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觉得只有被她勒杀关头才能……
大夫说完没多久, 裴陆戟就醒了,自己披着一件干净的白袍走出来。
修竹看见他下床走出来,慌忙去扶, “郎君你下床做什么?”
“我这手养不好了吗?”他淡淡地对着大夫问。
“日常生活应该影响不大,就是不能再做一些精细活, 像是弹琴、画画什么的, 写字也会有点点影响。”
大夫说完, 修竹也明白, 这对世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倘若世子只是一个普通人, 或者即便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可能也不会如此痛心。
可世子他是京城第一公子啊, 他自幼便才思敏捷,才华过人, 经他手写的丹青、笔墨, 无一不被文人争相抢着收藏, 是百年难出的才子。
第一公子从此以后, 就要因为受伤而无法再拥有精湛的画技,琴技, 甚至是书写了。
大夫走后,修竹见他独自一人披衣坐在外间沉默着, 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手的事,便过来安慰道:
“世子,你手, 手的事情应该还有转圜余地的,大晋的名医那么多,日后日后让宫中的太医再”
裴陆戟抬眸瞟了他一眼, 捂胸忍不住咳了一下,皱眉:“大夫刚不是说了,日常生活影响不大吗?念叨什么”
修竹一愕,“世子你不是,因为手的事”
“我又不靠这些花拳绣腿之事立足,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爱好,没了就没了,有何好惋惜的?”他嫌弃地看着修竹他那不争气的模样道。
听世子这么说,修竹觉得好像也有道,这于别人而言,是惊天的才华之事,其实不过是他家世子用来闲暇时间抒发一下情绪,用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他家世子才及冠没几年,就已经位居朝堂正二品兵部尚书之位,整个朝堂天下他都有资格谈论,他的能耐、他的手腕、他的谋略都无一不叫人惊叹,那些才是他的立足之本。
只有那些眼皮子浅,没见过大事的井底之蛙,才会拘泥于拿世子的才华跟秦家那位大姑娘配一对,可其实论能力,论这些,秦大姑娘她怎么配得了他们世子?
也就也就
修竹心底深处悄悄想着,也就戚姑娘原来的裴少夫人,她无论心性,还是毅力上,还有那股化无为有的冲劲,才是最配他家世子的。
他陷进思考的时候,残影跳窗进来跟世子汇报事由了。
因为裴陆戟身子还不大好,需要修竹看顾着,所以汇报的时候也没有让他出去。
“回禀主子,查出是何人泄露戚氏行踪的了,是荆王幕府一名小主簿,被秦家的人收卖了,供出了戚氏此行的任务,秦家派人来刺杀,怕是快要查到主子身上了,主子要早做准备。”
“那位小主簿此行有跟到彭州来吗?”裴陆戟问。
“有,他就是协助沐将军此行处置荆王叛变旧部的主簿,与沐将军有患难情,二人关系非常好,他就是利用沐将军对他的信任,把信息传递给秦氏的。”残影道。
裴陆戟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咳了一会缓下来,眉头皱紧,喃喃自语道,“戚央央你厉害了,这回找了个蠢的,可有你受的”
随后他便命残影道:“偷偷把那小主簿抓来,不管用什么刑,务必撬开他口,问出他还交待过什么秘密给秦家的人,至于荆王那边,姓沐的也不要惊动,等拿出证据再把证据和人丢回给他们自己处。”
残影应诺后,又给世子禀报了一些细小事情:“戚氏没让云影的人护送回去,云影他们只敢远远跟着护送。”
“为何?”世子咳了几声追问。
“云影等人把她送由天成阁经过的时候,她不知为何,看见天成阁的小厮将打扫出来的废弃物搬去扔灰坑烧埋,竟冲了出来把火扑灭,在里头翻找着什么东西,随后,沐将军就看见了她,也冲出来”
残影事无巨细将当时发生的情形叙说一遍,听到最后,裴陆戟的咳嗽越发剧烈,最后,竟再次咳出了血。
修竹慌忙叫住残影:“好了!好了!够了!别再说了”
“住嘴!”裴陆戟用拇指揩掉唇边咳出的血,呵斥修竹,然后同残影道:“继续说”
残影只好遵命道:“沐将军后来帮她把整个灰坑里的废弃品都翻了一遍,后来有附近来扔废弃物的人,也抢着接过人家的弃品,一个人闷头在那里翻,却连一句要找什么的话都没再问过戚氏,而戚氏”
“她如何??”裴陆戟状态看起来很差,边咳着边溢血,手边擦了又擦,却总也擦不完。
残影也犹豫了起来,声音也小了,“戚氏她哭了,哭着抱住沐将军,说他傻。”
“傻哈哈哈”他擦掉血笑了起来,“不那哪是傻啊”
“他是蠢!!”
