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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世子莫强求

    第二日天还未亮, 靖安王府便有马车而出,朝着洛阳城南的方驶去。

    宋知蕙之前已经一连五日不分白昼在练字,昨晚终是得了空, 想踏踏实实睡一觉,她知道晏翊说今日要带她去老君山, 却没料到会在寅时便将她唤醒。

    晏翊说是要带她看日出, 便得赶在卯时之前达到山顶。

    此刻她靠在马车上, 便是知道身侧坐着的是晏翊, 她合该装作满心欢喜与期待地与他一起,可那双眼睛已经不受控制,随着马车地摇晃,彻底闭了起来。

    昏暗中,晏翊却未曾合眼, 感觉到肩头一沉,他眉心微蹙, 下意识便抬手想将她推开, 可那淡淡清香嗅入鼻中,那悬在半空的手到底是没有用力,反而缓缓上前,用那指背从她那白皙的脸庞上轻轻拂过, 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触到, 总之宋知蕙没有任何反应,仿若丝毫未觉。

    晏翊那素来沉冷的眸光中,似在此刻多了丝完全不该属于他的柔软, 但顷刻间,那丝柔软便被更加浓重的寒意所取代。

    他手掌握拳,肩膀用力一抖, 宋知蕙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是晏翊从后一把揪住了她的腰带,才将她又给拎了回来。

    “孤几乎一夜未眠,便是为了陪你观日出,你倒是睡得沉稳。”晏翊讥讽道。

    宋知蕙觉出晏翊近日来古怪,便不敢与他争辩,忙应声认错,端正坐在一旁。

    到底是被吓了一跳,她也彻底睡不着了。

    马车出城后,没过多久便行至老君山脚下,通往山顶的路修有石阶,马车上不去,只能步行。

    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宋知蕙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也许晏翊就是卸磨杀驴,想要将她直接累死。

    顶着那有些泛青的眼眶,宋知蕙深深吸气,开始朝石阶迈步。

    晏翊外出还是带了那两个侍从,二人原本是一前一后提着灯,奈何晏翊步伐太快,宋知蕙又实在太慢,很快这四人就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跟在宋知蕙身旁这个,几次都看不下去,却又不敢轻易扶她。

    眼看快至山腰,宋知蕙终是爬不动了,她气喘吁吁在后喊道:“王爷……王爷……”

    晏翊停下脚步,眯眼朝身后看来。

    宋知蕙咬着牙根,逼自己又走到晏翊身前,“王爷,妾看那边有处石亭,想来在哪里赏景应当别有一番雅致,不如……”

    “不成。”晏翊语气不容置疑,“那山顶有处长清观,昨夜孤可是特地派人留了院子,赏了日出后要用早斋。”

    宋知蕙眉心瞬蹙,正欲再说,晏翊却转身提步便走。

    宋知蕙扶着一旁树干,不住地擦着额上汗珠,那侍从见她半晌不动,忍不住低声催道:“宋娘子,还是请快些吧。”

    宋知蕙喝了几口水,只得继续爬,待彻底行至山腰处,她已是浑身无力,再也迈不动步子。

    “我真的走不动了,你别催我了……我感觉我整个脑袋都是沉的……”宋知蕙哑着声与那侍从道。

    侍从见她脸色难看,的确不似作假,那侍从又朝上方喊,很快,晏翊折返回来,冷着一张脸看她,“真上不动了?”

    宋知蕙垂着眼点了点头。

    “好。”晏翊冷眸朝那幽暗的树丛扫去,“那孤便先上去,你在此处休息片刻,再慢慢朝上走,如何?”

    宋知蕙又一次觉得奇怪,若等她慢悠悠爬上去,定是要误了日出的,可晏翊竟没有怪责她。

    可她此刻实在是太累了,若再继续,定会晕厥过去,索性不再去想,只连连谢恩。

    晏翊留了一个侍从陪她,自己则快步而上,很快便没了影踪,宋知蕙总算能喘口气,她与那侍从寻了一处空地,坐在那冰冷的石头上,小口喝着水。

    今日水囊里的水似乎装得不多,没喝几口便见了底。

    那侍从道:“宋娘子可还要喝?”

    宋知蕙擦了擦唇角,“不必了。”

    没想那侍从愣了一下,又道:“便是现在不喝,万一一会儿上去的路上,又渴了呢?”

    宋知蕙累到不想说话了,哑着嗓子“嗯”了一声,那侍从便说去旁边寻处水源,很快就会回来。

    宋知蕙提着灯,起初只顾着休息,还不觉得有何异样,但越等她越觉出不对劲儿来。

    就在她准备起身去寻那侍从之时,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响动,不等她回头,大掌便从耳后伸出,按在了她的嘴上。

    宋知蕙立即开始挣扎,却听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爷。”

    这声音足足听了三年,宋知蕙当即便认出了赵凌,她那方才那稍稍平缓下来的心跳,瞬间又开始狂跳不已。

    见她不再挣扎,赵凌松开了手,却又立即拉住了她手腕,将她带至一棵高大的松树后。

    两人身影刚一隐入树影中,赵凌便将她按在树上,俯身就去寻吻她唇瓣,却没想宋知蕙连忙避开,抬手用力撑在他胸前。

    赵凌愣了一下,再次出声道:“蕙娘,看清楚了……是爷。”

    宋知蕙脸上未见一丝喜色,反而满是怔懵与惊慌,“世子怎么会在此处?”

    此刻夜幕尚未完全褪去,但东边的天色已经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赵凌借着那微弱光亮,端倪着眼前这张令他朝思暮念的脸庞。

    “既是认出了爷,为何还要拒?”

    他声音与晏翊一般,有着惯有的沉冷,但在与宋知蕙一起时,他那沉冷的声音中总是会透出几分温意。

    宋知蕙见他说着,便又要压身而上,赶忙将另一只手也抵在了他的胸前,用力将他朝后推,“世子不要这样……”

    赵凌一手按在她肩头,一手直接将那两只细腕握在掌中,明显起了愠怒,“宋知蕙,你可是在怨爷当初弃你不顾?”

    宋知蕙却仿若忽地想到起什么,那漆黑的瞳仁倏然变大,顿时又惊又惧。

    她终是反应过来了,怪不得晏翊心血来潮要带她来老君山,怪不得会择在凌晨这个时段,怪不得他非去山顶不可。

    那晏翊之前分明与她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除了自己,恐怕谁也不信,又怎会这般辛苦为了去那道观中用什么斋饭。

    且刚好他一离身,那侍从便要去接水,恰好给了赵凌寻她的机会。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晏翊设计好的,那此刻定有他的眼线躲在暗处。

    这个念头一出,宋知蕙顿觉脑袋里嗡了一声,眼前似也黑了一下,她再开口时竟有些失了语调,“世子快些松开……这、这般是不合礼数的……”

    见她如此生疏,赵凌顿觉血气上涌,她可知道为了寻她,他背地里费了多少工夫,昨夜一得他们今晨要来长清观的消息,他便彻夜未眠,只为能寻到机会来找她,可如今,她却对他这般抗拒。

    眼看赵凌要恼,那守在外面的王良连忙出声提醒,“世子,该走了。”

    赵凌深吸一口气道:“蕙娘,我知你怨我,但此事说来话长……”

    他一面说着,一面拉着宋知蕙要走,宋知蕙却在极力挣脱,“世子莫要强求!”

    这一句话,彻底让赵凌沉了眉眼。

    三年的相处,宋知蕙对赵凌太过了解,她知道赵凌要恼,又知那暗处定有人看,匀了个呼吸后,尽可能提醒赵凌道:“世子此番归京,是要等皇上赐婚的,与靖安王府一个姬妾纠缠,岂非……”

    “蕙娘。”赵凌却不等她说完,直接将她话音打断,“莫要与爷说这些,爷知那靖安王生性残暴,定是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此番爷带你回去,日后定会百般护你宠你……”

    “世子还听不懂吗?”宋知蕙快要被他气晕过去,索性便说得更加直白,“我是王爷的人,世子这般行径……嘶……”

    赵凌气急之下,那掌中力道也不由加深,那紧紧握着的肩膀忽然一颤,宋知蕙顿时面露痛苦。

    赵凌见状,赶忙将手松开,望着她方才颤抖的地方问:“你受伤了?”

    “我没事。”宋知蕙咬着唇瓣摇了摇头。

    “晏翊所为?”赵凌眉宇沉色更重。

    宋知蕙连忙朝后退出一步,与他彻底拉开距离,“世子不要问了,我如何皆与世子无关……”

    “怎会无关!”赵凌压着怒气朝前一步。

    “原是不想说的,世子又何故这般逼我?”宋知蕙退无可退,后背撞在那树干上,“若世子当真待我真心,那当初在春宝阁时何不替我赎身,不还是将我当那妓子一般?”

    赵凌顿时愣住。

    宋知蕙所言虽难听,但多少也是戳破了事实,赵凌最初的确是将她视为妓子,可随着两人日渐相处,他是真的对她动了情意的。可那时他尚未定下婚事,若执意将她赎身,定会传入广阳侯耳中,以他父亲的雷霆手段,他未必能护得住她,所以他想要先定婚事,或是立那乌恒一战军功之后,再许她名分。

    却没想他太过激进,最后身负重伤,没能将她护在身前,让她误解了他,又受了诸多委屈。

    “蕙娘……”赵凌抬手去抚她脸颊,“你还是在气我没有护住你……”

    话已至此,见赵凌还是不走,宋知蕙索性将话说得更难听,“世子将我当做妓,我将世子当做客,如今……”

    “宋知蕙。”赵凌沉声将她打断,再次将那细软的手腕攥在掌中,“你再说一遍,你将爷当做什么?”

    宋知蕙是有些怕他的,可一想到那暗处的眼睛,她还是心一横,用那平静又冷漠的语气道:“世子将我当妓子,我将世子当做客。那三年里到底还是世子护了我,我不胜感激,可如今我已入了靖安王府,还请世子放过我,也莫要招惹王府!”

    宋知蕙已经做好了赵凌要恼怒的准备,却没曾想,赵凌愣了一瞬后,竟忽地软了语调,掌中力道也倏地轻了许多。

    “蕙娘,不必忧心,我已安排妥当,这是天子脚下,靖安王再是如何跋扈,也不敢拿我怎样。”

    赵凌此话一出,宋知蕙便明白过来,他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可即便如此,他还不作罢。

    宋知蕙抽出手腕,不由急道:“那我呢?”

    赵凌却是上前一步,肃声与她保证,“我护你。”

    宋知蕙没想到赵凌那般果敢之人,有一日在她面前会如此磨蹭,一想到那侍从离开这般久还不见回来,她心里便更觉惊恐,干脆扬声喊道:“你护不住我!我此生跟定靖安王了,只有王爷才能护我,王爷……王爷……”

    “蕙娘!”赵凌立即出身斥道,但宋知蕙一副不管不顾,将他视为洪水猛兽般不住挣扎叫喊。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差落在王良耳中,其实早在昨晚接到探子消息时,王良便觉此事蹊跷,想劝赵凌不要跟来。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赵凌执意要来,他也是关心则乱,想寻宋知蕙问个清楚,这才有了今日这番。

    可此刻见到宋知蕙如此反应,王良俨然已经觉察出不对劲来,他心头一紧,立即闪身走到树后,“世子,既宋娘子不愿意,不如今日……”

    “滚。”赵凌脸色已经冷得骇人,抬手便想先将宋知蕙劈晕后再带走,可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那侍从的声音,“宋娘子?”

    王良不等赵凌吩咐,直接护在了宋知蕙身前,抬手便接住了赵凌那掌。

    赵凌顿时朝他怒目,宋知蕙便借此时机,提起裙摆便从王良身后朝外跑去。

    她一边跑,还一边不住地扬声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王爷想不想

    宋知蕙跑到侍从面前时, 这侍从正一手拿着水囊,一手压在身侧剑鞘上,那犀利的目光正朝宋知蕙身后看去, “宋娘子怎么到此处来了?”

    宋知蕙见赵凌并未追出,便掩住慌乱, 笑着去接他手中水囊, “是饮水过多的缘故。”

    侍从意会, 点了点头, 但那眼神还是未从宋知蕙身后移开,宋知蕙象征性又喝了口水,便说已经休息好,可以继续往山上走了。

    待两人彻底离开,树影后的人才现身。

    “谁给你的胆子拦我?”赵凌额上青筋直跳, 一把揪住王良衣领,那不过是晏翊身旁的一个侍从, 饶是武艺高绝, 赵凌也不惧他,便是再多来几个,也不在话下。

    王良知他在气头上,只得劝道:“属下是怕打草惊蛇, 若彻底闹开, 回了幽州侯爷定会怪责。”

    “别拿侯爷压我。”赵凌嘴上如此说,但到底还是松开了手,又朝那石阶上方看去, “长清观是么,正好我也未曾来过。”

    王良见状,又是挡在了他的身前, “世子,那宋娘子今日明显不愿,若上去后再与王爷说些什么,对咱们确有不利啊!”

    想到方才宋知蕙与他的态度,赵凌脸色更加难看,他与蕙娘同床三载,她在他面前向来温柔小意,怎会忽然性情大变,将他拒之千里。

    赵凌越想越觉不对。

    见他似被说动,王良连忙又低声提醒,“世子,这里不是幽州,咱们还需谨慎啊。”

    宋知蕙爬上山顶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明亮。

    她本就没有那赏景的兴致,便也不觉可惜,一路随着道长来到观中一处小院,在看到晏翊的刹那,手心顿时生出一层细汗。

    小院里有张石桌,桌上搁着一盆水,还有一块香胰子。

    晏翊坐在那石桌旁,抬眼朝她看来,“斋饭在屋中,先净了手再吃。”

    宋知蕙应是,缓步上前来,开始洗手。

    晏翊弯着唇角,喜怒不变,只那冷眸一直落在她手上。

    一遍洗完,便立即又侍从打来水,让她再洗一遍。

    就这样洗了十多遍,洗到宋知蕙从手腕到手掌皆已通红,晏翊才缓缓敛了眸色,起身朝屋里走去。

    宋知蕙用帕子擦了手,也跟着进了屋。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那四方木桌也只是松木而制,无法与王府紫檀木相比,且这桌边圆凳矮小不说,也没有靠背,晏翊坐在上面,明显格格不入。

    宋知蕙打算给他布菜,他却是唤她落座,要她与他一道用膳。

    这还是二人头一次同桌吃饭,宋知蕙自是要行礼谢恩,但她坐下后看到面前饭菜,便又如坐针毡。

    方才晏翊能让她将手洗成这般模样,足以证明了她的猜测。

    晏翊夹起哪道菜,宋知蕙才敢碰哪道菜,且专挑与他所夹的菜最相近的那几块。

    屋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最终这份安静是被晏翊的一声冷笑所打破,“怎这般胆怯?”

