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个开始
庄齐回了卧室,心虚地反锁上门。
她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半夜爬到别人床上,是她才能做出的事,哥哥又不会这样。
庄齐承认,她是真被这种气氛吓到了,有种图穷匕见的压迫感。
她内心对唐伯平的恐惧迅速聚拢,一下子冲上了顶峰。
庄齐太明白了,别看他对上对下都一副亲和模样,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如果有一天,唐伯平知道事情坏在她这里,会怎么处置她呢?
别说上手段了,就是他坐在她的面前,用凶恶的目光审判她,庄齐怕也会发抖。
父子俩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她们坐在下面没有听清。
但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让哥哥当名利的祭品。
他们这一代人,自认为家族付出了所有的心血,做了伟大的牺牲。
所以也要求子女,要求身边人付出同样的代价。
他一生当中的志趣就在这上面,就喜欢居高临下,欣赏其他人是如何被牺牲掉的。
庄齐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了捧凉水,她要清醒一点。
目前这个状况,家里这么复杂的情势,她必须保持理智,起码不要拖哥哥后腿。
他单枪匹马地冲在前面,已经很难了。
庄齐洗完澡,披散一头长发,抱着小兔子耳朵坐在床上,给哥哥发消息。
一块曲奇饼:「哥,你睡了吗?不要紧吧?」
她握着手机等了会儿,紧张到什么也做不了。
几秒后,唐纳言回了过来。
T:「没事,你乖乖睡觉,不要熬夜。」
一块曲奇饼:「我爱你。」
庄齐发完,把手机放在一边,关上灯,闭起眼睛,哥哥让她睡,她就去睡。
说其他都很多余,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能叫他知道,她始终都和他在一起。
夜深了,冷风阵阵,不停摇着庭中苍翠的青松,在窗台边扫落下参差暗影。
唐纳言在抽烟,手腕架在黄杨木窗沿上,偶尔轻掸一下,斑白的烟灰扬在风中,簌簌地落。
面对小女孩总是很突然的告白,他还没能完全适应。
毕竟差了快十岁,在沟通上多少有些差别。
不知道是这类用语在生活中承载的情感被稀释了,还是她们这群小女孩子习惯了较为浓烈的表达,总要用一些程度很高的话语来满足/交际需求。
而这在唐纳言来说,是不大可能做到的。
他可以为她反出家门,做尽最坏的打算,但无法随时说我爱你。
甚至还会被妹妹弄得脸红,夹烟的手僵在那儿动不了。
不能又说知道,听起来像上对下的口吻,他只好回了个——“晚安”。
结婚暂时被压下来了,短期内不会再被提起,但也只能得片刻喘息。
唐伯平说再去慢慢物色,这是一句再假不过的话。
他花了这么多年拉拢张家,放弃张文莉这个儿媳妇,沉没成本太高。
房内光线昏昧,唐纳言平静地吐了口烟。
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始。
以后这个家里,舌剑唇枪是少不了的,弄得不好,兴许摔碟砸碗,打人骂狗,还有的闹呢。庄齐搬出去住也好,免得她听见了害怕。
庄齐在大院里住到了元宵那天。
这硝烟弥漫的半个月过得索然无味。
哥哥近在眼前,但她不能抱也不能碰,更遑论在他怀里撒娇。
但面儿上呢,还得装出一副敬畏万分的样子。
过道里、餐桌上碰着了,当着唐伯平两口子的面,她毕恭毕敬地叫哥哥。
唐纳言也很冷淡,有时连嗯都懒得嗯,直接忽略她走掉。
但一转头,庄齐手机就亮起来。
哥哥给她发了一句——“乖乖,对不起。”
她抿着笑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感觉他们像两个潜伏在敌营的地下党。
好几次庄齐去倒水,两个人在岛台边遇到,看见哥哥俊朗深沉的样子,庄齐实在忍不住,会悄悄地拉一下他的手,又很快放开。
唐纳言没什么反应,她自己先羞得满脸通红,比接吻还厉害。
过完十五,庄齐听吩咐搬到了西山,唐伯平说是她哥的意思。
她没有意见,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东西被运上车,再抬进那一栋古意盎然的四合院落里。
哥哥始终没有出现,像是在给所有人一个讯息,妹妹长大了,他不必要事无巨细地插手。
姜虞生站在门外送她,也觉得奇怪,“你哥现在连你都不管,他的心思完全野掉了。”
“没关系,他也许是工作忙,我自己可以的。”庄齐只能这么说。
姜虞生含笑看着她,没作声。
她也清楚,庄齐这一搬走,以后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毕业后出了国,还指望她能常回来吗?
蓉姨比她舍不得,毕竟是从小照顾到大的,拉着庄齐说了好久话。
直到庄齐保证:“我有空就来看伯伯和伯母,也一道看看您,好吗?”
到了晚上,庄齐正一个人收拾东西,地毯上堆满了书。
十六月明夜,皎洁的白光投进来,被楠木花窗隔成昏暗两段,一地疏疏朗朗的影子。
哥哥还是没出现呢,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叹了口气,继续把一本本书摆到架子上。
快七点时,静宜打给她说:“晚上来不来魏晋丰这里?开了酒等你哦。”
在家憋了这么久,她早都等不及出去玩了,想也没想,就换了一条裙子出门。
这阵子过得局促紧张,一见到要好的女朋友,庄齐耷着嘴角去抱她,看起来快哭了。她夸张地说:“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静宜哎唷了两声:“又嚎什么,别把鼻涕蹭我脸上啊,今儿我特美。”
“噗。”庄齐用手指抹着眼尾笑了,她说:“那你又为什么拾掇成这样?”
“当然是为了凹造型出片儿了!”
庄齐怀里被塞进一个相机,肌肉记忆很快就苏醒了。
她往后退了几米,静宜摆好了姿势站在碧波绿荫里,貂皮披肩滑到小臂上。
静宜指挥着她:“镜头斜一点,你人再往下边去。”
她们两个很默契,庄齐是她多年的御用摄影,甚至连摁快门都不需要出声,静宜就会把最佳状态展现出来。
一口气拍了上百张。
庄齐还不肯停,今晚似乎连风都很温柔,吹起静宜的发尾,像临花照水的垂丝海棠。
如果不是一串脚步往她们这儿来了的话。
王不逾是从假山后绕过来的,看见不停变换动作的叶静宜,怔愣了几秒。
耳边的风小了些,身旁的交谈声也屏蔽在他之外,听不大清了。
还是庄齐先叫了他一声:“不逾哥,你也来吃饭吗?”
王不逾回神,文不对题地哦了一下,没说其他的。
她也不敢再多问了,王不逾有一张高智感的脸,但表情过于肃穆,像个铁面无私的判官。
静宜也拍得冷了,拢起披肩走过来问:“有了吧?”
王不逾和庄齐站在一边,误以为她是在询问自己,下意识地说:“什么?”
她往后拨头发,边低下头去摆弄她的徕卡,边回他:“没和你说话,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庄齐手里把着相机,掀起眼皮悄望了眼王不逾。
他冷峻的面部线条动了动,沉默着走了。
在庄齐的印象里,这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好像还没碰过这么大的钉子。
她轻轻拱了下静宜,“哎,他好像很欣赏你,看半天了。”
静宜听完就来摸她的额头。
庄齐问:“干嘛?”
她说:“我看你发多少度的烧,才能说出这种胡话来。”
“没有,我早就退烧了。”庄齐把她的手拿下来,她说:“讲真的,他一直站在这儿呢。”
静宜不屑地抱着双臂,“他是不知道咱俩在做什么,老年人看不懂,那眼神叫欣赏啊?他当是在公园里看大猩猩!”
她们两个回了偏厅喝酒。
庄齐还饿着肚子,先照菜单点了几例现成的,坐在吧台边吃。
静宜坐在旁边,看她赏心悦目地切牛排,想着怎么贫个嘴逗她。
“哟喂,这对翡翠的水头也太足了吧?”幼圆走过来,摸了摸静宜的耳坠子说。
静宜笑着拉过她的手,“要不说冯小姐有眼光呢,姥爷翻箱底给我找出来的,宫里陪嫁的物件儿。老头儿说了,这样的东西家里还多着,就是有点难找。”
庄齐抿了口红酒,她笑:“啰嗦了,你真的啰嗦了啊。”
“哎,齐齐,你家哥哥来了。”幼圆拿酒点了点门外,走开了。
她急急忙忙地抬头去看。
空阔的庭院中,月光晒在在鳞次栉比的瓦片上,洁如霜雪。
唐纳言踏着一地树影进来,松姿玉骨,步履沉着。
眼看他转过回廊,被郑云州拉去了偏厅那边,和一帮公子哥儿说话。
庄齐的焦点一直落在他身上,一切的葳蕤草木都虚成背景。
她也暗暗诧异,也不是多久没见了,怎么想成这样?
也许在家时,神经绷得太紧了吧,在外头总归不一样。
静宜敲了一下桌子,“人走了啊,眼珠子可以动动了。”
庄齐用叉子杵了两下宽檐瓷盘,“我一直在动。”
“你可拉倒吧,我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那么馋?”
她结巴了一阵:“那是因为菜好吃呀。”
静宜笑着斜了她一眼,小嘴儿还挺倔。
到了后院,又比前头的姑娘们闹得凶一些。
喝了酒高声说话的,打牌时骂骂咧咧的,各色动静声响混在一起,直冲房顶。
忙了一天,唐纳言也没心思玩儿,安静在北窗边坐了,喝了口茶。
郑云州又斟了一杯,“如今唐伯伯回来了,不方便了吧?”
唐纳言摇了摇头,“那有什么的,底牌我已经亮了一半,他大概也懂了。”
郑云州靠在椅背上抽烟,歪头吁了一口,“那唐伯伯不是气死了,难怪他脸色不好,不会拿刀动杖了吧?”
“不至于,怎么都会演一演。”唐纳言伸手挥开了烟雾,他说:“光我一个人是无所谓的,但小齐还在上学,我担心会对她有影响,还是瞒一阵子吧。”
“也对,小女孩子容易心思重,别吓到她。我呢,还是那句话”
“不怕翻脸,但也不轻易翻脸。”唐纳言望着窗外,拇指一下下拨着盏沿,忽然笑了。
郑云州又问起来,“宗良呢?最近怎么没见他?”
唐纳言说:“养伤呢,为救车间的工人扭伤腰了,在家躺着。”
“唷,那赶明儿我得去看看他,这么严重呢。”
“不看也行,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他就爱装个病。”
“怎么,老沈他装残疾舒服啊?”
“别提了,为了骗小姑娘多心疼他两天,不择手段哪。”
“那就不去看了,我这人脸皮太薄,省得我替他脸红。”
唐纳言笑,他抬手掐灭了烟,起身准备出去。
来这里不过是应个卯,魏晋丰姐弟俩特地请了,唐纳言不好不给面子,但心里仍惦念着西山那边,想早点回去瞧瞧庄齐。
已经喝了茶,在众人面前也露过了脸,该走了。
郑云州叫住了他,“老唐,别走哇,茶还没喝完,说两句话。”
唐纳言推辞:“我得去看小齐,她今天刚搬到西山,一个人害怕。”
“别去了,去了你妹妹也不在家。”郑云州说。
唐纳言又坐下来,“少跟我装神弄鬼,她人在哪儿?”
郑云州目光一转,院中那棵盘曲的老树虬枝下面,站了个容色清丽的姑娘。
她手上捏着裙子,躲在遮天的树冠浓荫底下,不时垫起脚往这边看。
他勾唇笑了下,“你喝了这杯茶,喝了茶我告诉你。”
唐纳言抬起杯子来,仰头倒进喉咙里,“赶紧说。”
郑云州拿下巴点了点外面,“在你后头呢,犹犹豫豫的不敢进来,还不是怕被别人看见,她真是懂事。”
“不早说!”唐纳言往他脸上泼了两点茶,被郑云州躲了。
他快步下了台阶,走过去。
庄齐看他离得近了,一个哥字还在喉咙里没发出来,被拉过小手就走。
唐纳言的步子太大,园中青石板路又凹凸不平,庄齐跌跌撞撞地跟着。
这会儿是酒兴、谈兴最浓的时候,游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远处传来凄冷的箫鼓声。
“鞋子!”转过湖边那道长廊时,她突然轻声叫唤一句。
唐纳言停下来,弯腰将她的鞋捡起来,半直起身时,顺手也把她抱在怀里。
“哥。”庄齐纤细的手臂搂上他的脖子。
唐纳言在这一声柔如无骨的称呼里停住了脚步。
他低头,借着檐下一盏碧纱灯的微光去看她。
庄齐喝了不少酒,面红耳赤的,湿热的目光黏在他脸上,娇媚得近乎迷离。
她柔润的嘴唇张了张,细细地喘着气,是要他即刻来吻的意思。
唐纳言的喉结滚了下,他哑着嗓子说:“乖,先回车里。”
庄齐撅起一点唇,不愿意地摇了摇头后,自作主张地来吻他。
倒也没碍着他走路,她把脸伸到他的耳后,眼眉都埋在他头发里,去舔/弄那颗淡淡的小痣,含够了,又吻上他的脸颊。
唐纳言一路急喘着,又要小心看着脚下,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直到上了车,他抱着庄齐坐稳了,喘着粗气教训,“就不听话,非要跟我捣乱是不是,摔跤了怎么办?”
庄齐拨着他浓黑的眉毛,小声说:“不是。”
“那是什么?”唐纳言的手贴在腰侧,很克制地没有发力。
她的鼻尖挨上去,蹭了蹭他的,脸颊上一点红晕,“我好想你,看见你来了,就偷跑到后面去看你,又不敢叫,怕其他人都发现,要解释半天呢,我们现在”
太乖了,这个样子也太乖了,简直乖到他心坎里。
唐纳言没等听完,就摁住她细腻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
等到真正吻上,他才发现这阵子心底空落落的,是差了什么滋味了。
就是少了这一味,少了小庄齐短促而香热的呼吸,他要她在自己手上窒息又复苏,要她在他的怀里活色生香。
庄齐唔的一声,眼里很快弥漫一层水汽,哥哥吻得太凶了,不断倾身过来,她不得不抓住前排的座椅,好让自己保持平衡。
如果就这样进去的话,一定会非常深。
按照唐纳言的长度大小,能在这里把她顶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她会很快泻出来。
因为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庄齐身临其境地抖了一下。
唐纳言靠回座椅上,轻拢慢捻地在她身上拨弄,细细吻她的唇角,“怎么了,冷吗?”
“不不是。”庄齐不敢说,怕哥哥被自己吓到。
但她却敢去摸他的喉结,解他的领带。
唐纳言抱着她,含上她玲珑的耳廓,氤氲开一片潮热,“车上没有,你不要胡来。”
“噢。”庄齐不再打上面的主意,她从唐纳言身上爬下来,换了位置。
他还靠在椅背上,陷在方才缠绵的拥吻氛围里出不来,沉重地喘着气。
等到卡进一片窄小的湿滑中,唐纳言反应不过来的,低低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头皮发麻,双手紧紧抓着皮垫,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挣出一片青筋,枝桠一样延展在皮肤下。
“停下来。”唐纳言本想厉声呵斥,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话出口倒像是在调情。
庄齐没有理,稚嫩地、全凭本能地吸吮,像小时候一口咬下糖葫芦那样,含在腮帮子里胡乱地舔着糖衣。
不过几分钟而已,唐纳言脑中就炸出一片空白,额角的青筋都在猛烈跳动。
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了下去。
也许是被妹妹连番摧毁过了,已破败如残垣的道德牌坊。
她用软绵绵的唇齿推了最后一把。
此后他的人、他的心,都被身下的小姑娘接管。
庄齐抽出湿巾给他擦,还没擦完就被他捞起来。
她坐在他的怀里,眼底氤氲着一团水汽,轻喘着和他对视。
庄齐水红的嘴唇上,还沾着几滴没擦掉的浓稠白浆,眼神朦胧而羞涩。
唐纳言伸出手,虎口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像她刚才把他卡进喉咙,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她舔舐一样。
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面颊,气息紊乱地呵斥:“告诉我,谁教你做这些的?”
庄齐一下子变得慌张,“没有,没有谁,哥哥可以帮我,我也可以帮”
没说完就被唐纳言含住了嘴唇。
他紧紧抱着她,不遗余力地吻她,在她嘴里尝到了自己的味道,又咸又腥,远不如小姑娘的好闻,不知道她怎么吞下去的。
最混账的是他自己,在濒临崩溃的那几秒里,他本能地在妹妹口中挺夭,完全沦为欲望的奴隶。
庄齐靠在他身上,像一只快要溺水的小猫,软软黏黏的。
唐纳言吻住她的耳垂,他情动地含她,声音低沉模糊:“你怎么这么会摆弄我?”
“不知道,我不知道。”庄齐闭起眼,虚弱地扭动两下,气息凌乱,“我想回家,我身上好黏。”
唐纳言用唇抵上她的耳廓,“你在出汗,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洗澡,好吗?”
第32章 你是吗
庄齐腻在他怀里,点点头:“嗯。”
“好,那你放开一点,我去开车。”
她手和脚都牢牢缠着他,“不要,你别去。”
唐纳言好笑道:“我不能开车,那我们怎么回去啊?身上不是难受吗?”
她就是摇头,“我不管,反正你要这样抱着我,你都好久不理我了。”
唐纳言蹭着她的鼻尖说:“没办法,你太怕你唐伯伯了,我要全说出来,我担心你被他吓哭。”
“嗯。”庄齐睁着浑圆的杏眼,不住点头,“不能说,他一定会骂得很难听。”
唐纳言笑了下,声音柔和得如春柳拂面,“但将来还是要说的,拿出点胆量来,不管是他,还是他们,无论拿什么吓唬你,你都不要理,只管站在我后面,好吗?”
这一来,庄齐也怕了,她瑟缩着,颤巍巍地问:“他们会怎么吓我?”
