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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他有命,救下她后不可让她发……

    看着沐江恩将人带走, 云影才悄悄返回那个地方,将那些被沐江恩好心放走的流氓,一刀解决掉, 扔进了河里。

    云影把戚央央扔在这个地方等沐江恩来捡,并不是他嫌央央碍事不愿带着她, 实在是

    主子有命。

    主子命令他们说, 救下戚姑娘之后, 不可让她发现是他救的。

    因为, 主子说:“她这人脑子是有坑的,认定的东西就转不过弯来了。”

    “她一旦认定我是十恶不赦的话, 不管我再做什么,她都只会往十恶不赦上想, 说不定还会因此曲解人的好意,把她扔给沐江恩是最安全的了, 起码她不会因此将自己在军营中蒙受的苦难, 都归结给他。”

    他失落地道。

    但残影却说, 其实主子是希望戚姑娘能开心些, 看见沐公子,是她现如今最开心的事了。

    不出所料, 戚央央看见沐江恩,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 先前一切遭遇都仿佛被她抛诸脑后,走起路来步调轻快欢乐,倘若不是云影都知道, 根本没法想象一个姑娘独身赶夜路逃跑,又被掳回军营,与一个腰大膀圆的男人近乎生死拼搏完, 还能笑得出来。

    沐江恩问她这段时间可曾发生过什么,她只是星星眼望着他,笑得一脸幸福道:“那些都过去了,不要紧的我们别提了,重要的是,最后还是你救了我,谢谢你,沐大哥。”

    他见她没有任何难过异样,便不再追问,笑着替她把鬓发捋好,笑道:“以后我会护好你,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嗯,好。”她开心道。

    云影目送他们步出靖安县,便离去了,往后有沐将军护着,倒是用不上他们,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此时裴陆戟在军营,残影趁夜深乔装进营,前来向他禀报。

    “戚央央离开了吗?”

    “回禀主子,已经离开,那天是刘校尉纵容容炳做那些事,但容炳也已经被云影处置了。”

    “好,干得不错,退下吧。”

    残影犹豫了一下,“主子,军营豺狼虎兽多,主子确定不让我和云影在附近守着吗?”

    裴陆戟身体上缠满纱带,只能用手捂着腹部伤处支撑着坐起,淡淡瞟了他一眼道:“他们是虎兽,难道我就不是吗?”

    “快下去命人撤退吧,秦道忠的人尚在,勿不可让他们发现你们的踪迹。”

    戚央央因为写书的事已经被朝中贵人盯上,不能再待在安东县,只能随沐江恩回封州,那里是荆王的地头,京中人士尚不敢将手探到那里。

    但问题是,央央的手稿丢了。

    “沐大哥,虽然我知道可能很为难,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再回去那个地方找找看,那些人只是要我的钱财,那些手稿他们大概不会看的,可能看见了也会随手扔在那附近?”

    沐江恩向来是尊重她的,她要折回那家黑客栈,虽说得花耗不少时间,也有可能遇上一定的危险,但她说了,那手稿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他虽然不懂,但他也尊重。

    “好,那我们就赶紧去了再走,走旁边那条小道会快些。”

    “谢谢你,你人真好,沐大哥。”央央满心感激。

    一行人很快折回边界线附近的客栈,却愕然发现那位女掌柜和毛贼已经死了,尸首被吊在檐梁,死状惨淡,尸首似乎已经挂了有些时日了,依然呈现风干痕迹。

    央央吓得“啊”一声扑进沐江恩怀里。

    那些时日,云影连人带轴跟着戚央央转,差点就把她手稿的事给忘了,等他想起来还有这茬的时候,戚央央已经返回看见了那两具尸首。

    本来不把尸首处干净,是为了给那些附近的匪徒一个警惕,上得山多终遇虎。

    云影连忙将好的手稿放在客栈外的小道上,然后不等人发现他,就立马离去。

    沐江恩底下的人搜索了附近,发现手稿时呈给他,他把手稿拿给戚央央:“小央卿卿,你看,是不是这些?”

    戚央央检查了一下,发现手稿完好无损,可是,照她当时包袱那样掉下去,不可能书页都那样完整。

    “沐大哥我们先绕一段路吧,我觉得我们可能被跟踪了”

    见她如此神色,沐江恩便也猜到了一些,“是不是他的人?”

    戚央央一愕。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先前我找不到你,不管用尽什么办法,就是找不到,我就去找他帮忙,而他对你的踪迹竟了如指掌,所以我想,这段时日,他肯定是有派人守着你。”

    沐江恩道。

    “你不肯告诉我这段时间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是不是觉得我不如他能力强,觉得告诉我也没有用?”

    “其实我也知道,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你若是”

    “沐大哥!”戚央央打断他,“求求你了,以后别在我面前再提他了好吗?”

    她竟一脸惶惧:“我我实话说吧,他这人我以前误以为他是你,以为是他救的我,对他有先入为主的好感,这份好感支撑着我接受他所有的坏,可是现在”

    “其实我特别的害怕,也特别惊惧,我害怕我被他盯上,甩不掉了,而我又确实挺厌烦他的,不知为何。”

    沐江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惶惑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地深深叹息了一声。

    戚央央和沐江恩在靖安县边界一带绕了一些路,再往封州出发。

    与此同时,靖安县军营中,裴陆戟的帐里,被扔出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他披着发,手持长剑,走出来那下满脸冷戾,吓得那些姑娘花容失色,爬在地上哭。

    刘校尉正在自己的营帐里白日喝着大酒,一柄锋利的刀刃刺进帐子来的时候,他吓得懵了。

    逃到帐子外的时候,他软了双腿,跪在地上哀求:“大大司马我我不是已经给你赔赔上几位美貌佳人了吗?你你别杀我呀”

    若不是他提,裴陆戟本来也不想提这桩,既然他提了,他倒要跟他好好清算一下。

    “本来说好了,要人毫发无损给我的,可现在人也不见了,刘校尉难道不应该履行承诺,吗?!”

    他一剑横在他的项上人头下,刘校尉那一刻吓到尿失禁,“大大大大大大司马饶命!可可可可答应你的是宋将军,跟跟跟跟卑职无关啊,这”

    刀剑已经隔开了他的皮肤,他用手摸出了一滩温热湿滑的鲜红,吓得差点昏死。

    “救命!!救命啊!!!杀人啦!!!”

    宋敞等人闻声而来,赶紧拉开了二人。

    “大司马这是要做什么?”

    宋敞背负着手,站在裴陆戟面前道。

    “将军可曾记得,裴某出发剿匪前,答应过什么?”

    “当然记得,”他话锋一转,道,“可那是要大司马剿匪成功作为条件的,西面匪冦虽然已清,但最后是大司马清的吗?”

    “倘若不是刘校尉担心大司马的安危,怕那些小兵不济事,让人去请秦先生带顶好的杀手过来,大司马怕是已经死在匪冦窝中了。”

    “如此说来,你上回吓到了刘校尉,这回又吓到了,人刘校尉可比你年长,资历又深,你作为晚辈的,是不是应该跪下来给他道个歉啊?”

    刘校尉一听,吓得腿软道:“不不不不不必”

    “刘校尉!”宋敞叫住他,“你是长辈,有容人的大度,但秦相说了,来我军营,就得守我的规矩,哪怕他是京城来的官,不照样是小辈吗?”

    “我今日,总该教教这些做小辈的,要懂得如何尊敬长辈。”

    他拍拍手,让手下呈出一张绣工精美的青山江河绣帕。

    那是戚央央给沐江恩绣的,为了从他这儿弄来绣样,不惜委屈自己同他虚以逶迤,花费大心血才完成的,她一直将帕子妥善收藏在身上,睡觉吃饭都带着,丢了别的东西都不肯丢掉它。

    裴陆戟捏紧了拳头。

    “宋某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大司马找人救出了那位姑娘吧?”

    “那位姑娘就是戚氏,是大司马刚和离的夫人,是吧?”

    之前千辛万苦误导苍龙杀手,甚至还设计了六皇子,没想到终于还是被识破了。

    既然事情已经捅到秦相那边知道了,那么他就会进一步怀疑那天出彭州城时,为戚氏出手的杀手,便是他的人。

    裴陆戟失声笑了,笑得有些自嘲,又有些颓败。

    “你夫人带着荆王的手下,在靖安县边界恰好被我的人看见,便好生给大司马送回来,怎么,大司马就不想见见你夫人吗?”

    宋敞威胁道。

    “只要你跪下,给刘校尉道歉认错!”

    居庙堂之高,天子身侧高高在上的权臣,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个女子,弄至如此惨况。

    果然,情爱之事但凡沾个边,就会无比倒霉。

    他笑得眼眶发红,用手捂住腹部伤处,颓丧道:“没想到啊我原来的夫人跟我和离后,立马跟情郎跑掉的事,这下可闹得人尽皆知,连秦相都知道了,哈哈哈”

    “我没用啊,成婚五年了,始终没能讨得她的欢心,她还是误会我,爱上了别的男子,要跟我和离”

    “可打从我十三岁开始,她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我生病被人嫌弃、被退婚、被无情奚落,被排斥的时候,身边始终站着一个她。”

    “她明明曾经那样爱我,可感情还是说变就变了”

    “我窝囊啊,哈哈,她都说了不再爱我了,都说要跟她真正的救命恩人一起了,可我始终不死心,还追着她来到了此地果然还是被她抛弃”

    在场中人都傻了,宋敞也听得动容了起来。

    世人皆说,是戚氏女不要脸狂追在裴世子身后,却不知晓,裴世子只不过是传出了一次要纳妾的传闻,那戚氏女就心硬如铁,毅然和离,而裴世子竟痴情如斯,将她追到来这里。

    原先秦相还怀疑裴世子可能同荆王有勾结,可现在,好像一切事情都说通了,反倒是硬说裴世子是荆王走狗的话,就有许多事说不通了。

    就在这时候,军营外有驿兵来报,英国公派人来给世子传话。

    “要传什么话?”宋敞问。

    驿兵回道:“英国公有命,裴家有愧戚家和甄家,让裴世子定当尽力护戚氏安全,否则,国公有言,必将逆子除名族谱!”

    第52章 他慌张失措,刚走到一半又退……

    先前倘若裴陆戟为救戚氏, 不惜与秦相作对,是说不过去的话,现在再加上有英国公以除名族谱逼迫这一条, 就比较合情合了。

    英国公在京城出了名爱妻,当初戚家甄家获罪, 裴世子不惜给父亲下药, 强行将戚氏甄氏赶出家门, 老父亲醒来恼恨此子是人尽皆知的事。

    裴陆戟在军营遇前妻被欺, 倘若不挺身而出,他日在同僚人眼中, 就会沦为无能之辈,被人耻笑, 都说男人都是好面子的,有时候豁出命去挽回面子的事, 也不是没有。

    所以他为了戚氏去剿匪, 实则情有可原。

    再观英国公得知了前儿媳有难, 快马加鞭给逆子传来话, 而裴大司马当场像被看破了一脸难堪的样子,也不得不让人笃信, 情深是假,用来掩藏自己惧怕被父亲除名, 才是真。

    这一连串事件下来,好像裴陆戟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裴陆戟听到驿兵传话那刻,笑得更加破罐子破摔了。

    “宋将军刚刚是让我跪下道歉是吗?好反正都这样了, 也没什么好丢脸的了,哈哈哈”

    他笑得没个正形,三两步走到刘校尉面前, 迎着校尉惧怕的目光,干脆利索地跪倒下去。

    不止跪下,还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把自己磕得额头都破了,流出血,灰头土脸的。

    随后,他又笑着看向宋敞,“如此,宋将军可满意了?可以放我前妻了吗?”

    “要么我也给宋将军跪下磕几个头?”