    宋知蕙搁下筷子,恭敬回道:“妾误了日出,怕扰王爷兴致被怪责。”

    “怎会怪责你?”晏翊抬眼看她,“今日可是孤特地为你安排的。”

    宋知蕙连忙再次谢恩。

    晏翊那眸光却是忽地沉下几分,望着她半晌不语,这眼神看得宋知蕙后脊发凉,垂眼不敢与他直视,待片刻后,他沉冷出声,“你今日做得很好。”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宋知蕙却故作平静道:“谢王爷夸赞。”

    “哦?”晏翊冷眉微挑,“那你可知孤何故夸你?”

    宋知蕙这次没有避他眼神,而是抬眼与他直视道:“虽高山难越,但妾能持之以恒,坚持不懈,最终还是到了山顶。”

    晏翊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捏住了她下巴,冷冷端倪着这张脸,就如他隐在暗处,望着她与那赵凌时一样。

    山崖越高,摔得越惨。

    所以他想将这出戏放在山顶,偏她不够争气,这身子骨弱到只能上至一半,但这一半的高度也足以让二人尸骨难辨。

    他那袖箭在赵凌出现的刹那,便对准了宋知蕙的头颅,那赵凌自有人去杀,但宋知蕙今日便是要死,也必须死在他手中。

    在看到赵凌俯身而上时,那袖箭几乎已要飞射而出,却是在下一瞬赵凌被推开后,晏翊手中力道瞬间收起。

    那一刻,他不知为何心头沉闷倏然松了大半。

    尤其看她一次又一次躲开赵凌,一声高过一声地推拒不从,晏翊那沉到极致的面色上,逐渐浮出了一丝轻笑。

    晏翊将她下巴松开,用手指在她额头正中的位置上,不重不轻点了两下,“孤忘了,你向来才智过人,不必有人点明,定也能猜出孤所指何事。”

    宋知蕙手心已彻底被冷汗浸湿,面上却还是带着几分淡然笑意,“王爷带妾来爬山,不就是想要考验妾,看妾可否能有这份毅力?”

    还在与他装模作样。

    晏翊没有回答,而是拿出帕子不紧不慢地拭着唇角。

    不论她那番说词是真是假,但至少经了今日一出,她定能清楚的认知到,那赵凌护不住她,她若想安稳活着,便在他面前将这戏演到他厌倦为止。

    晏翊的厌倦代表着什么,宋知蕙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待她在晏翊面前失了用处那一日,定是她的死期。

    宋知蕙也拿出帕子擦唇,含笑着再次谢恩。

    下山时,宋知蕙腿肚子开始打软,只下了几层便扶着一旁树干面露难色。

    晏翊却是上前俯身,直接将她横抱起身,腾空那一瞬,宋知蕙低呼了一声,手臂下意识便环在了晏翊的脖颈上。

    “王爷……”

    “孤可没空再与你耗。”

    下山这一路,她都是在他怀中,从最开始提心吊胆,生怕晏翊忽然哪根筋不对,将她直接摔下山去,到后来那困意慢慢袭来,她逐渐意识涣散,最终不知不自觉合了眼。

    再次睁开时,她已坐在马车中,眼看马车便要驶入城中。

    宋知蕙意识到自己睡了许久,连忙从晏翊怀中起身,她侧过身整理妆容,身后传来晏翊不冷不淡的声音,“皇上忌惮幽州兵力,你觉得当如何?”

    那慌乱的身影略微一顿,然随后便故作镇定地回话道:“广阳侯年已过百,早不是当打之年,赵凌也尚未弱冠,广阳侯短时间内不会交权于他,妾以为幽州暂不为惧。”

    “暂?”晏翊抓了重点。

    宋知蕙因背对晏翊,此刻那幽冷眼神便没有让他看到,她缓缓吸了口气,握着拳道:“幽州将士常年驻守边关,包围大东安宁,广阳侯屡立战功,更是为大东建国功臣,若圣上难以容他,岂不是叫所有将士心寒,若忠臣不敢再尽忠,那周而复始的王朝兴衰便是……”

    “杨心仪。”晏翊冷声将她话音打断。

    宋知蕙咽下喉中咸腥,装作整理额前乱发的时候,抹去了眼角的湿润。

    在方才那席话中,她说的是广阳侯,想到的却是杨家。

    晏翊如何听不出,他默了片刻,略缓了一丝语调,“杨歙教你的治国论,看来是白教了,身为帝王,合该权衡势力,你不知吗?”

    宋知蕙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已看不出半分异样,平静分析道:“王爷所言极是,幽州此刻无战,那数万大军的确该被朝内忌惮,但圣上重任君之名,便不能贸然对幽州出手,妾觉得应先解决世子婚事。”

    “一个女人罢了。”晏翊冷嗤,“上过沙场之人,若真铁了心要做何事,便说是世子妃,便是那赵凌,都未必能让广阳侯在意。”

    晏翊从一开始就对所谓赐婚觉得无用,当初能那乌恒之战时,他便打算直接将那父子二人除去,可到底还是因这身份原因,他无法亲自出面,让那半死不活的赵凌被广阳侯生生救了回去。

    想到此,晏翊眸中那冷然的杀气便倏然生出。

    宋知蕙莫名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轻易开口。

    须臾,马车停在广阳侯府门前。

    还未下车,便听外间传来朗笑之声。

    晏翊瞬间就听出来人身份,那眉宇间沉色散了几分。

    来人是晏京,生母早逝,自幼便过继到了太后名下,虽不是亲出,但太后素来疼爱他,将他惯得一身毛病,明明赐了封地,却不愿去做那逍遥王爷,对外称是要在太后身前尽孝,实则是想留在京中享乐。

    晏翊烦他,看见他便没有好脸色。

    他却是满心欢喜,虽对旁人爱胡闹,但在晏翊面前还算规矩,知他不喜与人亲近,便是迎上前来,也不曾碰他。

    “听闻兄长明日便要回兖州,我便起了一大早,想送些东西给兄长道别,却没想扑了个空,那守门的不让我进去,我也不敢硬闯,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候着。”

    晏京笑眯眯地说着,目光却绕过晏翊,落在了正下马车的宋知蕙身上。

    “进去。”晏翊声音一出,晏京赶忙回神,笑嘻嘻跟在他身后朝府内走去。

    宋知蕙直接回了安泰轩。

    晏翊将晏京带到前厅。

    路上晏京就忍不住小声问道:“那便是母后说得女子啊,看模样很是寻常啊,哪里是绝色了,倒是那身形不错,细腰丰……”

    晏翊顿住脚步,冷眸扫在晏京脸上,晏京顿时缩了缩脖子,“我不说了还不行么?你可别瞪我,你一瞪我,我心里就敲锣打鼓。”

    知他是个混不吝,晏翊也懒得与他计较,两人走进厅内,便有侍从上来倒茶。

    “到底何事?”晏翊冷道。

    晏京笑道:“我今日可是来给你送礼的,前些年送的那些,也不知兄长可是腻了,若腻了,我今日送的这几个,保准让你满意!”

    晏翊揉着眉心,朝他挥手,晏京小跑而出,没过多久,便带着五位姬妾走进厅内。

    这五人皆是金发碧眼,骨骼高大,哪怕穿着单薄,也未见半分娇羞,大大方方朝着晏翊看。

    晏翊顿觉那脂粉味呛得他头疼。

    那晏京却是没看出来,兴致勃勃与他介绍,“兄长那个哪里有我这五个厉害,一个有什么趣味,一起玩乐才是乐土仙境,这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给兄长的,一得知兄长要来,我便早早就开始驯她们。”

    说着,晏京指着其中一个女子道:“这个最乖,要她做什么便做什么,绝不含糊,要知道她最开始可如那疯狗一般,逮谁咬谁呢!”

    “哦?”晏翊忽地抬起冷眸,下意识便想起宋知蕙在他面前的模样,明明比谁都乖顺,却还是能让他一眼看出那是在做戏,但晏京所指那女子却不同,并非是被打骂之后才愿意听话的模样。

    晏翊随口问了一句,“如何驯成这般的?”

    晏京总算逮到机会能炫耀了,便得意道:“这可不能打,也不能吓,否则站在面前畏畏缩缩就失了情趣。”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将这五石散给她吃下,不出半月便能乖乖听话,别说抗拒了,便是推都推不走,黏在你身上都不想下去……”

    晏翊微怔,但很快便沉了脸色,“这东西你可碰过?”

    晏京已是说到眉飞色舞,想都没想开口便道:“兄长可是不知其中妙处,少吃一些不伤身的,再者那人参灵芝,什么药我求不来,白日喝药,晚上吃粉,两两相抵,伤不了身的!”

    说罢,他又在自己胸口拍了两下,已是自己身强体壮。

    晏翊彻底失了耐心,沉怒出声:“带着你的人滚。”

    “我还没说完呢,我还有一箱东西……”晏京对上那骇人眸光,心里一个哆嗦,赶忙拉着那些姬妾跑了。

    晏翊挥着面前那呛人味道,一脸寒霜起身而出,那侍从赶忙跟上,“王爷,那琅孝王还给了一箱东西,说为王爷挑选的书籍,可要留下?”

    晏翊脚步顿住,那乌七八糟的事他不感兴趣,但说到书册,兴许还能挑上几本有用的。

    晏翊让人将箱子抬进书房,又差人去唤宋知蕙来。

    等待的间隙,他随手从箱中取出一本翻开来看。

    只顷刻间,他脸上神情倏然凝住。

    这敞开的书页里,画着一幅图,那图比他最早看的那些画册皆要细致,细致到连人物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此刻那画中男人跪坐在女子身前……

    晏翊一把将书合上,丢进箱中,他那双冷眸里写满嫌恶,仿佛直到现在都还觉得入眼那一幕太过肮脏。

    这晏京真是个混账,他莫不是也舔过?

    晏翊简直恨铁不成钢,身为皇族之人,竟不顾身份做出这般低贱之事,实在愧对先祖。

    正是他恼火之时,宋知蕙来到了门外。

    晏翊强匀呼吸,沉声让她进来。

    在看到宋知蕙时,那画中的一幕瞬间又涌上心头,他下意识便朝她腰下看去。

    然很快便移开视线,转身朝书案走去,谁知刚走两步,他又倏地一下停住。

    那赵凌与她三载,可也做过如此行径?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晏翊那双拳便倏然握紧,手背上青筋都在涌动着寒意。

    他坐在书案后,许久无声,待再次抬眼时,那沉冷的声音里夹在着一丝沙哑,“去帮孤看看,可有能用的书。”

    宋知蕙自是觉察出了那股寒意,她不敢抬眼,只低低应是。

    随后来到箱子旁,一眼便看见那扣着的书册,她犹豫了一下,将那书册拿起。

    这些书上没有名字,她便从第一页看起,在看第一眼时,她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便恢复常色,翻开了第二页。

    “可与孤有用?”晏翊那双审视的眸光全然落在宋知蕙脸上。

    宋知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缓缓抬了眼皮朝上首看去,试探般低低出声,“妾也不能轻易决断……要、要看王爷……想不想用。”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不是真嫌恶

    宋知蕙脸上没有难堪与厌恶, 有的只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晏翊一眼便看出,她此刻怕的是他不愿,而非觉得这般行径实属不该。

    晏翊后仰靠向椅背, 那审视的目光愈发冰冷,“他舔过?”

    晏翊问得很直白, 宋知蕙也不是什么闺阁女娘, 脸上依旧没有半分羞色, 也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又将手中书册朝后翻去,这一整本几乎都是男子在服侍女子的画面,从前在春宝阁的时候,赵凌的确做过,便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那日, 赵凌便自上而下吃了不止一次。

    “没有。”面对晏翊的沉冷,宋知蕙并未说出实话, 她抬起眼直视着晏翊, 似是怕他会不信,说完后又朝前走了两步,翻开最前面那两页道,“只这般过, 后面那些……未曾。”

    最开始那两页, 只是耳朵和脖颈。

    可即便如此,晏翊眸光扫过那两页时,眉眼却瞬间更黯。

    宋知蕙不明白, 早晨在老君山时,她已经表现的那般明确了,他不是很满意么, 怎又突然开始纠结起赵凌来了。

    不过眼前之人是晏翊,他自然是阴晴不定,与常人不同。

    宋知蕙觉察出了他的不悦,也不知他可否信了,便不由又道:“赵凌乃广阳侯世子,妾不过是春宝阁一个妓子,世子身份那般尊贵,是不会对妾做这种事的……”

    “你可知人一心虚起来,话便会多。”晏翊冷冷出声。

    这话明显是不信的意思,宋知蕙索性也不再解释,直接道:“这些书册所画内容,妾从前在春宝阁时的确见过,但与世子之间,妾所言句句属实,王爷若是在不信,妾如今也无法自证。”

    这便是信不信由他的意思。

    到底还是在他面前胆子大了,敢与他这般说话,晏翊沉声道:“你可知,你若没了舌头,孤照样可以用你?”

    他不介意她成个哑巴,毕竟那手还能执笔不是?

    聪明人之间谈话,顷刻间就能理解其意,宋知蕙却未如从前那般惊惧,而是试探性又朝书案迈出一步,见晏翊并未拦她,她胆子似是更大了些,索性一边朝他走去,一边地道:“的确,妾还有手可来书写,依旧能为王爷出谋划策,但……”

    宋知蕙将书搁在那书案上,慢慢跪坐在地,晏翊脸色虽沉,但下意识还是朝后又仰了几分。

    “但往后这些事上,妾便不能了……”

    晏翊呼吸陡然一窒,那腰腹也跟着微颤了一下,连他自己大都未曾意识到,那玄色丝绸内,早已不知何时起了异样。

    “王爷若舍得,那妾无话可说,就将这舌抽了去。”宋知蕙说完,便将其覆在那丝绸上,那玄色丝绸很快变得更深,却不知是先被哪一边染了深色。

    上首传来一声冷嗤,似终是不再追究她与赵凌,但那话锋一转,又问道:“与旁人呢?”

