旅馆房间内坐满演员,最受瞩目的当然是两位主演。

    其中博士的扮演者康启为导演的御用男一号,艺术片常客,拿过影帝,属于那种看狗都深情的忧郁型帅哥。

    而扮演逝去爱人的则很特别,是亟待转型的人气偶像白言礼,长相精致胜过人偶,却偏元气十足,一笑便是温暖四月天。

    林羽鹿小心问好,坐到导演旁边的位置打开电脑。

    “这剧本真是你十八岁写的吗?”白言礼相当外向,直接兴致勃勃地追问,“你是天才啊。”

    林羽鹿不好意思:“十八岁开始的,但写了四年。”

    康启颔首:“那应该是反复琢磨过,难怪废话很少。”

    很少,而不是没有。林羽鹿立刻谨慎认真了起来。

    谁知白言礼脱口而出:“我们都很好奇,你和秦哥的事是真的吗?”

    众人目光一秒汇集。

    “我跟他没关系,”林羽鹿不想在工作场合谈起这个,尴尬强调,“真没关系。”

    白言礼笑得可爱:“那你害羞什么啊?所以说我也可以追你啦?”

    他家境好,出道后便口无遮拦至今,此话一出,大家顿时哄笑打趣,热热闹闹。

    导演脸发黑:“不要扯这些,我们聊剧本。”

    “关于剧本我也是有问题呢,”白言礼翻动面前的稿纸,“最后的结尾,我是真的相信了虚拟世界,还是不忍心再让康哥为我备受折磨,而善意欺骗了他呢?”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问题,林羽鹿却没有标准答案。

    他眼神有些怔愣,察觉到大家都在看自己,才遵从本能地轻声表达:“爱情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你会甘愿相信假的就是真的。”

    拧眉重复过这句话,白言礼苦恼地望向搭档:“老康,有点深奥,我不是恋爱脑。”

    康启在镜头外常常面无表情:“从今天起,你必须是。”

    “吸一点小鹿的纯爱之气,”白言礼顷刻倒在林羽鹿肩头,像小狗般抽抽鼻子,“祈祷我能拿大奖。”

    李韩又不高兴:“别动手动脚,他身体不好。”

    片场导演最大,白言礼偏不服气:“暗恋小鹿是不是?带我一个!”

    ……

    好不靠谱的家伙,有点像……大学时的学长。

    林羽鹿淡笑相望。

    眼神交汇的刹那,活泼的白言礼怔愣,莫名坐直身体,终于正经讨论了起来。

    若非当晚就收到这家伙的微信——“你的眼睛真好看,眼神又温柔(脸红)我害羞了”——还真看不出这位年轻偶像到底有多神经。

    *

    秦世料想得不错,比起剧组其他成员,林羽鹿的工作强度还算合理。

    除却围读例会,只偶尔会被李韩叫去修改台词,加之办事利落的穆桃投奔而来,连打饭这种琐事也不用自己干,简直变成戈壁边的小神仙,把清苦的日子过得安安稳稳。

    数天过去,剧组成员逐渐熟悉了彼此。特别是白言礼很黏人,只要没他的戏,便总要追着小鹿聊东聊西,热情到不可思议。

    这感觉相当微妙。

    某天傍晚,趁着暂住的帐篷比较清静,林羽鹿终于直说:“你不必讨好我的,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直接去求秦世来得有用。”

    正忙于偷吃山楂片的白言礼愣了愣,气愤起身:“谁要求他?瞧不起我!”

    难道自己有什么魅力能吸引当红明星?

    多半是受秦世的影响,林羽鹿毫无天真之意,温和而沉默的勇敢回视。

    “其实我是想求你,”白言礼咬着山楂片含糊道,“能不能下个剧本也找我演?”

    诶?

    忽然收获欣赏,林羽鹿略感意外。

    “之前就看过你编的电视剧,”白言礼漂亮的脸有些泛红,猛然抓住他的手,“这个角色也是试了几次镜才努力得来的,你特别有才,要是能为我量身打造一个故事,我肯定以身相许。”

    “你可有多远滚多远吧。”

    毫不客气的熟悉声音打断交谈。

    林羽鹿侧头,瞧见秦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口,不由敛眉:“都说不要来。”

    比起职场恋爱,影视圈内的暧昧更加复杂,难免会产生利益纠葛。

    这些日子,剧组隔三岔五就有以小鹿名义赠送的奶茶和水果,想必是他的手笔。

    现在竟然直接现身,两人传闻更是难以洗清。

    真不想这样。

    氛围尴尬之际,秦世的眼神始终盯着白言礼的手,阴沉又可怕。

    幸好正在角落给两只猫梳毛的穆桃起身:“秦总你好,过来的路不好开吧?”

    可惜秦世并不容易糊弄,冷冰冰地开口:“松开。”

    “哇,哥你吓到我了,”白言礼挑衅,“要不是知道你们早就分了,还以为你是来捉奸的呢。”

    ……

    这话搞得林羽鹿全身不自在,终于回神抽走胳膊。

    秦世面色稍霁,进门把手里的餐盒袋子放下:“听说这里伙食一般。”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被讨好是一回事,在工作场合公然接受上位者的照顾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羽鹿尚未理顺心情,再不想随波逐流,合上电脑起身便走:“不用费心。”

    “听到没?”