    从没见过如此放浪形骸不顾颜面之人,大概他是真的怕极了被英国公除名吧。

    毕竟在朝堂能爬上高位的,除了牢牢扒拉住秦丞相的裤腿,首先还得保证不被家族抛弃吧,不然一切都是白谈。

    “算了,放了他们吧。”宋敞将那手帕嘱人还回去放人。

    裴世子一心要依附秦相可以拿捏,但英国公正直不阿油盐不进却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就算秦相想除掉戚氏,也不能在明面上除掉,得找个暗暗的机会。

    可裴家既然有本事将戚氏从军营弄走,想必也派了人一路盯着她,若是不放人,怕被英国公抓住把柄,告到圣上处,会给秦相带来大麻烦。

    看来短时间内,这个戚氏都是动不得了。

    裴陆戟在军营向刘校尉下跪磕头的事,没过多久就被传得整个军营皆知。

    可却没多少人敢轻看他,路过他身边时,还是恭恭敬敬行礼。

    就连被下跪的刘校尉,如今在军营一看见他,都吓得绕路走。

    那天沐江恩和戚央央被抓,是因为宋敞将李明砚吊到了悬崖上,引沐江恩束手。

    李明砚对沐江恩的救命和提携之恩,一直是他撇不掉的情义,对于李明砚的生死,沐江恩有天然负责到底的责任。

    那天他已经安排好一切,让下属护送戚央央避开那些人马一路往封州,而他则领着少数人上前替她争取逃跑的时间,并想着能否尽力救下李明砚。

    可戚央央不肯抛下他不管,沐江恩落网没多久,戚央央折回来救他,没多久也落入陷阱。

    二人被拘于山头上,央央随身的帕子被夺走,没多久突然又被送回来,并且释放他们,这让二人感到莫名其妙。

    “他拼命往前为你争取时间,助你逃离,可你竟然不肯走,还回过头来救人,你们二人,可有情?”

    那名玄衣人突然这样问。

    戚央央闹了个大红脸。

    见她这样子,玄衣人就什么都明白了,果然如那位裴世子所说的一样,二人是情侣关系,他可以回去禀报秦相了。

    与此同时,裴陆戟在营帐中独自抚起了琴,残影应琴声而至,悄然入帐。

    “果不出世子所料,秦相的人特意考验了一下戚姑娘,见二人关系果如世子所言,现下,应是对世子你放松戒备了。”

    残影不知道,他上报的这个好消息,比杀了裴陆戟还要让他难受。

    一只雪色毛球一样的小家伙跳到他脚边,裴陆戟停下抚琴,伸手将毛茸茸的家伙抱上膝腿。

    “得亏世子想得周全,出发剿匪前就让属下派人快马加鞭给英国公送信,如果有情况发生,就请他发来这么个口信,世子果然料事如神。”

    “现在一举两得,既剿灭了西边盘踞在莱伊山上的匪冦,又暂时打消秦丞相的疑虑,圣上那边发来密信,问世子还要多少时间。”

    裴陆戟把小兔子放在腿上,任由那雪色一团的东西将他衣袖啃出一个个洞。

    “这小东西,还挺不怕人。”

    “世子”

    “你帮忙回复圣上那边,他要那么急的话,大可像当年世家那样,随便找个由头,弄个无头案,然后一刀,切下去。”

    他说着,还真拔出了刀匕,将刀刃横在兔子的雪色脖子前。

    可那小兔却仿佛一点也不怕他,皱起鼻子往锋利的刀刃上嗅啊嗅。

    这可把裴陆戟逗乐了,把刀收起,伸手摸了摸兔子毛茸茸的头。

    “你和某人可真像。”

    不知是不是残影错觉,他觉得主子在抚摸兔子的时候,眼神都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

    现在,裴陆戟每天都穿粗布衣在军营后方的荒地耕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起来倒是真像被磨平了棱角,安分踏实地留在军营里,任由秦相的人差遣。

    “大司马,其实你本为裴氏世家,又是英国公世子,身份高贵,又何必要来到这种边陲困苦之地来受罪呢?”

    “光是你先祖为裴家打下的功勋,就足够你子孙十八代吃穿不愁了,在陛下眼里,你们也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进宫谁不给你们姓裴的几分薄面啊,又何必再为名利,委屈自己至此?”

    宋敞偶尔会去军营后方的耕作地,看他劳作,顺便跟他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说实在的,只要你们姓裴的能够安分些,别干涉朝堂之事,想必丞相大人也会给你们几分薄面的,你就回京随便捞个清闲职位干干就行了,何必做到这个程度?”

    裴陆戟是个文人,有着文人那种优雅到骨子里的矜贵自持,他一双握笔握剑的手在这段时间里挥锄头、泡在泥土里弄得粘满了泥,长出了厚茧,变得粗糙,可手型却依然秀美。

    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得雅自矜持,有区别于凡人的高洁典雅的气质。

    就连挥动一个锄头,做些泥腿子做的事情,都能将锄头挥得有别于凡人,就像是天上的谪仙在云雾间种植仙桃灵草一般。

    面对宋敞的出言挑衅,他只是淡淡地一回眸,就又继续劳作了。

    可宋敞就是最看不得这种自持矜贵之人,他要不沾一片人间烟尘,他就偏不想如他的意。

    “大司马终日在这里劳作,大概还不知道,今日军营来了两位贵客吧?”

    “那可是秦相费尽心思,找荆王借来的人。”

    临晚时分,军营附近下起了大雨,这是一场入秋后下的最大的雨。

    雨大得无法再耕作,裴陆戟只得淋着雨先回营帐修整。

    路过一个新扎的营帐的时候,里头帘帐卷起,他轻轻往里落了一眼,才仅仅一眼,就又继续往前方他的营帐去。

    今日立秋雨,阳气渐收,阴气横生,冷得颇是彻骨。

    回到自己营帐中的时候,才看见自己的那把漆木奔雷古琴已被摔折在地,地上许多木头的碎屑,还有一并被砸碎的茶壶茶盏,被弄得湿漉漉已经无法再睡人的床褥子。

    他不由笑了,见他的帐帘外鬼鬼祟祟站着一个人,把人唤进来道:“刘校尉,进来吧。”

    刘校尉唯唯诺诺地进来,看着大司马稳坐在一片狼藉中,端坐如松枝的样子,他就益发心虚起来:“大大司马卑卑职只是听命行事,还还还望大司马不要”

    “宋将军让你做的?”他坐在矮几前,见被磕破了杯沿的茶盏里还剩半杯冷茶,恰好他劳作回来早就渴了,便端起半杯破茶盏灌了下去。

    嘴唇挨贴着破损的地方,茶味的苦涩还微微泛了丝血的腥味,味道,不怎么好。

    他蹙了蹙眉。

    见他蹙起了眉头,刘校尉吓得魂魄都飞了,慌忙跪下道:“卑职来清,卑职立马就给大人清”

    裴陆戟伸手拦住他,“怎可害你,在你主人面前失职呢?我待会自己来吧。”

    “毕竟,我只是需要多花点功夫清扫而已,而你,却有可能因此被主人宰杀了。”

    “只是”他轻轻抚起那把断成两截的漆木名琴,“这是我准备要送给秦相的千古名琴,千金难买,原本在京城的时候没时间,打算带来这边调好音色再寄送过去的,可现在”

    “你去同宋将军说下,这下该怎么办吧。”

    刘校尉慌不择路出了营帐。

    营帐又重新落下,营里昏暗下来,他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泥污,打算去衣箱取件干净衣裳换好再打扫,却没想到,衣箱打开,里头的衣物也尽然泼了茶墨。

    他忍不住又笑了。

    他支着额笑,一边在地上拾捡那些,被踩烂了的书简,那些都是从他年少起就陪伴了他不少时间的孤本,有些还是小时候崔氏送给他启蒙用的典学,这些都是兵学兵书,他带来军营是打算多踅摸,没想到现在竟被毁了,看样子也难以再修撰回来了。

    拾捡这些破书简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一团雪色瑟瑟地躲在柜子下。

    他笑着朝那团白绒招手:“小东西你怎么躲这里来了,过来。”

    小兔子胆小怯懦的,却一点也不怕他,经他这么一招手,随即一跳一跳地来到他手边。

    当他看见时突然一愕,一下子抱起那团雪绒。

    难怪它跳过来时的动作僵涩,原来腿筋处被半截断掉的竹简,刺了进去,流了不少血。

    “你等会,我这就给你找药”

    他慌张失措,赶紧把它揣入怀中朝帐外去,刚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刚刚这附近新搭建的一个营帐,又退却了。

    可小兔浑身抖动着,似乎是疼得很厉害的样子,他再顾不得,冒着雨跑了出去。

    这下,迎面撑伞走来的一双神仙眷属,就站在帐外,正好看见了一身狼狈,浑身被雨淋透的他。

    第53章 他没敢睁眼看她

    “世世子?”

    戚央央讶异出声。

    她身穿一袭杏花黄的马面裙, 片片折子上都缀着鲜亮颜色的绣花,于秋雨中如期而至,美得仿若秋日下凡的神女。

    雨打得眉睫发沉, 他没敢睁眼看她。

    其实在她和沐江恩来军营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了秦相那边不会轻易放过他。

    之前秦相怀疑他偷偷帮荆王做事, 想暗中扶持六皇子, 怕他同戚氏和离是假, 想透过戚氏同荆王联系是真。

    但后来查过, 戚氏和那沐将军的关系,果真是像他说的那样, 可秦相还是不能放心。

    不能明里杀死戚氏的话,最妥帖的方法就是把她摆在离自己的耳目最近的地方, 同时把沐江恩也弄来,也方便观察他的反应。

    这些裴陆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没想到秦相他果真做到这一步。

    秋日雨水淅沥、逐渐变大, 泥水顺着他的脸颊, 滑过脖颈, 一路从那粗糙的衣衫边缘滴落下去。

    “世子你有必要为了讨好,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沐江恩不是没听闻裴尚书被丞相下放至边陲军营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能为了追逐高位,把自身作践成这样, 去讨好丞相。

    何苦呢

    裴陆戟脸颊滴着水,墨发紧贴,浑身都湿着, 可怀里的一团颤抖的雪绒却被他护得严丝密缝,安放在胸口一点也没有弄湿。

    见胸口内的小家伙双腿又搐了搐,他没会那二人, 转身又跑进雨幕。

    他找到刘校尉,神色可怕地揪住他衣襟。

    “大大大大司马,饶命饶命饶命哪!!卑职立马”

    “去给我找些治腿的伤药!快!!”他急得有些狂躁道。

    刘校尉吓得赶紧冒雨去军医那里寻,可军医今日不在,恰巧营里的伤药也用完了,如今下着大雨,山路湿滑危险,进城购置的话,一来一回怎么也得明日了。

    于是他又返回告诉大司马,若想不耽误时间,只能让他亲自进城一趟。

    裴陆戟二话没说,从他那里取了蓑衣斗篷,取了马匹就直冲出军营。

    他骑马飞奔出军营的时候,戚央央刚好进营帐,在门帘缝隙处看见他策马的身影。

    他们今天第一天到,沐江恩在二人的营帐里搭了两张舒适的床,另外一张还可以简易地折起,收在床底。

    沐江恩朝她招手笑道:“小央卿卿,这是我做的床,你过来看看结不结实?”

    “秦相明面上跟王爷请求借人来静安县军营指教兵法,但却把你我都叫来了,还威胁,暗示倘若我不带上心上人,就会来调查我心上人身份是否朝廷逃犯,而只要我带上,就会将你当成军属家眷款待,这才逼得此行不得不让你跟我一同来此假装情侣,谁知他们又只给安排一个营帐。”

    沐江恩在那边牢骚,戚央央听着他的话,却莫名红了脸,赶紧将身子背转过去。

    “心心上人”她眼睛一亮一亮,偷偷回味着。

    “是啊,我感觉我们好像踩进了一个什么陷阱里似的,之前他们用李明砚逼我入局,又对我们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然后认定了我们是是一对,”说到这里,铁汉子也免不了不自在地用手指挠了挠脸。

    “小央卿卿,我是绝对没有跟那些人胡乱说话毁你名节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啊是他们不知道怎么着”

    二人同在一个营帐里,气氛就显得格外暧昧不明。

    此刻对方都各自面对着低下头,谁也再没有话,秋雨后清新的风入帐,也打不消这帐内的热度。

    而现在的裴陆戟,大概已经快抵达山下,但却在下山的过程中,山坡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倾塌,马的半边身子被埋在湿土里。

    他捧好心口的小兔,将那马拉扯了几下没拉出,坡道有轰鸣声,眼看着又有泥崩了,他只能舍弃了马,护着兔子赶紧逃。

    却不料,在跑的过程中,小兔因为惊惧那些轰隆声,吓得从他手边滑落下去。

    他不见了小兔,慌得赶紧沿路溯回,泥土崩塌的声音又频繁了,他步伐加快,越发焦急。

    “小东西,小东西你在哪??”他急得脸上微红,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不敢大声叫,怕引起又一轮泥崩,只得沿路不断地寻。

    终于,被他在一棵塌倒的枯树旁发现那团雪色的踪迹,那小家伙小小一团,腿上落了伤,只能胆怯地躲在枯树的枝丫下。

    “原来你在这里,可真不让人省心。”他低柔地骂着,伸手要去抱起它。

    不料,在这时候,半山腰处,又一股泥石流如猛兽般,伴随隆隆声汹涌而至。

    上一个泥石流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将那匹马活埋进了土里,这一次,眼瞅着就要躲不开。

    他不该为了一只小东西,把自己的命搭在这里的,但是,当云影把它送来他身边时,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拨开石棺门,所看见的那道光。

    他抱紧了小兔子,与泥石流拼速度,与天拼命!