    旁人?

    宋知蕙愣了一下,抬眼朝上看去,“妾在春宝阁……是被独养了三年。”

    晏翊在将她赎身之前,便差人去查过,他知道那赵凌养了她三年,却不知在赵凌之前,她到底如何,毕竟那时晏翊对这些好毫不在意,只是确定那些用兵之策的确是她而出才是正事。

    却没想时至今日,他竟会在意这些。

    “在赵凌之前呢?”晏翊幽冷眸光落在那红润的唇瓣上。

    男人向来三心二意,却总会对女子起独占念头,明明他们才是最脏的,却还要女子守身如玉,好似这一辈子只为了等他才活着一般。

    不过晏翊倒算特例,因那肤敏畏触之症,他倒是成了那“守身”之人。

    宋知蕙面上无异,心里却也是冷嗤了一声,若无那病症,晏翊只会与那些男子一样,且依照他的心性,没准会更加丧心病狂。

    “妾与赵凌之前,未曾服侍过旁人。”

    犹豫片刻,宋知蕙还是打算说实话,毕竟那些床笫之事上,她便是说了谎,晏翊也无从知晓,除非他去询问赵凌,但在此事上,晏翊若有心要知,根本瞒不住,那时赵凌可是头一次被拉去春宝阁开荤,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从汝南一路到幽州,你途中也未曾有过?”晏翊似不信,那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你总不能与赵凌之时,还是完璧?”

    宋知蕙这张面容从不与惊艳绝尘搭边,但她容貌也绝不算差,再加上书香门第的熏陶,举手投足间那气质却不容忽视。

    晏翊的确不信这般模样的女子,孤身一人行至千里,还能安然无恙,说句难听的,她能活着走到幽州,已算奇事。

    却没想宋知蕙神色无异,那眉梢似还朝上微挑了一下,“有啊,但他们皆没成,便死在妾手里了。”

    晏翊先是一愣,后便低低笑出声来。

    若旁的女人与他说这些,他会觉得那是将他当成蠢货来骗,可这话从宋知蕙口中道出,晏翊信了。

    然他不知又想到何事,那脸上笑意瞬间凝固,“赵凌那小儿,与你一起时可也是初次?”

    宋知蕙看出他已是愠怒,便垂眸不语,干脆直接将那玄色丝绸入了口中。

    瞬间涌出的酥麻并未让晏翊将她放过,他知她又是用这般法子想来压他气恼,这次晏翊没有上当,直接将她推开,抬手便捏住那下巴,迫她抬起眼来。

    不回答便是默认。

    想到他们二人痴缠三载,初尝云雨皆是彼此,晏翊顿觉气血上涌,那手中力道都在不由加深。

    宋知蕙疼得吸气,那细眉也越蹙越紧。

    原本她一连多日便未曾好好休息过,好不容易想要睡个安稳觉,却被这晏翊连夜叫起来去爬山,提心吊胆与那赵凌一番周旋,总算应付过去回到府中,正想着先补一会儿觉,那眼睛刚闭上,却就又被侍从再次唤了过来。

    过来后又是一连串的盘问,她自认回答的已经算是滴水不漏,他却步步紧逼还不满足。

    饶是再沉稳的心性,此刻那许久未曾休息的脑子也要转不过来了。

    宋知蕙只觉浑身都在酸痛,脑袋也在发胀,也不知怎地倏然扬了语调,“那三年里赵凌是客,客要如何,我一个妓子安能左右?再者,我是王爷亲自从春宝阁赎出来的,难道你还指望我是个闺阁女子,什么事都不通、不知、不做吗?”

    一番话落,晏翊明显僵了一瞬,但随即那汹涌而来的怒火便直冲头顶,他气到胸口都在不住起伏,那用力掐在她下巴的手也在微颤。

    这番话代表何意,根本不用细想也能听出,她与那赵凌在一起时,定然什么都做过。

    什么身份贵不贵重,那晏京还是天家之子,不照样如此。

    怪不得赵凌为了她敢去推那刺史之女,敢在不将他靖安王放在眼中,原来这二人早就亲密无间到如此地步。

    一想到那赵凌跪坐在她身前的模样,晏翊当即便后悔了,他今晨不该手软,就该先将赵凌的头射穿,再将这宋知蕙射了。

    不,若两人一道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晏翊越想越觉如火中烧,他松开了宋知蕙的下巴,单手便将她从地上拎起,只是稍微一甩,便让她整个人转过身,趴在了那书案上。

    “这大东还无人敢与孤这般说话。”晏翊大掌用力压在她脸颊上,几乎要将她按进那书案中,“是孤太纵着你了。”

    宋知蕙被撞得生疼,那腿肚子本就发软,此刻更是站都站不稳了。

    她强忍着眼前那阵阵眩晕,咬着牙根道:“王爷既是如此在意,那不如将我放……”

    “将你放了?”晏翊怒极反笑,“杨心仪,你倒是想得美!”

    久压的欲念似乎终是找到了宣泄的理由,伴随着绸缎撕破的声音,那裙下顿时一片微凉,但也只是凉了那么一瞬,炙热到滚烫的温度便随即而来。

    虽无任何经验,但这种事向来也能无师自通,且自他意识到对宋知蕙有了免疫之后,便已是探寻过无数次,几乎眨眼的工夫他便寻到了地方。

    “所以王爷……”宋知蕙疼得又是阵阵吸气,她已经许久未曾如此过,便是从前与赵凌一起时,除了那头一次,之后三年赵凌皆遵了那承诺,凡行此事,待她皆是温和,不似此刻晏翊这般横冲直撞。

    “王爷……并不是真的嫌恶……”宋知蕙在眩晕与疼痛,还有那不容她来控制的反应中,要将那层纱戳破,“若嫌恶……怎会如此待我?你分明是……分明是怕……”

    “闭嘴!”晏翊怒斥出声,那大掌直接按在她唇瓣上,将她后话全部压回口中,“杨心仪……你该庆幸,若有一日孤嫌恶了你,便是你的死期。”

    宋知蕙想要问他一个问题,但此刻她呜呜咽咽开不了口,只能先将那问题按下,随着许久后一声沉闷喟叹,晏翊缓缓将她松开,她才用那沉哑的声音问出了口。

    “王爷不愿杀我,到底是因为只能用我,还是因为……”

    “别逼孤真的抽了你那舌头。”

    晏翊抬手将她从书案捞起,她半坐在案边,那酸软的身子顷刻便要倒下,又被他臂弯揽在怀中。

    “杨心仪,孤最后一次警告你,往后你这张嘴,若是不会说话,便不必再开口了,毕竟那旁的地方,也不是不能舒意。”

    宋知蕙没有说话,但那看他时的眼神里,却好似什么都说了,最后合眼前,她又朝他忽然弯起唇角。

    当时的晏翊以为,这是她因突然高热的缘故,才会莫名其妙与他笑,许久后那日,晏翊回想起这个笑容时,才猛然间意识到这代表何意。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尊严全无,与狗无异

    宋知蕙是一头栽进了晏翊身前的, 晏翊当场便白了脸色,他一面将人抱回床榻,一面差人去请郑太医, 待听到只是身子太过困乏,才起了高热的缘故, 晏翊面上无异, 却是在她迷迷糊糊起身喝药时, 附在她耳旁低道:“孤还未倦之前, 你死不得。”

    宋知蕙昏昏沉沉似没听见,面上看不出半分畏惧,只蹙眉一副病中难忍的模样。

    因宋知蕙忽然起了高热的缘故,晏翊在洛阳多留了两日,待两日后她高热退去, 晏翊才离了洛阳。

    回去的马车极其宽大,虽未挂旌旗, 但一看便知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宋知蕙躺在车内软榻上, 身上盖着层薄毯,虽已经退热,但她整个人还是有气无力,嗓子也是刺痛难忍, 时不时便是一阵急咳。

    水囊就搁在她枕边, 每次咳嗽完,她便撑坐起身用些水,待喝完水后, 又赶忙躺下去拉上薄毯合上眼。

    晏翊就坐在榻边,看她这两日借着生病的缘由,一路上不言不语, 仿佛故意避他的模样,便忍不住嘲讽道:“若不是太医说你只需多休息,孤还以为你是染了什么不治之症。”

    宋知蕙轻咳两声,眼睛都未睁开,只哑着声道:“妾是怕过了病气给王爷。”

    “孤与你不同,不是那纸糊的。”晏翊继续嘲讽。

    宋知蕙终是睁开了眼,朝身侧看去,缓缓道:“是妾之过,妾日后定会多注意,不让自己再如此,既耽误了王爷行程,也扰了王爷兴致。”

    比起那日书房的表现,眼前的宋知蕙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恭敬与乖顺,但晏翊还是听出了她这话中隐含的怨气,“你是将你的病怨在了孤的头上。”

    “妾不敢,妾只是怪自己不争气,哪里敢怨王爷……咳咳……”话还未说完,宋知蕙便又开始咳嗽起来。

    晏翊脸色微沉,将那水囊朝她递去,宋知蕙赶忙起身去接水囊,许是太过着急,再加上马车行驶过程中一直在摇晃,她微凉的手拿了两下都未将水囊拿稳,晏翊索性朝她身前挪去,直接将她环在身前,拔开那水囊盖子,递去她唇边。

    水里有止咳的药,宋知蕙喝了几口,便觉嗓子有所缓和,她匀了几个呼吸,这才朝晏翊道谢。

    又是那般小心翼翼,恭敬乖顺的语气。

    “怎么不顶撞孤了?”

    耳旁传来晏翊冷笑的声音,宋知蕙眉心微蹙了一下,便是不看晏翊神情,她也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的情绪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想与他拉开距离,重新躺下,他那结实的臂弯却纹丝未动,甚至好似觉出她意图,又添了几分力道,将她环得更紧。

    “妾那日是因身体不适的缘故,才稀里糊涂惹了王爷不悦,嗯……”宋知蕙陡然吸了口气,薄毯里的身子也微缩了一下,但缓了片刻,又哑着声道,“王爷不与妾计较,是王爷宽厚仁慈,妾日后身子调养好了,定要好生服侍王爷,已报赏识之恩。”

    听出她是有了推拒之意,薄毯内的手掌倏然一顿,但很快便继续起来。

    有些事尝过一次,便想要第二次,且那日书房中的舒意是晏翊从未体会过的,饶是宋知蕙那伺候人的工夫会的再多,也比不得真正行事时的包裹与温湿让人沉沦。

    一想起那日,身后的呼吸声愈渐粗重,那掌心的温度也愈发炙热,宋知蕙细眉拧起,在他即将探入的瞬间,拉住了他的手。

    “王爷……”宋知蕙轻咳道,“妾这身子近日实在难以承受……不如、不如妾来帮王爷舒缓一二?”

    看她在他怀中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哪里还有力气帮他?再者,已经试过了那一处,别处的美妙回味起来都似是少了些滋味。

    晏翊长出一口气,将那手从薄毯中拿出。

    宋知蕙也暗松口气,可等了片刻,身前那臂弯还是迟迟没有松开。

    “王爷?”宋知蕙低唤一声,晏翊那刚压下的意动,却因这一声被击溃。

    他索性直接将她从身前抱起,让她彻底坐在了他的腿上。

    仲春的正午衣衫皆薄,尤其是宋知蕙一直缩在薄毯中,那身上衣裙便更加轻薄,几乎瞬间就能感觉到来自晏翊的炙热。

    “王爷。”宋知蕙连忙出声提醒,“这软榻恐是经不住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样的话,那日书案上那一次又一次激烈的碰撞便再一次涌入晏翊脑中。

    马车还在不住前行,即便晏翊一直未动,那马车自身带来的摇晃已是足以让那舒意愈发浓重。

    “若不想……”晏翊似当真被染了病气一般,嗓音也沉哑得可怕,“便闭上嘴。”

    车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晏翊那极度强忍下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缓缓睁眼,入眼却是轻薄衣衫与那丝滑微凉的墨发,在马车的摇晃中,墨发内白皙脖颈也若隐若现。

    恍然中,他又想起那书册中的画面,最开始几页里那男人便如同现在这般,环抱着怀中之人,从后吃着那脖颈与耳珠……

    “嗤。”

    晏翊忽然冷嗤一声,让自己将目光从宋知蕙身后移开,可便是移开,那些画面却未曾一道消失,脑中还是会浮现出之后那男人低三下四趴在女子身上,两人吃来吃去的模样。

    尊严全无,与狗无异。

    晏翊瞧不上那般行径,可那身上的炙热愈发滚烫,仿若要将两人烫伤一般,还在不住朝上跳动。

    宋知蕙喉中又开始发痒,她早在片刻前就已经在忍了,可忍到现在愈发难受,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急咳,随着她急咳时不住颤动,再加上马车行驶在山间的摇晃与颠簸,似是怕她跌倒下去,那坚实的手臂便收得更紧,将那团温软挤得有些变了形状……

    许久后,晏翊终是松开了手臂。

    宋知蕙像是被抽了魂魄般,整个身子朝着软榻倒去,晏翊眼疾手快,又是一把将她拉住,慢慢扶着让她重新躺下。

    宋知蕙眼尾染着薄红,脸颊也添了抹绯色,至于那耳珠,已是红得似火。

    晏翊眸光一点一点从她面前扫过,最终落在耳珠上,望了许久,他忽然问道:“可喜欢吃那樱桃?”