    白言礼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立刻追着小鹿提议:“晚上没戏拍,我带你去追落日!”

    完全没兴趣响应这种幼稚提议,但可以暂时远离秦世织起的网……

    林羽鹿忍住忐忑不回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亲身体会到古诗中的词句有多么壮丽,的确连心灵都变得宽广坦荡起来。

    很会玩乐的白言礼一路开着吉普,追着夕阳,最终在处沙山上停下,跑出去小狗撒欢似的四处乱跑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回来喊:“你开心点啊!”

    世界最后的辉光将林羽鹿染成橙色,他勉强笑了下,又望向即将消失的太阳。

    白言礼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真和秦哥分了?看他那意思不像啊。”

    林羽鹿淡声:“没在一起过。”

    如此复杂的关系显然有点难以理解,白言礼困惑后又不假思索:“那你别不高兴,没人觉得你沾了他的光,你是最棒的小鹿!”

    最隐秘的羞耻竟被直接道出。

    琥珀眸子忽闪眨过。

    白言礼又凑近:“你要是不喜欢他,那跟我试试呗,我真喜欢你!你好温柔。”???

    太过漂亮的脸实在蛊惑,难怪能靠此吃饭,但没认识几天就能轻易启齿的喜欢,简直如同沙漠微尘,惹得林羽鹿立刻失笑。

    “我认真的,”白言礼气恼,“你又瞧不起我。”

    搞不清他是不是在故意卖傻,林羽鹿很干脆:“不了,对这些没兴趣,回去吧。”

    “我受伤了,你好残忍。”白言礼略显郁闷,但也仅此而已,进车便开始放歌查地图,查着查着逐渐不安,“好像……没信号了。”

    刚系好安全带的林羽鹿诧异抬眸。

    *

    李韩导演喜欢拍空旷大气的场景,冬日白沙自然上镜。无奈这小镇边缘荒无人烟,若不集体行动,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

    两个鲁莽犯错的人驾着吉普车兜兜绕绕,直至漫天星辰,方才赶回剧组营地。

    无端生了麻烦,林羽鹿下车时相当羞愧。

    不料未等他道歉,穆桃便慌里慌张地询问:“没遇到秦总吗?他去找你们了。”

    林羽鹿惊讶:“一个人吗?怎么不拦着?”

    “谁敢拦他,而且刚开始时还能微信联系,”穆桃忐忑解释,“但后来附近信号站出问题,就……”

    琥珀眼瞬间瞪大:“什么?都九点了!”

    话毕他没任何思索便要上车去找。

    白言礼忙阻止:“快没油了,先别冲动。”

    “对对,大家已经拿着卫星电话出发啦,”穆桃使劲拽住林羽鹿,“你再去,那不是葫芦娃救爷爷?”

    夜里沙漠温度很低,甚至还有野兽……

    林羽鹿比方才迷路更为窒息,心里沉甸甸回头远望沙漠,逐渐面无血色。

    *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吗?

    当然,经历过一次,便再不想重温旧梦。

    那别人陷于生死呢?

    林羽鹿不知该如何面对。

    而且他很清楚,秦世不是普通的别人,哪怕已经不敢也无力去爱这个男人了,他仍旧是永远与众不同的存在。

    相安无事,各自生活。这是关于命运的底线。

    寒夜冷得彻骨,一想到秦世可能因为自己会出什么意外,头便像针扎似的疼。

    大家仿佛怕他冲动后扎进沙漠里似的,把车和钥匙都没收掉。

    坐立不安的林羽鹿只能一言不发地站在苍茫的公路边缘,对偶尔经过的车辆投以最期待的目光。

    直至将近十一点,终于有人联系上了学长。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蒙上沙尘的吉普车方才姗姗来迟。

    “没事就好,可别吵架啊。”

    始终守在旁边的穆桃终于安心,裹紧军大衣便跟着大家散了。

    沉重的车门被打开又闷声关上。

    终于懂得御寒的秦世穿着温暖的黑色大鹅,看起来安然无恙,只是面色难看。

    林羽鹿用围巾遮住苍白的脸,在他靠近前便转身迈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本以为会被拦住痛骂一顿,但没有。秦世特别沉默。

    直至走到帐篷附近,林羽鹿才缓慢停步,瞧着地上的积雪道:“来这里很折腾的,我知道,早就叫你不要来,我不缺那口饭吃,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还有什么联系。”

    秦世哼笑:“那你干吗在路边等我?继续和那个姓白的去浪啊。”

    久违的难听话语。果然很生气。

    林羽鹿什么都没讲,只进帐篷拿了些换洗衣物,躲去了营地的公共浴室。

    *

    靠近宁夏北部的沙漠边缘。实在太过寒冷。

    好不容易被热水冲暖的四肢,一遇到冷风便被打回原形,待到躲进帐篷里,连潮湿的银发都挂满冰霜。

    秦世竟然还没走,也冲过澡的样子,换上了一套休闲服躺在单人床上安静翻书。

    旁边的电上热着他远道带来的便当,棉花糖和小奶牛猫在床位挤成一团,毫无心机地呼噜呼噜。

    立刻丢下洗漱袋,林羽鹿气到有点发晕,冲到床边质问:“我方才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少害我被人误会。”

    “误会什么?”秦世反问,“电影是我投的吗?是李韩的金主投的,我只不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就算有人因此对你客气,那也不至于让你愤怒吧?”