    轰隆隆一声巨响,沉重而带着窒息感的泥土顷刻将他包裹,他感觉血液一下子被捂得暖了起来,身体被沉沉地覆盖着,他感觉自己仿佛重回母体般,周身都轻盈了起来。

    窒息感是很难受的,他像一支被埋进土里孤独生根了许多年的竹子,明明惧怕黑暗,却不得不在黑暗里寻找得见天光的路。

    外面的雨再次哗啦啦下了起来,山雨飘摇,山水间的一切都在这场风雨里被刮得东倒西歪。

    雨水慢慢洗刷出一点东西,泥水顺流而下。

    泥丘旁的露出的手动了动,再动了动。

    小兔子被送进城门内的医馆时,尚有气息在,可大夫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却说:“这位公子,似乎你的伤势比较严重啊”

    可裴陆戟却红着眼胁迫那大夫:“先救它!”

    大夫:“”

    这位大夫行医生涯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遇过有人带上一只能当菜肴的家畜过来,要求先救家畜的。

    死了大不了趁新鲜红烧一顿得了,犯得着吗

    可他并不敢在这位公子面前瞎说,他行走行医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分辨得出哪些人好惹,哪些人惹不得的。

    这位公子一身落魄的衣着,可却并不能遮盖住他身上的高贵之气。

    倘若这只家畜一不小心只能沦为盘中餐之用了,说不定他还惹一身是非。

    所以他打早就跟裴陆戟挑明道:“公子,我这医馆是医人,不是医”

    他盯了盯那挣扎不断地兔子,“我用药只能按人的再适当减量去用,但是不保证能治得完全好啊”

    裴陆戟道:“那你们这里,可有治兔子第一好手的大夫?”

    大夫:“”

    “这”他为难道:“在我们这里兔子不是自家养来偶尔开顿荤解解馋的,就是要论斤卖给别人的,甚少”

    裴陆戟听明白了也不废话,叮嘱那大夫赶紧医治。

    ·

    裴陆戟在镇上待了好几天才回营,回来的时候又带了一身伤,身上绑绷带的地方也多了。

    戚央央看见他带着伤,还被宋将军阴阳怪气地责怪,说要上报给秦相,他不服军纪私自离营,要让秦相革除他的职务。

    裴陆戟当下就笑了,他拎出钦天剑,“砰”一声撂到他面前,“这把钦天剑是丞相在圣上处拿来给我的,你可知道为何每次朝中有文臣下地方军营,圣上都必须赐剑?”

    “是因为,某些地方武将仗着自己是地头虎,就敢对朝中比自己高品阶大臣动武,天子认为,下派的中央大臣乃代表了圣上的颜面,你们但凡对中央朝臣不敬,就相当于藐视圣上。”

    “宋将军是认为,秦丞相的官职大,能大得过圣上去,是吗?”

    宋敞一听,当下就拉着脸跪了下来,“卑职不敢。”

    “幸好你不敢,”裴陆戟言笑晏晏,“要不然,我还以为,秦相现在当真没把圣上放在眼里了。”

    “你此举险些害得丞相大人丢失名义,自己下去领三十军杖吧。”

    宋敞愣了愣,咬牙握拳死死地盯着他,却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憋屈地下去领军杖。

    而裴陆戟在大家面前惩戒完宋敞,该干的农活还是独自拖着锄头去干,平时在军营还是大多干些让人看不起的粗活一类的,衣裳自己洗,吃饭也自觉地吃最后。

    只是,现在每次他拿起锄头要去荒地时,有部分军士会自觉地跟上,衣服浆洗完也有人帮忙晾晒,吃最后的剩饭也变得饭热饭菜丰富起来。

    有一次戚央央在军营伙食堂遇见他来打饭,他的右手有些不利索,端的汤碗都洒出来一些,见他坐在那里,手持勺子吃饭时,那手怎么也送不到手边去,饭便也洒了出去。

    戚央央父兄都是将领,所以很清楚军营中所有粮食都是百姓辛苦栽种,她心疼那些浪费的粮食,同时,裴陆戟这人再惹人烦厌,毕竟也救过她,做人也不能做得太绝情。

    于是,她端上饭菜坐过去。

    “世子,朝堂之事我是不懂,但我觉得嘛,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心,你觉得你现在累得手都扒不了饭的样子,你确定你为了权势,如此逢迎讨好,确定是你想要的吗?”

    裴陆戟低着头扒饭不说话,从他决定走这么条路开始,一切都被他料到、算到了,唯独没料到自己最狼狈、最难堪的时候会被她看见。

    “饭不想吃了的话,请赶紧走吧。”他又低头抖着手扒了一大口饭,今早上到现在,他在地里劳作,早就饿慌了。

    眼看着他手抖得又把一部分米饭落在桌上,他倒也坦荡,直接就将桌上洒落的,面不改色地用勺子拨回碗里,继续吃。

    “你现在看见了,是不是觉得当初自己瞎了眼,竟在我这边浪费了这么多年。”

    “好了,你现在看清楚可以走了。”他低声道。

    央央她并没有任何瞧不起、或是谴责他的意思,

    她道:“其实我知道,那天若不是我执意要离开彭州,就不会中埋伏,如果我不是中埋伏,你让你的暗卫前来营救,就不会”

    “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被揭下面罩的暗卫,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我没有要嘲笑,或者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真心地觉得,你可以换一种活法,可以不必再追着权势走,因为那样不值当。”

    第54章 他笑得有些奇怪,后槽牙怎么……

    戚央央说着, 便主动接过他的勺子,舀起一口饭喂到他嘴边。

    裴陆戟愣了愣,鬼使神差般微张了唇。

    就在这时, 沐江恩来了,他看见戚央央在给人喂饭, 什么都没问就很自然地接过勺子, 笑道:“小央卿卿, 你早上也没有好好吃饭, 现在自己快赶紧吃,我来喂就好。”

    沐江恩一来, 戚央央立马就变得不同了,她笑容变多了, 笑着点了点头:“那好,你来喂, 我倒看看你会不会喂人, 人家裴世子是斯文人, 吃饭可不像你大口大口的。”

    “行, 那你看我的。”沐江恩温柔地笑,然后对裴陆戟道, “世子,上两回见面都急急忙忙的, 也忘记跟你说声谢谢了,谢谢你帮我查出了泄露小央踪迹的叛徒,也谢谢你救下小央。”

    “我知道, 你以前对小央有些误会,你们成亲的那几年过得很不愉快,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希望你能”他边说话,边把饭递到他唇边。

    裴陆戟冷笑一声打断道:“我现在是快要死了,还是手断了?需要你们来喂饭?”

    “我就算手没有了,只能像条狗一样趴着吃饭,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们。”

    他冷言道。

    “还有你,戚央央,你少跟你心上人在这里秀恩爱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觉得我是权势的走狗,那我告诉你,没有权势,你根本什么都干不了!你知道在这世界上,有权势者制定世界的规则,而无权无势的人,只能在权势者定造的规则里艰难地沉浮。”

    “你以为自己躲起来写几本破书,就能改变命运,改变现实了?我告诉你,那只是你懦弱,你在逃避而已。”

    “弱肉强食的世界,从来就这么残酷,制定规则的上位者倘若德行不配,私欲醺心,底下的人,只能成为鱼俎。”

    “你要当鱼俎,你要瞧不起我,那都随你的便!”

    他甚至在她面前,直接把手伸进食碗,抓了几口饭塞进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然后转身离去。

    戚央央看得瞪大了美眸。

    裴陆戟几乎是不带停顿地,快步走回自己的帐子。

    回到自己的帐子后,他委顿下来,背靠在木柜边,坐了下来。

    一只复原还算不错的小兔,一瘸一蹦地来到他身边,他伸手一把捞了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揉抚它的圆脑袋,懊恼不已道:“我好像又对你说了语气很重的话了”

    “对不起,我明明说过,不再伤害你了,可还是还是”

    俊美的男子眼尾轻颤,眼眶变红,小兔歪歪头,轻舔了舔他手。

    戚央央坐在沐江恩旁一边思考着一边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手一敲手心道:“沐大哥,我觉得世子他说的好像很有道。”

    “我躲起来写几本书,就妄求同权贵作对,好像也太不自量力了,难怪会被人盯上,现在还连累你一起被困在这里,如今我们在明,别人在暗,我们压根就不知道躲在暗处的人,即将会对我们做些什么。”

    “我好像不能再这么软弱无能下去了。”

    她痛定思痛道。

    “可是”沐江恩皱眉,“你一个小女子,除了这样,还想怎么做?”

    戚央央看着他,一握拳,“要么,我们先想想怎么拒绝那个秦相,先离开这里,然后”

    “然后”

    “我女扮男装去念书,然后找王爷帮忙,找人推荐进朝廷为官,然后就可以帮我爹爹和哥哥们翻案了。”

    沐江恩:“”

    “怎么了,你觉得这样不可以吗?”

    “你想女扮男装为官可是你想啊,要是你被人发现,这个是要杀头的大罪,你姨母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她受得了你再这样吗?”

    “而且,你一个女子要为官,你知道读一本律法书需要花多少时间吗?你要入朝为官,最起码要某一方面有过人的才学,然后找到一定地位之人进行推荐,可是你短时间内如何用一个全新的身份在哪个地方,做什么杰出的事情让举荐人可以举荐你进国学念书,然后入朝为官呢?”

    “即使你入了朝,面对那些官场上尔虞我诈的事情,你又有多少把握能升迁上去呢?许多人终其一生,最多只能去到第一步,举荐成功进学以后,最多也只能分得一个地方的小官,极少机会能上升上去。”

    “你与其这么辛苦周折,还不如留在王爷那里等待机会。”

    “可是朝廷现在不是总忌惮王爷吗?连带圣上也不怎么待见王爷了,王爷就算想帮我父兄翻这案子,现在这情况来看,我还真不如求裴陆戟呢,起码他手里还握有翻案需要最起码的证据。”

    戚央央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凝重了些。

    沐江恩叹了叹气,“是啊,世子这人有手段,有才能,如今一时的蛰伏,但他日必定还会重回紫禁的。”

    “要不这样,反正我已经被王爷派到这里来了,那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世子干,我相信,只要我努力些,肯定能得到他的认同,这样等他以后重回高位,兴许他会答应帮忙翻案,你看可好?”

    戚央央觉得,就连沐大哥也可以为她父兄的事踏出如此有用的一步,那她也不能光缩在暗处随便写写字便完事了,她得做得更多,才能无愧于心。

    翌日,她就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钱,跟军营伙房要了一些米和糖,借用了炊具,自己磨粉做起了糕点。

    之前卖书肆和宅院的钱在那黑店弄丢了,现在身上的钱是姨母这些时日在封州给那里的贵妇梳头赚来的,她以前的产业因为那桩案子被抄了,只有这些钱了。

    她想着,以后如果可以给父兄翻案,那么,找证人找证物跑跑走走总要花钱的,现在这世道,可能还得花钱疏通一下关系,给官员一些孝敬。

    裴陆戟以前是因为怨恨她姨母,但如今一切误会都弄清楚了,他如果真的肯帮忙的话,她也总得要送一些东西的。

    英国公府家大业大,可能看不上这些,但一旦走流程翻案了,一些活络关系的银子,总不能让英国公府给出吧。

    想到这些,戚央央突然觉得,没钱好惨,以前有钱的日子过得多潇洒啊。

    于是,她痛定思痛,决定先从赚小钱开始,一步步重新积攒家财。

    她如今手里也没有什么好赚钱的法子了,唯独点心做得还不错,便打算先从卖些糕点开始。

    第一天,戚央央做好米糕在军营里面卖,一下就卖光了,扣除本金还多赚了十几贯钱,当天就加了钱从军营里买了两只大鸡腿烤来犒劳了自己和沐大哥。

    沐江恩这一天忙着去军营外的荒地帮忙,也累坏了,闻到鸡腿香味也馋坏了。

    “小央卿卿,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第一天就赚了这么多,那我跟着你,以后可有福了。”

    他笑道。

    “那是当然,”戚央央自豪道,“我的点心做得可好了,军营里的人每天都吃那么些固定的饭菜,又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出军营,那些没有硬后台的,品阶不高的,也只能每日待在营里,我的这些米糕虽然是家常菜,却是这一带大多士兵家乡的常菜,他们想家了,我卖的价格也不高,当然会想买来尝尝啊。”

    “只是,我现在虽是家眷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军营,但如今这军营外好像挺乱的,暂时我可能也只能做做军营里面的生意,想赚大钱好像不大行,似乎也没帮到你什么呢。”

    她叹气道。

    “没事,不还有我吗?”沐江恩摸摸她头,“我军饷还可以,这些年替王爷立的功劳也得到不少赏银,等这桩事一结束,回去指定也能得不少赏银的,到时候我就全部交给你管,你可以拿来买铺子,做什么营生都行,以后赚钱了,每月支我一些零花就行。”

    听到这里,戚央央红着脸立马背转过身去,“沐大哥,你知不知道什么人才把自己的钱都交给一个女子替自己管啊?”