    宋知蕙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哑声回道:“不喜。”

    晏翊淡淡收回目光,“孤喜欢。”

    从洛阳回去这一路未行水路,用了半月时间才抵达兖州。

    宋知蕙身子其实早已康复,但她不想受累,便一直装作有气无力的模样,晏翊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怕那马车经不住,当真是一直忍而不发,直到最后这两日,似是有些将忍不住,看宋知蕙的眼神愈发摄人,宋知蕙也不敢再装,索性就起身帮了他几次,饶是再卖力,那晏翊似还是意犹未尽。

    这几次结束之后,晏翊总是会盯着她看,有时候看她耳珠,有时候看她身前,有时候会拿那冷眸扫那下处,却只是扫上一眼,那眸光便会迅速移开,似染了寒霜般让人不敢多看。

    回府这日,刘福早早就在城外相迎,看到这两人的时候,刘福莫名有股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这二人哪里有了变化,却又无法细说。

    直到看见晏翊将宋知蕙从马车上拉下来,刘福那双满是褶子的眼睛倏然瞪大,他先是一惊,待反应过来后便是满心欢喜。

    晏翊没有回安泰轩,而是先召集府中幕僚,去了前厅议事。

    宋知蕙被刘福亲自送回了西苑,赵嬷嬷也一早就在西苑外候着她,在看到她时,赵嬷嬷脸上虽笑,神情却有几分不自然。

    在赵嬷嬷身侧,站着一个婢女穿着的女子,看年岁与宋知蕙差不多大,她笑着上前行礼,缓了声娘子吉祥后,便从侍从手中接过宋知蕙那箱东西。

    三人朝降雪轩走时,赵嬷嬷与她说道,“云舒那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钱,竟在娘子走后,给自己赎了身,这是碧桃,在府内做了七八年,也算是老人,懂规矩,人也踏实。”

    说着,她语气里似藏了些怨气道,“娘子放心,这碧桃是死契,走不了的。”

    走不了的。

    简简单单四个字,宋知蕙却是心头一颤,回头朝碧桃看去。

    春末的兖州已能让人落汗,碧桃紧紧抱着那木箱,那额上正冒着细汗,似是感觉到了宋知蕙的目光,她也抬头朝前方看去,朝宋知蕙露出一个惯有的笑容。

    宋知蕙神情淡漠地收回视线,待远远看到那降雪轩三个字时,宋知蕙脚下缓缓停住。

    赵嬷嬷干咳两声,“还有一事,老奴想提前问问娘子的意思,若是介意,老奴也已让人提前收拾了一个新院子给娘子。”

    宋知蕙装作不知,询问出了何事。

    赵嬷嬷低道:“是那顾娘子,她殁了。”

    “无妨。”宋知蕙声音微哑,垂眸继续朝前走去。

    前厅的晏翊,手中拿着册子,正在一面翻阅,一面听那堂内之人禀报事宜,也不知过去多久,晏翊倏然抬眼叫停,唤那刘福进屋。

    “让她住进安泰轩,择一间屋子给她。”

    晏翊话落,房内之人皆是一惊,只那刘福眉眼间更是欢喜,不必问是何人,他也心里清楚。

    正要躬身退出,刘福仿若忽然想起一事,那身影蓦地一顿,抬头便朝晏翊看去。

    多年主仆,晏翊也可谓是立刻就觉出了异样,扬声便道:“可有何事?”

    刘福那老眼朝堂内旁人扫去,他一时也辨不出这事对于晏翊而言可否重要,便支支吾吾道:“是……是那上月王爷书信回来的事……”

    晏翊眼眸微眯,将众人挥退,只留了刘福在前,冷声问道:“到底何事?”

    刘福悬着口气道:“王爷先前下令,要处死那降雪轩那三人,但那安宁与云舒两个婢子,在王爷离府的当天,便为自己赎了身,至于那顾娘子,是在第二日夜里自缢的……”

    刘福声音越说越低,因那上首传来的寒气太过逼人,说到最后他彻底不敢再张嘴。

    原本刘福也是想过差人去送消息过去,但晏翊此番回京有意隐匿行程,若非突发的要事,刘福也不敢擅自做主差人去寻他,且这件事怎么看也怎么不算要紧,只是死了一个姬妾,又不是那宋娘子的事。

    “呵……”

    上首沉默了许久的晏翊,忽然沉冷地笑出声来。

    枉他还怕她回了那院子触景生情,念起那三人来太过伤感,便想着让她直接住来安泰轩,原来是他多虑了,那宋知蕙这般善谋,又怎会真的留了把柄给他?

    “去将那宋知蕙给孤带来。”

    晏翊这句话明显含着怒意,刘福赶忙应声朝外退去,谁知刚退至门外,还未将门合上,便见那上首的晏翊倏地一下站起身来,阔步而出。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他只能如此

    宋知蕙坐在屋中, 面前是刚沏好的茶汤,还配有一盘绿豆酥,身旁的碧桃正在帮她整理那箱带回来的东西。

    正如赵嬷嬷所言, 碧桃心思细腻,再加上年纪稍长, 做起事来极有眼色, 不必宋知蕙开口, 她只是略微思忖, 便知东西该归置到何处去。

    直到看见那箱子最底的羽毛等从前未曾见过的物件时,碧桃的动作才停下,朝那自打进了降雪轩,便一直出神不语的宋知蕙看去。

    “娘子?”碧桃轻声唤道。

    宋知蕙似疲倦至极,慢慢抬眼朝她看。

    “奴婢不知这些物件, 该放去何处?”碧桃拿出那羽毛。

    宋知蕙平静地望着那羽毛,默了片刻, 才指向一旁柜子下的抽屉。

    碧桃应是, 正要弯身去搁,便听那静谧的园中忽然传来响动,一听便知是成年男子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沉极快,只是听着便让人心口莫名揪起。

    宋知蕙自是也听到了, 但她不似碧桃这般惊慌, 而是终于将那端了许久的茶盏,拿到了唇边,入口之时, 房门被用力踹开。

    碧桃立即跪地,却被晏翊一声怒斥赶出了屋。

    茶盏落在桌上的瞬间,那大掌一把将宋知蕙用力拽起。

    宋知蕙没有惊惧, 没有挣扎,只随着那股强大力道,踉跄着被拽出房门,直接压在那院子正中的山石上。

    一直小跑着跟在晏翊身后的刘福,看到这一幕时都未曾反应过来,直到晏翊狠戾地让他滚出去,他才一个激灵转身便朝院外跑去。

    春末的兖州,午后的日光给冰凉的山石添了抹薄温,但宋知蕙此刻却觉得身下这片石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凉。

    宣泄般的疾风骤雨应声而来,好似是故意要让她疼,要让她痛,要让她忍不住扬那语调,仿若只有如此,晏翊那满腔怒意才能得到一丝释放。

    宋知蕙的脸颊在那山石上磨得生疼,发髻也逐渐松散开来,随着一阵春末的温风,那一头墨发终是散开,遮住了她的眼睫。

    沾着水光的眼睫倏然睁开,朝那东厢房半阖的窗子看去。

    那窗后无人,漆黑一片,她却看了许久,到了最后,在那疼痛过后无法控制的反应中,她忽然弯了下唇角。

    他只能如此,也只会如此,不然……他还能如何?

    山石中逐渐漫出水流,晏翊倏然愣住,但顷刻间似又反应过来,再继续时变得轻缓了许多,毕竟他的怒意还未平息,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

    许是怕这突如其来的轻缓让宋知蕙误解,他冷嗤一声后,含着怒气道:“来……孤与你算算……嗯……你欠了多少条命。”

    宋知蕙没了魂魄般瘫软在山石上,“是……妾错了……”

    “你可知这句话你说了太多,便不再可信。”晏翊又是一声冷嗤,开始数落起。

    “柳溪是你害死的……那顾若香,也是因你而死……”晏翊冷眸微眯,一开口时尾音也带了几分微颤。

    “不,不对,”既然他不信,宋知蕙又是冷冷弯起一边唇角,那她不如说出实话,“柳溪是被王爷下令杖责致死的。”

    晏翊似是没想到前一瞬还认错的她,后一瞬便敢这般反驳于他,晏翊那将要平息的火气,瞬间又添了几分,那原本还存的一丝怜惜,也在这句话之后荡然无存。

    原本以为宋知蕙该是又要服软,却没想她竟不识好歹,继续道:“王爷原可以有万般中方法解决此事,但你想到的只有打杀,这又与我何干?”

    晏翊没有说话,眉宇间的沉色可谓已至阴鸷,他一把将她身子捞起,她根本无法站稳,顷刻间便要倒下,却是被他臂弯紧紧锢在身前,将她彻底抵在山壁上。

    又是一声低软的闷哼,宋知蕙依旧没有认错,只那嗓音似是变得更加低沉,“还有……顾若香也不是我害死的,是洪瑞……或者说,还是王爷……若不是你允许手下草菅人命,他们定不敢这般放肆……”

    “呵!”晏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出声,索性用力将那掌中的柔软捏到完全变了形状,“你倒是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怪责到了孤的头上,好……好极了……”

    晏翊倏地撤开,猛然将她一把转过身来。

    后背重重撞在山壁上,宋知蕙疼得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她抬眼朝上首那怒目之人看去。

    晏翊想要看看她在挑衅他时,到底是何等模样,便将她直接抱起身来,那绵软的双腿顿时跨坐在那腰身两侧。

    “若不是你称病避孤,那顾若香怎会牵扯其中?”再次寻到地方,晏翊只是略动腰身便立即而入。

    “嗯……”宋知蕙细眉骤然拧起,但那眼神却异常平静,她没有继续争辩,只直直地望着面前这双含怒的眼睛。

    “怎么不说了?”晏翊粗重的气息呵在她面容上,将那颊边发丝轻轻拂起,“是在心里骂孤?”

    “妾……妾……”宋知蕙那平静的眼眸中莫名涌出一股情绪,她忽地抬起手,用指尖在眼前薄唇上轻轻拂过。

    晏翊倏然愣住,然很快便要开口训斥,却在还未出声之时,那面前的宋知蕙忽然扬起头来,含住了那冰凉的薄唇。

    相触的瞬间,那压抑许久的喟叹终是从唇齿间缓缓呼出。

    “放肆……”晏翊嘴上如此训斥,但并未将她推开。

    宋知蕙呢喃道:“妾是真的知错了……”

    说罢,她缓缓松开了他,用那噙泪的眸子对晏翊道:“那些皆是妾之前所想,也是妾之前所为,日后妾真的不会了……真的……妾如今……只有王爷了……”

    晏翊低睨着她,那眉眼间的沉色并未消退,似也没有因这番话而有所意动,他将她彻底松开,宋知蕙瞬间跌坐在地。

    这日之后,晏翊几乎隔三差五便会来上一次,每次过来不再说话,只冷冷将她拽出房间,就在这院中山石上。

    所以,即便她这般顶撞,他还是没有将她如何,无非还是说着那沉怒的话,故意用这样的法子来羞辱她,可他似乎忘了,这些对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但在这所谓的“惩罚”中,宋知蕙似是彻底软了脊背,乖顺到从言语到身姿,皆是尽了全力地配合着晏翊,哪怕晏翊很少与她说话,所说之言也多是嘲讽,她神情都未见半分异样。

    宋知蕙掐算着时间,能那东海王应当已经收到了信件,即将回京,待他回京后,皇帝定要先是一番装模作样的查究,待查到晏翊身上,将他再次召回京中,应当要到了月底,也就是仲夏之时。

    快至夏日,宋知蕙总觉得皮肤有些干燥,作为整座王府内,唯一被晏翊碰触过的姬妾,哪怕晏翊待她总是一副盛怒模样,但到底还是无人敢当真亏待她。

    赵嬷嬷送来最好的杏仁油,她每次要拿那油将全身涂抹两遍,一次就是整整两盒,涂到整个房间都是那杏仁的香味。

    白日无事,宋知蕙又要栽花,尤其是要往那假山周围栽种,这假山如今意味着什么,赵嬷嬷与碧桃心知肚明。

    那各式花草搬进降雪轩中,她要了许多草木灰,每一盆花草皆是她亲自打理。

    且每次打理的时候,她喜欢穿着简单,将碧桃支开,自己一人在院中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修剪花枝,怡然自得。

    入夏后,晏翊来得频率忽然骤减。

    宋知蕙回想起上一次,还是在五日之前,若是算上今日,那便是第六日了。

    她拉开床辱,掀开床板,将一瓶杏仁油倒进床板下那铜盆中,随后立即将床板盖上,又将被褥铺展,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将那两盒空瓶放在桌上,正要唤碧桃进来取走,却听院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宋知蕙有些不安地朝床榻看去一眼,她匀了几个呼吸,主动迎了出来。

    晏翊推门而入,在看到宋知蕙的刹那,他脸上勾出一抹淡笑,这笑容莫名让宋知蕙心头一紧。

    “王爷金安。”宋知蕙朝他屈腿。

    晏翊缓步来到她身前,“孤带你去一处地方。”

    宋知蕙恭顺应是,跟在晏翊身侧。

    起初路上无声,待走出降雪轩后,晏翊不冷不淡道:“赵凌已被赐婚,是那马宗正家的嫡女。”

    宋知蕙思忖道:“宗正乃九卿之一,且专门负责皇室宗族的各项事宜,宗正之女,配广阳侯之子,的确能够突显出皇上对广阳侯的重视,且……那马宗正可是皇后族中之人?”

    晏翊颔首道:“乃皇后胞弟。”

    所以那马家女子,便是皇后的亲侄女。

    宋知蕙点了点头,怪不得皇上放心让正宗之女嫁去幽州,这层关系的确足够稳固。

    只是那马家之女还未及笄,今年刚至十四,皇后说要将她带在身前教养一年,再嫁去幽州。

    后话晏翊没有道出,只是冷冷朝宋知蕙脸上瞥去一眼,“孤明日便要回京。”

    宋知蕙脚步微顿,抬眼朝晏翊看去,“妾愿随王爷一同前往。”

    晏翊也停下脚步,冷睨着她道:“孤此番是去受训,如何能带你?”