    导演的金主……啥意思?

    林羽鹿瞬间被八卦带歪了思想,但转而又强调:“我偏要因此愤怒,你快走。”

    秦世依然带着气,忽把手里的书轻砸到他身上,转而道:“小森生了几天病。”

    ……

    原本张牙舞爪的怒火瞬间消弭,林羽鹿紧张凑近:“他怎么了?”

    “学校流感,发烧,出院后还在咳嗽,”秦世依然躺在那抬眸要求,“他想让你春节回去,我问过李韩,时间上没什么问题。”

    林羽鹿忧心忡忡地哦了声,愣过几秒方才想起眼前的困境:“你出去,不然我走。”

    这句话未能威胁到秦世,反而瞬间起了反作用。一股大力的拉扯让迟钝的小鹿未能躲闪,天旋地转后,便被无情地压在窄小到不行的行军床上。

    秦世用大手卡住他的小脸:“想得美,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进了你的帐篷,我还要让他们知道我是来睡你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到底在气什么?气到伪装都挂不住了,又开始恶意满满。

    林羽鹿敛着眉拉扯他的手腕,挣脱不开,便反驳道:“怎么了?看到小白和我关系好,你不痛快?拜托你搞清楚,这是我的自由。”

    “少叫得这么亲切,那种一个月换三个对象的花花公子你也看得上?”秦世果然态度更加糟糕,“你跟他去沙漠干什么了?”

    “你才是花花公子,”林羽鹿被压得呼吸艰难,恼道,“你觉得呢?我们一起待了好几个小时,什么都能干……唔……”

    用于开战的话刚说完,有些疯狂的吻就夺去了他的发言权。

    故意吮咬带来的痛觉比不得□□抬升的战栗,完全被压制住的林羽鹿眼神脆弱而迷离。

    他恍惚望着学长近在咫尺的长睫毛,又瞧见被彼此被暖炉映在帐篷上交错暧昧的身影,羞耻到满脸通红,终于发出求饶的呜咽。

    怀里的人抖得太厉害,秦世终于缓慢地支起身子。

    “没干什么,他就是个小孩,”林羽鹿薄唇泛肿,生怕学长又亲上来,用手背挡住脸一字一句,“你再这样,我真的会怨恨你,到时候别后悔。”

    “呵,威胁我呢,”秦世嗤笑,倒真的放过他,“那你把饭吃了。”

    这算是勉强可接受的妥协。

    林羽鹿微喘着躲开学长,检查饭盒,是自己爱吃的椒盐虾仁和草莓蛋挞。

    多半是从东港带来的,到现在皮已经不再酥脆,不过内里还是甜嫩美味。

    “你是真过分,我三点起来做饭,折腾了十二个小时赶到这里,看你一眼都不行。”

    秦世故意在旁诉说委屈。

    林羽鹿放慢咀嚼的速度:“我靠自己也可以进步,不需要你的光环。”

    “什么光环呢?”秦世对此并不苟同,“路都是自己走的,清者自清。如果非要在意别人怎么看,脆弱到恨不得跟全世界切割才能证明自己,那我外公退休后,我一天都干不下去,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一席话很难反驳。向来讲道理的林羽鹿不再吭声。

    “快吃吧小鹿宝宝。”

    秦世装出太刻意的温柔撸撸他的短发,摸到一手湿凉,便起身打开不知何时拖进来的行李箱,如搬家似的往外倒腾东西。

    戴森吹风机。艾灸暖宝宝。毛毯。营养药片。猫零食。几本新书。迷你投影仪……

    通通琐碎不堪,但又全用得着。

    林羽鹿欲言又止:“我只待一个月。”

    “待一天也得好好活着,”秦世蹲在箱子前抬眸,“别以为我不骂你,就还敢往沙漠里乱跑。”

    这错误属实不该犯。林羽鹿嘴硬:“你也去了。”

    分明有无数种办法反驳,秦世却只不满意地哼笑,用力合上了空荡荡的旅行箱。

    *

    美味的食物让林羽鹿暂时放松掉警惕,可真到快睡觉的时候,他又察觉到危机——这帐篷只有一张小床,此刻显然变成火坑。

    秦世已经连续折腾过快二十四小时了,逼他疲劳驾驶离开营地不太现实。

    自己和别人去挤一挤?脑海中能候补的对象只有李韩,白言礼和穆桃……

    那样好似更离谱。

    林羽鹿披着小毯子眉头紧锁。

    “凑合睡吧,明早我肯定走,后天去欧洲的行程改不了,”秦世得意地斜躺在床边支着头,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真不干什么,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