裴陆戟自欺欺人地笑了起来。
是啊这么蠢的人,曾经他那么厌恶生得蠢笨之人,总觉得这些人不光脑子不灵光,还总有一腔多余到简直泛滥的情感,这些都是他所轻视的。
可是如今,他却被这种他完全看不透的人,惹得他心烦,痛苦不堪。
笑到最后,他觉得气力用完了,彻底虚脱下来,眼神黯淡,一丁点光都照不进。
“你们退吧,我想好好休息了。”
残影应声退下后,修竹依然杵在这里不肯离开。
“世子”他看着他家世子那个孤独凄凉得像被抛弃的身影,于心不忍。
“不是叫你退下,没听见吗?”裴陆戟的声音低沉平静得像个垂死之人。
“世子,你本就爱少夫人,为何不把她找回来,好好跟她说清楚呢?”
修竹没忍住提了一句。
裴陆戟的声音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森寒:“谁告诉你,我爱她?”
他叹息,“世子,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心疼自己,小的也心疼你啊,你明明就是爱着少夫人的,要不然的话,你刚刚也不会那样叮嘱残影做事。”
“世子向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可刚刚为何要让残影去把那供出少夫人行踪的小主簿抓来拷问,还要拷问过后找到证据再把人和证据丢回去让沐将军他们处?”
“说到底,世子不就是放心不下少夫人,觉得沐将军笨,又爱被情感所蒙蔽,是个心软至极头脑发热的笨蛋,怕他处不好这些事,给少夫人留有后患,才会插手帮忙处。”
“不但如此,世子今日在郊外之时,少夫人有危险,世子第一反应就是舍命相护,明明自己救下少夫人,在少夫人误会了你之后,却又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她误会你,还还想杀你”
“你就是认定了自己没护好她,因为愧疚才如此,难道不是吗?”
在修竹的声声质问声下,裴陆戟已经没力再生气,他的皮肤向来白皙,却又不似一般文人看起来文弱,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处、喉`结靠下一点的地方,一条清晰殷红的勒痕赫赫入目。
可想戚央央她并不手软。
当时暗卫都已经赶到了,就要制止戚央央的时候,又被裴陆戟暗暗比出的手势所阻止。
因为他是觉得,大概只有被她勒杀这种关头,才能真切体会出当初她陷入苦境,他没有出手时,内心的感受。
大概也是像他这般的苦涩,和难过吧。
还有她如今遇到危险,已经不会再喊他名字,而转而喊别人的名字,以前死也不肯让别人说他一个“疯”字,连自己和府里的人不小心说出也不行,甚至视那个字为禁忌,可如今,却接连地用此字骂他
“我不爱她,感情什么的我不需要”
“你退下,我累了”他手肘支在桌上以拳头抵住额角,闭目的神色,看起来真真是累极了。
修竹见状,只好告退。
·
翌日,戚央央如约而至,可来到账房却没见到裴陆戟。
修竹拿着一轴卷轴出来,交给她,道:“世子命小的等戚姑娘来,就把这画给姑娘你。”
他说话的语气客气了许多,也疏离了许多,央央却没觉得不妥,伸手接过卷轴,展开一看,眼神一亮。
“是那天那幅”
“世子说了,今日姑娘可以在此地自由地歇息,时间到了便自行离去。”
修竹把裴陆戟交代的话都同戚央央说了之后,央央便拿着卷轴转身进屋了,半句话都没有再问。
是修竹后来没忍住,上前追问道:“戚姑娘都不想知道,世子他今日为何没来吗?”