唐纳言尽可能说的轻松,“拿你最怕的事情威胁你,或者是收买你。”
他是铁板一块,唐伯平拿不下也踢不动,势必会从庄齐这里入手,唐纳言也时刻提防不了,只有先给她做思想工作。
庄齐想了想,起了孩童心性要退缩,“和你在一起好难呀,我能不能”
“你不能。”唐纳言听都不敢听见那两个字,就冷声打断了她。
庄齐撅起唇朝他撒娇,“可我还是个小孩子,你说的呀,我可以想一出是一出,随便我怎么样的。”
他就是怕她说这句话。
这是唐纳言最担心的,他太了解自己养大的妹妹了,她从小就这样,碰上一点难题就绕着走,宁可不要。哪怕是最喜欢的手办,实在抢不到也就算了,至多生半天闷气。
庄齐是一直信奉着,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的。她能在学业上有小成,首先是因为她聪明,这么点学习任务难不倒她,其次才是适当的勤奋。
但他不是一个限量版的手办,也不是她小时候参加数学竞赛,做不出来哭着交上一份白卷,没有人会忍心责怪她。
因此,一开始他踌躇,他犹豫不决,都是怕有今天这一遭,需要这么苦口婆心的,逼着她和自己去面对。
但有什么办法呢?感情已经发生了,她势不可挡地,以另一种身份钻进他心里,越钻越深。
比当妹妹时更热切,更眷恋,更密不可分,也不能分。
唐纳言动作温柔地拨开她的头发,“其他的事情可以,在这上面不行,你得和我站一头,知道吗?”
月光从光秃的树枝间落下,照进车窗内,映亮他清朗温和的面容,像一块柔润的白玉。
庄齐看了一阵,忽然扶着他的脸,想要吻他。
但唐纳言偏头躲了,他扳正她的脖子,漆黑的眼眸注视她,正色道:“你还没答应我。”
“可是我现在就想要亲你。”庄齐说。
唐纳言低声诱哄她,“听话的乖孩子才能亲哥哥,你是吗?”
庄齐睁着眼,眼底一片浅浅的绯红,“我是。”
“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的,啊。”唐纳言看她这样,又心疼自责起来,觉得自己逼迫她太过了。
她才多大,哪里清楚这里面的厉害。
但不跟她讲得明明白白,他又怕会百密一疏,而这个疏漏绝对不能有,有了是要命的。
过了会儿,庄齐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放心吧,唐伯伯肯定收买不到我,拿什么来我也不和他换。最怕的事我最怕哥哥不喜欢我了,他怎么威胁呀?”
“好孩子,好孩子。”唐纳言发狠地搂紧了她,几乎是摁在了怀里。
庄齐怕他又生气,半天才说:“哥,我后背疼,好疼。”
这一下子,唐纳言又被气笑了,“怎么不知道早说啊?”
她小声:“你刚才那么凶,一个劲儿地逼我回答问题,我害怕。”
唐纳言颓唐地皱了下眉,“对不起,我是我是”
“你是太爱我了。”庄齐轻柔地吻上去,一下一下舔着他的嘴唇,替他把话说完。
唐纳言闭上眼,颤着手臂去按住她,“好了,再勾引我的话,就要在车里犯错误了,听话。”
回了西山,唐纳言留了个神,在外面转了好几圈,确定无人跟着,才开了进去。
到了里头也没停在自家院门口,而是放在了对面沈家的车位上。
庄齐挽过他的手,“哥,你怎么不停进来啊?”
“这是老沈的车,就放他家。”唐纳言没说太明白。
但她猜到了,“你怕唐伯伯找人盯你的梢,看看你都在做什么。所以就和小叔叔换了车,也不停在家门口,这样他怀疑不到我头上。”
进了门,唐纳言俯身给她换鞋。
换好以后,他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那么聪明啊?”
“那也不看谁教出来的。”
庄齐边往里走,边把外套脱下来,“真热,我去洗澡了。”
“好,我也打个电话。”唐纳言拿上手机,进了书房。
这一天搬进搬出,又去胡同里厮闹了一阵,洗完澡她就困了。
庄齐去了一趟衣帽间,踢了踢地上的大箱子,算了,等明天醒了以后再收拾。
她想到书房去看唐纳言,不知道他电话打完没有,怎么还不来睡觉。
但一转身,他已经穿着睡衣出现在身后,吓了庄齐一跳。
她拍拍胸口,“吓死了,我以为房子里闹鬼。”
唐纳言拉过她的手,“乱讲,都哪儿来的封建迷信啊,这儿没住过人的。”
庄齐说:“可能最近亏心事做多了,一入夜就怕。”
他把人打横抱起来,笑着问:“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她伸手摸上他的脖子,“和你在一起啊,还不亏心哪,总觉得欠了唐伯伯的,他其实对我还不错,我却这么”
说到一半停下来,抿着唇去看唐纳言。
他抱着她回了卧室,坐在沙发上,“这么什么,说完。”
“勾引你。”庄齐一咬牙,豁出去了。
唐纳言很轻蔑地,从鼻腔里嗤出极淡的一声,“胡说。”
庄齐小心看他的神色,“这什么表情?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他扶稳了腿上的小姑娘,钳住她的下巴,命令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唐纳言说:“听好了,这不是勾引,这样的胡话以后不要说。还有,不管谁问起这件事,哪怕是对着你唐伯伯,你再害怕也要告诉他,是哥哥起的这个头。”
庄齐扭了两下,“为什么!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不要说谎。”
唐纳言摁住了她,耐心地说:“不管是什么样,一定要把错都安到在我头上,你清清白白的,无论如何不会遭人家议论,记住了吗?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紧的。”
庄齐看哥哥实在郑重,这会儿要是不应承下来,他能教训自己一整晚。
至于哥哥说的,庄齐心里也清楚,大院里各家各户都一样,人前体面尊贵,但悄悄说起话来,有哪一个不拿人编排取笑?
毕竟,谁家的院子里都有那么几桩不上台面的私隐。
但唐纳言是个例外,就连最爱嚼舌根的那起子人,也没谁说过他一个字不好。
她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大哥哥,现在要把全部的罪责都背下来。
庄齐心里一酸,点了点头。
但仍暗自打定主意,不管谁问,她就照实情说出来。
他们是真心相爱,有什么必要分谁先谁后,总之就是相爱了,这并不是难以启齿的事。至于那些爱生是非的人,怎么戳她的脊梁骨都好,不听不看就是。
庄齐柔柔地抱住他的脖子,“唐纳言,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要你。”
“嗯,再叫一遍我的名字。”他仰起脸,喉结从上到下滚了一圈。
她贴到他耳后,舔着那颗淡淡的小痣,很轻软地叫了好多次。
一声接一声,声声酥到他的心坎儿里。
唐纳言捧着她的脸,慢慢吻起来,“明天不上学吧?我们多做几次好不好?”
她听不得这种话,一下子就软了,身上又红又烫,摇头说:“不好,我很累。”
“嗯,你让我停我就停下来。”唐纳言抱起她往床边走。
说很累的人,还是吚吚呜呜地缠着他要个不停。
一整晚都用那种很娇腻的声音叫他。
叫他的名字,也叫大哥哥,神志不清的时候,叫了两声老公。
唐纳言在她的热情里,动作不免也粗鲁起来,但挨上她那张湿软的小嘴,还是温温柔柔地吻上去,“很晚了,我哄你睡觉吧,不是累了吗?”
“我不,我不去睡,我好想”庄齐生怕他走掉,用腿勾住了他,自己慢慢地吃下去,一点又一点,不到一半就没了力气,脸陷在枕头里,晕满水汽的眼睛嗔着他。
唐纳言用一秒钟做完了这件事。
他拨开她湿透的发梢,把剩下的悉数送上去,“乖乖,是想这样吗?”
庄齐在那一瞬间哭出了声。哥哥完全不管她了,每一趟都凶得不得了,她呜咽着,只能紧一下又松一下地含他,权当回答。
她失掉了浑身的力气,感觉化成了一从小溪,流动在丝滑的床单上,溅得四处都是,淹没了哥哥,连自己也溺在了里面。
到快天亮的时候,庄齐偎在唐纳言怀里,穿一条细吊带的睡裙,带着一身嫣红的指痕,睡熟了。
开学后没多久就是她的生日。
在此之前,唐纳言曾征求她的意见,是想在京里过,还是去别的地方。
以往的每一年,他都会在万和订一栋小楼,让她和朋友们闹个高兴。
但庄齐小心地问他:“我不想在家里,出去过可以吗?”
唐纳言知道,她多少有点顾忌自己那对父母,不愿惊动他,也不想听他们虚情假意的祝福,还要装出动容的样子。
他笑:“当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来安排。”
庄齐欢呼了一声,“我早就和静宜商量好了,我们要去日本,你给我们两个订机票。”
唐纳言故意没抱她,郁郁寡欢地说:“噢,和发小单独去玩儿,不要哥哥了。”
“等回来了再要,这几天先不要。”她说。
他黯然地点了个头,“好,你只要还记得回来就行。”
这一趟去东京,和高中来研学参观时的体会又不同。
那会儿人很多,老师带着她们,从文京区的东大到新宿区的早稻田,必须时刻跟着大队伍,一步不能乱走。
虽然这回也不是只有自己。出发前,叶闻天派了警卫给女儿,千叮万嘱,务必要保证她们的安全。
庄齐有点想笑,凑到静宜耳边说:“我觉得你爸好在意你,不像你说的那样。”
“那不废话嘛,没了女儿拿谁去配王家?”静宜看着窗外嘴硬。
庄齐朝她哎唷一声,“你心里明明知道不是的,干什么还这样讲?”
静宜撸起袖子抖给她看,“行了行了,总说这些肉麻的话干嘛?鸡皮疙瘩起来了呀。”
落地东京时已是傍晚,从羽田机场的展望露台看去,远处富士山轮廓半隐,湮没在一片橘红的云海中。
来接机的导游和翻译是唐纳言安排好的。
上车后,带着她们直接到了下榻的东京安缦。
庄齐很少出门,但面对眼前号称世界第一奢华品牌的酒店,站在落客区一眼望去,她倒不认为有多么奢,这个词不恰当,应该是契合日本人文的侘寂与空灵。
进了房间后,静宜脱下外套说:“这边真没什么度假感,不如三重县那家的安缦,在那边骑单车很舒服,就是温泉池子太大了,水不够热。”
庄齐笑说:“你本来也不是度假来的,不是购物吗?”
“说的对,明天去涩谷的Parco吧,那里能潮到我俩得风湿。”
“不爱看潮牌!我要去银座,用唐纳言的卡买个遍,买到脚酸为止。”
静宜怪腔怪调的,“唷,这就直呼其名上了,唐纳言谁啊?”
“我男朋友,下次给你引荐一下。”庄齐凑到她面前。
她嘬着果汁说:“你可别,我怕我嘴一秃噜,冒出句妹夫来,他真答应我怎么办?辈分都乱了。”
庄齐笑了下,翻出条睡裙去洗澡,再贫下去天都亮了。
第33章 您有事?
二月底了,没有点滴开春的迹象,反倒下起了雨。
雨势一阵紧,一阵疏,啪嗒打在落地窗上,风也大,吹得杨树东摇西晃。
唐纳言站在办公室里,手上夹了支烟,他扯开厚重窗帘的一角,隔着倾斜细密的雨丝,盯着底下瞧了一阵。
有一部黑色帕萨特,早晨从北街出来,半道跟上了他,在楼下停了一整天。
他抬了下唇角,把烟递到唇边衔着,拨了个电话出去。
郑云州还在开会,压低了声音回他:“老唐?”
“傍晚帮我平个事儿。”
“可以。”
唐纳言把手机丢在一边,不疾不徐地吐了口烟圈。
妹妹去东京过生日了,他闲着也没事,正好把这条尾巴收拾掉。
看时间差不多,唐纳言拿上会议纪要本,去了董事长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唐纳言拧下把手,开了一丝缝隙说:“夏董,开会了。”
“好,来了。”
夏治功走出来,着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眼前的年轻人白衣黑裤,穿深蓝色的行政夹克,今天没戴眼镜,更显得眉眼深沉,五官俊朗。走在他旁边也不露怯,身上一股的沉稳劲儿,在人群当中格外突出。
到底是簪缨大族里养出来的接班人。
不像他家那个混账,整天游手好闲,安排的工作不上心,打打卡都不愿意,每天净知道开个跑车,跟一帮狐朋狗友乱来,早晚给他惹出祸事。
夏治功笑了下,“纳言,在我身边也待不了多久了吧?”
唐纳言一怔,像听不明白似的,“您怎么这样说,哪儿的话呢。”
“你就不用防着我了,老唐这一回来,他也该忙你的事了。”夏治功估摸着试他。
唐纳言摆摆手,笑说:“没这回事,爸爸总说我还得多历练,去哪儿都不如在华泰好,跟着谁也不如跟着您哪。”
夏治功被哄得高兴极了,“你这个嘴啊,比你爸爸的还要花哨。”
唐纳言离开华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唐承制正在为他活动,时间早晚而已。
但只要他一天还在这里,就不好走漏一点风声,就还得当好这个秘书。嘴上呢,该表的忠心也要及时表,说两句好话又不折损什么。
下午五点散了会,唐纳言回了办公室,整理完会议记录,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他拿上公文包,去地下车库取车,开出一段路之后,留了个神看后视镜,那辆车果然跟了上来。
唐纳言开着车,点开庄齐的ins来看,没多少她自己的照片,全是美食,面屋武藏的虎啸蘸面,Neel的梨咖啡,浅草寺的鳗鱼烤饭团,糯米团子和热米酒。
他扶着方向盘摇头,叹了口气,吃这么多东西,冰的热的,甜的咸的,还是站在冷风里的路边摊上吃,也不知道她那个胃能不能受得了,回了酒店该肚子疼了。
唐纳言给翻译打了个电话,叮嘱他说:“少让她吃这些,备一点胃药在身边。”
那边连连称是,说都准备了的,又说其实吃不了多少,都是尝一口就饱了。
他挂断电话,上了高架后突然开始加速,后面跟着的车也只好猛踩油门,下来后,过了两个路口才又重新跟上。
眼看唐纳言驶入胡同,停在了一栋青砖灰瓦的小楼旁,后头的肖钢也赶紧停下。
但从车里出来的人却不是唐主任了。
唬得肖钢忙下车来看,他对了一眼车牌,上面交代的就是这辆没错啊,什么时候人调包了?
一声闷响,郑云州大力摔上了车门。
他只和郑云州对视了一眼,就被森森的寒意吓得倒退。
但想回车上也来不及了,院子里冲出几个人来,拿下了他。
郑云州径直往里走,吩咐说:“把他带进来。”
穿过垂花门,进了宽阔规整的正厅,窗边熏着暖香,茶炉子上咕嘟冒热气。
郑云州脱下外套,扔给楼里的服务生,坐下倒了杯茶喝。
关了门,肖钢还算镇定,心快跳出嗓子眼了,仍笑着问:“您有事?”
郑云州抬头看他,“这话该我问你,跟我一路了,找郑某有什么事?”
“没事,我没什么事,走错了路。”肖钢说。
茶盏边沿挨到唇边时,他笑了下,“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就没长胆子,打小怕事,一看有人跟着我吧,吓得要命。”
肖钢虽然没在郑家效力过,但却在大院里见过郑云州。
当时他坐在车里抽烟,一个得罪过他的子弟扑通就给他跪下来了,说您人大不记小人过。车里烟雾袅袅,也看不清郑云州是什么神情,但话却是冷透了的,他说:“起来吧,再说跪也不顶事啊,我是那么好说话的?”
这帮公子哥儿里,头一个不好惹的就是他,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他狐疑地看着郑云州,“所以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郑云州笑说:“这话不对,怎么是我要处置你?不是你找上我吗?”
“我真的是走错了,不是要跟着您,我给您赔个不是。”肖钢又重复了一遍。
郑云州温和点头,朝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是就好,没别的,坐下来喝杯茶,认识一下。”
越是这样风平浪静的,肖钢心里就越打鼓,想自己怎么这么不走运,偏偏就碰上他了。
他哆嗦着坐下来,双手打抖地接过郑云州的茶,仰头喝了。
郑云州笑,“不要这么紧张,喝茶聊天嘛,放轻松一点。”
肖钢更纳闷了,“郑先生,您和我开玩笑呢吧。我还有事,能不能先走?”
“巧了,我也赶时间。”郑云州拿出一个档案袋,不用掂,看形状就知道那是十万,他说:“来,这点子心意你拿着。唐主任也不容易,上个班还要被人监视,你说是吧?”
肖钢没敢接,唯唯诺诺地称是。
郑云州说:“他善性儿,也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想难为你。你拿着这笔钱,这阵子愿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再去跟你的主子说,他这边一切正常。就买你这么句话,成吗?”
谁说膏粱子弟头脑简单的?这明明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肖钢心里怕极了,“我这样,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郑云州把烟从唇边拿下来,“你按我说的去做,保你平安无事,但这个嘴要是乱说话,那就难讲了。”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肖钢把心一横,收下了这个袋子。
郑云州笑着喝完茶,又亲自送了他出来,站在滴水的屋檐下,客气地拨了支烟给他,说慢走。
他看着肖钢把车开出去,低头给唐纳言发消息说,解决了。
一抬头,司机把他的车倒在了门口。
郑云州牵了下唇角,亲自上前开了车门,“下来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林西月抱着书,站在了花藤树影下。
郑云州换了副温柔神色,“等你,这不是来给你开门了?”
林西月撇了一下嘴,纯稚洁白的鹅蛋脸上,露出个不阴不阳的笑。
“这又是什么表情,心情不好?”郑云州拉着她往里走。
她小声说:“你不让人接我过来,我心情好得很呢。”
郑云州在台阶上停住,一本正经地说:“但我看到你就心情好。我有抑郁倾向,心理比较脆弱,只能紧着我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林西月抬眸看他,“上次是心脏病,今天又抑郁上了,您还有什么毛病,一口气说完好不好?”
郑云州看她那气得想跺脚,又强忍着的样子实在可爱。
他一把抱起她,“你到我房里来,我都告诉你。”
看见他的信息是在半夜。
唐纳言总觉得困倦,傍晚一回家,饭也没吃就睡下了。
大概是妹妹去日本前的那几天,夜里做得太凶了,缺觉。临走前一夜,庄齐已经睡了,他还意犹未尽的,贴上她慢吞吞地磨着,动着,缓慢地泻出来时,吻着她的额头,不停发抖。
这一空下来,身体也跟他闹起意见,逼着他休息了。
唐纳言走到岛台旁,开火煮了一筷子素面,简单对付一下他的胃。
等面熟的时候,他给郑云州回:「辛苦,明天一起吃饭。」
不是他不可以出面办,而是老郑在这上头更有优势,他面目偏冷硬,五官锐利又深邃,盯着人不说话的时候,一股讲不出的狠戾霸道,更易收到威吓之效。
唐纳言不行,他这么多年随和儒雅惯了,一下子也改不了。
他就算板起面孔,旁人看了也只以为他有心事,并不感到畏惧。
面煮好了,唐纳言端到餐桌边去吃,夹起一筷子又放下。
庄齐出去四五天了,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前天打过去又被她挂掉,说静宜已经睡了,有事发微信。
可他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昨天睡到半夜,感觉有小女孩在身上乱蹭,很不可思议,他甚至闻见了甜软的香气,可醒来怀里空空荡荡的,哪来的什么姑娘?