    裴陆戟以前也会将自己的私产、俸禄什么的全部交予她,但英国公府家大业大,需要支出银子的地方也颇多的,她从来都战战兢兢的,从不敢拿他的私产来做自己的事。

    现在这个样子,让戚央央觉得,还好自己的卿卿是出自平凡之家的,有一份不错的俸禄,性子好,人也上进,陪着他勤勤恳恳过日子,未来可期。

    二人坐在校场附近同甘共苦的模样被恰好这边走来的裴陆戟看见,格外的刺眼。

    今日军营分配的伙食只有几个大馒头,配一些小菜,裴陆戟刚从伙食堂出来就看见不少人手里拿着一种造型别致的米糕。

    是以前他在府里吃过的玉兔形状的桂花米糕。

    他记得戚央央有次把药掺进米糕里,端来时笑着同他道:“今日中秋,你就算不吃月饼,也总该尝尝这米糕,它是来自月宫的玉兔,能保你一年都心想事成,平安顺遂的。”

    如今,再也没有人会在中秋佳节之际,哄他吃玉兔糕了。

    他抠下自己发带上的翡翠,跟一些小兵交换了这米糕,用碗端着馒头和米糕准备回自己帐中时,路过校场便看见这一幕。

    “啊,是大司马!”沐江恩看见他,率先叫了起来。

    随后,他低头同旁边的女子商量着什么,只见女子欣然点头,他才端起自己碗中的大鸡腿,走前来主动同他打招呼,并且将自己的鸡腿,夹到他的碗中。

    “大司马,劳作一天很累了,快吃个鸡腿补补身体吧。”

    沐江恩很热情地笑着,“军营里一天也没什么好饭菜,大司马从京城来这边也不算久,想必是吃不习惯的吧。”

    听着他呱噪得像从前某人一样,裴陆戟一时觉得头痛欲裂,拳头握紧。

    “快点尝尝,要是觉得好吃,以后再给大司马带。”

    就在他自己也以为自己会忍受不住扔掉鸡腿之际,他一下就抓住了那个鸡腿,往嘴里三两下狠狠撕咬起来。

    “好啊。”他笑得有些奇怪,后槽牙怎么看都是紧咬的。

    他知道鸡腿一定是她烤的,他不会再扔掉,或者做一切有可能伤害她心的事情了。

    哪怕她从今往后可能都不会再在意。

    第55章 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千锤万……

    戚央央从前从未见过, 裴陆戟肯大口吃肉的样子。

    因为觉得纳罕,她一时看愣,竟直接站了起来, 朝他走来。

    “世子你原来喜欢吃鸡腿啊”她感到奇异道,“那我这只鸡腿也给你。”

    她献殷勤般地从自己碗里夹出鸡腿, 也放进他碗里。

    可她这回献的殷勤, 不是因为他, 而是像小媳妇一样附和着她的情郎, 跟他一块讨好上峰似的。

    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千锤万打得体无完肤,但还是得咬牙将这些鸡腿都吃下去。

    他吃着吃着, 不顾胃里在翻腾,强忍着不吐出, 接着去吃戚央央给他的那一只。

    起初二人都欣喜他能接受,他能喜欢, 但后面越看他吃的, 越觉得怪异。

    好不容易在他们面前将那两只鸡腿都吃完, 他已经浑身飙起了冷汗, 像一个命不久矣的人。

    “戚央央,你可知以前你每次喂我吃肉, 我都跑出去抠喉咙,是为什么?”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身上的冷汗越飚越多,看着有些吓人。

    “那是因为小时候在羌北活死人墓里的时候,我在那石棺中, 为了活下去,只能靠吃石棺里的腐肉为生。”

    “你们那些战俘被抓进去统共待不到十天,每日最起码有一顿正常能吃的饭, 哪怕是些馊的饭菜,那也最起码活得像人!”

    “可我呢被关进石棺,一关就是大半年,里面只有一些给我陪葬的尸首,”他端着碗,突然就红了眼睛笑起来,“我不吃那些,还能吃什么?”

    “怎么样,吓到你了是吗?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些年来甚少碰肉的缘故”

    从前他不会自己主动说出来,就是怕像现在一样吓着她,或者被她知道了之后,会害怕或者讨厌他。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把这些从不曾与别人说的话,在此刻都说出来。

    许是那两个鸡腿吃下去,实在让他难受得紧,话便这样不知不觉说开了。

    反正,现在无论他在她面前的形象是怎样,都不耽误她讨厌他

    忍不住说完这些,裴陆戟看着她讶异的眼神,突然有点不大敢面对她的目光,端着手里的碗,像过街老鼠似的,转身就走。

    戚央央看着他一身粗衣布满泥污却高洁傲岸有余的背影,端着那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离去得又急又快的样子,突然生起些愧疚。

    “沐大哥,我们刚刚是不是很过分呀?”

    戚央央皱眉。

    沐江恩也看着他背影点头附和道:“好像确实有点”

    央央也不是故意的,但她确实不知道啊以前姨母从不让人在府里提及一切有关“羌北”或者有“羌北”字眼的事。

    她也就没去细细追究他的过往了。

    这么看来她好像就算是从前追着他跑的时候,对他情感最炙烈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深入去了解他的过往啊

    “那该怎么办才好啊”央央秀丽的眉头都蹙成结了。

    她真的好担心啊,要是他因此记恨上她的江恩卿卿了,给他下绊子可该咋好啊

    突然间,她脑海涌现起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幕,他那粗瓷碗里盛装着被他用手护着的其中好些,好像是她做的米糕啊。

    校场外,刘校尉操兵经过,看见了这边发生的一切,思忖了片刻。

    中秋节晚上,军营里除了要值守的士兵外,其他人都休沐了。

    这天佳节,家本就在附近的人早早就回去与家人团聚,还有一些则结伴着进城里赏月赏花灯,到酒肆里大吃一顿,军营里除了值更的士兵外,寥寥无人。

    可裴陆戟这天却依然待在自己营中,摆一壶桂花酒,再放几个从士兵手里买来的玉兔米糕,抱着小兔,独自过节。

    他将自己是时候要服的药,碾成碎末渗进米糕,掀开营帐帘子,让月光透了进来。

    从前他不喜欢服那些药,是因为那都是些使人服后心会逐渐变冷变硬的药,等血液不再有热度了,从前所经受的苦难,也就不再有意义,他会渐渐心灰意冷得连那些害他受伤的人,都懒得动手了。

    可人之所以为人,倘若连恩仇都可以摒弃,爱恨都可以抛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宁愿一辈子都被人叫作“疯子”,也不愿意受这种心被束缚的苦。

    但却曾经有一个人,每旬变着法子哄他吃药,告诉他往后身子大好了,便再也不必吃药了,以后他好了以后,人就会变得健谈爱笑,乐观善良积极,像她一样的了。

    如今他也终于明白,那会她会那么想,大概是认为他是她以为的另外的人吧。

    他就是他,药再怎么吃,也不会变成另外一个跟他截然相反的一个人,她当初为何就想不明白呢?

    他沉默着,手里捏起一块糕,怎么也舍不得吃。

    吃了往后便没有了。

    这时,营帐口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头,诚惶诚恐地在门口张望。

    一支短匕迎面朝那人飞来,擦着脸庞而过,鬓边发丝便随风而散了,人也吓得倒坐在地,呃呃呐呐。

    “如此鬼祟,想做什么?”

    裴陆戟朝他摊开手,意思是让他把扎地上去的短匕拔回来交还给他。

    刘校尉战战兢兢地爬过去拔了。

    “说吧,到底什么事?”

    他收回短匕,不耐烦道。

    刘校尉稳了稳心神,才敢对他道:“大大司马,卑职知道,同沐将军一块的那位姑娘对大司马你很重要,是吗?”

    “卑职有个办法,可以让那位姑娘对大司马回心转意的,大司马想不想听呢?”

    裴陆戟冷笑一声,“原来你打这种鬼主意就想让我放过你,是吗?”

    “告诉你,你最好想也别想,就凭你这种脑子能想到的,能是什么好办法呢?”

    “我尚且做不到的事,你一个酒囊饭袋,哪来的自信??”

    “滚!!”

    刘校尉吓得慌忙连滚带爬地走。

    身后突然发出“砰”一声瓷片碎掉的脆响,转身望去,身后已成狼藉。

    原来他刚刚威吓刘校尉的时候,小兔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撞到案几腿,把摆放在上方的糕点全都摔下来,碎了。

    看来,今夜连个赏月应景之物都没有了

    戚央央和沐江恩此时都没在营帐中,裴陆戟都以为他们二人在这种日子,肯定携手出去过节了。

    可其实,此时那二人正悄悄借用军营的炊事棚,在做新的糕点。

    沐江恩在一旁将糖块研磨成粉,央央则开始将栗子打成泥用巧手捏成一个个兔子形状。

    “明日就过完中秋了,我们要趁着今晚加紧多做些卖,今夜值更的士兵肯定喜欢,沐大哥,谢谢你过节也陪着我干活。”

    央央用袖子一揩脸上的栗粉,笑道。

    但很快她又忧虑着:“在军营里卖些各地家乡特色糕点虽然能赚些钱,但要攒钱买铺子,再回到从前甄家那样的规模,恐怕还是有些难度,倘若我能出去军营外面的地方看看有哪些赚大钱的机会就好了。”

    她在说着话的时候,沐江恩边磨着糖粉边走神。

    他昨日听了裴世子的话后,当时没有多想,但事后回去,则越想越不对。

    不是啊,当年跟他们一起在羌北活死人墓的,又是在墓穴最里层被关在石棺中的

    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央央见叫了他几次没回应,便探出头来,大声道:“沐大哥!”

    沐江恩回过神:“嗯?怎、怎么啦?”

    央央笑:“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呢,好像心不在焉的?你怎么了?”

    “没有,我”他看了看她的笑着的脸,欲言又止。

    “没什么,想着这糖粉打得够不够细而已。”

    翌日早上也是大多数人休沐的日子,央央这回不做糕点了,改做一些解酒的葛花汤。

    昨夜进了城里过节的人,难得离开军营,定是有喝酒的,喝酒的话,今日回来定然头痛,她熬这些葛花汤就刚刚好,而且她还在原来醒酒的配方上,多加了一些酸溜溜的梅子,闻起来酸酸甜甜,能刺激味蕾,恢复食欲。

    刘校尉看见她推着木头车出来,就立马追了上去。

    “戚姑娘!”

    戚央央看见是刘校尉那刻,眉头直皱,推着车子直往外走。

    刘校尉见状,也不敢追了,只能在身后大声唤她:“姑娘卖的什么,我全要了!”

    央央脚步不争气地停了下来,回头轻眨着美眸:“当真吗?”

    刘校尉很快就开始后悔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了。

    眼看着她推着一桶接一桶热气腾腾的葛花汤出来,看着他像看一头任由宰割的羊,笑眯眯的,

    “里面还有五桶,一桶可以卖五十碗汤左右吧,一碗卖三文钱,一桶一百五,十桶一贯零五百,这里有三十五桶,再加一些烤饼啊,豆花什么的,一共八贯零三百六十八文钱,给你抹个零,收你八贯三百七十,送你一把油纸伞,待会日头晒了,你站在这里卖汤就可以用上了,这种油纸伞外头得卖十几文呢便宜你了,我这些货,你转手卖,卖便宜点也绝对能赚一贯以上,怎么样?这生意很划得来吧?”

    刘校尉眼看着这娇滴滴的姑娘家竟把账算得贼溜贼溜,不由愣住了。

    他一个校尉级别的,每月军饷两贯钱,折算其他米面啊,布料什么的,也就四贯左右,可这一顿却花了他八贯三百七十!