    林羽鹿直言不讳:“就是信不过。”

    秦世叹息:“孩子都上小学了,将就睡个觉怎么了,别和处男一样麻烦。”

    ……

    已经快熬出黑眼圈的林羽鹿目露羞赧之色:“那你,不准再舔我。”

    噗。

    这话把秦世逗得笑个不停,看样子好像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林羽鹿眨过几次琥珀眼,才勉强靠近:“让开点。”

    小心翼翼地躺倒。翻身不去看。

    暂且平安。

    本就困倦到不行的小鹿勉强闭上酸涩的眼皮。

    结果好景不长,刚贴近梦乡的瞬间,毯子就被无情掀开,随即又被迫靠向炙热宽厚的怀抱。

    ……

    林羽鹿回头恼火:“你别——”

    温柔的轻吻打断了他的抱怨。

    秦世原本精致到太有侵略性的眉眼,在暖炉的微光中变得很柔和,他故作无辜:“亲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没亲过。”

    林羽鹿敛眉:“我要睡觉,你敢欺人太甚,我春节是不会回东港的。”

    “好吧,”秦世又假借退步得寸进尺,“抱抱总行吧?我太冷了。”

    你冷什么冷?

    自己才手脚冰凉的林羽鹿尚未反驳,就像个娃娃似的被他强行翻身,硬搂进怀里。

    记忆中,彼此如此亲密无间是极少极少的……

    林羽鹿缓慢藏住小脸:“学长,你不累吗?是不是非得我又重蹈覆辙,你就痛快了?”

    “当然不是,”秦世回答得冠冕堂皇,“我想和一你起到更远的地方去。”

    话毕他又强迫林羽鹿把脸露出被子:“不怕憋坏?”

    和前科满满的人去探讨未来,这种傻事林羽鹿做不出来,他装睡拒绝理睬。

    轻吻又落在唇边,一下接着一下。最后索性轻轻地贴住,再也不肯离开。

    众所周知,被亲着是没办法睡着的。

    林羽鹿猛地伸手打他:“你烦……唔唔……”

    刚启唇的瞬间,秦世便按着他的后颈将亲吻变成深吻,热息交缠,讲话含糊不清。

    他好像讲了三个字,但又未说分明。

    第50章年宵 变态,你想绝交?

    西北的清晨像干裂的冰块。

    伴随生物钟醒来的林羽鹿只觉鼻尖微凉, 身边却仍有余温。

    困倦睁眼。帐篷尚未透进晨光,秦世已经洗漱完毕坐在门口,看打扮是准备离开的模样。

    忍不住轻咳。

    闻声, 秦世抬眸起身, 走到床边递给他一个纯白的新手机:“这有卫星电话功能,以后就不至于联系不到了。”

    ……

    林羽鹿并未去接。

    秦世只好将手机放到枕边, 认真嘱咐:“以后做任何事前,都先想想小森。”

    昨天若不是心烦意乱,也不至于冲动行事。但错了就是错了。

    心虚的小鹿哦了声。

    秦世微笑, 又嘱咐:“多说你不爱听,可娱乐圈的人比你想象中更复杂, 凡事别去在意别人不懂事还是太世故,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做判断就好。”

    这话明显在暗示白言礼的存在。毕竟他昨天讨要剧本的话已经被学长听到了。

    不可否认这种经验之谈是对的, 但又不想太过配合。林羽鹿只轻声道:“你话好多。”

    秦世俯身:“不让说话,那我做点什么?”

    预感到又要被亲,林羽鹿瞬间用被子蒙住头。

    幸好一早没有胡闹。

    片刻后, 秦世只是摸出他藏在被子的手臂:“可能会有点痛。”

    手腕被勒紧,擦过皮肤的触觉湿润又冰凉, 紧接着便有微弱的针扎感。

    林羽鹿惊讶露面, 竟见血液被缓缓自动抽入个小瓶内。

    “还是要定时体检,”秦世看过手表,“放冰箱里,开车送到医院应该没问题。”

    ……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技能?

    并不太善于照顾自己的林羽鹿难免惊讶。

    抽好血后,秦世帮他按紧针眼, 过了几分钟才松开轻吻了下,而后直起腰身。

    “加油,期待看你的电影。”

    他笑着走出门去, 帐篷内逐渐恢复安静。外面隐隐响起发动机声,是有车驶远了。

    走神很久,林羽鹿小心地拿起那部手机。

    昨晚后半夜才睡,现在五点零四分,要了命的时间。

    “学长也打算像我一样,昼夜不分毁掉身体吗?”