唐纳言坐起来,看着被夜风卷起的白色纱帘,眼神失了焦,思绪一瞬间跌入虚无的深洞中。
妹妹或许没什么变化,从前如何黏在他身边,现在仍然是一样。即使离开他,也能很快在新环境里找到新乐子。
但他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如过去般静心寡欲地活着了。
玩了六天,庄齐总算舍得从日本回来。
周日下午落地机场,叶家派了车子来接,先把她送到了西山。
去的时候一个箱子,回来变成了满当当的四个,买的东西都装不下。
司机帮她提到楼上,“您的东西都在这儿,那我就先回去了。”
庄齐点头,“麻烦你了,谢谢。”
她在家里找了一圈,唐纳言不在,门口没找到他的鞋。
也是,她不在这里的话,她哥也不会来住。
庄齐洗了澡,吹干头发,坐在衣帽间里收拾衣服、鞋子和包,还有给大家带的伴手礼,一份一份摆好。
已经是暮冬了,但天光还是短,日头从西边一落,很快就擦黑了。
她赤脚站在地毯上,望着檐下那盏轻晃的纱绢罩灯出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买这么多礼物,有我一样没有?”
庄齐背对着他,忽而抿出一个笑,她转身,一路小跑过去,跳到了唐纳言身上。
“哥,你来了。”她搂着他的脖子,细白的脸上浮着笑,因为刚跑动过,还喘不匀气,看上去娇憨极了。
唐纳言双手抱稳了她,没有别的多余动作,像个神思清明的旁观者,游离在感情之外。
但他只是在忍。
他在考较自己的耐力。
下午天气好,他在老沈那儿喝茶,暖洋洋晒着太阳。
沈宗良还笑着问:“今天庄齐不是要回来吗?你能坐得住啊。”
淡云疏风里,唐纳言摆了下手,“也不是那么想她。”
沈宗良说:“行,那把这局棋下完,不下完不准走。”
这一局下到了日落,唐纳言被杀得片甲不留,中途王不逾来取东西,他站在旁边看了几分钟后,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一语道破:“老唐心不在焉啊。”
开回西山的路上,他就对自己说,见到庄齐好歹忍住了,别一进门,就头脚倒悬地抱上她,不管不顾地吻她。
唐纳言也知道自己忍不了多长时间。
但他还是想试试,她一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到底能挺住多久。
可事实是,几乎在庄齐跳到他身上,黑润水亮的眼睛望住他的一瞬间,他就毫不意外地起了兴。
得益于今天这条偏紧的西裤,所以他能很轻易地感受到,自己是怎样在妹妹的注视下,一秒就饱涨到这个程度的,调动出最原始的生物本能。
庄齐不知道哥哥的这番心思。
她只是很想他,忍不住低头跟他索吻。
她很小口地含他的嘴唇,从唇角到人中,不断用软绵的舌头打湿他,甜热的呼吸呵在他的脸上。
明亮的水晶吊灯下,抱着她的一双手背青筋凸起,唐纳言闭了闭眼。
在这样没有一点章法的热情直白里,他很轻易地喘出了声。
唐纳言把她抱到沙发上,忍耐着胸口的起伏,拨开她鬓边掉下的头发,眼中的欲念翻涌如云。
怪罪他过于克制的表现,庄齐停了下来,抹着唇边的水渍看他,嗓音柔嫩清脆:“你都不想我吗?”
“谁说的?”唐纳言用鼻尖蹭着她细腻的脸颊,几乎快吻上去。
庄齐抱着他的脖子,“我自己看出来的,你站着动也不动,那么冷静。”
唐纳言滚烫的气息拂上来,“你看错了。”
她眼神柔光摇曳,像暖阳下的一洼水塘,“那你是在想什么?”
他喉结微滚,湿热的唇舌吻上去,“想怎么把你做到哭都哭不出声来。”
第34章 沉香气味
隔天上午,庄齐出门时,窗外的天色灰濛濛一片,霜风砭骨。
从西山过去学校不远,但大冷的天,谁愿意在路上来回啊。
昨晚睡着前,唐纳言说要派个司机过来。
庄齐枕在他手臂上,说:“那跟过去在家有什么区别,我要自己开车。”
唐纳言温柔地摸她头,指尖绕上乌黑的发丝。
但口气却十分严肃:“不可以,我不放心。”
她不停在他怀里撒娇打滚,“才这么一点路,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开车进藏区。不管,我要自己开,我就要自己开,求求你了,答应你可怜的齐齐吧,拜托了。”
“好好好。”唐纳言揉了下眉骨,无奈地把她摁住,再次强调:“只准开去学校,不要走远。”
庄齐捧着他的脸亲一口,“知道了。”
车子是唐纳言送她的礼物,早在她二十岁生日到来前就开进了车库,一辆行政加长版的帕拉梅拉。订车的时候,庄齐一眼相中了赤铜矿金属漆和雪茄棕内饰的搭配,越看越喜欢。
她上车后一通研究,感觉适应了以后,摸索着开出了院门。
这一路还算顺利,没多久到了学校。
她把车停稳后,拿上书包进了教学楼。
周一的课在下午,庄齐先到自习室里看书。
她走到林西月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瓶Le labo,推给她说:“喏,给你带的礼物。”
西月捏着包装盒一角,不好意思收她东西。
她笑说:“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你太客气了。”
“怎么没有?”庄齐凑近了看着她,说:“你这么温柔漂亮,每天在我面前晃,让我饱眼福了呀。”
“乱说。”林西月抬头看了圈前排自习的人,羞涩地红了下脸。
庄齐替她放进她的书袋里,“Gaiac 10很好闻的,你改天试试。”
林西月想了想,“那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我们出去吃。”
庄齐摆手,不敢乱花这姑娘的钱。
她说:“就在食堂吧,我请了一礼拜的假,书都看不完了。”
低头看了一小时书后,庄齐揉了一圈眼眶,瞄了眼桌洞里的手机。
有一条唐纳言发来的消息。
T:「拐弯时记得提前开转向灯。」
庄齐对着屏幕傻笑。
她哪里是不记得,是一下子手忙脚乱,还不熟悉。
这怎么说,难道他一直跟在自己后面?
一块曲奇饼:「一路都在看着我呀?我开车是不是很稳?」
唐纳言只回了第二个问题。
T:「还不错,以后就这个速度开,不要再快了。」
一块曲奇饼:「知道了,我今晚住宿舍,明天的课很早。」
T:「按时吃饭。」
跟他聊天就跟喝白水没区别,寡淡没味道。
庄齐撅了下唇,给他发了句我爱你,看他什么反应。
发完她就收起手机,到去食堂吃饭才拿出来看,唐纳言半小时前回了个——“好。”
走在人流拥挤的楼道里,庄齐扑哧一下就笑了,嘴里念了句:“老头子。”
“谁啊?”林西月凑上来问她。
庄齐收起手机,“没有,说我哥他们那代人,古板得要死。”
不知道她想到了谁,意有所指地点了句:“你哥那么有风度,温文尔雅的,在他们那群人里,算教养很好的了。”
庄齐疑惑地问:“他们那群人吗?你还认识谁呀?”
“不不认识,我只是随口一说。”林西月摇摇头。
下午上完课,庄齐又接着去自习室看书,想一鼓作气把落下的课补上,学到十一点多才回宿舍。
她洗了澡,躺在床上翻德国诗人黑塞的小说,是在中目黑代官山闲逛的时候,路过斜坡附近的茑屋书店买的。
庄齐随手翻了几页,看见一句话——“这一腔爱恋与颤抖的渴望,向着生命的每一次斑斓结合与撕裂。”
这份古老美丽的隐喻,越过重重的国界与时间,在滴水成冰的深夜里,击中了她的心。
她想到昨天,那个尖叫、流泪和口贲水的夜晚。
唐纳言跪在她后面,庄齐攀附上他的手臂,贴着他瑟缩着发抖,耳边是沙沙落雨的声响,滴滴答答地淋下来,溅起一阵阵甜腻的腥气,她目光涣散地扭头,失神地含住他的唇。
他往后侧了一点,将她稳稳抱在身前,换了个更深的点位,一下填进软烂湿滑里,俯身咬她的耳垂,“以前有梦到过这样吗?”
庄齐摇头,滚烫的脸颊贴上他,“没有,梦里你的衣服很整齐,也很严肃。”
那个时候她只敢偷偷地看他。
更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仰望的兄长,会绷着脸在她身上she惊。
他问:“那都梦见什么?”
唐纳言扶牢了她。
从开始到现在,他妹妹一直在失禁,眼神迷离地黏过来,只要他稍微松一点力,她即刻就要瘫倒下去,像春天风中漂浮的杨花,看起来娇弱无力极了。
庄齐往后探到他的手,柔柔地抓着,让他去摸自己的心跳,“这里,你在梦里就是这样,力气很大地揉,醒来裙子都不能看了。”
“很漂亮。它的形状很漂亮。”唐纳言轻颤着闭上眼,如果不是担心她的身体,真想把她全身都涂满jing夜。
庄齐一下就失掉为数不多的力气,软在了他身前,“还想我还想”
唐纳言也听不得这种话,尤其被她紧紧地含住时,头皮一阵发麻。他用指腹抹上她的唇,“你再这样,今天我们都不用睡了。”
庄齐就势咬住他,不过几分钟,齿关颤抖着,淅淅沥沥地泻出来,已经数不清第几次。
就是这样痴,和哥哥在一起时,她从书里读到的句子,脑中冒出的华丽修辞,眼观耳闻的鸟兽虫鱼,无一不能附会于他。
那一年的夏天很热,八月中旬,室外气温已高达四十度,走在马路上,热浪腾腾。
庄齐放了暑假,顺利进了新闻司实习。
上了大半个月班,晚上大家聚餐的时候,史主任回忆起庄敏清,说自己一毕业就跟在他身边学习,一切依稀还在昨天。
那副伤心的样子,仿佛去世的是他爸爸一样。
反倒弄得庄齐有点不知所措,绞尽脑汁去安慰他。
后来去上洗手间,听见两个女同事在小声议论,谈话声从水流里泄出来。
一个声音尖些的说:「看见老史那个样子了吗?可真是能攀关系啊。」
另一个说:「看见了,唐家的二小姐快走了,还不得巴结一下?听说拿她当亲女儿的。唐伯平的私德没话讲,我爸在他手底下,说他是少有的厚道人。」
「我对她不了解,但有一次开会看到过她哥哥,那真叫高贵儒雅。不知道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太太,才能配上他这样的品貌。」
「反正轮不到你,也轮不到我,管他娶谁干嘛?」
隔着一扇门,庄齐狡黠地拍了拍手,自言自语:“娶谁,我哥当然娶我了。”
多年后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她,仍有一层尚未褪去的稚嫩与青涩,说得再现实难听一点就是粗蠢可笑。
一直以来,她都被唐纳言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真正见识过世间的龌龊。
她涉世太浅,年轻身体中的肌理、骨骼,还未受过丑陋罪恶的浸染,对这个世界仍抱有一丝期待。
那年她才二十出头,命运的狂风还没有吹走她珍视的一切。
吃完饭,庄齐也没让史主任买单,自己主动付了账。
捎那两个女同事去地铁口时,她们摸着身下的真皮座椅,羡慕地问:“庄齐,你这车配下来多少钱呀?”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只管按喜好勾单子,都是唐纳言刷的卡。
庄齐笑了下,“不是我的车,我一朋友借我开的,回头我问问她。”
“你朋友和你感情真好。”
“一起长大的嘛。”
每次有人问起,她都是这么说的,哥哥也教过她。
一来不引人侧目,给家里惹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省些口舌。
庄齐回到家,下车后看到二楼四处闭拢的窗帘,唇角高高地扬起。
她知道是唐纳言来了。
他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拉紧,这种类似偷情的举动,让庄齐半夜里在他身上颠倒晃动时,有种额外的眷恋与温存,像没有下一次一样。
但她知道,下一次唐纳言还是会来。
庄齐上了楼,扔下包就往书房去,绕到椅子后面抱上他,一双手往睡衣里伸。
“不要闹,让我写完这最后一点。”唐纳言拍拍她的脸说。
庄齐的下巴磕在他肩上,“你干嘛到我这儿来写?”
唐纳言滑动鼠标,“今天是周五,我以为你会早点回家,谁知道跑去吃饭了。”
“还不是同事太热情,我哪里好意思拒绝呀,虽然大家没多久处了,总得留个好印象吧。最后我还抢着结账了呢。”庄齐抱怨说。
唐纳言点头,视线还落在屏幕上,他说:“将来多的是机会,等你读完研考进去,还会碰面的。”
几分钟后,他保存好文档,关了电脑。
唐纳言捏了下鼻梁,觉得哪儿不大对,转过头,在她的真丝衬衫上嗅了嗅,隐约一股的烟味。
气味很淡,里面还掺杂着沉香,应该是男士烟,不像女孩子会抽的。
就这么一点微小的细节,照样让唐纳言脑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跳动了一下。
他伸手牵过庄齐,把她抱在了自己腿上,揉了揉她的手腕,“今天累吗?”
“不累,本来也没多少事分给我做,不知道谁私下吩咐他的,真是。”庄齐说。
记得第一天去找史主任,这个世故圆滑的男人就问她,“我给你在实习手册上盖个章,然后你自己去玩儿?”
庄齐哭笑不得地告诉他,“我真是来实习的,不能玩儿。”
饶是这样,史主任还是诚惶诚恐的,不敢劳动她。
唐纳言心虚地笑了下,“办公室里都是女孩子?”
她不知道哥哥怎么这么问,明明都跟他说过一遍了呀,在刚去报道的时候。
庄齐点头,“我们这一间是,旁边几个办公室挺多男孩子的,一般我也不过去。”
唐纳言又说:“那吃饭的时候呢,有人抽烟吗?”
她想了想,“没有啊,史主任又不抽烟,别的男同事好像也没抽。”
他不再往下问了,拍拍她说:“好了,没事了。去洗澡吧。”
庄齐一头雾水地走了。
她洗完澡,没多久唐纳言也进来。
关了灯后,他们躺在床上闲谈。
黑暗中,庄齐忽然问:“孙秘书今天找我了,让我抽时间回一趟大院。”
唐纳言心绪缥缈的,神思还停留在那一缕罪无可恕的烟味上。
究竟哪个该死的离她这么近,把烟味都染到她袖口上来了?
他拨着她的头发,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事,爸爸估计想带你去北戴河,那里夏天人多。”
庄齐懂了,每年夏天都有一阵子,要去那边开会办公的。虽然明面上,这项制度在很久之前就取消了,但在大院生活里,仍然是很重要的一份安排。这段时间相对来说比较宽松,可以携带家眷。
随着唐伯平的离京,唐家很长一段没有参与,现在回来了,是必不可少要去一趟的。
之所以捎上她,无非是想巩固一下自己的贤名,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出父女情深。
庄齐排斥这样的交际。
她讨厌坐在唐伯平身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听清每一个人的话,给出或笑或答的回应,扮一个温婉贞静的闺秀。
何况有一大半的人是那么虚伪。
他们根本不了解她,倒能吹捧出她许多好处,也不知道这群人扭脸回到家里,又会议论得怎样难听。
曾经有一次,庄齐亲耳听到一个叔叔对别人说:“哼,一个收养的冒牌货,装什么装!”
她当时都愣住了,可刚才也是他夸自己漂亮懂事,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的呀,怎么又这么骂她?
偏偏又不得不高高兴兴去,她这个人不就派这份用场吗?
否则,唐家岂不是白养她这些年了?
她偎在他怀里,兴致不高地哦了声,“要去多久啊?”
唐纳言听出来了,他说:“你要不喜欢,去住两天就回来,露个脸得了。或者实在不想去,我给你找个理由,没事的。”
“不好,什么事都要帮我担着,你也累啊。”庄齐摇了摇头,毛茸茸的发顶蹭着他胸口,她说:“我已经长大了,自己能应付的,这又不难。”
唐纳言无可奈何地笑,“喔,上了两天班就长大了?”
“那你觉得没长大?”
“我当然认为你还是个孩子。”
庄齐哼了声,“孩子就孩子吧。反正我也不出国了,都着手准备保研了呢,不用离开你的话,一直当个孩子也不错。”
提到这件事,唐纳言心里就酸得发胀。
他能为妹妹做任何事,但不该反过来要求她,总觉得亏欠了她。
唐纳言吻上她的发梢,轻声问:“真的决定了?你不要考虑我的因素,得看自己”
“好啰嗦呀。”庄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困了,先睡了。”
快睡熟之前,她隐约听见头顶上叹了声气,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唐纳言没来得及说,今天还没有得到她的吻,哪怕只是很短的一个。
于是可悲地想,自己根本是在爱里讨饭吃。
现在不是庄齐依赖他,而是他很需要她的依赖,并且在此类情感的叙述上,他沉溺于她直率的举动,抽大烟一样的上瘾,少一顿就骨头作痒。
但妹妹这么困了,他不好把她扯起来,强行要她来吻他。
他在小女孩面前那份踌躇的、谨小的内心也不允许。
隔天是周六,庄齐起来以后,瞎忙了一阵,就坐在地毯上,缩在她哥撇开的两条腿当中,抱着膝盖抹脚指甲。
这纯粹是打发时间。
平时她懒得弄,都在美容院里让护理师做,但最近又没空去。
唐纳言看会儿新闻,又伸手摸她的发顶,“中午出去吃饭好吗?”
庄齐点完头,静宜的电话就来了,她没手接,让唐纳言开了免提。
她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静宜说:“没怎么,这不挺长时间没见你了,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庄齐翻了一个白眼,“赖活着呗,你实习结束了啊?”