    若不是平时从别的士兵和家属那里能收些孝敬,他怕是掏了这一顿就身无分文了。

    “戚姑娘你一个人做那么多吃食,得多早起啊?”他打着哈哈掩饰心疼。

    戚央央美滋滋地收下钱,边数边算着自己赚了多少,做那些东西,材料都是用足的,统共也要两贯零二百八十,木头车租的五十文一天,做食物的场地费给了孝敬的折算下来一天也要三百文,那就是

    “戚姑娘你一天卖这些小东西竟然能赚这么多,这利润怎么也有两贯了吧?”刘校尉抹了抹汗道。

    戚央央就将算得的利润削了个□□成脱口道:“利润才一贯零三十七文,官爷你有所不知,我租的这场地费贵啊,能赚一贯我就知足了。”

    刘校尉转念一想,她这一天能赚一贯的,一个月下来,不是比他这当官的半年俸禄还多了?

    没想到这小生意看着不起眼,赚得还挺多呢!

    原先他还没想过真的要卖这些货,可现在,他看了看手边得到的这些货,眼睛瞪得直直,咽了咽口水道:

    “那要是我每碗卖个四文钱,好像就不止两贯了呀”

    戚央央依旧笑着。

    他一个校尉官,东西由他来卖,当然可以卖四文钱,反正军营里也就这独一家的,每碗贵一文,士兵也不会说什么,但她就不行了。

    “那若是”他眼睛瞪得更贪婪,“每碗卖十文,不就”

    戚央央赶紧笑着喊停道:“官爷,官爷,这做生意的,要讲求个你情我愿,才能做得长长久久嘛,你卖得这样贵,长久以往人家掏钱的都不情愿了,要合些,价格合些才能细水长流嘛。”

    “是是是是这个,肉要细水长流割,才能常割常长,常割常有”刘校尉点头如捣,“那以后你的这些货,都我包了啊”

    央央叹气,原本没想动官商这种合作方式的,可如今都是被逼的,她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含泪答应这桩每日稳收这五贯三百七十利润的生意了。

    哦不,每日稳定走量了哇,用料上要是能不从军营里买,可以亲自出去采买的话,兴许成本上还能压个两三成呢。

    第56章 他无奈又酸涩地背转过身

    “官爷, 你这样吧,生意上你懂得的没我多,不若往后你从我这拿货的话, 就听我的来卖吧?”

    戚央央是个贼有良心的商人了,为了防止他拿她的东西在军营敛收不合的钱财, 这样提议道。

    刘校尉也笑着欣然接受了。

    “哦, 对了, 戚姑娘你生意做得这么好, 成日在军营里,也实在屈才吧?沐将军不是要留在军营离不开吗, 军营外面现在也比较乱的,你想不想嗯, 若是你想到外边的话,在下可以负责你的安全。”

    刘校尉这么一说, 戚央央确实有些心动。

    不过这人嘛先前还绑过她, 还引了别的军官意图沾染她

    可她如今是沐将军眷属的身份, 料想他看在荆王的面子上, 不敢动她的吧

    做生意本来就是要有敢与虎谋皮的胆量,本就要冒险的, 她当着刘校尉的面去跟沐大哥交待行踪,他再怎么也会有所顾忌的吧?

    于是, 戚央央同意了,可是要先去跟自己的爱侣报备。

    刘校尉也笑着让她去了。

    戚央央去军营后面的农田找沐江恩,发现他今日没在, 问了士兵,才知道原来他跟着裴大司马去了林后切磋剑术。

    她跑得裙角拂起地过去了。

    沐江恩是武官家出身的,自幼习武, 学的招数多是应付实战,剑术上也没有花架子,多是剑剑到肉的攻势。

    而裴陆戟早年也领过一些兵,儒将一样的人物,体型上较于沐江恩更为纤瘦修长,更显俊美英挺,却也并非中看不中用的,光用左手持剑就能招招拆招,且剑法精妙至出神入化的程度,倘若不是因为受伤藏着掖着,刚才那一招行云流水地过去,就能顷刻直指咽喉了。

    此时他的剑被打落,也是因为戚央央赶到,朝着沐江恩大声呼了一声:“沐大哥真棒!”

    诚然他是可以避开沐江恩刚才那一招,只是,他都使出了十成的招式,他倘若盖过他的风头,又该惹她不高兴了。

    她有时候确实就如此蛮横无。

    “沐大哥!”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雀,扑腾着翅膀飞到她心爱的人身边,而明明这些以前都是对他的。

    裴陆戟无奈又酸涩地背转过身。

    “沐大哥,第一次看你练剑,原来你剑法如此了得,这么厉害呀!”

    戚央央情不自禁地大肆夸赞道。

    沐江恩被夸得龇起了虎牙,阳光下格外耀眼,但很快他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道:“小央卿卿,世子他也很厉害的”

    戚央央恍然想起现在要讨好他的事,赶紧改口道:“啊对对,裴世子,大司马,你你刚刚只是一时失手、一时失手,你当然也是除我沐大哥以外剑法很厉害一个人了”

    “马屁别拍了,”他眉头皱得死紧,回过头,苦涩道:“很假知不知道?”

    随后他捡起剑,退避到一旁。

    “有什么话赶紧说,我还有事,不想等你太久。”

    这话是对着沐江恩说的,沐江恩赶紧“嗯啊,好”回着,然后过来拉着戚央央往外走,“怎么了?有事找我吗?”

    戚央央便将自己要出军营的事告诉他。

    他迟疑了一下道:“要不还是我护你去?”

    “不用了,”她道,“你此次是遵王爷命令来的,来到这里后自当要守军营的规矩,其他人不守那是其他人的事,可你是代表王爷的脸面,差错不得。”

    “他都让我前来跟你交代了,应该不会有事的,要是有事,事后你不得找他麻烦?”

    “而且你不是说吗,”她朝他调皮地挤了挤眼,“你还要帮我的嘛,不是吗?”

    沐江恩点点头,她把一块甜甜的酥糖塞进他手:“早上做的。”然后笑着朝他挥手离开。

    那边林子里的人已经等了他许久,等得有些心烦意乱了。

    他手握剑柄,捏得越来越紧,脑海中就不由自主联想到更多,没等沐江恩过来,他就收剑离开。

    “世子,等一下!”

    沐江恩在后头追上来。

    “今日我找世子练剑,其实还有一事想问清楚”

    他追得气喘吁吁道:“世子上回说,当年在羌北活死人墓,你也是其中的战俘之一,是吗?”

    “所以当我第一次见世子时,会觉得世子模样熟悉,原来并非偶然。当年在墓中,我和世子曾见过的,世子不记得了吗?”

    沐江恩这么一说,裴陆戟不由皱眉睨着他。

    “当年”他比划着,“你在石棺里,告诉了我逃走的路线,还在石棺里催促我快走,于是我就带上自己的朋友逃,结果动静闹得太大,最后能逃出去的只有我朋友。”

    “后来,趁着一次墓里来了些念咒的人,那內墓室的门又开了,我便闯进去推开了那石棺,把你救出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听着他的描述,裴陆戟渐渐想起一些。

    “玉佩,我当年系在你腰间的玉佩,还在吗?”

    裴陆戟缓缓点了点头,“你就是那少一颗门牙的少年。”

    “原来真是你!”沐江恩呲牙道,“说的是这颗牙吧,我后来给自己找了颗兽牙安上,这么多年,这牙已经同我的血肉融和一起了。”

    “当年若不是你,小央和我,压根就逃不出去,没错,我说我带的那位朋友,就是她。”

    “所以这么说来,当年小央得救,功劳最大的人应该是你,可她并不知道”

    沐江恩皱了皱眉,“我听说,她当年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把你错认成我,不会是因为那块玉佩吧?她现在对你变冷淡,是不是也是因为我?”

    “那要是她知道,当年如果没有你,她也逃不出去,那”

    “她要跟我和离,与救命恩人的事无关。”裴陆戟突然出言打断了他,

    “她决定跟我和离时,尚未知道我不是当年救她出去的人,她是纯粹对我生厌了,才离开的”

    “是吗?”沐江恩听了这话,总算放下心来:“可我怎么还是觉得,我是沾了你的光呢?”

    “她知道了吗?”裴陆戟突然道。

    “还没,”他道,“我还不确定那人是你,我会找机会”

    “不要说。”裴陆戟要求道。

    沐江恩一愣,“为何?你喜欢她不是吗?”

    从前裴陆戟总抗拒承认自己的喜欢,和爱慕,可到了这一刻,他却说不出否认的话,一想到上回他明明护了她,以命相护,可当她知道了,还是下意识就想消失无踪,他就

    “我只会伤害她,不想再让她难过了。”

    “再说了,她如今喜欢的人是你,她和你在一起,至少你伤害不了她。”

    他终于说了一句实话。

    沐江恩点点头,也不强迫了。

    随后,他就朝他跪下,弯腰,两手交合向前附地,磕头行大礼道:

    “我,沐江恩,替当年羌北活死人墓里所有活着的战俘们,谢谢世子救命大恩!”

    “世子大义,江恩,没齿难忘!”

    “当年倘若不是世子以自己一命作为交换,吾等怕是早已被削成花泥,断断不能活至今日,可是,当年世子苦心谋划,让大家逃出生天后,功劳却被旁人所夺,而世子也在那阴冷的墓室中,待到将近大半月之后,才侥幸出了墓。”

    “世人只知是六皇子救下的我们,连我也差点就以为以为当年救所有人的,是六皇子的人,我是真没想到”

    裴陆戟看着他惊愕的样子,轻轻笑了笑。

    ·

    刘校尉带了几名小兵,一路护送戚央央进城找机会洽谈生意。

    可半路上,突然遇了袭。

    刘校尉半条腿被削没了,拖着血路爬回军营找来农田。

    “大大司马,不不好了”

    他本是来找沐江恩的,但裴陆戟也在,事急从权,只能将遇袭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戚姑娘坠入山谷,我们在山底下找过,没找着”

    沐江恩尚未朝他发怒,裴陆戟已经先他一步“噌”一声拔了他腰间的剑,一剑刺中他断腿。

    刘校尉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你忘记我怎么跟你说的?”裴陆戟阴着脸,那眼睛里透出的杀意,让人胆战心寒。

    “大大大大司马饶命!饶命啊卑职卑职怎么敢?”

    刘校尉简直要吓尿了,“你你你你昨夜说了不许卑职那么做,卑卑职就只敢去讨好姑娘讨讨好她,怕怕从前那么待她,她她会翻旧账我我带她出去谈生意也是也是讨讨讨讨好卑职卑职真没想过会会会有人要杀她啊”

    裴陆戟转而看着沐江恩,“她方才来找你,就是跟你说她要跟这家伙出去?”

    沐江恩凝重地点了点头。

    裴陆戟扔了剑就走,刘校尉在后方叫着:“是是军营不远的矮丘附近悬崖”

    沐江恩没追上裴陆戟,裴陆戟已经循着血迹来到矮丘悬崖上了。

    这里的山风猎猎吹拂,泛起浓重的腥味,崖边大坨大坨的血液让他瞳孔骤缩,心脏骤停。

    身后“小央”“小央”的声音才响起,可他已经循着她坠下的痕迹,跳了下去,不带一丝犹豫。

    第57章 他这个时候还是继续用沐江恩……

    裴陆戟也不是一时冲动就跳崖的。

    他来到悬崖边的时候, 就发现了这里的植被长得异常茂密,而且从悬崖边往下望,视线都被悬崖上的绿植遮挡, 压根望不到底。

    据刘校尉方才所述,他带去的人一共有十二人, 刺客只有一人, 在刺客亲眼见人坠下后就马上离去, 当时刘校尉生怕被刺客跑掉后他死无对证, 于是派了几人追上去,剩下的则到悬崖下找人。

    他的人分两队, 一队追一队找,按说刺客应该不会比他们先一步找到悬崖下。

    那人掉下去不见, 不排除还有卡在半道的可能。

    裴陆戟看着悬崖边血迹,看着那些大大小小踩出的血印, 模拟着当时戚央央被迫跳下的情况, 跟随着跳下去, 是最快也是最直接找到她的办法。

    往下跳后, 他顿时就觉得眼前视线被大片大片的绿植所阻,他努力想象着戚央央思考问题的方式, 尽力做出她面临此境会做出的举动。

    竭力抓住崖边一根带血的藤蔓,双脚在边沿蹭擦着。

    随后, 眼前跃进一根粗大的老树枝丫,他看准了被蹭掉树皮的位置,手指一下子挠在了那个地方。

    他抱住大树枝丫, 很快,就听见有微弱的声音,在不远处传出。

    顺着树枝一路攀过去, 很快,他就看见一个在半山道的悬崖里,竟有一个石窟,而戚央央,就在里头呼喊着。

    “沐大哥沐大哥沐大哥沐大哥是你吗?是不是你?”