    这条微信被缓慢打出,犹豫着想发,又不想发。最终还是没发。

    *

    事实上,秦老板的探班和沙漠迷路事件并未引起想象中的麻烦,毕竟导演李韩一心扑在电影中,其他人当然变得更客气了些,但也仅此而已。

    只想专注于剧本的林羽鹿逐渐放下烦恼,日日专心做事,只觉时光如流水。

    直至西北拍摄快收工的某夜,白言礼忽然闯入帐篷,见面就如小火球般语气夸张:“你怎么一片痴心送给狗啊,我真要被气死了。”?

    正在码字的手停下,琥珀眼困惑抬起。

    “真想飞去东港揍姓秦的一顿!”白言礼语速飞快,“你那么好,他却辜负你,等你快要病死又开始假装深情,真是令人发指。”

    渐渐回神的林羽鹿敛眉猜测:“穆桃和你说的?”

    见他不悦,白言礼略显心虚:“昨天带桃儿去县城吃烤肉,她喝高了……我就多打听了几句。”

    这小子很喜欢刨根问底,保不准纯属故意。

    “人和人,最忌交浅言深,”林羽鹿很直接,“希望你别再继续散布我的个人隐私。”

    白言礼拉过凳子坐到他旁边:“那肯定不会的,我就是替你气不过。”

    林羽鹿重新看向屏幕:“子非鱼。”

    事实上他比对方还要年轻一岁,又是娃娃脸,但总显得成熟很多,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白言礼讪讪道:“难怪你能写出精彩的剧本,原来是经历过那么多。”

    把刚才琢磨到半截的台词敲完,林羽鹿才笑:“都过去了。”

    “我交过不少男朋友,处不来就和平分手,白言礼忽自爆,疑惑地抓过短发,“想不明白,秦哥确实条件好,但也不至于吧?”

    这疑惑很正常。林羽鹿久违的回忆过去,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那个人的,眼底难免浮现温柔之色。

    白言礼红着脸凑头:“小鹿,你要是喜欢我,我肯定会珍惜,不像他。”

    完全自顾自的大话把林羽鹿惹笑,他认真道:“我可没这份心力了,宁愿爱自己多一些。有些玩笑还是别随便开比较好,你再乱说,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很识时务的白言礼郁闷:“那还先是做朋友吧。”

    话毕,又气愤捶桌:“嫉妒让我丑陋扭曲!我也想有人那样在乎我!”

    ……

    曾经的感情对林羽鹿本人来说,更像割开他生命的利刃,一次就好,不堪回首。

    但对于秦世而言,真的是值得羡慕的好事吗?

    思及学长所有如石沉海的弥补之举,林羽鹿不由陷入了迷思。

    *

    春节对所有华人都意义非凡,机场自然摩肩接踵。

    原本与此毫无关系的孤儿,因着小森的存在,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归心似箭。

    林羽鹿匆匆忙完最后的工作提前撤离西北,带着两只猫咪颠沛了一整夜,方才于除夕的中午抵达东港。

    正是要吃团圆饭的好日子,明亮的大厅内不断循环着欢快的音乐。

    纵然万分疲倦,可一出站便在人群中看到张超显眼的海报,上面画着只穿红衣的小鹿,配字“欢迎爸爸回家”……

    林羽鹿忍不住推着箱子快跑两步。

    结果走近才发现,只有学长等在那处,并不见儿子的身影。

    秦世略显得意地将海报卷起,伸手接过沉重的猫包,立即引发棉花糖气愤的尖叫。

    他并不在意,反而质问:“满脸失望是怎么回事?”

    林羽鹿追问:“小森呢?”

    “车里,”秦世解释,“怕人多又让他感染病毒。”

    真是难得细心一回。

    林羽鹿轻轻应声,立即扶着双肩包朝停车场赶去。

    尾随其后的秦世瞧见那帽子上一颠一颠的毛球,嘴角轻勾:“小鹿,过年好。”

    距离上次共同经历除夕,已逝去千余日的时光,人生没有几份这样漫长的日子。

    恍惚想起那年山顶绚丽的烟花,林羽鹿回头淡笑,并未多言。

    *

    “爸爸你说话不算数,”小森一见面就在车里黏上来控诉,“你根本都没回来看过我。”

    很愧疚地捏捏他的圆脸:“等后面在影视城拍,离得近了就能做到。”

    小森搂住他的脖颈:“我不相信啦,你不准再走。”

    于前排开车的秦世瞥向后视镜冷哼:“那鬼地方荒无人烟,怎么来来回回?你不怕他被狼叼走?”

    “真的有狼吗?”小森略显紧张,“那不要再去行吗?”

    林羽鹿打开手机,翻起自己难得记录的几张照片:“营地还是很安全的,而且风景特别好看,等你长大点,我再带你去滑沙。”

    “我现在就已经长大了,”小森瞧得兴致勃勃,“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真是难得孝顺一回,秦世略感欣慰。

    殊不知小森又补充:“太爷爷是旅行专家,什么都懂,让他带上我们俩,保准万无一失。”

    ……

    秦世无语片刻,趁机提出:“明天陪老爷子吃顿饭?”