“第一天就结束了,李伯伯给我签了个字,让我回家去休息。”
“还是你胆子大。”
“别瞎谦虚,都敢对你哥这号人上手,你也不差。”
庄齐红着脸,躲避着头上落下来的目光,连忙咳了两声。
但静宜没听出来,继续问她说:“但我怎么听别人讲,你最近和庄新华出双入对的,不是一块儿实习出感情来了吧?怎么了,嫌纳言哥老了吧?还是小庄同学嫩。”
庄齐一听就急了,“谁在放”
一个“屁”字堵在嗓子眼儿里。
她往上瞧了眼她文雅和煦的哥哥,忍住了。
还是不在唐纳言面前骂脏话了,免得一会儿被教训。
庄齐换了个词,“是谁乱说话,就昨天碰见他在走廊上抽烟,聊了几句而已。我说你们有没有正事儿啊到底,一天天的。”
静宜说:“嗐,我们这种人能有什么正事啊?”
“明天一起下午茶,挂了。”
“好的,拜拜。”
丢开手机以后,庄齐也没心思弄指甲油了,全收进了盒子里。
她起身去岛台旁洗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以后,才敢坐回来。
Baxter深灰色大马士革沙发上,唐纳言仍然沉默寡言地坐着,不动如山。
好像刚才那些放肆的玩笑话他全都没听见。
庄齐小心地侧身,慢慢坐过去,把下巴架在他肩上,“哥,没有那回事,你别听。”
“嗯?哪回事?”唐纳言这才转过头,轻声问她。
没往心里去就最好了。
庄齐也不愿复述,她把手伸上他的喉结,“也没什么,不用管。”
唐纳言捉住她的手腕,揽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抱到了腿上坐着。
他把手绕到后面,扯下了飘在后面的发带,她一头卷发掉下来,乌云一样蓬松堆在颈侧,唐纳言拨开它们,目光长久地审视着她。
雪肤月貌,一双水润的横波目,像透着琉璃光彩的走马灯,引得人人争相去看。
庄齐被盯得不自在,脸上烧出一片红晕,“哥,你怎么了?”
“没事。”唐纳言放在后背上的手渐渐收紧,把她摁进了怀里,“你昨天回来以后,到现在都没亲我,我有一点不高兴。不要紧,过会儿就好了。”
庄齐听了以后,心里软软地塌下去一小块。
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
因为少了一个日常的吻,他沉默了这样久。
她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在那股木质香气里乱蹭,“我忘了,现在补上可以吗?”
“昨天和庄新华说话的时候,他在抽烟?”唐纳言忽然扶起她的脸问。
庄齐点头,“是啊,他抽烟可凶了。我们真的没说别的,就讨论了两句学校的事,他不是学国际关系吗?在外”
唐纳言的手指按住她的唇,“我知道,你不会和他有什么,不用说了。”
他又笑起来,抵着庄齐的额头,为自己的疑神疑鬼发笑,还好没有问出口。
庄齐把他的手拨开,温柔热切地去吻他,像窗外连绵细密的雨丝,一刻不停地从天上落下,用她柔软的唇舌含吮他,要把他整个吃进肚子里。
是这样,从昨晚辗转到现在,他要的就是这样。
唐纳言迷恋这些让他持续上瘾的时刻。
活在高墙内三十年,他从来没有哪一天像现在,感到生命力是如此蓬勃。
第35章 他干嘛呢?
客厅内绵软的嗓音一直持续到停雨。
唐纳言扪着她,眼看着沙发被沥出的水晕成暗沉的颜色,总觉得女孩子的身体里有一口极深的泉眼,轻轻一捻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至于庄齐以为他没放心上的事,其实在意得要死。
他身体力行地告诉庄齐,她哥哥不但不老,还能把她弄得心痒难耐。
不知道第几次后,唐纳言把她扯到沙发边上,自己半跪在地毯上。她背对着他,柔软的身体拱成一座小桥,不停翕动着的肉粉色小嘴,以一种极为羞涩的模样,完全地暴露在空气里。庄齐快要哭了,一直伸手往后去摸他的脸,试图制止他下一步的动作。
但她没有摸到,反而是唐纳言含了上去,一口吃住了甜滑的粉瓣。
庄齐直打哆嗦,一双膝盖支撑不住,脸贴在沙发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住颈侧的皮肤,声音破碎不成调。她成了玻璃缸里的金鱼,嘴无助地张合着,身体贴在干涸的壁缸上,眼皮往上翻着,快呼吸不上来了。
终于等他作弄够了,施恩般地将她抱在怀里,扶稳了,不轻不重地挨上去说:“越来越不禁吃了,怎么两下就会这样?地毯上都涨水了。”
庄齐呜呜咽咽的,用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力气摇头,求他别再说了。
她忍不住吻上他的唇,汲取着他的津液,像金鱼重新回了水里。
唐纳言情动得厉害,手摸上她的脸,虎口轻轻一用力,掰开她捣乱的唇,温和地命令她:“乖,叫我一声。”
庄齐身上温度很高,脸红成一颗熟透的浆果,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大哥哥,大哥哥。”
“不是这个,哪个要当你哥哥。”唐纳言抱紧了她,重重地罚她。
庄齐缩了一阵,连耳尖都在敏感地颤动,她意识模糊地叫老公。
唐纳言把她打得更开,不断地悚动着,“好乖,乖孩子。还有什么?”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只是无力地伏在他肩上,“要吃,要吃老公。”
唐纳言身上一麻,全部的耐力在一瞬间散掉了,只剩抱着她喘气的份。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那架珐琅彩落地自鸣钟哒哒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复下来的庄齐来吻他的唇角,餍足的小脸上全是疼惜,“静宜乱说,你哪里就老了,分明不老。”
唐纳言心尖上颤了下,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折腾得这么厉害,都是被这句无关痛痒的话激到了,完全是年长者的自卑心理在作祟,但还一直柔软地包裹着他,哄着他。
他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乖的?
唐纳言酸涩地吻着她,“刚才一点都没有忍住,弄疼你了吗?”
“没有。”庄齐贴着他的脸,哥哥身上总是比她凉一点,好用来降温。
因为胡闹了太久,唐纳言带她去山庄吃饭时,开得有一点急。
到的时候还未开席,庄齐被他牵着,穿过明暗变化的曲廊,耳边蝉鸣声四起。
周衾站在格纹漏窗后,看见他们从门口过来,没有出声。
那两年里庄齐太漂亮了,每一次从他眼前过去的时候,像一阵缥缈的烟一样,有种史籍上才能书写出的、红颜薄命的轻盈。
“老唐!你总算是来了,叫大家好等。”周覆靠在椅背上,抬了一下手。
唐纳言先拉开椅子让庄齐坐了。
他抱歉地笑笑,“出门晚了,我先自罚三杯。”
虽然杯口浅,但什么东西都还没吃呢,这么些白酒喝下去也难受呀,庄齐担心地看他一眼。
等唐纳言一坐下,她就夹了块点心给他,“快填填肚子。”
“唷,我们还能灌醉你哥哥呀?”对面的郑云州笑着问她。
庄齐红了红脸,低声说:“不是,他最近胃不舒服。”
郑云州点头,“嗯,老唐也是金贵上了,没办法,有人疼啊。”
看这一桌不少女孩子,沈宗良身边还坐着且惠,周覆忍着笑不好说。他只能凑到郑云州耳边,“别的地方太舒服了,哪还顾得了胃舒不舒服?”
两个人对视了眼,会心一笑。
唐纳言点了下侍立的服务生,“上菜吧。”
阁楼里开了一面窗子,远处水亭里的丝竹声悠悠吹进来。
且惠好奇地噫了句,“怎么总听见在唱评弹呀?咿咿呀呀的。”
沈宗良给她夹了个樱桃鹅肝,“还有别人在吃饭。”
“周吉年招待客人呢,我看见他车停门口了。”唐纳言接了一句。
庄齐抬头,“那不是周衾也来了,怎么没看见他?”
唐纳言一听见这个名字就不大适意。
他侧过头问:“你总要看周衾干什么?”
且惠笑了一下,“他们一起长大的呀,当然有感情了。”
“对啊。”庄齐理直气壮地回他,“看看都不行吗?”
唐纳言清了清嗓子,唇角动了一下,被驳的一句都说不出。
他战术性地喝了一口凉水,再转头时,冷不丁对上沈宗良的视线,“我这么好看?”
沈宗良真诚地夸道:“太大了,您这心眼子真是大。”
“得了吧,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少说风凉话。”
吃完饭,外边下了几道管制,车过不过来了,庄园里也静了下来。
庄齐眼看着周家的车子开走了,都没说上一句话。
她端了杯茶站在窗边,湖边四面环水的方亭里,沈宗良在教且惠钓鱼。
庄齐看了一阵,且惠好像怎么都学不会,几次收线都不太理想,沈宗良就站到了她后面,把着她的手一点点弄。
“老沈不来打牌,他干嘛呢?”周覆走过来问。
庄齐指了一下外面说:“在钓鱼,估计没心情和你们玩了。”
周覆笑了声,“他们俩抱着蹭来蹭去的,像是正经钓鱼的吗?钓什么只有老沈知道了。”
最后沈宗良还是被扯来了打麻将。
庄齐坐在唐纳言旁边看了一阵,没多大意思,就想出去。
她放下怀里的点心,“哥,我去外面走走。”
“别走远了。”唐纳言拉了一下她的手,叮咛道:“这园子太大,当心迷路。”
庄齐拍了拍手说知道,就起身走了。
出门时,不知谁笑了一句,“把你妹妹绑身上得了,省的天天不放心。”
她自己逛了一圈,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紫薇花。
见且惠自己在水边,庄齐走过去,往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做什么呢?”
且惠掀起眼皮,湖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手指摁在诗页上,面容娴静地说:“也没什么好做的,看看书,吹吹风。”
庄齐看着她说:“你和小叔叔在一起很久了?”
“嗯,有这么久了。”且惠托着下巴,想了想,“你别看他那么凶,但对我很好的,弄得我都有点”
庄齐笑,“是不是有点轻飘飘,像在做梦?”
且惠点了点头,她说:“就是像在做梦,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我总要看他好久。你怎么知道?”
“可能因为我也在梦里吧。”庄齐说。
在爱里困惑着的时候,总是能在茫茫人海中,迅速定位出谁是同类。
大家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可内心却同样冰冷而沉重,以至于眼梢里都是怅惘。
方才在席间,且惠已经看出端倪了,现在听她一说,心里有了数。她挨着她坐过去,拉过庄齐的手,悄声问:“你是不是和你哥哥在一起了?”
尽管没有第三人在场,但她仍压低了音量问自己,可见她是知道轻重的。
这让庄齐确信,且惠是可以信赖的倾听者,况且她性格恬淡。
她点点头,苦涩地笑了下,“嗯,但是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唐伯伯不会同意的。”
微风吹荡起层层波浪,数朵雪白的莲花在湖中轻晃,露珠随之滚落在荷叶上。
且惠感同身受地勾了勾唇,“沈宗良的妈妈也一定不肯点头的,齐齐,我们好像都被困住了呢。”
庄齐浓密漆黑的睫毛垂下来,“所以,太过浓烈的爱真的是灾难吧。”
“不啊。”且惠歪着头看向湖心,目光落在那一对抖动翅膀的鸳鸯身上,她笑着说:“我和他有那些热烈的瞬间,灵魂沸腾共鸣的时刻,也得到过小心珍重的告白,好过从头到尾两手空空。”
她的声音很好听,说排比句也像在念一首动人的诗歌,清脆得像风铃。
庄齐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
她又问:“你一点都没有担心过吗?为你们的将来。”
且惠牵动了下嘴角,她说:“当然担心过。我一开始也是很在意的,有没有未来,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每天在心里追问个不停。但后来我想通了,渐渐地就不再执着这些了,活在眼下就好。”
“那你是怎么想通的呢?”
“也没别的,我只是害怕呀,怕我想东想西,没有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爱他,等到将来再也爱不上谁的时候,回过头来怪自己胆怯懦弱,把唯一的机会都错过了。太想要一个结果的话,是做不出任何决定的。”
庄齐了悟地点头,重复道:“太想要一个结果的话,是做不出任何决定的。”
还在出神时,且惠又盯着她的眼睛笑:“不抱任何期待投入这段感情,我反而觉得我对沈宗良的爱更纯粹了,其实有没有将来都一样,都一样。”
她的样子很松弛,似乎已经没有了无穷增生的困扰,什么都看淡了,看开了。
她也笑,“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那个时候大家还小,每个人都太迷恋结局了,面对进展缓慢的人生剧情,都想把这纷乱的一页快点翻过去,好看一看末尾写着什么。
是功成名就,还是知交零落,抑或半路折腰。
三年之后,庄齐忽然听说且惠在牛津一病不起,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当时庄齐抱着书,走在普林斯顿古老的校园里,她刚路过一排垂枝樱花,肩上落满了粉色的花瓣,得知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时,手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
通透、聪慧、坚韧如且惠,最后也走不出一个情字。
原来就算是想得这么明白透彻,摒弃了那份俗气的大团圆结尾,也一样伤心难过。
庄齐蹲到地上去捡书,眼前一片朦胧的水汽,怎么都擦不干。
滂沱的爱会让每一个人泪流不止。
午后起了风,庄齐身上有点冷,和且惠慢慢往回走。
快到那座临山而建的八角楼时,听见里面传来他们几个的对话。
先是郑云州问了句,“老唐,这几个月总太平了吧?”
“那不可能不太平,没有郑总解决不了的事。”唐纳言端过杯茶喝,扔了一张牌。
郑云州笑:“少跟我来这个,把我哄得成天给你卖命,算盘还打得挺响。”
沈宗良觉得不稳妥,“唐叔叔也没怀疑过?不像他的作风。”
唐纳言说:“当然怀疑过,但他没精神再弄这些了,一心要把张文莉推给我。”
“别说,想娶张文莉的人不少,她爷爷那个名号吧,说出来真是够唬人的。”周覆在旁边插了一句。
郑云州笑说:“那也不是真心娶她,是奔着老爷子的威势去的,但这姑娘心气儿高啊,一般的男人她也看不上,眼里只有老唐。”
唐纳言无奈地摇头,“平心而论,张文莉各方面都不错,但这种事要讲投缘的,我和她结婚不合适。但上一辈人不这么想,他们大部分是政治结合,婚后都还处得不错,就也想硬套在我们身上。”
沈宗良说:“他们结婚的目的,无非是将权势效用最大化,完成一场利益合谋。各自达到了预期,还能有什么矛盾呢?但就这么活一辈子,总是对不住自个儿,没多大意思。”
周覆点了根烟,他说:“你这都后话了。要不是他妹妹,老唐和文莉这事儿早成了,他一准听安排,从前他的心眼里就没自己,都是唐家。现在是得了稀罕宝贝,不一样了。”
过了会儿,唐纳言才点头,“说句实在的,搞权术搞斗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是心爱的人,实在一辈子也难碰上。”
郑云州补了一句,“何况遇到了也是有今生,没来世的。”
唐纳言笑着推倒了牌,“让他们去争吧,争个你死我活,我守着我妹妹,足够了。”
山上气温低,凉风从湖边吹过来,钻进支开的窗子里,一股一股的,带着水面上的潮气。
听完这几句话,且惠低头笑了下,“听见了吗?你哥都打算明白了。”
庄齐抠着窗边的红漆,小声说:“我知道。”
但心里却生出一股微妙的匮乏和抵触,她并不喜欢唐纳言总是为自己做牺牲。
在她的身上,哥哥已经奉献得太多了。
庄齐因这份过度的付出感到害怕。
怕有一日,唐纳言真的因为她,断绝了和唐家的关系,也许一开始他们会比谁都幸福,但日子一天天过下去,眼看着身边人都站在了山顶上,只有他还原地不动。
他就此失去了滋养权力的土壤,会不会对她生出失望和怨恨呢?
庄齐是个缺爱的人。
哪怕有了哥哥,她内心也并没有多少安全感,在他身边时才好一些。
离开了他,庄齐很难走进任何一段更深层的关系里。
这不是她的问题,是从小不断更换的家庭环境造成的。
在爱里,庄齐天然有种不信任感,回避冲突,怀疑全部。
她弱小又恐惧的心,也许根本无法接纳哥哥这么丰盈而强大的爱。
庄齐很怕,怕从唐纳言嘴里听到类似后悔的字眼。
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她的意志会解体的。
如果是那样,她宁可永远蜷缩在那一场郁热难醒的夏梦里。
那天从山上下来以后,一连好几天,庄齐都闷闷不乐的。
她早晨出了门,晚上在办公室坐到十点也不回家,比正经做事的还辛苦。
总是唐纳言快睡着的时候,庄齐才洗漱好到床上来,亲一亲他的脸就躺下。
整整一周都是如此,唐纳言几次问她怎么了。
她也摇头,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总觉得好累。
第36章 不上算哪
盛夏的大院草木繁绿,知了躲在树丛里大鸣大叫,梢头的梧桐被震得落下来,飘摇地铺了一地。
一整个学期了,庄齐一天都没回来过,离开了这个秩序压死人的地方,空气都新鲜又自由。
上午她打过电话,孙叔叔说唐伯平在家,她就自己开车来了。
庄齐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还是蓉姨来开的,见到她十分高兴,“齐齐啊,有阵子没来了吧?”
“是呀,学习太忙了,您一切都好吗?”庄齐一边换鞋,一边问。
蓉姨哎了声,“好,我都挺好的,没大毛病。”
她从上到下地端详庄齐,好像比冬天里更瘦了一点,穿一条面料柔软的丝绸白裙,脖间的绑带飘到腰部,温柔端庄。
庄齐指了下里面,“唐伯伯在书房吗?”
“在会客室,不知道谈完了事没有,你去看看吧。”
“知道了。”
会客室外,木纹百叶帘被拉下来,临窗的那面白墙上,晃动着虎叶兰的影子。
庄齐低头等了会儿,直到孙秘书出来说:“二小姐,让您进去。”
她走了两步,还是回头交代他:“您就叫我名字吧。”
唐家的二小姐没那么好当。
庄齐自知当不起,也不想当。
孙立行看了她一眼,说:“好的。”
室内清凉宜人,强烈的日光被绡纱窗一过滤,透着丝丝的冷意。
一架瑞鹤屏风隔开两个区域,后头就是唐伯平的书房了。
屏风木胎做底,一组六扇,点缀玉石拟作仙鹤纷飞之态,树木枝干间细描金漆。
庄齐绕过去,看见唐伯平坐在椅子上,白衬衫里一件工字背心,戴着老花镜在看文件。
她轻声说:“唐伯伯,我今天过来了,您身体好吗?”