    裴陆戟翻身进洞穴的脚顿了一顿,但还是跨了进去。

    这是个异常窄小的石洞,人只能坐着,再往上就顶到头了,躺也只能半躺,全躺下的话,姑娘家的身量可以,像裴陆戟那种的话,只能把膝盖以下悬出去。

    “很抱歉让你失望,我不是他呢。”他道。

    只是洞内那人也没有反应似的,还在不停“沐大哥”“沐大哥”叫着,摸着地面感受着震动,抚上了他的手。

    “沐大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定会找到我!”摸到他手的那一刻,女子很高兴,一把就抱住了他身体。

    裴陆戟顿住,试图想将她拉开,并在她那双美丽却无神的眼睛前晃了晃手,

    “戚央央,你看不见了吗?”

    女子一直抱着他,他试图掙开,她就用另一只手缠上来,紧张又惊恐道:“沐大哥沐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为什么我听不见一点声音,我是不是”

    “是不是又聋又瞎了?”

    看着面前这个美眸睁得大大,眼神却空洞不已的美丽女子,大滴大滴泪水珍珠似的从她眼眶汇聚涌出。

    他见不得她这样子,立马用手去接眼泪,并且拉过她手,往她手心上写字:

    ‘不要怕,可能是你摔下时,一时的心火亢盛导致阴阳失衡,气血不畅,导致气滞血瘀所引起的。’

    ‘你心情尽量放松,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势。’

    戚央央眼泪止住,“嗯,你这么说我不怕了幸好有你,沐大哥。”

    她说着,又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他。

    裴陆戟知道这个时候还是继续用沐江恩的身份比较好,她情绪激动,知道是姓沐的话,她能放松下来。

    他便只好暂时任由她抱着,然后从头部开始检查起。

    她头上除了额头处有轻微蹭伤外,也没有其他伤处,手脚处倒是有明显的被枝杈和乱石刺伤的痕迹,不过都不是很严重的伤。

    戚央央一直埋头窝在他怀里,脸色也渐渐羞涩起来。

    “沐沐大哥你是不是要检查我,我里面的伤”

    她挣扎了好久,还是一边解下襟口,一边道:“我我知道,太主动的女子可能引起男人反感,但但是,我还是想要相信你,你帮我检查吧,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味顾着感情,连自己受了伤也不顾,就算就算你会因此厌倦我,那也没有关系,我不会因为你看了我身子,就让你负责的。”

    裴陆戟见她解开襟口那下,本是想躲开的,但听她这么说,他心头被刺了一下,立马抓过她手,急急地往她手心写道:

    ‘谁跟你说,女子太主动会引男人反感的?’

    戚央央一派天真地笑道:“这还需要人跟我说呀,这都是我过往的经验教我的。”

    裴陆戟脸色难看,心脏像被一只手按捏着似的,酸胀厉害,连忙又抓着她手写:

    ‘不对,你误会了,没有反感,他没有反感。’

    戚央央婉柔地笑了,“你不用特意这么安慰我,如今裴陆戟反不反感我,对我来说不重要了。”

    裴陆戟听到这话,黯然了下,随后紧接着在她手上写:‘是啊,他不重要,别人也是,在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你往后不管遇上任何事,首先要爱的,一定是自己,好吗?’

    央央甜甜地笑了,点点头,“嗯,谢谢你沐大哥,是你教会了我这些,往后我不会再随随便便为别人伤心了,我要学着多爱自己。”

    “所以,你帮我看看伤势吧,”她已经把衣襟揭开,脸上神色坦然,“我不该再为了担心你的喜恶,而置自己安危不顾,因为你就喜欢那样的我,喜欢我自尊自爱,不为男人而活,不是吗?”

    她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裴陆戟听得眉头直蹙,不过,好在终归能为了自己,不为别人而活了。

    在这个地方一时三刻也找不到人来救,他生怕她身上若是落了什么伤处不及时,会留有后患,所以只能深吸一口气过后,轻轻拉开她衣裳。

    “戚央央,若你往后怪我瞧了你,要打要杀,任由你就是了。”

    他说完,手指发颤掀开了。

    他也不敢乱瞧,只能垂着眼用余光识别哪儿有血迹,然后目光再移到伤处。

    幸好似乎也没什么伤,只有腰部衣裳擦破处揩伤了一些,盆骨附近撞淤青外,就没旁的了。

    ‘悬崖上生有草药,我采摘些给你治伤。’

    他在她手心写完,把她安置好,自己挪出洞外找草。

    戚央央急得只能在身后叫:“小心些”

    裴陆戟回过头望她,那一刻她目光迎着洞外透进的光,像是落在他身上似的,却也不像以前痴迷他时的那种目光,这叫他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他心绪一时涌动,立马又折回去,将一方绣帕塞进她手中。

    戚央央摸着那帕子上的纹路,惊讶道:“这是青山江河绣?我丢的帕子上回被你捡了吗?”

    裴陆戟学着沐江恩先前的样子,帮她捋了捋鬓发,让她找到一些安心的感觉,然后在她手心写道:‘别怕。’

    央央用力点点头,握紧帕子:“嗯,有你在,我不怕。”

    裴陆戟再次往悬崖边挪。

    刚才抱着大树枝丫的时候,看见往下不远处就长着一些开着粉色花蕊的,叫王不留行的草药,这种草剁碎了敷在流血不止的伤口,能顷刻止血,伤淤处也能很快通散。

    只是刚刚跳崖之时,为了不错过一处查找的地方,费了好大心力,现在体力上也有些跟不上,踩在悬崖的树枝上时,身子也有些微晃。

    往下再够一些就能够到了,可这时候,半空中几只盘旋着几只彪悍的隼,它们好似盯准了山洞内的人。

    裴陆戟大感不好,随意揪下一些草药塞进怀里,就抓着崖边石头往上攀。

    其中一只隼像是将他视为潜在有威胁的天敌,一个急瞬俯冲下去,尖锐的嘴巴对准了他。

    裴陆戟用力从崖上抠下一块锋利的岩石,在那鹰隼迎击而来的那刻,瞅准了机会,一下砸中它脑袋。

    顷刻间,那隼的脑袋被拍出脑花,撞击在崖边,以惨烈的叫声迅速往下坠落。

    枝叶层层发出断裂的声音。

    另外两只本来要袭击洞穴里的人的,现下看见情况,都迅速锁准了裴陆戟的方向。

    裴陆戟伸手解下发带,发带一卸,墨发如瀑倾泻,他一手执发带,一手抓树枝,双腿盘住崖壁树干部分,迎向那些进攻而来的鹰隼,牙往发带一咬,死死一勒,一次勒死一只。

    被勒断脖子的鹰隼就像沉重的石头般,擦着崖边的枝叶,层层坠破往下。

    鹰隼攻击的速度加快了,他一次只能勒一只,没多久,他就被旁边夹攻的隼抓破了脸庞,眼睛差一点被啄中,他伸手一把揪住它的啄,随后又有两只俯冲而下,他为了抗击,失手往下坠去。

    身体在层层叠叠的枝条拦截下得到了缓冲,他驱赶了鹰隼,立马腾出一手抓住崖边跃出的枝干。

    人吊在了半空,发带和草药俱掉了下去,渐渐没入层峦叠翠中。

    鹰隼没再攻击他的话,肯定会把目标重新落到石窟中的女子身上的。

    裴陆戟大喝一声,咬牙伸臂往上爬。

    血液从手筋处蔓处,沿着他小臂勃`出的肌,往下流淌,慢慢地都滴在了他脸庞上。

    这一刻,心急灼燎的他,终于体会到那一日,戚央央独自下淮东,在泾河一带骑着马赶路,从马上摔下也要接着找,哭着心急如焚找他的感觉了。

    “戚央央”

    他咬牙奋力往上攀,血水已经滴落在眼眉,涩疼难忍得睁不开眼。

    可他毅然睁开,任由血水一点点将眼眶染红。

    “等我。”

    “戚央央!”

    上方再次传来一群鹰隼俯冲发出的尖鸣声,隐隐伴随女子的尖叫。

    “戚央央!!”

    裴陆戟咬牙,加快了速度往上。

    第58章 他做过的那些事,他都小心翼……

    踩着枝条从树干一跃而上, 石洞口那里,两只强壮的鹰隼已经钻了进去。

    “啊——!!”

    洞穴内传出戚央央的声音,裴陆戟拽下一根带刺的枝条, 朝鹰隼劈去。

    那两只凶猛的鹰隼看见他,仿佛瞅准了敌人般, 扑动着巨大的羽翼, 双爪锋利地朝他袭去。

    此时石窟外不知怎么, 又飞来了两只隼, 从背后朝他袭击。

    这个洞穴内位置太小,他怕伤着她, 束手束脚,不敢把枝条幅度甩得太大, 以致自己腰腹、颈项处俱受了伤。

    最后干脆扔了枝条,徒手撕的, 掐的, 上手扭的。

    他红着一双眼将几只鹰隼吓得铩羽而逃后, 便赶紧扒拉洞外一些野草和枝条, 将这个石窟的洞口,严实遮盖起来。

    这时戚央央又在惨叫了。

    “啊!沐沐沐大哥!”

    裴陆戟慌忙爬过去, “央央,别怕!”

    央央感觉到热气醺腾的气息, 立刻知道人在她旁边,她第一时间扑过去抱住了人,哭泣着:“我刚刚刚刚好像好像摸到虫子了”

    洞口里没有完全掩密, 有一丝光透进,刚好瞧见央央身子底下,有几条肥美的有手指那么粗的虫子在蠕动。

    “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 好些滑溜溜像虫子的在我脸上滑落,我都快吓死了”

    按死了地上蠕动的虫子,再细细检查,发现她没有受到任何伤,看来那两只鹰隼应是把洞内的戚央央当成是自个的崽子,刚刚是在给她喂虫子,这才吓着了她。

    心中绷紧的一丝弦骤然松开,裴陆戟立马紧紧回抱住她,搂得很紧很紧,后怕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吓死我!”

    戚央央第一次被人抱得这么紧,紧得脑袋都被迫后仰着,只能伸手环住他脖子,借些力。

    “沐大哥你把我抱得很紧啊”她有些羞涩地垂眸,窃喜道,“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啊?”

    “我没事啦,没事的,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待一个地方还会怕吗?”

    她安慰似的用手轻拍他,轻抚他,抚着抚着,突然发出惊叫:

    “你你怎么哭了?”

    她那么一叫,裴陆戟赶紧松了手,把脸转过一旁。

    良久后,才转过来,擦干了手抓过她手,在手心写道:

    ‘我帮你,上药。’

    戚央央轻点了点头,依偎在他身旁,由着他动作。

    刚才与隼搏击的时候,大部分草药已经掉下去了,还剩少部分的根茎卡在他腰带上,方才上来的时候,又有一些草叶粘在他身上了,所以,凑一凑勉强还够用。

    他将药草捣碎,呵暖了,轻轻涂抹在她伤处。

    涂过草药的伤处,果真很快就开始愈合,不渗血了。

    戚央央也乖得像一只鹿,窝在他怀里不动,乖乖地任由他上药,每次往她手心写‘疼不疼’,她都摇头。

    等终于敷完了所有伤,戚央央抓着他的手道:“沐大哥,伤口上完药,我不疼了,真的。”

    “所以,你别难过了好吗?”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像羽毛在挠耳廓。

    以前她喜欢自己时,似乎也没有这般说过话,轻轻的,说着说着还会脸红。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替她庆幸,幸亏她找的人不是自己。

    如果她如今还是喜欢自己的话,她大概没有现在这般轻松随意。

    他只会是一个不断给身边至亲带来不幸的人,她跟着自己,不会幸福的。

    得悉到这一点之后,他似乎整个人都放轻松了,但同时,内心有种被撕裂般的痛楚,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是啊十年现在已经快十一年了吧,十一年前,当他得知甄氏那边有个小表妹要过来时,他本是没什么感觉的,权当是府上养了只猫猫狗狗,跟他没多大关系。

    可后来,戚家小表妹来到的那个晚上,他于翰林院下值归来,在廊下走过,光影斑斓处,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在那走着。

    她那一双澄澈到能映出山花烂漫的眼睛,他一眼就认得了。

    可她似乎并不认得他是谁,盯着他看的眼神,只是同旁人一样,充满了惊艳和好奇罢了。

    当她的视线下移,看见什么东西之后,蓦然之间,她眼睛映照出几分怜悯和愧疚,像是认得,又不像认得他。

    向来不喜欢给自己什么希望的,裴陆戟没多久,就把那个念头从自己脑海摒弃。

    当年羌北那个活死人墓里,一天死那么多人,她不可能是她。

    更何况,当时他从石棺出来的时候,早在墓穴壁下的尸堆里,看见了那一只瘦瘦小小戴着兰花手串的小手

    只是有些人,有些情,尽管当时人不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该满溢的东西,还是会满溢。