    宋知蕙垂眸咬唇,“那……妾便在府内恭候王爷归来。”

    晏翊没再说话,只冷冷笑了两声,遂又提步朝前走去,宋知蕙略有几分犹豫,但很快又跟上了他的脚步。

    跨进安泰轩的红门,晏翊再次停住脚步。

    夜里的安泰轩向来幽暗寂静,此刻已至深夜,除了门外有人看守,廊道与院中几乎看不到一个身影。

    晏翊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带,提步来到宋知蕙身后,用那丝带遮住了她的双眼,随后那粗粝的大掌便将她细腕紧紧攥进手中。

    宋知蕙有心在记步数,可晏翊却是忽快忽慢,有时候那步伐大到宋知蕙已成跌跌撞撞的模样,根本记不得到底走了多少步,只知她最后走到了一处楼梯处,那楼梯又窄又长,让她下了许久。

    而那周围的环境也愈发闷热潮湿,气味更是有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感,是恶臭与血腥融合的味道。

    终是停下了脚步,眼前倏然一松,一丝幽暗的橙光射入眼帘,宋知蕙缓缓睁眼。

    那许久未见光亮的视线,在陡然看到光亮时,陷入了一瞬的刺目,然很快,眼睛便适应了眼前光线。

    在她面前不到两丈之处,放着一个巨大的坛子,而那坛口处,是一个人的头颅。

    那人发髻凌乱,面若枯槁,双眼无珠,鼻尖已剜,那嘴里正有蠕虫在来回钻爬。

    晏翊抬手拍了两声,密室另一段,传来推门声,一个女子提着木桶缓缓走进房中。

    这女子的身影宋知蕙再熟悉不过,认出她的瞬间,宋知蕙猛然抽了口气,那含了许久的眼泪,顷刻间涌出眼眶。

    “云舒……”

    正提着桶朝坛子走去的云舒,忽然听到有人唤她,怔懵地抬起眼来。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太过乖顺,太过迎合……

    宋知蕙与云舒明明只是两月未见, 如今再次看到彼此,却恍若隔世。

    宋知蕙提步就要上前,手腕却被猛然一拽, 整个身子便撞进了晏翊怀中。

    云舒那双无神的眼睛,在看到宋知蕙的刹那, 也倏然多了光亮, 可也只是那么一瞬, 在意识到余光中还有一道冷冽的身影, 她便立即垂下眼来不敢再看。

    “王爷……妾知错了。”宋知蕙哭求道,“此事皆是妾一人所做,与云舒无关,她只是听从妾的吩咐,旁的事一概不知啊……”

    “孤记得那日在马车上, 你也是这般哭着求孤,让孤放了她们三人。”晏翊冷眸微眯, 神情中除了寒凉, 再无任何情绪,“那时你心里可是在笑孤愚钝?”

    话落,他捏住宋知蕙的脸颊,迫她抬头朝他看来, “将孤玩弄于股掌中, 可是会生出快意?”

    宋知蕙慌忙摇头,“是妾的错,王爷责妾便是, 求王爷放过云舒……”

    “放?”晏翊抬眼朝那坛中看去,“为何要放,可不是随便哪个婢子都能有机会服侍太后, 你当为她高兴才是,哭什么?”

    太后?

    听到晏翊管坛中之人称为太后,宋知蕙当即愣住,缓缓朝那坛口处看去。

    显然那坛子里的人并非是皇帝与晏翊的母后阴氏,那普天之下除了阴太后之外,便只剩下已故的中山王太后郭氏。

    先帝当初废黜郭氏皇后之位时,原是一怒之下将她贬为庶人,让其在别宫思过,后因郭氏一族屡次求情,先帝病故后,当今圣上不计前嫌,在郭氏病故之后,还追封其为中山王太后。

    当初郭氏与阴氏后宫那般争斗,皇帝还愿对其追封,对外称是出于仁孝,到底从前也唤过其一声母后,但实则还是为了稳定郭氏一族势力。

    可宋知蕙万万没有料到,那郭氏竟然没有离世,就在这靖安王府中苟活至今。

    宋知蕙顿觉后脊生寒,寒到她牙根都在发颤。

    “怕了?”晏翊慢慢俯身,靠在她耳旁低道,“杨心仪,你还会怕?”

    宋知蕙咬唇不语,只那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朝下落。

    “你不是知道孤拿你没法子么?”晏翊那沉冷的声音缓缓爬入她耳中,让人不寒而栗,“但你可知,孤现在一看见你做出这般乖顺模样,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想到这份装出的乖顺背后,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与试探,晏翊便怒火中烧,恨不能将她扔进那坛中。

    “对不起……”宋知蕙声音轻颤,那眸中似是当真生出了悔意,“妾是真的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的……”

    晏翊轻嗤一声,低笑出声,“你无需向孤认错,于孤而言,你如今到底知不知错已无大碍。”

    “聪慧之人重在观其行,愚钝之辈才听其言。”晏翊说着,抬手指向那坛中的郭氏,“当初她也是同孤这般认错的,但后来还不是对着孤破口大骂。”

    晏翊说话时,云舒已是走到坛子旁,她颤抖着打开了那木桶盖子,那里面是数十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不,妾不会如此的。”似是已经猜出之后要发生何事,宋知蕙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再次字字句句向晏翊保证,“妾日后定会一心一意服侍王爷。”

    可晏翊似乎根本不信,那唇角勾出的笑意里看不出任何温度,“孤记得,你不是害怕孤哪里厌倦了你,便将你杀了,你应当处心积虑逃跑才是,怎会耐下心来服侍孤呢?”

    宋知蕙袖中的双手用力握拳,匀着呼吸将眼泪咽下,“让王爷厌倦,是妾无能,无能之人便该死,又怎能怨怪王爷?”

    说的比唱的好听,晏翊敢打赌宋知蕙心里绝不是这样想的。

    又是一声冷笑,他抬眼朝那坛子看去。

    随着无数条细长的毒蛇倒入坛中,刹那间痛苦的呻吟便在面前响起,因那郭氏早已失了喉舌,她所有的咒骂与哀嚎皆变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而她的面容也在极度痛苦中不住地扭曲,狰狞。

    云舒最初看到这画面时,吓哭到趴在地上站不起身,而现在的她只是退去一旁,一面垂泪,一面神色木然地盯着鞋尖。

    宋知蕙却是初见,在看到那蛇入坛中的瞬间,她顿觉头皮发麻,整个身子下意识便朝后趔去。

    揽在她身后的手臂不由缩紧,让她再度回到了他的怀中。

    望着怀中那双眼紧闭,满面泪痕的宋知蕙,晏翊心头又是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烦闷,他索性再次捏住她下巴,迫她去直视那郭氏此刻的惨状。

    “孤知你胆子大,这点事应当吓不到你啊?”他语气中尽是戏谑,“杨心仪,你可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一路去幽州不是还亲手杀过人么?”

    “给孤睁开眼睛好好看着。”晏翊手上力道倏然加大,宋知蕙被迫抬眼。

    “还没有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孤,杨心仪啊,你还是头一个。”晏翊说着,又让自己声音更加阴冷,“孤有时在想,是不是孤太纵着你了,让你误以为可以将孤随意拿捏?”

    虽不知郭氏到底与晏翊有何纠葛,但明显眼前这一切已是超过了她可承受的范围。

    宋知蕙紧闭的双唇在不住颤抖,也不知是应为疼痛,还是因为惊惧。

    她越是如此,晏翊心头那股烦闷莫名越甚,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那些狠戾的话全被咽下,默了片刻,转而道:“死了的人,孤没有法子,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翻遍整个大东,孤也能帮你寻回来。”

    晏翊终是松了几分手上力道,他将她脸颊摆到自己眼前,“另一个叫安宁是么?那丫头应当很讨你喜欢,孤定会帮你将她寻回。”

    这骤然缓了几分的语气,落在宋知蕙耳中,却生出了更浓的惧意,她眼睛登时睁大,瞳仁都在不住颤动。

    晏翊低睨着面前这张脸,粗粝的指腹将她颊边泪痕拂去,唇角勾出一抹淡淡弧度,“待此番孤回来,便让这云舒回你身边伺候,可好?”

    宋知蕙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朝他谢恩,但谢恩之后,便又试探开口:“王爷可否让云舒现在便……”

    “又再挑衅孤了?”晏翊沉声将她打断。

    宋知蕙立即噤声,垂眸低道:“好,那妾安心盼王爷归家……”

    归家。

    晏翊漆黑的瞳仁微缩,但很快便又是那惯有的沉冷,他抬手重新将那丝带系在宋知蕙眼睛上,随后将她横抱起身,朝那石阶而上。

    原来夏日的夜风也能让人通体生寒,比那年在荒山的冬夜里还要让人颤栗。

    晏翊一路将宋知蕙抱回了降雪轩,在他踢开门将她放在榻边之后,才再次出声问道:“你要那么多草木灰与杏仁油做什么?”

    屋内未曾点灯,碧桃也不知去了何处,整座院子只他们二人。

    宋知蕙眼前一松,丝带被抽开。

    黑暗中她额上已是一层细汗,“妾……”

    不等她扯出谎话,晏翊便又是一声嗤笑,“是想等孤明日里了兖州,一把火将这降雪轩烧了?”

    “你这般怕死,显然不是想自缢。”晏翊勾起一抹冷笑,“兖州夏风多是东南朝向,此处为西苑最北,夜里那北侧府门只四人看守,若起火势,势必要吹至北侧府门……”

    晏翊不必再说,宋知蕙已然清楚,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筹谋,全部落在了晏翊眼中。

    “妾……”她唇瓣刚动,晏翊便抬手压在她双唇上,用那沉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你这张嘴,还是用起来更舒服,日后那哄孤的话,还是莫要说了……”

    所有的辩解在此刻都显得无力又苍白,宋知蕙彻底不再言语,只回望着晏翊,任他那粗粝的指腹从她唇瓣上轻轻揉抚。

    “孤不会信了。”晏翊喉结微动,嗓音比之前又沉哑了几分。

    他指腹刚一移开,宋知蕙便倏然踮起脚尖,仰头含住了面前那冰凉的薄唇……

    马车自快至寅时起,便停在了王府一处偏门外,通常这个时辰晏翊应当已经出来,可今日等了许久,眼看已迟了半个时辰,还未等到晏翊现身。

    这不是晏翊平日的作风,除非有了要事耽搁,两位侍从眉心紧蹙,互相看了一眼,当中一个便打算立即入府去寻,刚一提步,却见晏翊忽然现身,他三两步跨上马车,坐进了那车中。

    随着马车前行,晏翊缓缓合了双眼,可一合眼,那昏暗中晃动的身影便顿时浮现在眼前。

    他自诩欲念淡薄,却没想到他竟没忍住去吃那耳珠。

    倒也不能全然怪他,实在是今日的宋知蕙太过乖顺,太过迎合……

    想到方才那滋味,晏翊似是自嘲抬手轻触着喉结上那抹红痕,他还是不信她所言,但经了今晚那一出,她的确吓得够呛,应当能老实一阵,便是她还要生事,他此番离府也留了两名暗卫在她院中。

    与此同时,绛雪轩的床帐内,宋知蕙慢慢撑坐起身,她浑身酸软,尤其这双腿,站起身时都在打颤,她费了好半天才来到桌旁坐下,一口气饮下两杯冷水。

    坐了片刻,她又起身去了妆台前,从妆匣中取出羊脂膏,往那耳珠上轻拭,这两边的耳珠已被吮到又麻又肿,完全没了知觉一般。

    宋知蕙这边刚抹完羊脂膏,门外便传来赵嬷嬷的轻唤。

    “哎呦,这个时辰原是不该扰了娘子清静的。”赵嬷嬷语气与神情皆是恭敬,但话锋一转,赔笑着道,“但老奴也是听了王爷吩咐,说娘子有东西要让奴婢来取。”

    宋知蕙此刻腿脚皆软,自是无法自己去拿,索性直接让赵嬷嬷来了里间。

    那赵嬷嬷在惊愕中掀开床板,看到那盆杏仁油时更是擦起冷汗。

    “还有院里那些花草,我不喜了,一会儿差人搬走吧。”宋知蕙疲惫道。

    赵嬷嬷走后,碧桃进屋换了床褥,宋知蕙又简单洗漱了一番,等她彻底合眼睡下时,天已微亮。

    在这之后,宋知蕙再也不提修剪花草的事,那杏仁油也不再涂抹,倒是忽然想起来要做画。

    碧桃拿来纸笔给她,她还是喜静,支开碧桃独自一人在窗后作画。

    她知道暗处有眼睛在盯,所以没有做出任何可疑行径,只老老实实在作画。

    她所画是一幅山水图,不论如何看都觉不出问题来。

    可不知为何,宋知蕙每落一笔都需要深思熟虑想许久。

    晏翊腿长,步伐也向来宽阔,一步约为三尺半……从安泰轩府门之处的第一步,便是朝着左侧廊道而行。

    宋知蕙那笔尖落在山中左侧,朝着东边的方向弯去了一条小溪。

    笔尖微顿,宋知蕙合眼开始继续回忆,约摸走了十五步,晏翊又朝右侧走去,似是走了三步便抬腿上了一层台阶。

    睁开眼,笔尖顺着溪流又朝右侧画去。

    宋知蕙画了许久,画到外间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再之后有许多地方变得难以梳理,她揉了揉太阳穴,终是收起了笔。

    夜里洗漱之后,她上榻而眠。

    许是害怕忘记,自那日之后,她每晚上了床榻都会再将那晚的一切在脑中细细过上一遍。

    不知不觉宋知蕙呼吸变得冗长起来,再次睁开眼时,她又回到了那潮湿阴暗的密室中。

    晏翊站在她身后,用臂弯将她紧紧揽在身前。

    面前那坛中钻出一条细长的黑色毒蛇,正在朝着她不住地吐着信子。

    妾错了,妾再也不敢了……

    她一遍又一遍向晏翊保证,晏翊却默不作声,只看着那蛇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从她腿脚爬至身前,慢慢缠在了她脖颈间……

    妾真的知错了……求王爷宽恕……

    “王爷!”

    冰凉又湿滑的触感让宋知蕙猛然一个激灵,惊呼出声。

    原本以为只是梦境,却在睁眼的瞬间,切实的感受到有人正在触摸她的脸颊。

    眼看她要出声叫喊,那脸颊上的手却忽然紧紧捂住了她的唇瓣。

    “蕙娘,是我。”

    赵凌低沉又带着几分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随我回幽州

    昏暗的屋内, 赵凌一身夜行衣立在床榻边,见宋知蕙慌忙坐起身,他摘了脸上面罩, 那脸上的神色不算好看,却也还是对着宋知蕙挤出了一丝笑意。

    却没想宋知蕙神情中未见半分激动与喜悦, 有的只是惊慌与不解。

    “你疯了?”

    这是她今晚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是, 我是疯了。”

    赵凌俊朗的面容上, 沉郁更重, 他抬手将宋知蕙的手臂握在掌中,起初力道极重,但感觉到宋知蕙瑟缩了一下,便立即松了手劲。

    宋知蕙却是趁着这个空挡,连忙将他甩开, 还不住朝那床榻里侧退去,“世子不要闹了, 快些离开!”