“噢,还好。”唐伯平压了一下手,让她坐。
庄齐后退到沙发边坐下,主动解释说:“这个学期的课是在太多了,都没来看您。”
唐伯平点头,“没事,你哥都说了,你对待学习态度端正,我也欣慰。”
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阵,唐伯平才说:“实习快结束了吧?”
庄齐说:“昨天刚拿了报告,下周不用再去了。”
唐伯平把书合上,说:“好,那你也收拾几件衣服,我们一家人哪,很久都没一起出门了,去北戴河住几天。”
她没别的要说,也不可能提出反对,“嗯,我听周衾讲过了,等回去了就收拾。”
正事都谈完了,唐伯平没有让她走的意思,庄齐也不敢起身,显然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又静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望过来,面上是复杂难以名状的表情,“齐齐,你哥哥最近去西山看你没有?”
庄齐心里一惊,半真半假地回答他:“很少,至多是打个电话,偶尔带我出去吃饭,也是跟一些朋友。”
在山上那次碰到了周吉年,唐伯平一问就知道,抑或早已经知道了,庄齐干脆自己先老实交代。
他锐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像一种无声的审问。
庄齐不知他在筹划什么,只能小心规矩地坐好了。
半晌,唐伯平才缓慢地哦了声,“伯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这时她仍笑得出来,说:“可以啊,是什么事情呢?”
唐伯平起了身,走到窗边,“也没别的事。你知道的,你哥哥三十岁了还不肯结婚,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相看了那么多姑娘,又一个都不满意,真不知道他的心被什么给勾去了,越来越不像话。”
他这样说话,庄齐是不敢应的。
唐伯平可以骂自己儿子,她是小辈,她没有资格跟着一起骂,只好不作声。
片刻后,唐伯平又转过身来看她,“既然这样,还不如就娶了张文莉,你说是吧?”
他问话时,眼神从远处眺了回来,失却了往日的和蔼。
“是是啊。”庄齐攥紧了珍珠光泽的裙摆,垂眸盯着地毯上的团簇花纹看,小声说:“文莉姐人很好,也配得上哥哥。”
唐伯平笑了下,“你也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这次去那边,你就帮着我撮合一下他们,好吗?”
庄齐深吸了口气,每一个字的吐息都很艰难,“可是我要怎么做呢?”
他音量抬高了几分,不像刚才那么低沉了,“哎,你们小年轻应该懂的,多制造一点单独相处的机会,一起喝酒、游泳都可以。”
“我知道了,会尽量照您说的去促成。”庄齐仰起脸说。
唐伯平深看了她一阵,像欣赏八音盒里心碎的洋娃娃,但还要不停地在玻璃罩中旋转,微笑面对世人。
他点了一下头:“好,我没别的事了,回去吧。”
庄齐巴不得赶紧走,她站起来说:“那我就先走了,伯伯再见。”
从唐家出来时,她扶着车门,仰起脖子望了一阵天,几团乌云在慢慢聚拢,看起来要下大雨了呢。
出发的前两夜,唐纳言都在大院里陪着父母,没有过来。
庄齐不想在那里碍他们事,只收拾了两三天的衣服,塞进一只小小的行李箱里。
拣到一半,静宜来了这边找她。
一开门,就看见叶小姐拎着几个购物袋,娉娉婷婷地进来,“新款全被我拿下了,看在你是我最好的姐妹的份上,优先让你挑。”
换了往常,庄齐会兴奋地翻开袋子,说这么仗义啊。
但今天她真的提不起劲来,懒懒地哦了声。
静宜坐在沙发上,拧开一瓶矿泉水喝,“给你这个殊荣都不要,还不打开想什么呢?”
“想死。”庄齐坐在地毯上,灌了一口香槟说。
“噢,来那个了?”
“比来那个还难受。”
静宜也凑过来坐,“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说来听听。”
庄齐的手搭在杯沿上,有气无力地把讲了一边。
最后说完,她一气喝光了酒,“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他还想怎么样!?”
“他想你亲手把你哥送出去。”静宜拈了一把下巴,啧啧地说:“老东西这一手可真够狠的。”
两个人忽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他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一时间,庄齐吓得心口砰砰直跳。
静宜拉过她的手道:“没事啊,就算他知道了,不也还在演戏吗?你也可以演,再不成两眼一闭。我觉得你不要慌,大概就是个试探。”
客厅里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庄齐浑身上下都动不了了,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怀表。
静宜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没这么怕吧,不要紧,还有你哥呢。”
“我不是怕他我不是怕他”庄齐往她身上靠过去,喃喃说了两遍。
静宜拍着她,“知道,你是怕和你哥走到头了。不会的,纳言哥会处理好这些事的,你别瞎担心。”
庄齐闭上眼睛,被濡湿的睫毛抖了抖。
去北戴河的那天是周六,唐纳言来接她。
唐伯平的出行有周吉年安排,什么人坐什么车,由谁负责警卫。就像开会的时候排位置,哪个人坐在这里,哪个人又坐那里,谁先发言,发什么言,给会议定什么调子,这些都是不能乱的,一切皆有规制。
如果哪天顺序乱了,或是座位小小地变一下,那么实际地位也要动了。
庄齐不在这个范围内,她得和哥哥一起过去。
上午在家等着时,她接到唐纳言电话,拎着小箱子下了楼,站在门口。
张望了一会儿,他的车是开过来了,但来的却是两个人。
副驾驶上的车窗打下来,露出张文莉浅浅的笑靥,“齐齐,好久不见。”
庄齐扯动了下面部僵硬的肌肉,“好久不见,文莉姐。”
唐纳言下车来帮她放箱子。
握住拉杆的一瞬间,他小声说:“我回头跟你解释。”
但庄齐说:“不用解释了,没关系。”
雨后初晴的天气,云层间射出的日光笼罩大地。
唐纳言有些不适应地,微眯了下眼,“为什么会觉得没关系?”
她也在心里发问,为什么会没关系?
因为你们本来就是父母看好要结婚的关系。
庄齐迎着他冷静的目光,“哥哥准备一直站在后备箱这里,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吗?”
唐纳言还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最终松开了她的手,回了车上。
她往后靠着,大拇指一刻不停地在翻朋友圈,或是看向窗外。
文莉坐在副驾上,一会儿问唐纳言要不要喝水,一会儿又聊别的事。
唐纳言本来心烦,耐着性子回了一句,“文莉,我在开车。”
“好吧,那你专心开,不吵你了。”文莉羞赧地说。
她又把聊天的目标转向了后面的庄齐。
文莉笑着问:“齐齐,再开学就大四了吧,考研还是出国啊?”
庄齐笑笑,“我还得再多考虑一下呢,没想好。”
开车的人忽然猛踩了一个急刹。
文莉后怕地问:“纳言,怎么了?”
唐纳言的神色未见波动,语调平和,“没事,前面蹿出来一辆车。”
车子重新开动,玻璃窗打上去,耳边的风停了。但心跳还是紧一阵松一阵,像风筝一样在空中悬着,后面就坐了握着线圈的人,他那个心思纤细的妹妹。
文莉哦了声,侧着头继续和庄齐说话,一副长辈谈心的架子。她说:“在学校谈恋爱了吗?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庄齐只好收起手机,陪着她瞎说,“我长得这么漂亮,不可能不谈的,但最近没怎么见了。”
唐纳言皱了一下眉,视线仍专注着路况,装没听见。
这个内敛安静的小姑娘,平时话都不讲两句话的,难得一下子肯说这么多,张文莉一时受宠若惊。她笑着问:“都已经不想见面了还谈什么?他对你不好啊?”
庄齐盯着前面,余光落在唐纳言冷白的手臂上,“不,他对我太好了,好得我有一点承受不起,不知道拿什么还。况且,他家里对他有别的安排,我就想要不然结束好了。”
车内的光线柔和而洁淡,冷调香氛沾染在皮肤上。
唐纳言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目光森然,“你准备和他怎么结束?”
庄齐也迎上他的视线,沉静笃定,“由我开始,由我结束,提分手也很简单的。”
“谁说你可以这么任性的?”唐纳言抬高了分贝,脸上是黑云压城的阴沉。
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什么就被他打断。
唐纳言说:“也许他根本不要你还,就只要你好好在他身边,但你想的居然是分手?”
庄齐的眉头轻蹙了下,“我我的事不”
说话间,他单手扶着方向盘,面上凝着冷冰冰的寒霜,心灰意冷地笑了下,“我说什么来着,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真会伤人的心哪。”
连日来的委屈和心酸涌上来,化成浓郁的湿气,在她漆黑的眼眶里不停打转。
文莉听出来哪里不对,但总也想不出个结果,猜不出来到底是哪儿错了。她拍了下唐纳言,“你也真是的,妹妹谈个恋爱也要被你教训,随她怎么样嘛。”
唐纳言在气头上,朝后冷声道:“我还不够随她怎么样吗!就是太随着她了,把她惯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说完,胸口的起伏还未平,立刻看了眼后视镜。
只见庄齐侧过头,飞快地抹了一下眼尾,眼眶红彤彤的。
唐纳言短暂地闭了闭眼,又沉闷地缓缓吐出口气,后悔不该那么急躁。但她含沙射影提分手,他在前面如坐针毡,情愿自己耳朵聋了!
车子开进疗养院,停稳了,庄齐最先打开车门下去,一秒都不想坐了。
她连箱子都没拿,回了安排好的房子里休息。
姜虞生比他们早到,和祝夫人坐在树荫底下喝茶,正聊得高兴。
吱呀一声,庄齐推开铁门进去,“两位伯母好。”
“齐齐这么漂亮啊,都长成大姑娘了。”祝夫人笑道。
她扯了下嘴角,“谢谢伯母,我身体不太舒服,有点晕车,就不陪你们闲坐了。”
祝夫人说:“去吧,你的身体要紧。”
没多一会儿,唐纳言推着两个箱子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祝夫人对姜虞生说:“瞧瞧,小唐主任又开车又拿东西,真是一点都不骄矜。”
姜虞生笑,“没办法,老唐只疼他的女儿,把儿子当司机使。”
祝夫人说:“这就对喽,养得妄自尊大有什么好?净闯祸。”
“你家弘文也是好的,那孩子一看就仁厚。”姜虞生说。
唐纳言没心情听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
他指了下里面,“妈,我把行李放进去。”
他上了楼,敲了敲庄齐的房门,接连几下都没人应。
唐纳言又敲了一遍,“小齐,你的箱子在这里。”
她坐在床边,对着门口喊道:“就放那儿,我等下自己拿,你走吧。”
唐纳言站在房门外,一只手搭在胯上,另一只敲门的手僵在空中,他低了低头,耐心地哄,“你把门开开,我跟你说两句话,很快。”
庄齐说:“我要洗澡了,有什么话以后说吧,这里也不方便。”
她甚至都不叫他今晚说,提的是以后。
唐纳言退了两步,靠在白色廊柱上,心浮气躁地点了支烟,指尖红星明灭。
原来这阵子装忙,对他冷淡沉默,家也懒得回,都是在打这个主意,今天一看见张文莉,情绪走在了理性之前,就不管不顾地说了。
情到浓时情转薄。
古往今来的男女之情都相通。
唐纳言又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在他们还未确立关系的时候,他把选择权都交给了她,说就算让他回到哥哥的位置,也照做不误。
可他现在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还能回得去吗?
有哪一个哥哥,会天天亲近不够自己的妹妹,总忍不住将她剥光,半夜哄着她往自己身上骑的?
他不能回去,也坚决地回不去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对庄齐,就带着肮脏卑劣的目的。
唐纳言在门外站了好长一会儿,都不见有开门的动静。
他掐了烟,抬步往楼下走,最好是不要住在上面,免得看见妹妹忍不住,隔远一点,他也静静心。
出门时,姜虞生又叫了他一句,“上哪儿去?”
唐纳言没理,往东边海滩去找郑云州了。
他躺在一把沙滩椅上,戴了副墨镜,微风将他的衬衫吹鼓。
唐纳言扔了根烟给他,“你逍遥,往这儿一挺尸,什么事也没有。”
郑云州接了,别在耳后没有抽,“四海升平的,咱还能站在这片先烈们踩过的沙滩上,能出得了什么事?不过我看你顶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又怎么了?”
“别提,带着张文莉和我妹妹过来,差点气死在车上。”唐纳言抽了口烟说。
郑云州嘬着嘴摇头,“要不都说你老唐有种呢,这俩姑娘你也敢放一起?”
唐纳言大马金刀地坐着,说起这一天的经过,“一大早的,张文莉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家门口,说她家司机请假了,那我能不捎上她吗?就别说是她,哪怕一大院里的邻居,我也不好拒绝啊。”
“这就是她的手段哪,有什么不能否了的?”郑云州指了指他,说:“你老唐就是太圆滑,太会做人了,张文莉也吃住了你这一点,她才敢这么干。你让她到我面前弄这一出试试,我包管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怜香惜玉也要分清个对象不是?”
唐纳言摇着头笑,“要不你爸都怵你呢。”
说真的,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郑云州,大院里像他这么从心所欲的不多,他也是从一顿顿毒打里熬出来的,渐渐地就谁也管不了他了。
郑云州又说:“你记好了,拒绝不了她,就等着你妹妹拒绝你,不上算哪。”
默了一会儿,唐纳言叹了口气,“我是以为啊,我们的感情好到这个地步了,不会因为一个外人生芥蒂,还是想错了。”
郑云州把烟拿下来,坐起来点燃了,“但张文莉不是其他的外人,不是女同事也不是女邻居,她是你爸妈相中的儿媳妇。何况,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觉得你妹妹吧,可能还是对你那一双父母有恐惧,越瞒着她越会怕。”
唐纳言掐灭了烟,“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这桌子再不掀了它,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事。”
郑云州低头抽了一口,“是,我看啊哎”
再抬头时,唐纳言已经往后头走了,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
好嘛,拿他当闲话篓子了。
牢骚发完,烟抽完,撒腿就走啊这是。
第37章 你看出来了
这栋房子靠着海,走廊尽头开了推窗,框出一片蔚蓝的天,风吹来海水的咸腥。
静谧的客厅里,姜虞生小声跟丈夫抱怨:“催你爸那么久也没个动静,还要张老爷子来做东,这一下总没什么好推的了。”
“催爸有什么用,不肯点头的是你儿子。”唐伯平靠在沙发上说。
姜虞生说:“他爷爷不给他做主,他敢和你对着来吗?”
唐伯平抬手指了下她,“所以说啊,你对儿子的认识还是不够,他有什么不敢的?他自己要是不想往上走,谁也逼不到他。”
姜虞生附和说:“纳言就是想再上一步,有他爷爷也尽够了,你还别在他面前拿乔!”
“就是说啊,这小子面软心硬,逼不到他就算了,还能个个骨头硬?换个人逼嘛。”唐伯平抖了下手里的文件,若有所指地说。
姜虞生还要再问是谁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庄齐在傍晚金色的余晖里走下来。
海边风大,她将头发盘成一个低髻,换了条立领盘扣的中式裙,收腹不是很紧,但走动时,仍能看出底下一把纤细的腰肢,中袖长短,襟口缀着一个羊脂玉的平安扣。
她用余光扫了一圈,没看见唐纳言的影子,只有他们夫妻在说话。
于是走过去问好,叫了伯伯、伯母。
姜虞生抬头看她一眼,“休息好了就来坐着吧,马上要去吃饭了。”
“好啊。”庄齐隔开段距离坐下,也没多问。
到了宴会厅,两个穿旗袍的服务生拉开了门。
唐承制和张先定坐在上首,下面依次坐了几张熟面孔。
唐伯平打完招呼,坐下前环视了一圈,“纳言倒比我们早到了。”
“去看了爷爷,顺便一起过来了。”唐纳言从窗边走回来,接过服务生托盘里湿巾,擦了擦手,自然地在庄齐身边坐了。
他侧头看了眼她,大概一路走过来热了,面上泛着淡粉色,浓黑的睫毛压垂着,一径半低着头,看上去恬静又温柔。
还没等到唐纳言开口,庄齐就看了下对面说:“文莉姐,我们换个座位好吗?”
正在和身边女孩子说话的张文莉愣了下。
她抬起头笑,“怎么忽然想到要换位置啊?”
还能为什么?
为了成全你啊,为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唐伯伯,答应要撮合你们。
庄齐这么想着,嘴上说:“我想和棠因说两句话,有事找她。”
棠因也在一边帮腔,“是啊,我们俩很久没见了。”
“那你坐过来吧。”
“谢谢。”
她不敢看唐纳言,但能想象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但一旁的郑云州憋不住笑了一声,被他老子瞪了回去。
庄齐走过去,对棠因笑,“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棠因看看她,又看了看唐纳言,凑到她耳边,“张爷爷请我们几家吃饭,是不是要说你哥的事情啊?”
庄齐把张文莉用过的杯子推开,黯然道:“嗯,我想是吧。”
长辈们制造了这么多机会,通过一个个正式隆重的场合,把两个他们认为合适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弄出各式各种的花样经,不过就是想把这份尚未说定的关系闹大,最好是闹得人尽皆知。
张先定天大的面子,只是随口招呼了一声,就连沈家大哥都请来了,就为给他孙女做见证。
棠因撇了下嘴,小声对她说:“看起来你哥不太愿意哦,逼他就范呢。”
“你看出来了?”庄齐其实不大想谈这个问题。
棠因笑说:“如果是双方互相喜欢的话,就不用费这些周章了,但我看文莉姐笑得很开心,她应该乐见其成。”
庄齐托着腮看了一遍坐着的大人,个个身份贵重。
她牵动一下唇角,“有家人为她争取,是应该开心的。”
棠因拍了拍她,“别多心了,你哥哥也对你很好,将来不会亏待你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
唐纳言靠在椅背上,手上夹了支没点的烟,目光昏沉,像落在窗台边的夜色。
她和沈棠因在讨论什么?
为什么那么开心,怎么不能对他笑一笑,他的罪过就那么重吗?