    一直以来,林羽鹿都很避免与秦陆相见,包括今年回东港也没去拜访。

    毕竟糊里糊涂的关系实在没必要让它变得更复杂。但也不可否认,其实秦陆对小森很好,理应当面感谢。

    仿佛窥见了林羽鹿的矛盾心思,秦世又补充:“他都快八十了,现在不吃,以后未必还有很多机会。”

    这话瞬间惹毛小森,试图爬去前排开战:“乱讲!太爷爷能活到一百岁!两百岁!他长命百岁!”

    “坐好,”林羽鹿搂回儿子,犹豫后终于颔首,“行吧。”

    *

    说好了要陪小森吃顿团圆饭的,可眼瞧着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林羽鹿还是泛起抵触之意:“去你家干什么?”

    “你一直不说准哪天回来,”秦世敷衍,“大过年的,什么饭店能随时定位子?”

    林羽鹿郁闷:“你都订不到,那可真是稀奇了。”

    “爸爸,我打算给你做道大菜!”小森终于良心发现,开始缓和气氛,“之前和厨师大叔学了很久呢!”

    永远无法让孩子失望,林羽鹿又瞪过秦世一眼,转而语气温柔:“真的吗?什么菜?”

    小森蹦出句标标准准的粤语:“佛跳墙!”

    忍不住伸手抱紧他,林羽鹿称赞:“这么厉害,爸爸还没吃过,等下要好好尝尝。”

    “我可以每年都给爸爸做年夜饭,”小森抬头问,“好吗?”

    ……

    的确是从来不曾与儿子认真庆祝过春节,结果一不小心他就六岁了。这要求让林羽鹿略感心酸,垂眸应了声,随即便用力握住那仍旧稚嫩的小手。

    *

    秦世是个兴趣使然的人,置办豪宅对他来说就像收集名车那般轻松,所以谁也没想过他在山顶一住好几年。

    再走进漂亮的花园与宽敞精致的房间,林羽鹿难免生出熟悉之感。

    但他仍表现得像位客人一样,坚持把行李放在门口,除却参观小森的房间,便是在布满鲜花的阳光房内喝茶等待。

    反而两只小猫十分惬意,踩着地暖溜溜达达,开始了四处探险的快乐之旅。

    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秦世的确手艺颇佳,他独自在大厨房里忙过一阵,便置办好了满桌大菜。

    被唤来的林羽鹿好奇落座,见各式珍贵食材香气扑鼻,很符合东港人对年宵极度重视的刻板印象。

    唯独小森那锅怪汤看起来比较可疑,清汤寡水,不太像传说中浓郁昏香的名菜。

    “嗨呀,没有发挥好。”

    林亦森尴尬地嘟囔了一句。

    头一次品尝儿子做的食物,林羽鹿当然捧场:“很美味的,你已经很厉害了,下次会更棒。”

    秦世喝得蹙眉,勉为其难地补充:“还行吧。”

    多半是为了挽回颜面,小森忙跳下餐椅:“期末我都考了满分!我是全校第一名!等我给你看奖状!”

    话毕他就带着猫急匆匆地跑掉了。

    只剩下两位大人的餐厅瞬间冷清。

    刻意忽略掉秦世的注视,林羽鹿望向落地窗外依然风景养眼的花园,想起在这里做过为学长擦鞋的服务生,也做过两天金丝雀,最后摔到遍体鳞伤灰暗退场,当真觉得感慨。

    “让你不开心了吗?”秦世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家有我们共同的回忆。”

    林羽鹿强调:“学长,这是你的家。”

    话毕又低头吃菜:“其他的事,我宁愿都忘掉。”

    秦世欲言又止。

    ……

    “爸爸!”小森兴致勃勃地冲回来,“你看,我有好多好多奖状,我也会像你一样成为省状元的!”

    温柔的爱意重新浮现,林羽鹿笑得很开心:“那当然,你会比我还厉害。”

    话毕他拉着小森坐好,伸手夹去大虾,再不理学长于旁的刻意殷勤。

    *

    饭后并不想久留,怎奈“敌人”诡计多端。

    秦世似早就打定主意,拿出当晚东港除夕舞狮大赛的门票,引得小森一直嚷嚷要去。

    ……

    多年前的遗憾,能弥补掉也好。

    本就是回来陪孩子的林羽鹿只好放弃离开,洗了把脸便在小森的房间陪他看动画片。

    毕竟颠簸过十来个小时,虚弱的身体已无力继续支撑,尽管努力想要多听听他在学校发生的趣事,林羽鹿终还是抵不过本能,逐渐躺在地毯的抱枕上昏睡了过去。

    温暖馨香的环境相当舒适,竟无怪梦相扰。

    不知沉眠过多久,再缓慢睁眼时,印象中窗外的阳光明媚已变成落日余晖。

    人类似乎总会在这样的时刻感到孤独。

    林羽鹿无声地眨过眼睛,正觉怅然之际,又听到身边轻微的翻书声。

    猛地侧头。果然,陪伴的人已经换成了秦世。

    警惕地支起身子,林羽鹿疑惑:“小森呢?”

    “他的几个好朋友来玩,”秦世解释,“在楼下泳池开儿童派对,你要去吗?”