    一想到方才她在睡梦中唤的那声王爷, 赵凌便顿时觉得有口气憋在心口处,上不去也下不来。

    眼看赵凌脸色越来越冷,宋知蕙终是缓了几分神色,毕竟同眠三载, 他的性子她是了解的, 虽不比晏翊阴狠,但也绝不是什么善类。

    “世子。”她软了语调,像从前那般低声唤他, “我是为了世子的安危着想,那靖安王喜怒无常,万一让他得知你我私会……”

    原以为赵凌多少要忌惮一些, 谁知他一听到宋知蕙这番话,神情更是不愉,“蕙娘别怕,我此番便是要带你回去。”

    “回去?”宋知蕙连连摇头,那对他的抗拒又压不住般向外倒出,“我上次明明与世子已经说过了,世子怎么还不死心,我现在靖安王的姬妾……”

    赵凌不等她再说下去,直接沉声将她打断,“你便这样想跟他?”

    宋知蕙默了一瞬,索性点了头,“是,烦请世子不要再纠缠我。”

    说罢,她又想起一事,不安地朝四处打量。

    许是看出她为何忧心,赵凌冷冷道:“放心,这院中此刻无人。”

    那两个守在暗处的暗卫,已被他的手下引开,但那二人武艺极佳,他的人能招架多久,便不好说了。

    所以赵凌还是想先将宋知蕙带走,再与她细细去说这些事。

    眼看赵凌又来拉她,宋知蕙又朝一侧躲去。

    赵凌伸在半空的手悬了片刻,最后膝跪上榻,再度将宋知蕙手腕紧紧攥在了掌中,“蕙娘,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绝不会让你用此身份在后宅度日。”

    说好听些是王爷的姬妾,说难听些便是王府里专供人玩乐的物件,他赵凌不会让蕙娘如此,他会按照先前许诺,给她名分。

    “随我回幽州,到了幽州,无人再敢伤你。”赵凌一把将她拉至身前。

    宋知蕙已是急出泪来,抬眼看向身前赵凌,“世子不懂,我走不了的……云舒还在他手中。”

    “谁?”赵凌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宋知蕙道:“是我的婢女,她被王爷关在府中不知何处,我若今日胆敢与你离开,那她定然会被……”

    “一个婢女罢了,你管她作甚?”赵凌似也不愿再拖下去,直接将她话音打断。

    宋知蕙眸色微黯,声音也凉了几分,“可我也只是一个妓子罢了。”

    屋内幽兰的光线下,宋知蕙那黯然失神的模样映在眼帘,赵凌不由微怔,“你与她们怎能一样?”

    说罢,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却是用那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颊,还不待宋知蕙反应,那灼热又疯狂的吻便向她袭来。

    宋知蕙用力推拒,可在赵凌面前,她所有的挣扎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还让他将她贴得更紧。

    “世子……赵、赵凌……别这样……”宋知蕙的声音从唇齿间含糊道出,赵凌此刻心里嫉妒得疯了一般,眼前之人明明该是他的,却在他意外受伤之时,成了旁人的姬妾。

    偏这人他又不能轻易去动,他好不容易费尽心机寻到了她,她却说甚也不肯与他走。

    “嘶……”赵凌口中漫出血腥,他终是将宋知蕙松开,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知蕙,“你咬我?”

    宋知蕙哭着摇头朝后退去。

    这一刻,三年中二人痴缠在一处的画面,不住在赵凌心头翻涌,但口中的咸腥却让他眸色瞬间沉下,那陌生的神情让宋知蕙心头猛然一跳。

    “蕙娘,我们该回去了。”

    赵凌冷冷说完,那掌风便落在了宋知蕙的后颈处,她闷哼一声,软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降雪轩西厢房的床帐上忽然着起了火,那兖州夏夜的东南风将那火势眨眼间便吹得更旺,等夜里有人发现时,那火势已经朝着北门蔓延开来。

    昏沉中,宋知蕙看到那团刺眼的火光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只眼尾的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再度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午后,见她手指先动了几下,赵凌便立即打开水囊,坐到她身侧来,另一只手则覆在她手臂上。

    看到赵凌的刹那,宋知蕙眼中依旧没有喜悦。

    原来昨晚一切皆为真,而非做梦。

    想到晏翊若是知道她离开了王府,会拿云舒如何和泄愤,一股伤心与绝望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见她如此伤心,赵凌又生出不悦来,“与我一起这般为难么?”

    宋知蕙想要开口说话,只觉脖颈在隐隐作痛,嗓子也有些干涩,赵凌也不再说话,冷着一张脸将她缓缓扶坐起身,递去那水囊。

    宋知蕙一面小口喝着,一面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较为破旧的小宅院,里面仅两间屋子,一看便是赵凌为了隐匿踪迹,随意盘下来的地方。

    赵凌不知宋知蕙心中所想,只那眼睛一直在看着她,看她那干裂的唇瓣慢慢有了血色,也逐渐湿润起来,赵凌越看越觉得自己喉中也开始干涩。

    自他当初受了重伤至今,他还未曾碰过任何女子。

    一个是他身负重伤一事,需要隐瞒,便不能随意脱衣,再一个是他的确无心男女之事,纵是近几月需要出席一些场合,看到那些女子,他也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宋知蕙来,一念起宋知蕙,便只觉眼前绝色皆索然无味。

    “世子。”宋知蕙喝了许久,也思忖了许久,终是放下水囊,抬眼朝赵凌看来,缓缓道,“我自知身份低贱,所以不想让世子为难,所以才百般推脱,不愿再与世子见面。”

    赵凌拿起她喝过的水囊,仰起脖子大口喝了起来,缓解了几分口中干燥。

    再垂眸看向宋知蕙时,他忍不住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这一次宋知蕙并未推拒或是躲闪,只略微垂下眼睫。

    这才是他熟悉的蕙娘。

    赵凌喉中更干,他喉结微动,将手落下,“你若在意婢女,回了幽州我将岁喜赎出,叫她来你身边伺候。”

    宋知蕙细眉微拧,淡道:“不必。”

    赵凌正要开口继续说什么,门外传来随从颇为急促地叩门声,是那晏翊身侧的暗卫,朝着这边寻过来了。

    赵凌脸色瞬间冷下,将榻上的宋知蕙直接横腰抱起,来到院中扶她上马,随后自己也跨上马背,将她护在身前。

    赵凌此番身侧带了两人,一出屋宋知蕙便看到了王良,他手腕上缠着绷带,显然是昨晚受了伤。

    两人眼神短暂的对视后,便装作不识般立即移开。

    王良骑马上前道:“世子,那二人武艺绝佳,且极擅长追踪,属下已经尽力掩了踪迹,但……”

    话至此,他又朝宋知蕙看去一眼。

    “你二人留下断后。”赵凌说罢,双腿用力夹那马腹,抬手便是一鞭,胯下马儿飞速朝院外奔去。

    宋知蕙却是不放心地回头去看王良。

    赵凌显然误会,安抚她道:“放心,我的人便是拼死也会拦住他们。”

    这话却是让宋知蕙更加不安。

    从兖州快马加鞭赶回幽州,通常加急不眠不休骑马也需五日,赵凌自己的话顶多七日,但他如今带着宋知蕙,两人共乘一匹马,少说也要奔着十日去了。

    头一日忧心身后那暗卫追上,赵凌快马加鞭一路疾行,宋知蕙只觉浑身都要被颠散架,且每日至休息两次,每次只片刻功夫便要继续赶路。

    到了第三日黎明,出了兖州地界,赵凌终是缓下速度。

    也得了空与宋知蕙去解释当初为何会失言。

    两人寻了一处溪边,炎夏清晨的山间,有几分舒爽的凉意,宋知蕙浑身酸痛,也一直未曾洗漱,采了些叶子,在溪边清理着口齿。

    赵凌早已一身黏腻,他脱去外衣,直接跳入水中擦洗,他这身上还是如从前一般紧实,许是男子一至二十便长得极快,不到两年光景,竟比从前又宽了许多。

    赵凌一面擦身,一面不住地朝宋知蕙看。

    见她一直低头洗漱,未曾抬眼看他,索性直接淌水行至她身前,指着那心口处的疤痕道:“当初军医说,若再往里侧偏半指,世间便再无赵凌了。”

    宋知蕙终是抬眼,在看到那骇然的伤口时,呼吸也跟着一紧,她知道赵凌身受重伤,却没曾想伤得这般厉害,不止心口那一处,腰侧还有几道明显的伤痕。

    赵凌缓缓上前,低道:“蕙娘,我未曾骗过你,只是我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他字字句句与她解释,将最初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起了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悸动,也说了出来。

    “我当初羽翼未丰,无法护你周全,才不敢轻易将你带出,让你受了诸多委屈。”

    话至此,赵凌抬手握住了宋知蕙的手,又带着她的手,缓缓触在身前那一道道疤痕上。

    触碰的瞬间,赵凌的气息便陡然粗沉起来。

    三年的相处,宋知蕙实在对他太过熟悉,她知道面前之人这般的声音代表何意。

    其实早在二人这两次骑马之时,她也能感受到他在颠簸中的那些异样。

    “蕙娘。”他一把将她拉至怀中,哑声唤她,“随我回幽州,此生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你似乎变了许多

    赵凌这番话说得的确动听, 也许他真的出于真心,可宋知蕙却难以相信,因她是女子, 凡是女子皆知,入了男人的后宅, 任谁都无法做到真正的不受委屈。

    宋知蕙神情淡漠, 任由他拿着她的手, 在那一道道疤痕上轻拂, 最后缓缓向下而去,在触碰到的瞬间,宋知蕙抬眼朝赵凌看去,“世子可有想好,此番带我回了幽州后, 要将我作何安排?”

    赵凌还是如最初那般回答她,“纳你入府。”

    他尾音带着几分微颤, 说罢后便要俯身去覆她唇瓣, 宋知蕙却是又开口道:“可是问过了马宗正之女?”

    赵凌动作瞬间顿住,剑眉也不由蹙起,“你如何知道的?”

    不等宋知蕙回答,赵凌便倏然反应过来, “是他告诉你的?”

    宋知蕙抿唇默认。

    “他倒是什么都与你说。”赵凌这话里藏了一丝酸意, 他深吸一口气,与宋知蕙温声道,“不必惧她, 她不过是皇帝派到幽州的眼睛罢了,如何与你相比?”

    “她是皇后的侄女,又会是你日后明媒正娶的发妻, 我呢?”宋知蕙淡笑着摇了摇头,“世子,便是广阳侯此番愿意你纳我入府,待入府之后呢?”

    “我原本就是妓子出身,又做过靖安王的姬妾。”宋知蕙说着,长出一口气,将手从那顿了许久的大掌里抽出,缓缓朝后退去,“我不想瞒世子,所以有些话我想今日便说清楚。”

    “蕙娘,别说了。”

    不知是久忍失了耐性,还是不愿意让她开口,赵凌眉宇中带着几分威压。

    宋知蕙却并未停下,而是直接道:“靖安王并非如传闻般不近女色,他碰过我。”

    赵凌脸色瞬沉,他没有说话,三两步又来到宋知蕙面前,抬手再次揽她入怀,俯身便含住那双唇。

    他从前便是如此,不喜与她解释,与其说那么多,不如直接做给她看。

    从他下定决心要将她寻回那一刻起,她在外面经了何事,都已不再重要。

    这是他的过失,又怎能怨到她头上。

    他赵凌要的就是这个人,与旁的无关。

    这一吻,轻柔绵长,仿若一切都回到了最初,他冷面示人,却独在她面前有了温柔,那细细密密的温柔缓缓来至耳根,再朝脖颈而去。

    赵凌对她的痴缠,的确出乎了宋知蕙的意料,但越是如此,她越觉棘手。

    “世子可曾想过……”宋知蕙匀着呼吸道,“这般放不下我,只是因与我为初次的缘故?”

    赵凌没有理会,只将头垂得更低,朝那更软之处而去。

    “三年的相处,世子只是与我有了习惯,啊……”宋知蕙忽觉心口处传来一阵疼痛。

    垂眸去看时,赵凌已松了口,他直起身,盯着那白皙柔软的浑圆上那道渗血的牙印。

    “蕙娘,这些话今日说过之后,往后便莫要再说了,若再说……”他抬眼看向那因为疼痛而染了雾气的眼睫,沉哑着声道,“便失了你我情分。”

    说罢,他彻底蹲在了宋知蕙身前,那细密的温柔继续朝下,却是在撩开裙摆之后,那动作倏然顿住。

    片刻后,赵凌再次压下所有意动,长出一口气后,起身将宋知蕙横抱在身前,踏水而出。

    将近三日皆在马背上,宋知蕙皮肤本就光嫩,那双腿内侧早已磨破。

    “伤成这样为何不说?”

    赵凌将她抱进林中,此处乃是荒山,幽静偏僻,且此时天刚微亮,更是鲜少能见到人影。

    宋知蕙被他放在一处石头上,赵凌拿出药膏,宋知蕙伸手去接,他却没有给她,而是直接掀开裙摆,用指腹沾着药便开始帮她涂抹。

    他力道很轻,但那腿上的伤实在严重,还是让宋知蕙忍不住咬了唇瓣,但全程她也仅是如此,并未哭喊或者哼咛一声。

    涂完腿上的伤,见赵凌要将药膏合上,宋知蕙连忙低道:“世子,方才那咬痕还未涂……”

    赵凌没有说话,只眉梢朝上微挑,还是将那药膏收进了袖中,俯身再次将她抱起。

    两人重新回到马背上,赵凌这次是让她横坐在身前,这般就磨不到那伤口处,往后这几日,赵凌策马的速度也缓了许多。

    临近幽州,在冀州边界处,设有一处驿站。

    身下马匹已有四日未换,眼看便要跑不动,赵凌索性带着宋知蕙寻到了此处。

    再行半日便至幽州,此郡的太守说白了也是广阳侯的人,所以赵凌已是不再忧心。

    驿站的守卫看到赵凌官文,得知他是广阳侯世子,此番是从洛阳回幽州,立即恭恭敬敬将两人请了进来。又赶忙找人为赵凌安排住处,那马匹也是挑了驿站内最好的一匹给他。

    两人回屋休息片刻,便来到一楼堂内用膳。

    堂内原本只他们一桌,两人点的菜刚端上桌,二楼便下来两人,直朝他们桌子这边走来。

    赵凌在这二人下楼时眸光便已冷冷扫上,微怔了一瞬后,那眸光便更加冰冷。

    宋知蕙也觉出不对,不动声色朝赵凌这边挪了两下。

    那二人当中一个,却是直接来开凳子坐在了赵凌的另一侧,也就是宋知蕙正对面。

    坐下时,她大掌用力在桌上拍了一下,一双眼睛含着怒气朝宋知蕙瞪来。

    宋知蕙被吓了一跳,抬眼看时,也是不由一愣,虽未曾见过此人,但一看此人面容也知,该是位女子才对。

    宋知蕙不知她身份,却是隐约能猜出是与赵凌有关,便朝赵凌看去。

    “公主不该如此。”赵凌声音冷漠,眼神也未再看身侧,只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吃饭。

    听到公主二字,宋知蕙心里顿时一惊,估算面前之人的年岁,那便只能是当今圣上长女,茉阳公主。

    早在赵凌离开洛阳那日,茉阳公主便跟了出来,原是想一路尾随赵凌来幽州,却没曾想刚跟了一日,便被赵凌发现,赵凌没有戳穿她,略施小计便将她远远甩开。

    本以为她会就此放弃,却没想她竟胆大到如此地步,只带着一位侍女,就敢跑到幽州来。

    茉阳虽说任性,但也并非全然无脑,她身侧这侍女,可非寻常婢女,也是有高绝的武艺傍身,茉阳便是仗着如此,被甩开后才一咬牙,索性直接要来幽州寻他,那侍女劝阻不住,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好一路将她带到此处。

    茉阳何曾受过这般辛苦,这一路上走走歇歇,耽搁了不少时日,硬是走了二十余天,才到了此处。

    本以为赵凌早就回了幽州,来此一打听才知,这二十多天里,赵凌未曾来过此处驿站。

    那侍女与她分析过,往东虽只有半日路程就能入幽州,但这段山路却并不好走,通常入幽州的官吏,皆会在此处换上一匹良驹。

    茉阳觉得奇怪,便想着不如再此多等两日,结果当真让她等到了赵凌。

    小女娘满心欢喜,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缘分,谁知这赵凌身侧竟还坐着一个女子,看着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是何人?”茉阳抬手指着宋知蕙的脸道。

    赵凌还是未曾看她,一面吃饭,一面淡道:“我的妾。”

    “妾?”茉阳眼睛顿时瞪大,“你、你……你纳妾了?你那后宅不是无人吗?”