但筵席一开,文莉脸上桃花春风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因为她听见爷爷说:“今天请各位来,也不为别的事情,就是叙叙旧,大家都自在一点。”
唐承制先举了杯,“来,我们一起喝一杯,祝你们几个小的工作顺利,小郑、小沈,来。”
有资格称呼沈元良叫小沈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
乍一听还挺伤感的,沈元良回忆起亡父,忍不住多喝了一杯。
一撂了杯子,郑云州就看了眼唐纳言,漂亮啊这事儿办的。
但那一位还是愁眉紧锁,被妹妹闹得心里不舒服,平淡冷漠地坐着。
饭一吃完,外头大厅里的交响乐团开始奏乐,不少人在跳舞。
几位上了年纪的长辈坐在二楼闲谈,偶尔看一眼下面。
唐纳言不好走,一直陪在唐承制身边,由爷爷引着自己认识他的故交,其实日常早都见过两三面的,彼此也清楚身份,只是中间缺了必不可少的一环,总觉得不够亲近。
而一出宴会厅,张文莉就把她爷爷拉到了一边。
她撒娇说:“不是说好的,您今天提我和纳言的事吗?怎么又没说啊。”
张先定坐下来,“提什么?人家明确表示了不愿意,你还提什么?”
文莉急了,“谁说的不愿意?纳言从来没说不愿意,他对我一直很好。”
“你不要搞错了,他那是教养好,礼数周全,不是对你好。”张先定叹了一口气,说:“莉莉,今天真要说了,不论他是当场拒绝还是过后拒绝,折的都是张家的面子。弄得唐承制也不舒服,还要千方百计给说法,来圆这个场。好端端的,我去和老唐伤这个和气做什么?”
文莉蹲下来,摇着她爷爷的胳膊,“那我怎么办?讨他的好又讨不到,别看他那么平和,根本就是副冷心肠,怎么都无动于衷。”
张先定摆了下手,“讨不到就算了,哪怕是所有人都向着你,让你嫁进去了,也难免被他唐纳言轻贱。这样的倒贴不要去打了。你又不是嫁不出去,就非他不可了,沈家老二不也没结婚吗?多的是青年才俊。“
沈宗良就算了吧,文莉想。
看上去就不好相处,偶然和他对上一眼,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再说他眼睛里有女人吗?全副心力都在前程上了。
“哼。”文莉扶着椅子站起来,气道:“这是真正的原因吗?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唐爷爷给你许了好处,才让你丢下我不管的,刚才你们在院子里谈了那么久,就是在说这个吧?”
张先定重重拍了下桌,“好话歹话爷爷都跟你说了。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事,把两家的关系搞僵吧?别儿女亲家做不成,还弄成仇敌了。现在是什么时局,权势被阉割得这么厉害,家家户户都低调做人。就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公然得罪谁啊,更别说是唐承制了!”
看孙女不作声了,张先定又站起来劝了句,“老唐领着孙子来找我,说的那么恳切,连不识抬举都用上了。纳言的身份总要高过你,你爸什么位置,他爸爸又是什么位置?肯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笑着给你脸面了。你承着他们家的亏欠,将来有事也好找你唐爷爷开口,好过你要死要活地嫁进去,明白了吗?”
文莉还没转过这个弯,嘟囔了一声,“不明白。”
“不明白就走吧,别在这儿丧眉耷眼的,你现在就回京去。”
文莉又搀上她爷爷,“我不回,我请了假来的,就要陪着您。”
张先定无奈地笑了声:“你啊你,打小就轴。”
舞会热闹,适龄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笑语不断。
但庄齐没有去跳,她拿了杯香槟坐到了泳池边,望着天际出神。
海上的明月仿佛格外亮些,月光像从水中浴出的一般,洗净了污垢尘埃。
“想什么呢你?”周衾在旁边那把椅子上坐下,问她说。
庄齐扬了扬下巴,“赏月呀,还有什么好做的。哎,你怎么不去跳舞?”
周衾摇头,“不跳了,我总是踩棠因的脚,快把她踩成残废了,她和魏晋丰跳去了。”
“你故意的吧?”庄齐斜了他一眼,说:“以前我们俩跳的时候,也没看你踩我。”
周衾发出微妙的叹息,“节奏不一样吧。再说我也不敢踩你,万一你不理我了呢。”
庄齐笑了笑,“那你就老实坐着吧,和我一样。等差不多了,瞅准机会进去说一声,也好先回房间去休息。”
周衾看着她,“就那么不喜欢这里啊?”
“可能因为我本来也不属于这里吧。”
“哪有,庄叔叔要是不过世,你也不比谁差。”
夜色沉酽,庄齐望着坠入云层的月亮,手撑在椅子上。
她深吸了口气,音调是强装出的轻松,带着点颤,“但他就是不在了呀。前年去扫墓的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非要把我生出来,又不告诉我妈妈在哪儿,自己还撒手走了。那么,我一个人留在世上干什么呢?”
除了唐纳言,她别无所有。
现在连这么一个人也要没有了。
她身后那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弹奏着最美妙动听的乐曲,站着社会上最有身份的一群人。
他们穿戴得体,谈吐高雅,但每一个都令庄齐感到害怕,连他们的眼睛都不敢看,因为那当中的大多数,都在想怎么夺走她的哥哥,想怎么让她变得一无所有。
所以做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比不上做一阵来去自如的风。
唐纳言出来找她的时候,看见泳池边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夜风太急,把他妹妹的鬓发吹散了,她一双腿悬吊在椅子上,素白脚踝晃动在裙褶下,耳边的珍珠坠子颤动着,整个人看起来,像映着月色轻摆的梨花。
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伤感,拖出一道道啼血的哀愁。
唐纳言叹了口气,忽然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能跟一个这么点大,没爹没娘的孩子计较什么呢?她也不过是被吓着了。
周衾听了,开个玩笑逗她说:“你哥哥不是还在吗?等他也结婚了,你再说这种话不迟。”
庄齐听出来他在讲笑,便也顺着他,“那按你说的,等他结婚我就去死好了。”
“胡说!”唐纳言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吓得他们两个都站起来,回头看着他。
周衾磕磕绊绊的,“纳纳言哥,我们是”
唐纳言负手站着,神情肃穆地静立在树下。
他温和地打断周衾,“先进去吧,你爸爸该找你了。”
“好。”
等他走了,庄齐捏着裙摆,眼看她哥走过来,一步步往后退。
她使了一天的性子,把唐纳言气得不轻,冷不丁见了他,心里多少还是怕。
唐纳言抬了抬下巴,“你再往后就要掉进去了。”
“那那我回去了。”庄齐抓起桌上的手机,快步往外走。
但夜太黑了,她又不熟悉路,走反了方向也不知道,只知道快点离开。
唐纳言跟在她后面,眼看她一步步去了海边,快走了几步追上她。他握住了庄齐的手腕,“你要回去也是往西,总往沙滩跑是怎么回事?”
庄齐望了眼四周,知道这里人多,警惕地挣开了他。
她重新判断了一遍方位,嘴硬道:“我吹风啊,吹完现在就回去。”
这一次她走得很慢。
刚才的一路小跑已经耗光了她的体力。
唐纳言也陪她走着,一只手抄在了兜里,严肃冰冷。
反而弄得庄齐十分奇怪,都做好被骂的准备了,结果他一句教训也没有。
她踩着细软的沙子,拨开吹在脸上的头发,“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和周衾在一起?你不是很不喜欢的吗?”
唐纳言没说话,被沉默包裹的严严实实。
庄齐不如他有定性,一连串地发问:“你怎么也不说,我为什么要在车上说那些?为什么要和文莉姐换座位?”
等了很久,像度过了一个枯槁漫长的夜晚。
唐纳言才看着她说:“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没那么喜欢提问了。”
何况没什么可问的,他都已经猜到了,唐伯平给她施了压,让她变得胆小畏惧。哪怕他未雨绸缪的,反复交代她不要怕。
但情有可原,唐伯平久居上位,积威于内,她怎么能不害怕?
庄齐说:“好,我年纪小喜欢问问题,那我来问,上午我的话你听清了?”
唐纳言点头,“听的很清。”
海面上是茫然无边的夜,身后不远处有盏路灯,他背对着它,面目模糊在一团灯火里,只剩个骨相绝佳的廓影,怎么都瞧不清明。
那一刻,庄齐觉得她离他好远,哪怕已经站得这么近。
她嗯了一声,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让人难过,声音擦上了哭腔,“唐伯伯找我了,他没有明说,但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他让我撮合你和文莉姐。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你之前骂我都正确,我就是太不知轻重了,才会想和你有什么结果。”
“不要哭。”唐纳言伸出指腹,揩了揩她脸颊上的泪,“接着往下说。”
庄齐仰起脸看她,尽了最大的努力瞪圆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你犹豫是对的,不给我回应也是对的,你真应该拒绝我,或者直接把我送出国,我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唐纳言在心里哀叹,他还是听见了这段话,他心爱的女孩子回过头责怪他,怪他当时没有坚守住原则,没有一而再地回绝她。
去年立冬那一天,他和沈宗良在园子里煮茶,他的预言全部变成利刃,再经由妹妹的口说出来,落在了他的心上,刺出几个血淋淋的窟窿。
眼泪实在积得太多了,模糊了她的视线,庄齐不得不抹了一把。
她凝视着他,像再也看不到了一样。
唐纳言也看着她,他们融在彼此的目光里,也许灵魂已吻在一起。
庄齐抽泣着说:“我们不要在一起了吧,以后以后你还是我哥哥,我我”
她无法再说下去,也不知道要我出个什么来。
“好了。”唐纳言柔声打断她,屈起指腹给她抹掉下巴上的泪珠,他说:“别总是哭了,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就不要为它哭了,这段时间好好休息,静静心。”
他这么说,庄齐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瘦削的肩膀不停抖着,“你不怪我吗?也不骂我太任性了吗?”
“我在车上骂过了,你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对吗?”
“对。”
唐纳言平和地点头,“是我之前说的,主动权一直都在你手里,你可以这么做。”
他不怪庄齐,不好怪这么一个懵懂的小孩子。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宠坏了她,现在全是自作自受。
有那么一刻,有那么一刻庄齐又犹豫了,她想扑到她沉稳的哥哥怀里,说我一点也不舍得离开你,刚才的话通通都不作数。
但她没有,欲望在心里左冲右突,还是忍住了。
在这之前,她已经因为无处安放的感情犯了大错,害得哥哥拼了命地在长辈们当中周旋。他一直是子弟中的典范,言行举动都合乎礼节,在他的阶层里游刃有余,原本不用这么辛苦的。
庄齐不敢想象,如果他们非得在一起的话,除了舍弃功名外,唐纳言还要为此付出多少。
她人微言轻,只是这个圈子里再边缘不过的小角色,什么也做不了。也不会有人来关心她的态度和想法,只会固执己见地把她定义成祸水,还是唐家人亲自引进门的。
庄齐点了一下头,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没成功。
她说:“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唐纳言微笑看着她,“前面就是了,慢一点走。”
庄齐嗯了声,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亮光中。
她走后,唐纳言一动也没动过,双腿像陷在了沙子里。
云层里透出一点月亮的微光,朦胧地照在他身上。
等他也回到房子里,唐伯平已经在庭院内等着他,一副兴致问罪的样子。
唐纳言说:“是我先去找了张老爷子,我猜爸爸是想知道这个。”
唐伯平往椅子上一靠,双手交握在一起,“长进了,精明又有城府,工于心计,步步都走在你爸前面,用一个肖钢蒙蔽了我那么久,如今竟然还能劝服张先定了,真是青出于蓝,青出于蓝哪。”
“但有什么用呢?”唐纳言苦笑了下,他端起杯茶,“还是被您查出来了,小齐被您这么一吓,就再也不肯理我了。就在刚才,她哭着和我说了再见。”
第38章 正好选上
时间不早了,夜色像墨汁一样浓稠地泼下来,四处漆黑一片。
父子俩坐在院子里,茶桌上亮着一盏样式古朴的提灯,不知哪个先辈用过的。
唐伯平抽了阵烟,指着他骂道:“你小子瞒得好,我总是不敢相信,对你自己养了十来年的妹妹,你也下得去这个手。亏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肚子里装的道理都被狗吃了,一到晚上就要往西山钻哪你,整夜整夜地同你妹妹胡闹,就这么把持不住!”
来回话的人说,卧室的灯常常一晚都不灭,有时唐纳言等不及,一进门就把人压在窗台边,窗子也来不及关上,只看见白帘后的女孩子被顶得一晃一晃,黏腻的叫声从二楼飘出来。
唐纳言半夜穿着睡衣下楼,被他扔掉的床单,也是整张都湿得不能看了。
听到这里,唐伯平摆了一下手,让底下人不要再说,他一张老脸都发烫了。
他始终不能接受,自己一向克己守礼的儿子,有一天变得如此放浪形骸。
修身养性这些年,突然被自己的父亲大骂急色,还真有点恍惚。唐纳言身体往后靠,散漫地笑了下,“爸爸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换你来当一天我就明白了,谁也忍不了哇。”
三十年的疲惫和厌倦都涌了上来,他伪饰得好累。
他已经不想再演了,在外人面前也就罢了,这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能说两句实话吗?
过去那些谦虚的、恭谨的、客套的、温和的、理智的、克制的面目被他全部撕掉,一副截然不同的神情在唐纳言清俊的面容里浮了出来。
唐伯平狠瞪了他一眼,“坐直了,把你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收起来,这不是我儿子。”
“您有没有想过,可能这个才是您儿子,以前都是装出来的。”唐纳言没有动,坦荡地对上他的眼神,他说:“有时候我也会想,一辈子就拿来读书、做文章,竭尽全力地向上爬,当最出色的那一个,那么,什么时候轮到为自己活呢?好像什么时候也轮不到。”
唐伯平说:“没人不让你为自己活,少把你色令智昏的行径上升到这个高度!和自己的妹妹搅在一起,连我也替你没脸,知道的时候我都不敢声张,今天漏出去一个字,明天就要被整个大院的人笑话。”
唐纳言手搭在茶桌上,生死看开的语气,“没事,大伙儿要笑也是笑我,她又不是爸爸带大的,耽误不了您贤达的名声。”
“你是我的亲儿子,唐家将来还要交到你手上,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放得下心吗?”唐伯平说完,猛拍了两下桌子。
唐纳言笑了下,起身要走,“就别交给我了,也不是什么皇位,还传来传去的。各人过好各人的日子吧,反正我们一家三口就没团聚过几天,这个家门我以后少进几回,您多保重。”
唐伯平吼了一句,“你给我站住!就为了一个姑娘,你连家都不要了是吗?谁教你这么忤逆父母的?养你到这么大,我们容易吗?”
唐纳言极其迷惑的口吻,“还不容易啊,我有耽误过您一天吗?小时候把我丢给保育员,关我在书房里读书看报,长大了还必须听吩咐结婚,发表个不同意见就叫忤逆。当父母可真是舒服啊,可以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
这栋房子上了年头,尽管几次大修过,基本还是保留了原貌,院子虽有人精心打理,但因为靠海的缘故,空气潮湿,树木都格外茂盛繁密,有种草木疯长,几乎压倒人气的阴森。
他说的都是实话,这些年唐伯平只顾着自己,实在没有多少精力分给他。现在儿子大了,又急不可待地拿他当棋子,催促着他躬身入局。
唐伯平跌坐回椅子上,“张文莉的事不用说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唐纳言站在绿荫里,背影挺拔,嘴里咬了一支烟,口气也疏狂了些,“现在就剩下我自己,只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管她什么张家还是李家的,没个好岳丈就出不了头了?资质差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必爷爷费心了,您说呢?”
这样的对峙里,唐伯平还是忍不住笑了声,是被他儿子气的。再怎么闹意见,心里还是欢喜、满意他这个接班人的。
他摆手说:“你倒是不差,差能把你老子弄得团团转吗?何况爷爷和爸爸都在。行了,分手了就别再来往,你的婚事也先不提了。”
话已至此,唐伯平也不敢再强求什么,再说下去真要父子反目了。
不好弄到这一步,他的独子年富力强,又深受各方器重,认真较量下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真是闹得不好看相了,个中缘由再一被拆开,被有心人诟病成结党营私未遂,那这罪过可就大发了。
他也年轻过,放不下一两个女孩子,为此失了常态,是男人就会有这一遭。
只不过是犯了一次错,儿子从小就没出过错,人不会永远不失误的,他也有犯错误的权利。
唐伯平静坐在廊下,他攥紧了扶手,可光是这样不够,还得把祸头子送走,两个人长久地见不上面,距离远了,一年一年的也就淡了。
夜色深重,浓密的草丛里扑过几段萤光,虫鸣四起。
唐纳言绕到院子另一头,仰着头看庄齐那一间的窗户,拉紧的白纱帘后,一道清瘦的影子在走来走去,像在收拾什么东西。
他抽着烟,目光眷眷地瞧了一阵子,直到庄齐关了灯。
还好她关了灯,不然窗帘一拉开,她从窗口探出头来,唐纳言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想要庄齐看到他可怜,像一只夜游鬼似的四处飘荡,又不愿她觉得他可怜。
自尊和本我在他的心里快掐起来了。
他抽完这根烟,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一股难言的郁结,经由胸口的一声叹息,越出了喉头。
唐纳言唉完这一句,无可奈何地踏灭了烟,回了自己那儿休息。
漆黑的房间里,庄齐在窗帘后面躲了很久,她知道哥哥在楼下。
她早就看见了,想叫他早点回去休息,才赶紧关了灯。
等他一走,庄齐又重新摁亮台灯。
眼珠子盲目地转一圈,猝不及防和落地镜里的自己照上面,苍白单薄得像一张纸。
仿佛随便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隔天她也不敢起太晚,早早地坐在了餐厅里,安静地喝粥。
唐伯平他们下来时,她恭敬地站起来问好:“伯伯,伯母,你们起来了。”
他拉开椅子说:“坐吧,在这里睡得还好吧?”