    戚央央光带着那份怜悯和愧疚,外加两分皮相的喜欢,就敢追逐他满京城转。

    时下人人都瞧不起她,说她是痴女,行举下作至极。

    他第一次尝到愤怒难抑的感觉,私下将那些诋毁她的劣童的父兄背后做的事都查出来,查出有亏私德,或是做过不臣之事的,就悄悄借太子之手将其揪出,那些并无做过阴私事的,就将家中劣童劣迹编写成册,交予他们的父兄,由他们父兄来惩戒。

    他印象最深刻,那会京中有一家名为一砚堂的书斋,旁边的茶肆曾有个很受欢迎的说书先生。

    有次他路过那家一砚堂书斋,想寻几本简单的字帖回去带给戚央央练,就恰巧听见那说书先生在旁边绘声绘色地说着有意丑化英国公府戚氏的故事。

    甚至乎,他光顾的那家一砚堂,就卖着那位说书先生每次说过的话本。

    那位一砚堂书斋的掌柜告诉他,戚氏女的故事已经火遍京城的每一条街,京城人大多将她的事迹当成笑料一样来传播,这些加印的话本已经快卖得比其他书籍好了。

    当时他也是怒不可遏,回去就立马着手调查这一砚堂掌柜和这位说书先生的底细。

    说书先生在成名说书以前,是位抛妻弃子诱骗富家女的情场老手,而一砚堂书斋的掌柜,则私售过各类禁`书。

    没多久,太子殿下出手,查封了一砚堂。

    那位说书先生没多久也被爆出丑闻,来源是隔壁敬亭街的另外一位说书先生将他的那段丑闻绘声绘色编成话本,本来对他芳心暗许的富家女得悉后毅然同他断绝往来。

    后来,敬亭街那边大肆传出加印再加印的关于他的丑闻话本,京城上下便无人不知,曾经一砚堂书斋旁茶肆的那位很有名气的说书先生,竟是个抛妻弃子的畜生。

    他很快在京城待不下去,去了相邻的锦州,谁知一到锦州,锦州人一下就认得他是谁,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认得他,指着他骂他是畜生。

    之后他不管辗转到哪一个州,哪一个县,相同的情况都会出现。

    没多久他就疯了,后来暗卫回来回禀的时候,那人已经经受不住刺激,抱大石投淮胡江去了。

    他做过的那些事,他都小心翼翼地,唯恐被她知道。

    因为这些事以她的目光看来,行事实在不怎么光彩。

    那时候京中大多数人都说她配不上他,尽管有时候他气恼她看着他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的人,也会口出伤人之话,说她不配,但他心中其实是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

    戚央央行事光明,纯善至极,像一道光一样,永远蕴含着光和热,而他不过是穿着华丽,生活在锦绣堆中的阴沟害虫。

    年少侥幸被一道光所眷顾,可他那时懵懂、无知,不分本末,错将那道光伤害,让本来有机会抓住光的他,又重回到阴沟中。

    怎么能不让他悔恨、疼痛呢?

    ‘你别怕,我一定,会让你重新听见、重新看见的。’

    他颤抖着手指,一笔一划在她手心里这么写着。

    戚央央倚在他怀里笑开了,笑得那样信任。

    他胸口一时热意涌动,忍不住想再抱抱她,却想到她那几次对他的抵触,生生克制住了。

    戚央央手搭在他膝盖上,摸着摸着,突然惊叫了一声,

    “你这些是血吗?天哪!你伤得很重!怎么不告诉我?”

    她急了。

    “那些草药呢?你快些给自己敷些药啊”

    “是不是不够?不够的话”她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美眸,于虚无中茫然四顾,随后扬起她小臂处覆着草药的位置,小心地解下布条。

    “你想做什么?”裴陆戟紧张地抓住她臂膀,制止她。

    可戚央央却并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意孤行用手摸索着他的伤口。

    裴陆戟想避开她的触碰,旋过身,但她扑了个空,眼见着脸上委屈得表情都快溢出,他又坐回去,主动拿她手去碰那些伤口。

    戚央央的手指上沾了沙砾,她本没想过要直接碰他伤口的,可谁知他却突然抓着她的手去碰,还直接都往伤口正中去,她指头上的沙砾便都碰到了他伤口上。

    她能感受到他因为吃痛而收缩的反应。

    她惊呼道:“不是你怎么那么用力,你你不疼吗?”

    眼睛看不见,她无法帮他清掉他伤口上被她沾上的沙砾,只能弯下身子替他吹拂。

    暖融的带着馨甜气息的风吹拂过他的伤口,那处尽然伤痕累累,赫目惊心,却再也感觉不到疼了,像被什么甜蜜陷阱诱惑了,惑人心神,让一切痛楚都暂时被麻痹住一样。

    随后,她将敷在自己手臂上的药,分了一半糊在他伤口。

    她明明都看不见,却执拗地要求自己每一处都抹匀,当她触碰到某些深得皮肉外翻的地方时,手指一缩,口中不断说着“对不起”眼泪还一个劲地流。

    裴陆戟终于忍不了了。

    央央像被一袭清凉的风带走似的,手上分出来捏在指间的药掉了,她整个人被人牢牢抱紧在怀中,伤药糊了一身,那人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若事后被她知晓,她想杀了他都行

    只是现在,姑且就让他像这样,暂时沉溺在这偷来的每一刻中吧。

    第59章 他颤抖着手,不敢再碰触她了……

    悬崖上方的人已经做好了各种坏的打算。

    沐江恩带着人, 到崖下找了很久,什么也没发现。

    “刚才我们很快就来到崖下,再怎么样, 也该找到世子才是”

    他带着人看着悬崖分析道:“若连世子都找不到,很有可能他们就被羁绊在这半道上, 我们从这些藤蔓爬上去找找看。”

    入夜, 崖边的风比其他地方的风都要冷上许多。

    戚央央已经窝在裴陆戟怀里睡着了。

    裴陆戟一边用手探着她的脉息, 一边试图分析她这突发性的看不见、听不见, 是因何缘故导致。

    京城第一公子博闻强识,涉历范围甚广, 即便没深入研究过,一些入门基本的医还是懂得的。

    当他诊脉诊出她心脉某处有些淤堵, 再细细探之下,发现这些淤堵也并非一朝一夕, 而是经年累月形成之时, 他心中恍然惊悟, 心头便像被撕开层皮肉, 再次遭受血肉淋漓的疼一般。

    他颤抖着手,默默放好她的手, 将她身上加盖的衣袍往上拉了拉,轻轻将她平放在地上, 不敢再碰触她了。

    暗夜里,他只有一颗散发出幽幽荧光的石头,在漆暗里慰藉心灵。

    他轻轻将萤石收好, 遮盖住光,默默一个人抵住洞壁乱石,泣痛失声。

    一朝醒来, 戚央央睡了个很舒服的觉,醒来觉得胸腔的地方,某个一直以来隐隐觉得闷抑的地方,仿佛在慢慢消融一般。

    “沐大哥,沐大哥!”她又用手四下摸寻起来。

    裴陆戟用树叶接了些露水,抓过她手臂,放置在她双手间。

    戚央央喝了一口,很清甜,她笑着将剩下的一半递到对面,“沐大哥,你也喝。”

    ‘你喝,我不渴。’

    他在她手心写下这些字,碾碎了手边的花心,滴出花蜜,掺到剩余的露水中,移到她嘴边让她喝。

    戚央央喝完嘴边都是甜的,心情更加松开了,“好甜啊,你加了花蜜吗?”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每次生病,兄长都会去给我采花蜜喝呢?”

    ‘因为,那时候起,我就留意你。’他在她手心写道。

    央央害羞低着头地笑了。

    裴陆戟又将悬崖边采到的野果,去了核拿到她面前,放在她手心。

    “这些是”她皱了皱眉,用指腹细细摩挲,“是,是雀红果吗?”

    看着她惊喜的样子,他默默缩起那条被藤刺刺得又渗出血的腿,也露出了笑。

    早上有阳光透过山洞口的时候,他见她未醒,就想着去洞外峭壁上看看有没能果腹的东西,崖壁陡峭,他只能小心翼翼攀着光`裸岩石处过去,随后就凑巧找到了一片长着红殷雀红果的地方。

    这长着雀红果的地方,也长着一些有倒刺的山藤,一路爬过去采摘的时候,他不慎被刺中伤口,疼得发麻,差点就从悬崖边上摔下去,怀里摘好的果子也掉下去一些。

    他记得,他在彭州城的时候,曾购买了一幅杨怀义老先生的老画作,画作是十几年前老先生给一位边将的一家人画的画,在画中,那位大将把一小小姑娘托举坐在自己肩膀,那位小小姑娘笑得很开心,稚嫩的双手高捧一小撮殷红的果,瞧着就跟这雀红果一样的。

    “这种雀红果就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和兄长们在一次战役中要将敌人围困,他们也被迫在悬崖下守了几天,那会粮食不够,看见悬崖上方长了这些果子,就带领将士去摘下。”

    “他们尝过之后,惊为天人,爹爹和哥哥们都想着留一些带回来让我尝尝,自己都舍不得吃几个,只是后来看将士们口粮不足,哥哥们留的那些都给将士吃了,只有爹爹留下一小撮带回来。”

    戚央央捧着手上的那些野果,长睫微颤着垂下,吸了吸鼻子笑道:“其实,其实这些果子尝起来有点酸涩,根本就没有普通野果好吃,就是当时爹爹和哥哥他们困在那里太久了,饿坏了,才会觉得它滋味很好。”

    见她突然哭了,裴陆戟眉头紧皱,慌忙将野果从她手上拨掉,央央急得立马喊住他道:“你!你干什么呀我没说它不好呀”

    “这些果子虽然入口那会有点酸涩,但却是我吃过所有好吃的东西中,最爱吃的,因为它们有爹爹哥哥们的味道呀!你快点、快点找回来”

    央央哭着。

    于是,那向来面对诡谲政局都是游刃有余,纵横捭阖的裴大人,第一次忙乱得像毛头小子。

    急急地又去将地上弄脏了的果儿,一颗颗捡回,细细揩拭上头的泥沙,又用自己未曾被血染污的里衣擦拭完,方才放入她手中。

    戚央央捧着颗颗冰凉圆润的野果,边哭边笑,高兴不已。

    原来那幅画中,画的是玄正十七年,戚将军围剿龙武山,乘胜归来与妻女团聚的凯旋图。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再给你摘,好吗?’

    他在她手心这么写道。

    “不”央央慌忙摇头,“这些果子生长的地方太危险了,我不想沐大哥犯险”

    ‘好,那沐大哥就不犯险。’他眼神紧紧盯着她,又在她手心承诺道。

    “嗯”她又高兴地擦干泪水笑了。

    她的笑容太好看,崖洞边有一束曦光透进来,正好就落在她唇边,他看得有些着迷了。

    原来,将一束光捧在手上是这种感觉,原来,对一个人好,也可以放在明面上,并没有那么难

    可惜他领悟得太晚了。

    裴陆戟再次拿过她手腕,细细地帮她诊脉,发现她心脉处的淤堵已经有消融之象,他大为宽慰。

    “沐大哥,这已经是你第四次救我了。”

    “第一次就是在羌北,第二次是在囚车上,第三次是我被军营的人抓住要献去当军`妓,第四次是现在。”

    “沐大哥,我欠你的恩情还不清了”

    姑娘红着脸低眸,对心上人诉说着衷情。

    “那个昨日我临走时不是给了你一块糖吗?你尝过没有?”

    裴陆戟愣住,随后在她手心写着:

    ‘尝了,味道很好。’

    央央笑开,“那是我用枣肉和花生泥做的,那以后”

    “以后我只为你一人做这种糖,好好不好?”

    她因为紧张,说出的话有些磕巴。

    红枣和花生那是成亲要用的吉祥果。

    裴陆戟目光黯然下来,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跳着,四肢变得冰凉没有知觉,神思恍惚,失魂落魄地继续听着她在这里透过他,对另外的男人求亲。

    大概是等了许久都没得到回应,央央开始慌了,四下摸索道:“沐大哥?你还在吗?”

    裴陆戟立马把手递过去让她抓住。

    在碰触到他手的那刻,戚央央惊道:“沐大哥,你的手好冰啊!你是不是伤势变严重了??”

    裴陆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受的那些皮肉伤,似乎都不及某处的伤。

    “沐大哥沐大哥你告诉我,告诉我呀你现在到底怎么了?”