    赵凌眉宇微蹙,没有回话,而是转头看向身侧宋知蕙,“吃好了吗?”

    原来赵凌温柔起来,声音是这般的。

    茉阳又是一愣,随即心头便是翻江倒海的委屈与怒火,却颤着唇半晌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赵凌拉着宋知蕙走上楼梯。

    回屋后,宋知蕙没有问,赵凌也没有解释,两人简单洗漱过后,便上了床榻。

    “可好了?”赵凌问道。

    宋知蕙知他是在说腿上磨破的那些伤,起初赵凌还是能忍的,但这两日他明显快忍不住了,那药抹着抹着,手便去了别处。

    可只能摸,不能真正而入,对于赵凌而言,更是折磨,最后这两日,索性就将药膏给了宋知蕙,让她自己去抹了。

    宋知蕙摇了摇头,“还未痊愈,再者……此处也不方便,公主好像就在隔壁……”

    提到茉阳公主,赵凌顿时没了兴致,他长出一口气,背过身去。

    宋知蕙却不知为何,从今晨开始眼皮便一直只跳,她也是憋了许久,终还是没忍住,低声道:“那靖安王性格乖张,向来睚眦必报,一个姬妾他未必多在乎,但世子此番让他失了脸面,我怕他……”

    “怕他作甚?”赵凌转过身来,幽暗中拿起宋知蕙一缕发丝,如从前般在手中揉搓,“明日便能回幽州,只要踏入幽州,便是我赵家的地盘,晏翊再能耐,也不敢伤我分毫。”

    此话一出,宋知蕙并未安心,反而更慌。

    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凌方才下意识直接说那幽州为赵家的,又直呼了晏翊的名字。

    想到晏翊不止一次说过,皇帝忌惮幽州势力,她便忍不住低声劝道:“世子方才所言,还是莫要让旁人听了去。”

    赵凌却是浑不在意,松开那缕发丝,直接撩开衣领,去看那浑圆上的牙印,“放心,只是与你才这般说。”

    从前与她在春宝阁商议兵法时,他便不曾瞒过她,如今他又怎会与她见外。

    宋知蕙还是不安,又开了口:“可靖安王到底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从前做了诸多事,圣上都未曾责罚过他,万一……”

    “没有万一。”赵凌终是露出不耐,他没再与她解释,而是抬眼用那审视的目光看着她,“蕙娘,我怎觉你似乎变了许多。”

    正如宋知蕙熟悉赵凌一般,赵凌也对她无比熟悉,此次将她寻回之后,赵凌不止一次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屋内陷入短暂沉默,片刻后,宋知蕙垂眸低道:“是奴多言了。”

    赵凌没有说话,缓缓移开视线,背过身合上了眼。

    赶路这十多日里,洛阳城出了两桩事,一桩是茉阳公主私自离宫至今未寻回一事,此事不仅关乎公主名节,还关乎皇家脸面,自然瞒得密不透风,只皇帝派亲卫去四处搜寻。

    还有一桩,可谓是震惊朝野,是那史书中都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事。

    那靖安王晏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仿照朝臣郭框笔迹,私与那东海王宴疆书信,密谋造反一事。

    那东海王得了此信,当即便带着书信回了洛阳,亲自交于圣上手中。

    郭框更是极力配合,据传私下里散了半数郭氏家产,以表忠心。

    最后查到此事竟是靖安王晏翊所为,皇帝震怒之余,却并未重罚,相传是因阴太后的缘故,皇帝仁孝,不忍年长的母后伤心,这才免了重责,只罚了三年俸禄,责令靖安王三年内不得离开封地。

    洛阳城外,摇晃的马车朝着兖州的方向而去,马车中除了晏翊,还有那负责在这三年内监察他的都察院的刘御史。

    刘御史早就有所耳闻晏翊的作风,马车上不敢多言,见他闭目养神,他便也跟着合眼假寐。

    谁知马车刚行到夜里,忽然停了下来。

    有人在车外说有要事禀报,刘御史正疑惑,却听身侧传来晏翊沉冷的声音,“何事?”

    车外那人支支吾吾,晏翊冷道:“但说无妨,刘御史并非外人。”

    刘御史暗暗松了口气,车外那人终是开口道:“人跑了,未曾追上。”

    谁跑了?在追谁?

    刘御史听得稀里糊涂,回头朝晏翊看去,却见晏翊那脸色沉得骇人,强大的威压让他都跟着心头一颤。

    “一个女子而已,你二人竟追不上?”晏翊那指节已是捏得咯嘣作响。

    车外那人说话声似也多了些颤抖,“那晚共有三人,皆是高手。”

    三人?

    晏翊沉沉合眼,暗忖片刻后,沉声便道:“去幽州。”

    那刘御史这句话算是听明白了,当即一个哆嗦,“这怎可行,皇上下令,王爷不得出那封地,怎能在此刻去幽……”

    话音未落,便见晏翊倏然起身朝外走去,在从刘御史身侧走过时,手臂略微一挥,一道红痕便在他脖颈生出,不等刘御史反应过来,那鲜血便喷涌而出。

    沉沉的夜色中,晏翊翻身上马,朝那幽州的方向而去。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没有孤不敢杀之人

    第二日天一亮, 赵凌便骑马带着宋知蕙离开了驿站,这二人前脚刚走,茉阳公主与侍女后脚便也立即跟上。

    看到宋知蕙与赵凌共乘一匹马, 就在他怀中坐着,茉阳只觉得心头冒火, 恨不能冲上去将宋知蕙一把拉下马背。

    只忍了半个时辰, 茉阳便忍不住了, 气呼呼朝侍女道:“你去杀了她!”

    那侍女立即勒马劝道:“公主, 这可使不得。”

    茉阳脾气上来,哪里是能被劝住的,且越劝她越来气,“你敢不听我命令?”

    那侍女赶忙垂头解释道:“奴婢若是前去,世子必然要与奴婢动手, 万一奴婢受伤,这一路怕是难以再护公主周全。”

    赵凌是广阳侯世子, 此处又近幽州, 这侍女自然不敢伤赵凌分毫,两人交手她必然要落下风,受伤便是在所难免。

    茉阳却是扬着下巴道:“一个妾罢了,我不信他敢为了那女人, 伤我的人!”

    茉阳也是认准了赵凌知道, 她此行只带了一个侍女,这侍女便是她安危的保障,他纵是再疼那女人, 也得要顾及她的安危。

    见侍女还在犹豫,不肯驾马上前,茉阳再次厉声催促, 那侍女最终还是不敢违抗命令,只好抽出腰间软剑,驾马朝那两人而去。

    这侍女一早拿出剑,又是马蹄急促朝前行,便是故意想让赵凌提前发现。

    果然,赵凌听出身后动静不对,回头看到那持剑而来的侍女,眉宇间瞬起寒意,勒马的刹那,腰侧的刀便退了鞘。

    两人只过了不到十招,那侍女便被赵凌一脚踹下马背。

    赵凌多少是留了情的,未曾真下狠手,侍女身上没有刀伤,却是坠落的时候摔伤了腿。

    这一幕落在茉阳眼中,她不通武艺,只以为赵凌竟将那女人护到如此地步,顿时震惊至极,驾马直直冲到赵凌身前,几乎怒斥出声,“你为了她,竟敢伤我的人?你可知这是父皇赐我的护卫,你这是……”

    “公主,我的耐性是有限的。”赵凌再次勒马,侧眸朝茉阳看去,那冷漠的眼神里似是没有半分情绪,“再往前便是幽州,我劝你最好立即回京。”

    “我不回、不回、不回!”茉阳气到落了眼泪,朝着赵凌喊道,“我的侍女伤了,谁能护我周全,我还怎么回啊?”

    赵凌瞥了眼那地上那侍女,方才两人交手时,赵凌也能觉出她是有意如此的,她此刻腿上虽然在流血,但不至于动不得。

    “那是公主自己的事。”赵凌冷冷说完,扬起马鞭便朝前去。

    茉阳见状,心里一急也不顾那地上侍女,慌忙驾马去追,眼看赵凌要将她甩开,茉阳气恼之下,再次扬声喊道:“赵凌!你可知幽州要倒大霉了!”

    果然,这句话能让赵凌再次停下。

    茉阳见状,颇有些得逞的意味,再次追到赵凌身侧,“我父皇忌惮幽州兵权已久,我不信你不知道,那马鸢能被指婚给你,只是派到你身边的眼线,只有我,我才是真心的喜欢你!”

    宋知蕙全程没有出声,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直到听见这番话,她才头一次抬起眼朝这位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看去。

    茉阳也注意到了宋知蕙在看她,但她似乎没有看懂宋知蕙的眼神,反而还将那下巴扬得更高,对赵凌道:“只要你让广阳侯修书一封,代你向我父皇求娶,我父皇自然会应允,到时有我在幽州,便可保你幽州安稳!”

    “我幽州……”赵凌眸色微沉,一字一句地冷冷道,“不需一个女人来保。”

    茉阳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似没想到她将话已经说得这般清楚,赵凌却依旧不为所动,她想要在说些什么来挽留赵凌,却动着唇说不出话来。

    眼看赵凌又要走,茉阳心里着急,再度朝前,直接抬手去拉赵凌手臂。

    赵凌下意识将她甩开,只听一声惊叫,茉阳坠马而下,当即痛哭出声。

    赵凌只低扫一眼,便要驾马而去。

    宋知蕙却是连忙将他叫住,“世子等一下!”

    方才这二人的对话已让宋知蕙骇然不已。

    如果说昨晚赵凌睡前那番话,将幽州称为他赵家的地盘,属于与她的私语,而非对外的共识;那么方才茉阳公主下意识的一段话里,却是当着赵凌与她的面,明晃晃地说出了这句:“可保你幽州安稳。”

    而赵凌,也毫不避讳地回了一句:“我幽州。”

    宋知蕙那眼皮又开始不住地跳,不安地回头看那痛哭流涕的茉阳道:“当真不用管公主么?”

    赵凌明显因方才茉阳那番话动了气,一开口时语气也不算和缓道:“管她作甚,是她自己要来,与我何干?”

    宋知蕙对皇室之人自是没有好感,之所以叫住赵凌,并非是她心善仁慈,而是有些事情不得不考虑深远。

    “她到底是公主,万一在幽州附近出了事,让有心之人利用,怕是会对广阳侯与世子不利。”宋知蕙低声提醒。

    赵凌没有说话,满脸的不耐与寒意却是给了宋知蕙答案。

    他不在乎这些。

    赵凌直接驾马离开,却没想刚行一段,便听身后忽然传来马蹄狂奔的声音。

    一股莫名杀意由远及近,赵凌立即蹙眉回头看去。

    远处一道冷冽的身影正朝这边而来。

    宋知蕙也觉出不对,回头看去,在看清来人身形的瞬间,脑中顿时传来阵阵嗡鸣。

    “走……快走……”

    她几乎用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可赵凌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掉转马头,似是特地要等那人过来。

    “不、不、不……”宋知蕙再次开口时,那祈求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世子……走,求求你了,我们走吧……”

    赵凌却没有理会,只将手中刀柄握得更紧,那双眼中也渐渐漫出寒意。

    从接到暗卫的消息至今,晏翊仅用了三日时间追到此地。那几乎不眠不休的状态,使得他本就阴沉到极致的威压,在此刻犹如活阎罗一般狠戾可怖,那周身散发的煞气,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连那一直在痛哭嚎叫的茉阳,在抬眼看到身影时,都吓得顿时止住了哭声。

    晏翊没有直朝两人而来,而是远远认出茉阳之后,先是在她身前勒马。

    茉阳错愕地结巴道:“王、王、王……王叔?”

    晏翊居高临下,用那阴鸷的眼神低睨着茉阳,一开口,那声音沉哑到让人头皮发麻,“是赵凌害你如此的?”