唐伯平演得再自然不过,好像什么都不知情,对面仍是他乖巧的女儿,要嘘寒问暖的对象。
但庄齐没这份过硬的素质,藏在桌子底下的手一直抖。她说:“挺好的,夜晚听着海浪,睡得挺舒服的。”
唐伯平点头:“吃早饭吧,吃完了出去走走,叫上你哥哥。”
早餐快结束时,唐纳言挽着袖口过来了。
他看起来没休息好,眼下沤着一层淡淡的乌青,神情倦怠又疲累。
庄齐仍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句哥,调子很轻。
他点头,多余的也没再说了。
甚至连目光也没在她身上停留。
就这样很好。
他们本来就该如此。
庄齐捏着勺子,不间断地对自己说,做积极的心理暗示。
但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那只瓷碗里,喉咙里吞下去的不像是粥,而是一团团浸湿了的棉花,肿胀地淤塞在她的食道中,令她呼吸艰难,快要呕出来。
姜虞生仍为昨晚不快,想质问儿子两句,被唐伯平伸手拉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她把话都憋回肚子里。
他这位夫人的嘴太快,太直。很多事情可以让她来说,比从他的口中讲出来效果好,但有些事又必须瞒着她。
吃完饭,唐伯平带着他们去散了一圈。
路上碰到不少人,夸赞的话也是千部一腔,无非家庭和睦、立身极正。
得到这样的评价是很不容易的。
到了唐伯平这样的位置,家庭已经不是个人的小事、私事,而是判断作风的重要表现。就拿周吉年来说,因为他那个常常失火的后院,在生活会上没少受批评。
这项流程一完,庄齐就准备回去了。
她去跟唐伯平告辞,说要提前去学校,准备交流访问的事。
姜虞生听后,走出来问了一声,“什么访问?”
“伯母,我们几个学校要去香港的高校开展对外联合交流项目,我是学生代表之一。”庄齐小声解释说。
姜虞生有些吃惊,但仍欣赏积极进取的女孩子,她自己也是争强好胜过来。于是笑着说:“你在学校还挺优秀的,让人意想不到。”
庄齐虚弱地笑了下,“有点运气在,我报了名,正好选上了。”
姜虞生说:“几个学校都去,一个学校也不过几个人,哪有那么正好?真是你哥教出来的,说话都跟他一模一样。”
明亮的淡蓝天色下,庄齐不自觉咽了一下喉咙。
“去吧,让司机单独送你。”唐伯平掸了下手。
庄齐点头,“伯伯再见,伯母再见。”
路上她一直在睡觉。
昨晚翻来覆去地睡不成,那张大床也太空了,没什么东西可拿来抱的。
最后她困得撑不住,捏着被子的一个角睡着了,做着七零八落的梦。
梦见爸爸,他还是很年轻的样子,把她举在肩膀上去看灯。从灯亮起来的一瞬间,庄齐就知道是假的,爸爸从来不带她出门,他永远都在伏案工作。
一会儿爸爸的脸又换成哥哥的。
唐纳言站在窗外,忧伤地看着她,身后是无边的黑夜,像随时要吃掉他。
庄齐不要他就这样被吞没。
她温雅端方的哥哥,应该走在鲜花着锦的步道上,他的人生当是一桩赏心乐事,而不是一直为她徒劳地挣扎。
回了西山,庄齐把脏衣服全丢进浴室,明天钟点工阿姨会来洗的。
她拉拢窗帘,锁好门,灌了一大杯香槟,蒙头睡了。
醒来已经是半夜,月色柔和,在庭院里铺上一层银缎,墨绿色的榕树浸润其中,慵懒地舒展枝条。
庄齐看了眼手机,没有人找过她,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没有。
只有群里跳出几段语音方阵,全都在五十秒以上,不知道又是在讲哪家的闲话。
开学前,庄齐一个人在家里闷了很多天。
她不愿见任何人,也得不到任何唐纳言的消息,他没再来看过她。
有时摸摸自己,身上像长满了厚重的青苔,一股梅雨天里才有的霉味。
但回了学校,静宜仍往她身上靠,说怎么这么香?
庄齐无精打采地反问:“是吗?我感觉我都快长毛了。”
静宜说:“您又怎么了?去了趟北戴河回来,变这德行了。”
“我跟我哥分手了,还把错都推到他头上,怪他没拒绝我。”庄齐低着头,轻眨了下睫毛。
静宜摇着头鼓了鼓掌,“精彩,实在精彩,理全被你给占了。”
庄齐仰脸看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好过分?我应该”
静宜说:“可别拿我当幌子,你自己问心有愧,去找他就是了。”
她迅速地撇过脸,“哪有啊?”
“真没有吗?”
“没有。”
静宜笑她嘴硬,摸着她的头发说:“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什么时候出发啊?美丽的学生代表。”
庄齐叹气:“礼拜二,和大队伍一起,要去一周呢。”
她们没聊多久,静宜接了个家里的电话,说有事,坐上车走了。
庄齐一个人去自习室,看一阵书,就又把头抬起来看窗外,缓解一下眼疲劳。
午后刺眼的阳光,渗过远处叶茂枝繁的银杏树,化作清凉的绿荫。
庄齐不禁感慨,时间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富余了?
都看了这么多页书,这个冗长的下午竟然还没过完。
她想到和唐纳言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虚度一整个白天和黑夜。
他们在露台上静坐、喝茶,唐纳言靠在沙发上看书,她懒洋洋地往他腿上一躺,漫无目的地讲话给他听。
也不用他回应什么,庄齐只是要讲出来,唐纳言大部分时候不听,偶尔也会问句怎么呢?
她说累了,也渐渐地安静下来,闭上眼睛,把脸往他怀里一转,黑甜地睡一觉。
树叶摇动在风里,铺天盖地都是绿色,耳畔是沙沙的翻书声,沉默和傍晚一同降临。
时常庄齐醒来,他们已经回了卧室,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摁在她身上,腿被握住了,唐纳言耐心地、缓慢地磨着她,手心都是香软的气味。
“怎么醒了?”唐纳言会凑上来吻她,小心询问,“我把你弄疼了吗?”
庄齐摇一摇头,“到好里面去了,很舒服。”
“好孩子,怎么那么乖?”他言语温柔,身体却粗鲁地鼎状个不停,每一次都全木艮没入。
庄齐呜咽着,睁着小鹿般湿润的眼睛,淑福得快哭出来,“太涨了,我吃不下了,我吃不下,好撑”
唐纳言被她勾得喉结滚动,贴上去吻她,“总是含得这么紧,你叫我怎么控制得住?乖,再抬起来一点,再高一点。”
她在他的凶狠里脱力,濒临崩溃的时候,咬住唐纳言的手背,淅淅沥沥地泻了。
唐纳言来吻她的脸颊,氤氲着一层潮红的脸颊,他的女孩子,浑身上下仿佛都快熟透了,像一颗即将腐烂的水蜜桃,空气里都是甜腻的味道,轻轻一挨就要流出丰沛的汁水。
他温柔地安抚着她,“今天还没有口贲出来,我们再来好不好?”
庄齐缠住他,不管不顾地去吻他的唇,轻轻地嘉了他几下。
那个时候,她抬头看见的,总是窗外那一片不眠的星光,一天就这么过去。
去香港前的那一夜,庄齐回了宿舍住,方便明天一起去机场。
林西月看她发了那么久呆,推她一把说:“洗手间给你让出来半天了,还不去呀?”
“哦,现在就去。”庄齐拿上睡裙,她笑笑,“我以为你还在里面。”
西月疑惑地问:“你最近总恍恍惚惚的,出什么事了吗?”
庄齐摇头,“没有,那个采访稿太难背,我还被安排了一场演讲,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也不用全照稿子说吧,你加一点自己的东西,没问题的。”
“那可不行,老师说了要上电视,不能讲错一句话。”
西月笑着点头,“好好好,你代表我们辛苦了,快去洗澡吧。”
第39章 打错了
他们上午出发,抵达香港还没到十二点。
带队的黄老师在飞机上拍了拍手,“来,同学们都看我啊,检查一下自己的仪容着装,已经有媒体等在机场了。”
庄齐拿出化妆镜补口红,其余倒没什么可描画的,只是最近气色不是很好,嘴上总是没血色,看上去像个单薄的女鬼。
第一天是新闻报道,没有对个人单独的采访,但庄齐的视频还是在各大媒体平台上火了,她走在队伍的第三个,黛眉白肤,麻花辫柔顺地披在肩头,路过镜头时,微笑着招了招手,一身婉约水秀的书卷气。
这么个短短五秒的片段,唐纳言看了不下十遍,就连底下莫名其妙的评论,他都耐着性子翻完了。
「美女是r大国关学院的,本科四年级,国际政治专业,去年文艺晚会上亮过相,拉大提琴的也是她,真人比视频还要漂亮。」
「不用说,肯定是哪家的大小姐啦,家里没背景的谁会读这个专业,毕业就有职位安排的。」
「她的人生应该没有任何烦恼了吧?」
郑云州坐过来,往他手机屏幕上瞄了一眼,“怎么还在看哪?”
唐纳言抽了口烟,缓缓地吐出来,“我又见不到她人,望梅止渴吧。”
郑云州气笑了:“那就不要让她离开你,连这种事你也要惯着她,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吗?现在又坐在这儿抽闷烟。”
“不是惯她。”唐纳言只简短地说了四个字。
那一晚的月光是那么好,而她站在沙滩上,狠心和他说分手的时候,表情又是那么的痛苦。
唐纳言能看穿她心里的彷徨和矛盾,也注意到了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手臂,强忍着没有抱过来的预备动作。
但这些都比不上她泪眼磅礴的难过。
如果在他的身边,带给她的全都是负面情绪,让她不停地自我怀疑的话,那么暂时分别一阵子,倒是一件好事。
郑云州洗着扑克牌,“不行就去香港一趟吧,省得想成这样。我要是你早就飞过去了,一刻也忍不了。”
“港澳通行证早就上交了,不打报告哪儿也别想去。”
唐纳言把烟掐灭了,手机丢在一边,起身去了盥洗室。
郑云州喊:“酒还没喝完,你又做什么去?”
“洗把脸,清醒一下。”
郑云州抿了下烟,笑说:“看见妹妹就上头啊你,绝了。”
等他再出来时,手机里多了个未接来电,是庄齐打来的。
唐纳言盯着默了几秒,立马就给她拨回去。
她倒是接得快,只不过一开口就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唐纳言喉头绷得有点紧,他咽动一下,“打错了也可以说两句话的,还是你打算不和我说话了?”
香港阴湿潮热,庄齐靠在酒店房间的窗边,身后是彻夜不歇的霓虹招牌,一条街挨一条街地亮着。
她低头看脚尖,咬着唇,半天憋出一句:“香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变化好大。”
唐纳言的嗓音低低的,因为思念太过,又染上了一丝沉哑,说话也像在哄人:“怎么会呢?香港一直都没什么变化,一定是你记错了。”
一段不应该发生的通话,庄齐居然不舍得挂断。
她吸了口气,眼眶里转着湿重的水珠,慢慢说:“没有啊,我们住在中环,傍晚我去了砵甸乍街,没找到哥哥小时候给我买的红色麋鹿发箍,一整条街都不见有卖。”
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唐纳言带她来过一次香港,也走过了这条古老的街道。当时她的手被哥哥牵着,暖暖的,在石板路上走得很快,不必担心会摔跤。
唐纳言很短地笑了下,“现在才刚入秋,哪里会有人卖这些,要等圣诞。”
庄齐不讲理地说:“那我不管,就是不一样了,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买到,它就是不一样。”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委屈,忽然之间湮没了理智,大概是从听见他的声音开始的,她就是这么没有用,一挨上唐纳言就忍不住要撒娇。
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会接住她无数次的耍赖和胡闹,才令她这样放不下。
不是香港不一样了,是没有哥哥在身边,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唐纳言又问她:“吃晚饭了吗?”
庄齐很乖地嗯了声,“吃了,和同学一起吃的。”
她真的要挂了,再这样一问一答下去的话,心里那道好不容易构建出的,用于自我欺骗的防御机制,就要全线崩塌。
它不可以失效。
这段日子,庄齐全靠着歪曲脑海中的真相、动机和知觉活过来。
她反复地对自己强调,她一点也不想唐纳言,只是依赖惯了,一时之间戒不掉而已,总有一天会好的。
她被潮水般的情意逼得没办法,躺在床上,身体也像陷在了柔软的淤泥里,越是挣扎,就沉得越厉害,只好用这样的方式调节自身感受,达到情绪自洽。
唐纳言仍在那头叮嘱,“你要是再去那条街的话,走路小心一点,不要看手机,那些路都不平的,很容易磕着碰着,知道”
没等他说完,庄齐就飞快地挂掉了。
够了,不要再往下说了,别再说了吧。
她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慢慢地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里。等再站起来的时候,光滑的裙面被眼泪打湿,黏腻腻地吸附在小腿上。
勇气是精神上的消耗品,不会源源不断地供给,庄齐差不多就要用光了。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仍一字一句地背着采访稿,反复形成肌肉记忆。
和庄齐同住的,是一个京大的女孩子,叫胡莹,读中文系,是个十分狂热的张迷。
她很晚才从外面进来,怀里抱了几本书,“不好意思,我去了趟商务印书馆,回来太晚了。”
“没事,我也还没睡,买的什么书啊?”庄齐说。
胡莹哦的一声:“几本杂书,我们那边很难买。”
庄齐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了,人家明显不愿说的情况下,就不用多问了,这是起码的礼貌。
晚上用功过猛了,以至于梦里都是散碎的文字,捡都捡不起来。
隔天去香港大学,下车时,本部大楼旁的凤凰木红绿相间,火红的花瓣如丝绸艳丽,细叶榕撑开参天的树冠。
胡莹站在庄齐身边,仰头看着树上的凤凰花,口中喃喃地背诵,“黑夜里,她看不出那红色,然而她直觉地知道它是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薰红了。”
庄齐笑了下,“《倾城之恋》里的句子,你读的很好听。”
胡莹嗯的一声,拉着她一起讨论,“你也喜欢张爱玲,那你看这本书的时候,觉得他们是有爱的吗?”
“爱情吗?我没怎么读出来。”庄齐诚恳地摇了一下头,她说:“我只看见白流苏在父权统治社会下辛酸的命运。”
胡莹点头,“哦,你是戴教授她们那派的观点。”
庄齐不知道他们文学上有多少分支派系。
她扬了扬下巴说:“走吧,跟上黄老师。”
参观完了校园,到了采访时间,昨晚那个迅速蹿红的视频让庄齐名声大噪,话筒都怼到了她这边。
好在采访稿背得熟,庄齐稍抬了几分音量,从容地面对镜头说完。
再上车时,黄老师朝她竖了下大拇指,“说的好,夸他们夸得不卑不亢的,站位和高度也都有了,精神面貌又端正。”
庄齐笑了下,“谢谢老师。”
这天的行程结束后,在港大用完餐出来,庄齐和胡莹沿着薄扶林道走,在公交站等了会儿,坐上973路巴士,下车后走了一段,到了影湾园。
两个女孩子点了咖啡喝,脸上吹着温热的风,聊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天。
后来谁也不说了,庄齐撑着头往远眺。
她想起在大院里的夏天,小小的风筝被绊在了树梢上,总要麻烦警卫去拿下来。
风筝是可以被取下的,会被人妥善地挂在墙上,它的归宿很好。
那她自己呢?
她的结局又写在哪里?
香港的饭菜不是很合庄齐胃口,又或者她最近什么都吃不下,总是一点点就饱得难受。末尾几天行程又满,庄齐到后面有点吃力,身体状况渐渐跟不上了,上台阶都要按着扶手。
同行的男同学关切地问:“没事吧?”
“没事,我这周运动量超标了。”庄齐说。
他啊了声,“好像没走多少路吧,你要注意休息。”
庄齐应句好,“谢谢。”
从香港回来以后,她都待在家里写访问报告,逐字逐句地删改。
周日庄齐睡了一整天,傍晚静宜约她出来吃饭。
庄齐把几个橙色购物袋放上车,“都是你要的,在中环给你配齐了,放这儿了啊。”
静宜翻着袋子说:“哟喂,我们庄代表百忙之中还要给我拿包,我真是不懂事。”
“假死了。”庄齐都懒得看她的表情。
静宜说:“我以为你会去海港城那家爱马仕,怎么去了置地广场的店?”
“算了吧,海港城那边人山人海,又挤又累还总是没货。”
“您真是辛苦了,赏脸吃个饭吧?”
“可以。”
她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
静宜最近很喜欢这里,她说:“你尝尝这火腿,咸中带甜,有淡淡的迷迭香,和杜松子味。”
庄齐吃了一片,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
静宜摇头,没有察觉到她身体的异常,“你也是吃不了什么细糠了。”
之后更夸张,每上一道味道很重的菜,庄齐都难受地捂着胸口,一副想呕的样子。
静宜举着叉子问:“我说,你不是怀孕了吧?”
“怎么可能?”庄齐摊开餐巾,轻声说:“我姨妈刚走。”
静宜学着她刚才的样子,“那你这矫揉造作地干嘛呢?”
“不知道,就不怎么想吃东西。”庄齐说。
静宜有点担心,“你这样多久了?胃出毛病了吧?”
庄齐摇头,她继续吃力地切牛排,手腕轻微地发着抖,还没切完就扔了刀叉,靠在椅子上喘气。
多久了?她也记不清了。
好像从北戴河回来,她就没尝出过食物的滋味了,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时候,入口最多的应该是香槟。
好在酒窖里有喝不完的香槟。
静宜看她这样,把自己切好的换给了她,“吃这份吧,没事儿。”
但庄齐半天都没有动。
她用力地呼吸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明显,两弯细长的眉毛蹙拢了,精致苍白的五官快扭在一起。
静宜担心地看着她,“齐齐,你是不是哪儿不”
她还没说完,庄齐的手指就抓进头发里,忽然就崩溃了:“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我为什么这么没有用,连切个牛排都切不了。”
旁边的人全看过来,被静宜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们情绪都很稳定吗?”
她走到庄齐身边,蹲下去给她擦下巴上的眼泪,“这么难受的话,我把你哥哥叫来好不好?”
庄齐一个劲儿地摇头,泪花也被摇得乱飞,鼻音很重地说:“不要叫他,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静宜笑她看不透,“哼,纳言哥就喜欢你给他添麻烦,他也许在等你给他添麻烦呢。”
庄齐还要反驳什么,但胃里猛地起了一阵恶心,她捂着嘴跑到了洗手间,扶着冰凉的台面吐了起来。
今天一天了,从起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吐出来的也全是酸水。
她打开水龙头,湍急的水流冲走一切污秽。
庄齐被濡湿的睫毛贴在下眼皮上,她难过地想,要是感情也能被大水冲走就好了。
倘若人也有这么一个开关,记忆的阀门一闭,能够不想他、不爱他就好了。
静宜拿着纸巾追过来,日式吊灯摇晃着,庄齐雪白的面容浴在灯光下,纤细的四肢看上去脆弱易折,如同一杆笔直青翠的芦苇,快要撑不住她。
她的身体伏在水池边,一拱一拱的,像黑夜里受了惊的小兽,伤心地蛰伏在树丛里,环顾四周,舔舐伤口。
静宜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叹气:“好点了吗?怎么才离开你哥个把月,会搞成这样啊?”