    转眼间,小森竟有了朋友,已经适应了奢侈又快乐的生活,但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林羽鹿略感失落,试图离开这儿童房。

    结果早就不怀好意的秦世伸手便把他重新拽倒,故意搂在怀里质问:“非要躲着我,好多天没见了。”

    平静的剧组生活让林羽鹿心如止水,可一回东港,一靠近这个人,复杂的记忆便总在心里翻涌而过。

    是真的想把痛苦的事都忘掉,可惜……神仙也难做到。

    被迫坐在学长大腿上,林羽鹿郁闷回视——次次骚扰都挣脱不开,已经逼得他不愿再白费力气。

    秦世垂眸微笑:“想着今天能一起过年,我都期待很久了,你不期待吗?”

    “松手,”林羽鹿摸住他扣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期待也是因为小森。”

    秦世察觉到他的变化:“怎么不挣扎了?”

    林羽鹿直言:“打不过你。”

    “怎么舍得打小鹿呢?”秦世故意抱紧,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出花言巧语,“只是想和你多待会而已,谁让你过几天又要走。”

    话毕,他便忍不住亲了下优美的白皙脖颈,低笑道:“香香的。”

    若不是感觉到身下无耻的变化,林羽鹿还真要相信学长刻意装出来的纯爱了。

    难受地扭动以试图远离,未果,状况反而更危险了几分。他羞愤斥责:“这是小森的房间,你别太过分。”

    失笑两声,秦世抬头想亲他:“在我房间就可以吗?”

    林羽鹿瞬间躲避:“变态,你想绝交?”

    “我这不是正常反应吗?”秦世用力扶正雪白的巴掌脸,“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就没一点感动?”

    被迫近在咫尺的对视,鼻尖相距只一厘米。

    琥珀眼清透得能映出对方的眉眼,语气却糟糕:“谁会为这种事感动?你分明就是在预设自己应该乱搞。”

    “只想和你乱搞。”

    秦世忽用力吻上他的薄唇,大手毫不客气,直接将碍事的白色开衫胡乱拽下,爱抚掠过之处,肌肤逐渐战栗发烫。

    不喜欢这种即将失控的感觉,好像随时要被拽入深渊。

    林羽鹿再忍不住,用力捶打后反被咬破嘴角,忽感觉自己快要被凌空抱起,连牛仔裤的扣子都已失守,不禁胡乱抓过旁边的儿童玩具拼命砸他。

    软绵绵的玩偶未带去杀伤力,未料组装了半截的变形金刚却很坚硬,砸到秦世头上狠狠一声,终于逼得他蹙眉抽气。

    喘息艰难的林羽鹿慌张抬眸,见学长眉骨边竟被划破,浅浅渗出血来。

    片刻呆滞后,秦世直接把他推倒在可爱的帐篷前,再度俯身深吻,含糊道:“打爽了没?轮到我了。”

    感觉到学长不再手下留情,本就不整的衣服也被用力脱去,林羽鹿终于用力搂住他的脖颈,疯掉似的咬到血涩散开,才哽咽道:“为什么非要这样?回不去的。”

    “可你还对我有感觉,只对我有感觉,”秦世想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似的,紧拥到全身肌肉都绷了起来,“没指望回去,但再也不会离开你。”

    感觉。欲念。冲动。

    这是不是上帝恶意留下的软肋?

    林羽鹿闭眸吞咽血味,抖得厉害:“说这么伟大,不就想做那种事?好笑。”

    “是,想占有你,想和你做|爱,”秦世有些痴迷地轻吻着他的面颊,又吻到耳垂,原本清朗的声音变得甜腻,“每天都想c你。”

    能把内心的厚颜无耻讲出来,真厉害。

    林羽鹿小声冷笑:“对,再害我怀孕,再害我流产,然后再抱着我哭泣。”

    ……

    “不会来真的,你放松点,”秦世明明全身热到离谱,却能装无辜,“我本来没想搞的,谁让你醒了就要跑?”

    林羽鹿气到笑了:“为什么不跑?难道还要被你控制,再被你赶走?”

    “不会的,”秦世直接吻上他的笑,“小鹿,我把一切都给你。”

    冠冕堂皇,乘虚而入。

    空气里逐渐只剩下潮湿的暧昧声响,和越来越失控的喘息。

    混沌中,仿佛有猫在叫。

    ……

    略。

    *

    的确做到最后那步,但对男人来说,这仍是无法自欺欺人的放纵。

    林羽鹿被折腾到丢了魂似的,任暂且满足的学长帮自己擦身穿衣,仍躺在一片玩具废墟里回不了神。

    他开始厌恶自己的软弱,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实。

    不想讲话。

    秦世倒是挺愉快,笑意全在眼里,伸手便抱起他来亲了下:“你好可爱。”

    琥珀眼缓缓对视,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他:“有完没完?”