    戚央央因为看不见,着急地哭了。

    裴陆戟知道自己不能再消沉下去,那样只会让她误会,害她担心,尤其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着,最没有安全感。

    说好了要暂时扮演她的心上人,那就要做到、并且做好。

    他咬咬牙,搓热了指尖拉过她的手,但还是在她手心写字的时候,忍不住轻颤。

    ‘我没事,是太高兴了,不知道怎么反应。’

    戚央央笑了,随后又皱眉,“可是你的手好凉啊,为什么还有点发抖?你是不是不舒服?”

    裴陆戟感觉自己心脏都碎成小块了,却还要忍痛故作轻松地写道:

    ‘昨夜,冷到了,小风寒不碍事。’

    他写完,怀里立马就钻进了一个软软热热的姑娘,她抱着他,用脸蹭着他,试图让他身体暖和起来道:

    “都说了让你别把衣裳都给我盖,这下好了吧?”

    裴陆戟被她这样抱着,下意识就是想掙开她逃走,但又想到,此时的她只是把他当成了是他,便又只好任由她抱着了。

    从他领悟到她只是把他错认了十年起,从他知道她寻到了正确的人开始,他就料到会有这样一日,但直面时,还是难免有些承受不起。

    他们坠崖已经一天一夜了,裴陆戟料想着,沐江恩必定会先带人到崖下找,要是崖下都找不到人,他定然会看到崖壁那些生长过分茂密的枝叶,届时便会命人沿着下方爬上去看看。

    只是这悬崖高耸陡峭,他和戚央央被困的这个地方,刚好有些尴尬,是属于不管人从上面下来营救,还是从下面爬上去营救,都会耗尽体力难以继续搜寻的位置。

    他必须带着她自救,带她往下方去,只要再靠近下面一些,就有机会被人寻到。

    昨日从上方摔下之时,他身上本就受了些伤,跟鹰隼搏斗又受了一些,早上去摘野果时,又被刺伤,伤口疼痛难忍。

    如果此时还强行背着她下崖,怕是有些勉强。

    但被困在此处,食物短缺,她的状况又不明,若继续耽误病情下去,他也不知道会演化成如何。

    双腿的伤疼,再忍忍便是了。

    于是,他毅然从身上撕开布条捆住双腿,再撕出一些头尾相绑,形成长长的绳子,将头端系在山洞里的一块大岩石上,另外一端,牢牢地绑在央央腰间。

    背上戚央央下崖之前,他在她手心写着:‘你可相信我?’

    央央点头如捣道:“信的,我自然信沐大哥的。”

    裴陆戟再写道:‘紧紧搂着我,不要怕。’

    第60章 他一定能带她平安回去!……

    ‘我一定, 能带你平安回去。’

    他写道。

    戚央央便伏紧他后背,双臂绕缠他,“好, 回去了我们就成亲。”

    裴陆戟背起她,沿着一望无尽的苍翠深渊, 一步一步往下探去。

    日头已经高起, 那些凝结在山岩上的血迹也已经干涸。

    他能感受到, 伏在他后背的女子, 手臂正一点一点变松。

    “坚持住”他只能用脸颊蹭一蹭她,以提醒她坚持。

    他明白悬崖一路往下, 这条道有多艰难,而且, 他低估了这悬崖的深度,随着再往下, 能放下的绳子已经不足了。

    戚央央被提醒过后, 立马用尽了最后几分力, 圈住他。

    “我我相信, 我们一定一定能平安回去。”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

    他知道,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从昨天到现在,只吃一些野果入腹, 在体力渐渐不支的情况下,坚持到现在,心中肯定是越来越害怕的。

    而更可怕的是, 这里距离悬崖底下,依然深不可测,在前看不到头, 后看不着陆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继续往下,而要继续往下的话,系在戚央央身上的布带绳,就必须要解了。

    时间容不得他再多犹豫一分,他知道两个人的体力都有些不支了,只能尽快做出决定。

    “戚央央,你争点气”他回过头看着不言语的她,道:“只要你坚持住了回去我就替你俩完婚”

    “你定要争气些”他哑声。

    随后,那根连接着石窟岩石的布带,被他毅然扯断,把另一头绑在了自己腰间。

    现在,她的安危便与他休戚相关了,他绝对不能不能输!

    额上泌出的汗水模糊了眼睛,手臂的力气也有些不足了,他只能用脚尖轻勾着侧面的岩石,稍作停顿,迅速抓了些崖边的草根嚼碎入腹,以供体力。

    等他恢复些气力,也腾出一只手臂来,想托起背部的人,也让她歇歇手,却在这时,她没坚持住,失手滑落。

    “戚央央!!”

    布绳一下拽着她往下坠,在半空旋了几圈。

    裴陆戟单手攀住悬崖,腾出一手来拼命拉绳,没多久便将她拉了上来。

    央央吓得眼眶都红了,却为了不让他担心,愣是一滴泪也不敢流。

    “没事,别怕”

    他只能用脸一蹭她,安抚她情绪。

    崖边山风猎猎,刮得人心中惶惧,戚央央用力抱紧他,将头埋进他肩膀,不言语。

    之后,裴陆戟每往下一段距离,就会暂且停下,用手臂托着她,让她歇息一会,再继续往下。

    可这么一来,他需要耗费的气力和时间更多、更长了。

    “来,这儿也有雀红果”

    不知已经往下爬了多久,他又发现一片殷红的雀红果,笑着给她摘了一串,伸到后方喂她吃。

    可戚央央还没吃几口,他突然眼前发黑,抓在石缝间的手也有些使不上力。

    脚下一滑,一踉跄,差点摔下悬崖。

    幸好当时旁边就有一些虬结的老树枝,他一把抓住树枝,才稳住了。

    “是不是饿得没力了?你自己花的力气最多,就别管我,自己吃了再说呀笨蛋!”

    戚央央摘下果儿让他也吃下一些,嗔怪道。

    二人继续往下。

    越往下,崖面越没那么陡了,但裴陆戟的气力也将近耗光,恰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喊“小央”的声音。

    他立马朝下声嘶道:“我们在此!!快来!!”

    声音在山涧回响,很快就捕捉到他们所在准确位置。

    沐江恩领着士兵终于爬上来了。

    他随身带着两把剑,攀爬累了之时,就能以剑插进岩缝,稍作歇息,体力看起来倒是还好。

    等听见他呼叫,他便一马当先,没多久就爬上来。

    “小央!世子!”

    他见到二人时,裴陆戟看起来惨极了,脸色煞白得厉害,汗水打湿透全身,双腿用布条紧缠着的地方,也渗出了血水。

    裴陆戟将身上背着的人挪到他背上之后,一时失力,整个人后仰着往下坠。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沐江恩捞他不及,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在自己身旁石头一般闷声坠下。

    “世子——!!”

    下方的人听见动静,也相当着急。

    沐江恩背着央央,立马朝下大喊着,“众人传令!世子摔下去了!让下面的人赶快搜寻!快啊————!!!”

    ·

    戚央央体力不足昏倒,等她醒来的时候,眼前隐隐约约已经能捕捉到光了,耳朵旁也听见沐江恩呼唤她的声音。

    “小央!小央”

    她把眼睛睁开,果然看见沐江恩就坐在她身旁,紧张地喊着她。

    她一把抱过去,流泪道:“沐大哥沐大哥我能看见了能看见了,也能”

    “能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她哽咽道。

    沐江恩轻拍着她后背安抚,道:“大夫过来给你施过针了,别怕,大夫说了,只是你从悬崖摔下去时,一时的心火亢盛导致阴阳失衡,气血不畅,从而气滞血瘀所引起的,施针之后便立马好转了。”

    戚央央记得,先前沐大哥在石洞找到她时,就是这么在她手上写的。

    她用崇拜的眼神看他道:“沐大哥,你真厉害!”

    沐江恩有些莫名,但只是笑笑,给她掖好被角,“你再歇会。”

    “可我现在不想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很害怕看不见你,”她自然地挽起他手,“我想要你陪着我。”

    沐江恩看着她挽紧自己的手,愣了愣,然后替她捋了捋鬓发,温柔道:“好。”

    “粥一会熬好,我让人端进来,你喝点粥再吃药。”

    戚央央腻在沐江恩旁边,直到把粥喝完。

    等药来了的时候,央央闻着那药呛人的味道,差些没把山崖上吃的野果都吐出。

    “要乖乖把药喝完才能好。”沐江恩像哄闺女似的。

    央央只好听话端起药碗,一口气闷下。

    可药的味道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她喝完的那一瞬,就差点吐了。

    沐江恩及时把一颗软糯带着枣和花生清甜味道的糖,放在她嘴里。

    “吃颗糖,该好一些吧?”他道。

    央央尝着这味道,跟她昨日塞他手上的那颗很像,便问:“这糖哪里来的?”

    沐江恩笑着揉她额发道:“自己做的糖都忘了?你昨日给我的。”

    “我我昨日给你?”戚央央奇道:“可你不是说你吃了吗?”

    “你给我的糖,我何时舍得那么快吃了?”沐江恩道。

    “可明明”

    “好啦,现在药吃完,总该好好睡一下了,你眼睛不是还有点模糊吗?快点休息一下,不然好得慢。”

    沐江恩打断她,不许她拒绝道。

    戚央央只好躺下,由着他给自己盖被子。

    她想着大概是自己现在太累,记忆有些错乱了,等睡醒之后,再想便是。

    临睡着前,她依然抓着他的手,喃喃说了一声:“等我们成了亲,我天天给你做做糖吃”

    “成亲?”沐江恩有些惊喜,还想追问,但她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他就该去看看,那位世子伤的情况了。

    刚才在悬崖上,裴陆戟将背上的姑娘托付完之后,他自己的体力早已经透支完了,一松懈,人就直直地摔了下去。

    本以为必死无疑,幸好下方刚好就长着一片崖柏,人被挂在了树上,安然无恙。

    他从营帐走出去的时候,刚好也遇见裴陆戟身上缠满纱带,手撑着剑朝他走来。

    “世子你腿受伤了,怎么不在自己营中歇着?”

    经将士后来据世子口述的那个石窟外长了一棵虬结的老榕来看,世子背着戚央央所爬下来的那段路,远远超过了他和将士们爬上去的。

    很难想象他在受了伤的情况下,是如何强撑着逼迫自己背着个人,爬那么长一段路。

    不过,要不是他背小央走了那段路,他们一丛人可能根本就找不到她,就被迫不得不在中途放弃了。

    “戚央央她如何了?”他挣起来拄着剑走到这里,却只为问一句这个。

    “她睡了,世子放心吧,大夫说,幸好治疗及时,她看和听应该都没大碍了,只是看东西还是有点点模糊,加以时日调养,能养好的。”

    “世子,我有疑问刚才回来时,你为何让我不要说出是你救了小央?”

    裴陆戟眼神黯了黯,长睫低垂,轻颤了一下,道:“因为她厌恶我。”

    “若是让她知道”他顿了顿,想起那次她得知他中箭救了她之后,那种抗拒至满溢的抵触,最后还恨不得赶紧逃离,让他永远找不着。

    “总之,必须保密。”

    一觉醒来后,戚央央觉得身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精神也好了很多,但想起睡觉之前,沐大哥忘记自己在石窟骗她说吃了糖的事,还是有些介怀。

    恰在此时,沐江恩端了可口的早膳进来。

    是央央最爱吃的甜糕和白粥。

    “小央,今日有香蕉甜糕,待会你喝了粥吃完药才能吃哦。”

    沐江恩笑着朝她过来道。

    戚央央惊喜:“军营怎么会做这种糕?”

    他一早想好说辞:“你在军营卖点心大卖的事不知怎么被外面的人知道了,今日一早就有人挑了些甜糕来军营外边卖,被驱赶前,正好被我看见,就买了些。”

    央央捧着那块糕,心情愉悦,“生意本来就这样,好卖了之后,自然会有人闻见风声过来抢着做的,不过我得了军眷身份可以留在军营里的便宜,倒是比外边的人做起这生意来有利许多。”

    “哦,对了,昨日”

    “昨日我在你看不见的时候,骗你说把糖吃了,是怕你恼我没立刻尝你手艺,怕你生气之下,身体情况会变坏,你不会怪我吧?”

    戚央央一愣,心想果然是这样,心结打开,她又笑得高兴道:“我哪是这么小气之人哪。”

    “其实,昨天我见你好像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山洞说过的话,就有点有点有点担心”

    她揪着手指,越说,头越垂下。

    “你是担心,我会忘了在石窟里,说好要跟你成亲的事吗?”

    沐江恩笑得温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