“没事,我没什么事。”庄齐捂着胸口,十分困难地吸气,又缓缓呼出来,“你送我回家吧,我想睡觉了。”
静宜不肯答应,“都这样了,还睡什么觉啊?我带你去医院。”
庄齐摇头,“不去,闻见消毒水味,我就更想”
还没说完她又呕起来,整颗胃翻江倒海地疼着,眼泪生理性地往外涌,实在又没什么可吐的了,最后只剩不停地干呕。
好容易停下来,她用凉水洗干净脸。
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水珠沾在粉白的唇瓣上,鬓发湿成一绺一绺的。
好讨厌。
这样处理不好情绪的自己,真的好讨厌。
想起哥哥说她是小孩子,那个时候她还死不承认。
但她根本就没长大,离了他,她简直就像一只被陡然丢进森林的雏鸟,连飞都不知道往哪儿飞,也不懂得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下生存,每天瑟缩在漆黑的枝头,惊惧地颤栗,只敢在心里渴望回到哥哥身边。
庄齐抖着肩膀说:“静宜,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怎么办?”
静宜用纸巾帮她擦脸,“那有什么怎么办的?就去找纳言哥好了,你怕什么呀?”
庄齐虚弱无力地笑,眼皮往上翻动了一下,还没说出句整话,就倒在了静宜身上。
“我的天!”
静宜伸手抱稳了她,着急忙慌地去摸手机,还好她一点也不重,勉强还能扶得住。
挨上这副滚烫的身体,静宜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庄齐一直在发烧。
司机接了电话就进来了,一道把庄齐弄到了车里。
静宜抱着她,把她的头抬到自己腿上放着,吩咐说:“快点往301医院开。”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值班大夫把庄齐接手过去,对她说:“交给我们,你到外面等。”
静宜在走廊上绕来绕去,她的细鞋跟踩在地面上,嗒嗒地响。
她给唐纳言打电话,他过了几秒才接,很沉稳地喂了一声。
静宜把额头上的手拿下来,说:“纳言哥,你现在能来一趟医院吗?齐齐她发烧晕倒了。”
“怎么回事?”唐纳言急得变了声调。
静宜也慌乱地解释:“我不知道啊,但肯定不是我把她弄去喝酒,一口没喝呢今天。她切着牛排哭起来了,然后去洗手间吐,吐着吐着就昏在我身上,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我马上过去。”
第40章 也不叫人
夜晚的病房有点吓人。
静悄悄的,窗外的几盏路灯坏了,灌木丛里漆黑一片,连鸟叫声听着都吓人。
忽然一只黑鸦飞走了,翅膀刮在走廊的玻璃窗上,静宜吓得抖了一下。
“怎么在这里?”身后一道冷静的男声。
这在刚受过惊吓的静宜听来,是梅开二度。
她抚着胸口,“你是飘到我跟前的吗?吓死了。”
他当然是靠这一双腿走来的。
王不逾没回答这个毋庸置疑的问题。
他扫了一眼病房,“谁在里面?”
静宜还没答话,一串健旺的脚步就逼近了,从电梯口过来的。
唐纳言赶得很急,声音也不如往日平和,“小齐呢?”
问话时,他注意到王不逾也在,匆忙间,两个人互相点了个头。
静宜陪着他往里进,轻声说:“齐齐已经在输液了,医生说情况稳定,也慢慢地在退烧,但她没什么精神,正睡着呢。”
“好,没事就好。”唐纳言低下头,扶着床尾的栏杆长出了口气,又说:“辛苦你了,静宜。”
她已经很饿了,刚才也是准备出去找点吃的。
但静宜看了看床上的傻姑娘,还是多留了一会儿,小声把情况告诉唐纳言:“庄齐吐得很厉害,医生说是长期节食引起的,是不是在节食我也不知道,这个得等她醒过来,问她本人了。但我看应该不是,她只是没心情,吃不下东西,这阵子她都很难过。”
唐纳言皱了一下眉,“你接着说。”
静宜看了眼他的脸色,也是精神不济的模样,眉眼深沉又疲惫。
她继续说:“庄齐一直在干呕,呕到没什么东西了,哭着说她好想你。”
静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唐纳言也偏过头来看她,眼中讶异、疑惑又惊喜。
但他可能是太累了,眼球上几缕分明的红血丝,眼圈也隐隐约约地红了。
意识到自己失神,唐纳言又转过头,哑声说:“还有吗?”
静宜想了想,摇了一下头,“别的就没有了。但我想问,纳言哥,你为什么不管她了?是因为要结婚了吗?”
唐纳言闭了闭眼。
小孩子不分青红皂白的话像钝刀,一下又一下拉锯在他的心上,割又割不断,血与肉可怖模糊地粘在一起。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被凌迟,无处逃窜。
他深吸进一口气,又无奈地吐了出来,“是我估计失误。”
唐纳言一身白衣黑裤,体面从容到随时可以去主持大会,但他脸上不安的表情,衬衫下微微颤动的肩,又像是在淋着一场不会停的冻雨。
他之前认为,庄齐在他身边太难受了,于是听从她的想法,短暂地由她独自去生活。
没想到这一放手,让两个人都饱受折磨,谁也不比谁好过。
静宜点了下头,“那我先去吃点东西,我们是吃饭吃到一半过来的,现在好饿。”
她也不敢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看王不逾还在,静宜说:“你今天在这里值班吗?什么时候改当医生了。”
“你江伯伯在住院。”王不逾简短地说了句。
静宜长长地哦的一声,“怪不得你大晚上在这儿守着,领导生病了嘛。不对啊,他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在我家喝了那么多酒,跟老叶称兄道弟的,今天就不舒服了。我知道了,还不是你工作做得不好,气到他了。”
她的想象力,以及在谈话时的发散能力,都令王不逾感到惊讶。
在汇报工作上,叶静宜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人人都像她一样东拉西扯的话,一个会十天也开不完。去工会倒是不错,能给家属体贴周到的关怀,光拉家常这一样,叶静宜就强出别人不少。
王不逾一句也没回,只是问:“饿了的话,我带你去吃东西。”
“哎,你怎么知道我饿了?”静宜跟在他后面,一齐进了电梯。
他实在不想说话,指了下自己的耳朵,意思是刚才听见了。
静宜嘁了一声,表情好不耐烦哦,演什么聋哑人,死装的。
病房里灯火通明,唐纳言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守着她。
晚上他在办公室里加班,两个月前就答应了罗主编,要写一篇企业转型后,职工去留和安置的针对性文章,但最近的事一茬接一茬,唐纳言腾不出时间。
周末有一点空,反正回家了也是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不如一气把它写完。
接到静宜的电话,他关了灯就来了,一路开得飞快。
忍了一个多月没见她的面,这猛然见了,又是这个样子。
庄齐苍白羸弱地躺在床上,像一捧刚落在枝头的新雪,仿佛随时会落下来。
快输完液的时候,值班医生进来查看情况,顺便拔了手上的针。
庄齐感觉到了,紧闭的睫毛颤动了下,嘶的一声,慢慢打开了眼睛。
胃里的饥饿感让她反应迟钝,眼珠子徐徐地转动了一圈,才认出这里是医院。
怪不得鼻腔里都是酒精味,身边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眼睛再偏一点,病床的另一侧,站了一道修长的人影,挡去了半边的灯光。
庄齐刚醒,眼神不大好,仔细辨认了几秒后,认出来那个清正端方的男人,是她的大哥哥无疑。
他衬衫西裤,胸口贴着一枚红色的徽章,挺拔地像要去主席台演讲。
再看看她自己,头发乱蓬蓬的堆在枕头上,面容憔悴。
老天,这差距还能再大点吗?庄齐尴尬地直闭眼,脸颊上升起一道粉红,映在雪白的面孔上,像一朵渐变的早春玉兰。
“哎,别又睡了啊。”李医生往前走了一步,对她说:“现在精神怎么样?头晕吗?”
唐纳言看着她,无声地勾了下唇。
医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不是要睡,是觉得不好意思,没脸见人。
庄齐艰难地吐字:“后脑勺有点发紧,胃好难受。”
李医生又问:“最近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她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脑袋在枕头转了转,好像是昨天中午吧,点的瑰丽酒店的中餐,烤文昌鸡吃了两口,捞汁鱼肚只吃了一片,饭挖了拇指大的小洞。
庄齐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她哥,怕说出来挨骂。
但又不敢对医生撒谎,她说:“昨天中午,大概一点钟,吃了那么两勺饭。”
“我看了你的化验单,血肌酐和白蛋白水平都偏低,提示轻度的营养不良。”李医生对她说,“一天三餐都吃得很少吗?还是连三餐都不能保证?”
这下连看也不敢看唐纳言了。
庄齐急着往回找补,“还好,但我不觉得饿,真的。”
李医生点头,“小姑娘爱美,想靠少吃东西来保持体型,我理解,但日常生活中,还是要多注意饮食营养均衡。明天还有几项检查,现在吃些清淡的东西,早点睡吧。”
唐纳言绷紧了唇角,忍着没说一句话。
他亲自送李医生出去,“麻烦了。”
“不会,您太客气了。”
唐纳言在走廊上站了会儿,编辑了信息发出去,很多东西需要司机送来。
再进病房时,他正容亢色地往椅子上一坐。
庄齐不敢往那边看,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手指紧张地抠着床沿。
室内灯光明亮,窗外是微风擦过树叶的声音,簌簌地响。
两个人安静地对峙了一会儿,好像都被困在了这份沉寂里,谁也没办法突围。
最后,唐纳言长辈似的发了话,“不说话,也不肯叫人,准备不认你哥了是吗?”
庄齐更不敢抬眸,很轻地应了一句,“我没有。”
唐纳言伸手握住了她,“别弄了,一会儿指甲再断了。”
她的手很凉,裹在掌心里,像握了一块冰。
庄齐的手腕颤了下,小声说:“我还不是怕你骂我。”
“你真的怕吗?”唐纳言的身体俯低了一点,另一只手拨开她的头发,“真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就不会把自己弄到进医院了。几天不管你,饭也不用吃了,打算怎么样,成仙吗?”
庄齐的呼吸急促起来,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温柔内敛的东方木质调,似乎是乌木沉香。
她咬了下唇,又即刻松开,雪白的唇瓣迅速充血,像一瞬间焕发了生机。
庄齐小声地向他申辩,“我哪是不吃饭,是真的吃不下,多吃一点就想呕。在港中文的食堂里,那个菜我不喜欢,硬着头皮吃下去,参观没结束就吐了,还是背着人的。”
从小到大都这样,说不得她一句,说一句顶十句回来。
唐纳言没有告诉过她,他喜欢她这样顶嘴,总活得那么规矩有什么好?女孩子要有一点个性的。
此刻他也忍住了没牵动唇角。
唐纳言淡嗤了声,“为什么又要背着人?还不能不舒服吗?”
庄齐撅着唇,“还不是怕别人说我娇气,一路上没少被他们说。”
“谁说的,把名字告诉我。”唐纳言始终握着她,他身体里的热度一蓬一蓬地传过来,庄齐觉得她也暖了。
庄齐盯着他俊朗疏淡的眉眼,试图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但唐纳言认真地说:“我养大的人,娇一点要他们管?”
庄齐的目光游离在他脸上。
这的确就是她哥哥,一点没错的。
可他怎么了?
为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但就为这么一句话,眼眶里有热泪涌上来,庄齐抽了抽鼻子。
她看着唐纳言的眼睛说:“这一个多月,你一点都没生我气吗?怎么来的这么快。”
“之前不气,现在非常生气。”唐纳言皱着眉,目光漆黑得像纸上墨点,他说:“你看看你,完全调停不好自己,还跟我逞什么能?”
庄齐急得在床上摆了摆,“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分手那件事,你为什么还来照顾我呀?我那么的”
唐纳言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痛。
他厉声打断她,“不要再说胡话了,我本来就没同意,所以也不作数。”
庄齐瞪大了眼睛,急中带喘地问:“你怎么没有同意?”
唐纳言说:“我是不是让你去静心,好好休息,从头到尾没接你的话?”
她的嘴唇翕动着,蹙着眉回忆那天晚上的话,好像还真的是。庄齐说:“可我”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唐纳言抬起手,钳制住她的下巴,眼神如积雨的乌云般压下来,“你不记得的话,我就再重申一遍,你七岁那年我管了你,这辈子就不会不管,半途而废的事我不做。”
顿了一下,他才松开她,语气中的不容置疑加重了,“你说不要在一起,我也让你自己过了这么久,总该可以了。但你想分手,除非我今天这口气上不来,两眼一闭,那就随你怎么闹到天上去。”
庄齐眨了下睫毛,蓄满了眼眶的泪珠从泛红的眼尾滚落,流进她的鬓发里。她也委屈,眉心都拧到了一起,“我又不是闹,我不想你为了我劳心费神,我怕你太辛苦。”
灯光下,唐纳言用手帕拭干她的眼角,他柔声说:“你这样,我看着就是胡闹,出于本心做的事,它不能算辛苦,明白吗?”
他在前边苦心孤诣地扫清障碍,为他们争取在一起的权利,结果身后的小姑娘先弃了权,她小手一摇说她不想要了。
这不叫胡闹叫什么?
她点点头,“明白了。”
有人敲了敲门,小鲁提着两个食盒和一个旅行袋,出现在了病房里。
他走到茶几边说:“唐主任,我去万和取来了,放这里吧?”
唐纳言起身,拍了一下他的肩,“好,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
看见来了外人,庄齐忙抹了一下脸,叫了句:“小鲁哥哥。”
小鲁凑到病床前,“齐齐又病了,现在好点了吗?”
一个又字让她脸红了一下。
庄齐摇头:“还是好难受,头晕。”
小鲁说:“快吃点东西吧,我在后厨看着熬出来的粥,还配了几样你爱吃的小菜。”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嗐,我上哪儿知道这些,都是唐主任交代的。”
唐纳言把粥盛在小碗里,放在移动小桌上,推到了床边,又去扶庄齐坐起来,“慢一点,别起太猛了。”
小鲁见状,十分有眼色地告辞走了。
庄齐披着毯子靠在枕头上,“我以为你会叫蓉姨来送呢。”
唐纳言吹了几下粥,喂了一勺到她嘴里,“叫不了,我也很久没回去过了。”
她咽下去,连忙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也不回去?我们不都分开了吗?唐伯伯还在怪你吗?”
“就不能是我怪他吗?”唐纳言慢慢搅动着粥,他说:“那么个没人情味的家,有什么好回的?让他们夫妻俩去过吧,我和他们谈不来。多说两句还要吵起来,离远一点好,省得成天斗成乌眼鸡。”
庄齐眼神黯淡下去,轻声说:“哪有啊,你以前可是他们心目中的好儿子,怎么会谈不来?”
“好儿子就活该被拿来摆布?”唐纳言又喂她吃了一口,擦了擦她的嘴角,耐心把道理揉碎给她听,“你不要再为我的事自责,这一切都是我和他们的矛盾,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家这一系列的复杂状况早就存在了,不是你带来的。现在话已经说开了,你谁也不用怕,他不会拿你怎么样,更不敢拿我怎么样的。他并不是霸道到了什么顾忌都没有,记住了吗?”
正相反,名和利这两个字,一辈子都把唐伯平吃得死死的,他行事前,一定也最先考虑这两方面的得失。
庄齐点头,“记住了,我以后不自作主张了,真的。”
她咬重了末尾两个字,生怕他不信似的,就差把手举起来了。
唐纳言掀起眼皮,用了三分力,“最好是真的,你下次再跟我”
“什么呀?”庄齐坐床上望着他,眼神明亮,像小猫亮出了爪子,“你就拿我怎么样?说啊。”
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骂又不好骂,打更是从小就没舍得过。
他简直拿她没有丝毫的办法。
大话没说出来,唐纳言先松了口,“好了好了,吃东西。”
就是这样细心地喂,庄齐还是没能吃下多少,到后来一个劲地摇头。
唐纳言看着没动几下的粥和菜,叹了口气:“就这点胃口,难怪会营养不良。”
但她还病着,也不好逼她现在就进补,只能出院后慢慢调养。
庄齐在床上扭动了一下,“哥,出了好多汗,难受。”
他摸了下她的额头,“退烧了,抬一下胳膊试试,还能动吗?还是我打盆热水来,帮你擦一遍?”
她立马摇头,“我不要哦,那怎么好意思的呀,自己可以去洗。”
唐纳言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有哪里我没看过?”
庄齐躲避着他的目光,喃喃道:“老流氓,你还有理了。”
“说什么?”他俯身下来听她讲话。
庄齐不敢再重复,她说:“我想去洗澡了。”
唐纳言拿出她的换洗衣服,把她抱到了洗手间门口,放下她说:“门不要反锁,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能有什么事啊?”庄齐从他手里抽走了裙子,嫌他太啰嗦。
但一转过身,她抱着面料丝滑的睡裙,唇角抿出一个嫣然的笑。
她承认她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一天也离不开哥哥的小女孩。
有他在的时候,庄齐会觉得自己是一尾红鲤,游动在哥哥撒下的鱼饵边,不停地摆动着她绚丽的鱼尾,做出类似动物自发求偶的行为,乖乖等着他把自己钓上去,好趁机吻一吻他温热的掌心。
庄齐洗完后,清清爽爽地躺回了床上。
唐纳言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丢到了走廊外的垃圾桶里,回来洗干净手,从小鲁拿来的包里面,取了一套更闲适的衣物。
庄齐转了下乌珠子,疑惑地说:“你干什么,还准备在这里住吗?不要吧。我已经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呀,这儿肯定睡不好的。”
“又要把我赶走啊?”唐纳言手里拿着衣服,忽然回头问她。
庄齐不敢接话,她支吾了一阵,“我我就是提个建议,不听算了。”
他往洗手间里去,留下咬牙切齿的一句,“你这些孩子气的话,我当然不会再听了。”
有哗啦的水声传出来,庄齐坐在床上听着,窗外是浓稠的夜色。
她低头摸着毯子上的纹路,既惊且喜地想,原来从一开始,哥哥在犹疑徘徊过后,打算和她续上的,根本不是一拉就断的细巧关联,而是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而从那时起,庄齐就知道她会为他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