    “没完。”

    秦世毫不客气地再度吻住。

    谁知这时,只穿着泳裤的小森快乐地推门而入:“爸爸,要看舞狮——”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清接吻的画面,茫然地傻在了原地。

    *

    成年人总要应付并不心甘情愿的饭局,面见秦陆便是其一。

    特别是昨天又荒淫地发生过那种事情,林羽鹿简直厌透了自己,硬着头皮见面后也无精打采,奉上对老爷子太显微薄的礼物后,便选了离秦家三代最远的位置,勉强维持表面平和。

    秦陆倒是精神矍铄,笑意不减,询问过不少关于工作和生活,又保证:“回国是正确的,不能总离开小森。以后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来找我便好。”

    “对,不能离开我,”小森端着饮料跑去他旁边,仰头问,“爸爸,你怎么不高兴呀?昨晚看舞狮时就不说话,现在还不说话。”

    林羽鹿微笑:“没有,快好好吃饭。”

    小森执意坐到他身边,夹起烧腊鹅腿嚼嚼嚼。

    秦陆叹息:“不高兴也是因为你爸,总是不干人事。”

    在旁的秦世西装革履,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心事,竟没回嘴。

    小森似觉得困惑:“可是他们都亲亲了,那不就是和好了吗?”

    ……

    忽在老人家面前被捅破秘密,林羽鹿瞬间更显不适,几乎要起身离开了。

    万万没想到,根本无防备。

    秦世竟忽然站起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好吧,我说清楚。”

    林羽鹿疑惑抬眸。

    秦世从雅间沙发上的袋子里拿出一沓纸,还有一个小盒子,直接走到林羽鹿身边:“大学时发生的所有,我罪无可赦,那四年不专心去找你,也是我的自以为是,最不该在你带着小森回东港后,依然打压你、欺负你……所有过去发生过的痛苦,全是我的责任。”

    小森呆呆地瞧着,甚至忘记了筷子上的美食。

    而秦陆则淡定地放下茶杯,并未有阻止之意。

    秦世苦笑:“忏悔说过太多次,我知道你不爱听,对你也没意义。但我希望你相信,此后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出于愧疚,而是我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喜欢你。”

    不诧异听到这些话,但在这种意想不到的环境中,林羽鹿还是无法轻易回神。

    他缓慢抬头,琥珀眼里倒映出学长高大的身影。

    “林羽鹿,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秦世满目诚挚,“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这些话了,所以希望你能接受这份协议,这是我名下所有的个人资产,婚后我们平分,如果我有任何让你失望的表现,你提出离婚我也不会反对,所有你都可以带走。”

    话毕他便把文件放到了林羽鹿面前。

    “很抱歉用这种方法表现诚意,在你眼里我是个不可信的商人,所以,你也该理解我不会拿这些开玩笑,”秦世打开手里的盒子,“可事实上,这个房间里的人才是我在乎的一切,小鹿,我不会当着外公和小森的面多说一句谎言。”

    话毕,他竟单膝跪到了林羽鹿的椅子边:“求你和我结婚,我会用余生去照顾你。”

    而后又轻声重复出昨日的荒唐话:“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你。”

    太过突破想象,所以迟钝的林羽鹿需要更多时间,去认真接受面前所发生的变化。

    天真的小森好奇地站到椅子上,嚼着鹅腿说:“爸爸,是钻戒耶!拿了卖钱!”

    ……

    林羽鹿恍然回神,猛地推开秦世的大手:“没这么简单。”

    话毕他便起身抓起棉服,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

    心不在焉,心烦意乱,心神不宁。

    回到公寓的林羽鹿试图写点剧本,却完全静不下来,只好来来回回地打扫卫生。

    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棉花糖带着小奶牛跑来跑去,依然视人类的烦恼于无物。

    还是当猫好。

    猫想流浪就流浪,想生娃就生娃,猫不用在意爱情,猫也不用……结婚。

    这个完全陌生的字眼逼得林羽鹿跌坐到沙发中央。

    当然不是真想结婚,虽然错失成为亿万富翁的机会真可惜。

    只不过……秦世当着老爷子的面这么做,一下子就把他的所有不信任和排斥的理由杜绝了。

    当真很讨厌,又开始肆意扰乱我的人生。

    林羽鹿用力握着白色的新手机,终于打开了秦世发来好久的微信。

    “鹦鹉偷看.jpg”

    “吓到了你吗?不是逼你做选择的意思。”

    “你可以慢慢考虑,顺便给我多点机会去挣嫁妆。”

    “鹦鹉害羞.jpg”

    “但我是认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人生的每一刻都很宝贵,别再把时间花在对我的怀疑上。”

    “理理我啊。”

    “小森想找你去游乐场。”

    “小森在大哭。”

    “我也在大哭。”

    “这个年过不下去了。”

    “鹦鹉去世.jpg”

    ……

    神经病。

    林羽鹿有那么一瞬间,已经调到信息界面想把他给删掉。

    但小森的存在删不掉,过往的人生也删不掉。

    他深呼吸了几次,才点入尹春来的对话框:“老师……你上次说,可以试试学长的方法……是什么?”

    老太太对此话毫不意外,只回复道:“明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