    茉阳虽然害怕晏翊,但她也知道两人才是真的亲眷,那眼泪再次落下,委屈巴巴指着不远处道:“他们欺负我……”

    俨然一副小女儿家向长辈告状的模样,可茉阳却是忘了,眼前的长辈可不是寻常长辈。

    晏翊那骇人的神情微顿,但很快便生出一丝笑意,这笑意落在宋知蕙眼中,却是让她顿觉不妙,再次央求赵凌离开。

    可她越是畏惧,赵凌便越坚定不愿离开。

    晏翊没有说话,敛起笑意,缓缓驾马朝赵凌而来,随着他身影越来越近,宋知蕙的呼吸也越来越抖,到那马蹄停下之时,她已是不知在何时落下泪来。

    “杨心仪。”晏翊布满血丝的眼睛,未曾朝赵凌看去一眼,而是直直落在宋知蕙身上,他头一次当着旁人面唤她真名,他朝慢慢她抬起手,“过来。”

    只简单的两个字,却是让宋知蕙蓦地颤了一下。

    赵凌立即将她揽得更紧,朝晏翊冷冷道:“靖安王怕是认错人了,这是我府中妾室。”

    晏翊勾起唇角,那沉冷的眸光终是从宋知蕙面上移开,落在她身前那收紧的臂弯上,“孤以为,你二人情谊如此深重,你该是知她真实身份才是。”

    赵凌倏地愣住,下意识朝怀中之人看去。

    宋知蕙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那脸色更加苍白,唇瓣似也抖得更是厉害。

    赵凌再次泛起酸意,心头那怒火也开始翻江倒海,再次看向晏翊时,那双眼睛也染了寒意,“我与自家妾室如何,不必靖安王来插手。”

    晏翊嗤笑出声,缓缓抽出腰间佩剑,“的确,旁人家事孤不该插手。”

    寒光出现的刹那,晏翊顿时敛了笑意,那不怒自威地压迫感与杀气再次袭来,“但当朝公主被广阳侯世子挟持一事,孤岂能坐视不理!”

    “王爷!”宋知蕙忽然颤抖着喊出声来。

    哪怕此刻的她已是浑身僵硬,那脑中仅剩的一丝理智,还是让她意识到晏翊想要做什么,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晏翊,更知道他的冷绝与疯狂。

    “不要……王爷不要,我、我……我与你回去……”她脸上神情近乎是在哀求,若不是赵凌将她抱得太紧,此刻她定是要跪伏在他身前去说这番话。

    赵凌不明白宋知蕙为何这般惧怕晏翊,他没有松开宋知蕙,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还故意凑到她耳畔,表面是在安抚她,实则是在说给晏翊听。

    “蕙娘不怕,此处已是幽州地界,无人敢伤我们分毫。”

    “这大东,还没有孤不敢杀之人。”

    话落的瞬间,空中赫然出现一道冷冽的寒光。

    第50章 第五十章 血债血偿

    幽静的山谷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嘶鸣。

    马儿在剧烈的疼痛中哀嚎倒地, 在它倒下之前,赵凌已是抱起宋知蕙跳下马背,却是在落地的瞬间, 宋知蕙因太过惊惶而未能站稳,不慎扭伤了脚踝。

    晏翊蹙眉冷嗤, 到底还是高估了赵凌, 连个女人都护不住, 不过如此也好, 没有了马再加她伤了脚,便没有机会趁乱逃跑。

    赵凌方才算是失策,没曾料到晏翊会突然动手,此刻反应过来,便怒火中烧, 松开宋知蕙后,那冰冷的眸光瞬间锐利, 转身提刀便朝晏翊而来, 那肃冷的刀光划破长空,几乎只在眨眼的瞬间,便逼近到晏翊身前。

    似是没有料到赵凌动作会如此快,晏翊连连朝后退去, 避开了那当空劈下的一刀, 待身形稍稍站稳,这才得以持剑与之应对。

    许是因连夜赶路未曾休息的缘故,场面上从开始便是赵凌占据上风, 他下手果断且刀刀毙命,似是没打算让晏翊今日活着离开。

    晏翊被打得节节后退,似乎只剩招架之力, 毫无还手的可能性。

    那不远处的茉阳已是看傻,本以为晏翊过来后只是训责赵凌,却没想到二人竟打了起来,且打得这般凶狠,那赵凌恨不能招招毙命。

    “赵凌!那、那是我王叔,你疯了吗?”茉阳又惊又怕直朝这边喊道。

    赵凌却丝毫没有手软,且还肉眼可见的越战越勇,似乎只要晏翊一个不留神,就会死在他刀下。

    比起茉阳的惊惧,宋知蕙却纹丝未动,反而还不知在何时已经止了泪水。

    许是被晏翊压制太久,她竟险些忘记赵凌也是自幼习武,还是广阳侯亲自教导,十多岁的年纪便能上阵杀敌,赵凌不差的,也许……该怕的人应当是晏翊。

    这个念头一生出,宋知蕙那因畏惧而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且似乎还隐隐含着某种期待。

    终于,那刀光中出现了一道血腥,是晏翊伤了左臂,虽不致命,但那衣袖已是划破,血痕也染红了刀尖。

    晏翊神情未变,躲闪之余也终是朝着宋知蕙的方向看去。

    连茉阳都在哭求赵凌停手,她却看不出任何紧张与忧心,只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

    呵,这般期盼他死在赵凌刀下么?

    那怕是又要让她失望了。

    晏翊敛眸的同时,忽然一改颓势,那骇人的冷然与飞快的招数打得赵凌措手不及。

    “孤为阻拦你挟持公主,才斩杀了你的马。”晏翊一面沉沉出声,一面将那手中的剑招招朝着赵凌那胸膛刺去,“而你不仅伤了公主,还刺伤了孤!”

    话落,那快到令人眼花的乱剑中,传来一声闷哼。

    赵凌单膝落地,一手用刀撑在地上,一手用力捂在身前,而那指缝间很快便朝外渗出血迹。

    “不愧是广阳侯之子,的确武艺高绝,但可惜了。”晏翊说着,幽幽地抬起眼朝宋知蕙看去,“为了一个女人,色令智昏到如此地步,难成大器的东西。”

    赵凌啐了一口鲜血,颤抖着握紧那手中刀柄,似还想起身再战,却被晏翊那剑尖抵在了额头上。

    赵凌却还是未惧,反而嗤嗤笑了起来,“你若敢杀我……我父必要你晏家……”

    “赵凌!”宋知蕙终是尖叫出声,打断了赵凌的话,她顾不得脚踝传来的剧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跪上前,朝着身侧的赵凌不住摇头,“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王爷!”宋知蕙跪伏在地,那滚落的眼泪再次沾湿了面容,“王爷……为了大东安宁,放过他吧,求求王爷了……”

    晏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身影。

    方才在他受伤险些毙命时,可不见她这般急色,此刻到了赵凌,她却能如此卑微地上前来求。

    晏翊那手中的剑又朝前刺了几分,血珠顺着赵凌额头朝下滴去,“你这般心急如焚,到底是为了大东安宁,还是舍不得他?”

    “自然是为了百姓安宁!”宋知蕙毫不犹豫哭求出声,字字恳切,“王爷,广阳侯膝下仅世子一子,若他有半分闪失,大东定会不宁啊王爷!”

    也不知晏翊可否听进去,但手中的剑到底还是慢慢落了下去,“孤从前对广阳侯是有几分钦佩的,但他实在太过纵子,让你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既他无能教责于你,那孤今日这番便为代他教子……”

    “呸!”赵凌再次啐出一口血痰,“凭你也配……你今日伤我……”

    宋知蕙立即抬眼,再次出声制止,“世子不要说了,我求你不要说了!”

    赵凌却是并未停下,而是抬着那猩红的双眼,朝上首继续道,“我幽州……”

    话音戛然而止。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若凝结。

    只那喷涌的鲜血在不住飞溅。

    入目皆是一片猩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这三字,你便命中该绝。”

    “记住了,杀你的不是孤,是你自己的无能。”

    晏翊一面沉冷出声,一面朝着那滚去一旁的头颅走去,待弯身将那头颅捡起后,再度转身回到原处,将手中之物扔在了宋知蕙面前,“可要下去陪他?”

    宋知蕙已是面如死灰,耳中又是那尖锐的嗡鸣,眼前似也黑了一片,在那一直不断的嗡鸣声中,她僵硬地开了口,“王爷……饶命……妾、妾……妾错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好似是那本能的反应,让她又向晏翊开口在求饶。

    “妾?”晏翊问她,“你是谁的妾?”

    “是、是王爷的妾。”脑中那嗡鸣声实在太大,她还是没有听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呵。”晏翊冷嗤了一声。

    “真当孤不知,他在春宝阁养了你三年?”他神情阴鸷,眸底看不出一丝光亮,“你该是他的妾才对,你二人情深至此,你舍得他泉下孤单一人?”

    宋知蕙无从辩解,只觉天旋地转,她伏地去叩首时,那额头重重撞在地上,她觉得额头应是破了,但却觉不出疼痛来,只麻木地一遍又一遍地认错,“王爷……恕罪……妾错了……”

    最后不知说到第几遍,她忽然觉得身下腾空,木然抬眼时,便看到是晏翊那张阴郁的脸,就与她不过咫尺之间。

    晏翊抱着她翻身上马,再回头看茉阳时,她已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早在那惊叫声中昏厥过去。

    很快,那一路追随过来的暗卫也终于到了。

    地上的尸首被暗卫收走,直接带回洛阳面圣。

    茉阳在第二日醒来后与晏翊见了一面,便由晏翊的两名暗卫护送回京,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许多,一路上再也未曾哭哭啼啼,只坐在那马车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晏翊说的那番话。

    “赵凌挟持了我……王叔一得消息,便马不停蹄赶去幽州救我,是赵凌……他要杀王叔灭口,王叔为护我,也为自保才……才杀了他……”

    茉阳垂眼望着手中将近一月骑马磨出的茧子,在模糊的泪水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在那教场中,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松柏傲立的那道身影。

    她抬起眼来,望着那摇晃的马车顶,许久后那含了许久的泪终是被生生咽下。

    她紧了紧袖中的手,再次默念:“是赵凌挟持了我……王叔一得消息……”

    半月后,这番话在德阳殿内说出时,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赵凌叔父赵家二叔授广阳侯亲笔书信,特来朝中面圣,自是不认赵凌罪状,要皇帝给赵家一个说法。

    大殿之上,茉阳公主垂泪哭诉,她为当朝大公主,尚未婚配,怎会自毁名声冤枉赵凌。

    而靖安王手臂上的伤痕,经验证也的确出自赵家刀法。

    朝堂内一时分了数派,有斥责广阳侯世子包藏祸心,实该杀之。也有觉得此事尚且不明,不经查证直接将人杀之,实属冲动,靖安王合该受责。还有一派始终持狐疑态度,望皇帝明察,给广阳侯一个交代。

    到了最后,皇上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桩事归为赵凌年少冲动,钟情茉阳公主,却因皇帝不允二人婚事,挟持公主而逃,皇帝知情却为维护皇室名声,派靖安王私下去将公主寻回,赵凌拒不配合,又口出狂言,靖安王也是情急之下才将其当场斩杀。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诸多大臣不依不饶,联名上书,罗列出足达上百条罪状,要皇帝务必惩处靖安王。

    “你自己看看吧,此番他们咄咄逼人,非要朕给个说法。”晏庄指着那桌案上堆满的册子,气得胡子都在打颤。

    见晏翊垂眼喝茶,没有说话,他便随后拿起一本,翻开给他念,刚念两句,又气得一把合上,看那晏翊道:“你说说,那刘御史招你惹你了,你将他敲晕找个人看着便是,你杀了他又是作何?”

    晏翊道:“是为了替皇兄解决。”

    “替朕?”晏庄以为自己听错。

    晏翊淡淡掀起眼皮,“皇兄要是待见他,会让他随我去兖州待三年?”

    “朕……”晏庄蓦地哽住,顿了片刻后,缓了语气,“朕烦他倒是不假,但也只是想让他跟在你身侧吃吃苦头,倒也不是非得让他死不可。”

    晏翊嗤了一声,搁下手中杯盏,“幽禁十年,削减护卫,”他目光如冰,指节在紫檀桌案上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并诏令其终身不得嗣续。”

    话落,晏翊幽幽抬眼朝晏庄勾了唇角,“如此,皇兄可曾满意?”

    晏庄微愣,遂故作皱眉,负手长叹,“身为兄长,怎能满意,但如此也算给了幽州一个交代……”

    此诏传入幽州。

    那床帐内卧榻许久的广阳侯,被侍从缓缓扶坐起身,他咳了片刻,才沉沉出声。

    “我驰骋沙场半生,纵横铁马,竭力为大东镇守边陲。未曾料想,陛下疑心重重,竟使至于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之地!”广阳侯又是一口鲜血而出。

    闻言,屋中副将大骇,连忙劝道:“侯爷息怒,莫要急坏身子,此番陛下已经算是重责了那靖安王,要知道陛下向来宠护那靖安王,这些年来靖安王不论行径如何放肆,陛下都未曾有过真正责罚,连先前他私信东海王密谋造反一事,也只是幽禁三载,罚了俸禄而已。”

    “宠护?”广阳侯冷冷嗤道,“你小瞧了咱们这位圣上,那靖安王只是他手中刀剑罢了,那东海王迟迟不敢归京,如今经那谋逆一事,不是已经乖乖住在了洛阳城中,至于那郭框,散去家产为求自保,而我凌儿……”

    广阳侯紧紧握拳,眼睛似是滴血般道:“他这是在……在逼我反呐!”

    屋内几名副将纷纷跪地,朝着广阳侯拱手道:“卑职愿追随侯爷!”

    广阳侯却是抬起手道:“若反了,我赵氏一族百年忠义的名声皆毁。若是不反,这便是在挖本侯的心!”

    滑落,他再次合眼,许久后才缓缓睁开,沉冷着声道:“晏翊,我要你血债血偿。”

    从洛阳回兖州这一路,晏翊遭了五次暗杀,各方势力皆有。

    最后这一次,是在兖州边界之处,埋伏了近二十余人,各个皆为高手,那护送晏翊的卫队几乎全军覆没,所幸最后关头那城中来了救援,才让晏翊顺利回了山阳郡。

    回到府邸时已是深夜,晏翊身上已是沾满鲜血。

    他阔步走进安泰轩,直奔那寝屋而去,刘福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侧,与他禀报着这三月以来,自宋知蕙回府后的情况。

    “老奴依照王爷信中吩咐,让宋娘子回府后便住在安泰轩中,将那云舒叫出,就在她身前伺候着,这整整三月以来,两人皆未曾迈出过这院中半步。”

    晏翊来到门前,摘掉那沾着鲜血的手套,扔在脚边,回头看向刘福,“她可曾还会梦魇?”

    刘福垂眸道:“郎中瞧过……说……说是心病难医……”

    晏翊冷眉微蹙,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