央央一怔,“那肯定是因为他没空来啊,难道不是吗?”
修竹想起世子嘱托,顿住,呐呐道,“是确实是这样,没错”
他怏怏地转身出去沏茶,然后端茶,奉点心,动作稍有麻木迟缓地做着一切,目光在静静留意屋里的人。
只要她稍有疑惑的样子,或者张口想问的样子,他会立刻不顾世子的命令,毫不犹豫告诉她实情,可是她没有,她真的没有!
不仅没有,她坐在书案旁拿着笔和薄绢覆在画作上临摹的时候,还把画作给弄脏污了,修竹这下真的没忍住,上前失声道:“戚姑娘!这可是世子此生最后的绝笔画了,你怎狠心弄毁它啊”
第42章 他死了 ??
修竹突然冲上来, 抱走画拼命用手擦拭墨污,然后坐在地上没忍住哭得像个孩子。
戚央央被他这行为给吓到了,
“修竹, 你”
她不是故意弄脏画卷的,只是想将画里的青山江河临摹到自己手绢上, 作为绣样罢了。
这也只是裴陆戟随手即兴所作, 当初他不也说已经扔掉了, 可现在看着修竹抱着画哭成这个惨状, 她不由皱眉瞪大了眼睛:“你们世子他死了??”
修竹被她这狼心狗肺的样子给气到,哭得更惨, “戚姑娘你戚姑娘你你你真有那么希望世子死吗?竟然那么咒他!世子他只是身体不适没来而已,你用得着诅咒他死??”
戚央央被他痛哭的样子弄傻了, 困惑道,“不不是那你干嘛这副模样, 说什么绝笔, 还哭得这样惨烈, 我还以为”
“可我昨日走的时候, 他还好好地走过来,颐指气使地让我今日照常时间过来, 别迟到的呢,怎么就突然连见人都见不了了, 他伤得很严重吗?”
在戚央央的意识里,他看起来虽然惨兮兮的,浑身挂满血口, 但能走能动,还能用讨厌的语气同她说话,就证明他好得很, 而且,也不止他受伤啊。
她自己膝盖也擦破皮了很疼好吧?
再说了,这明明是他发神经要拉她一块赴死,突然上马来让马加速跑,然后抱着她跳马的,能算她头上吗?
可看到修竹哭得这么惨,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啦,你别哭啦,男人大丈夫怎么动不动就哭,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爱哭呀,你这哭包。”
被戚央央这么定义着,修竹真的有冤无处诉。
昨日大夫看完世子后,说了他右手得好好修养,要等筋骨长好了才能用,可是等筋骨都长好的话,那手的灵敏度就远不及以前,作画或者写字可能永远没办法回到以前的巅峰水平了。
世子昨日听完残影的禀报,猜也猜的出来戚央央跑去翻废弃品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屏退了众人后,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将那幅压在箱底的,未曾来得及润色完的青山江河图,拿了出来,忍着右手得剧痛,咬牙完成了。
等修竹端着要更换的伤药进来时,便看见他薄衣打湿,浑身冒着冷汗,在作画的情景。
世子那副模样,不知让人有多心疼。
可他答应了世子,无法再对戚央央多透露半点。
而且世子今日不见她,也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是
世子他说,他这几日想一个人静静。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戚央央依然每日过来天成阁这边,只是都是修竹接待她,裴陆戟依然像一抹见不得光的影子,深深地躲藏在暗夜。
起初戚央央就安安分分地自己练一练画,后来知道裴陆戟不会过来了,就胆大得干脆带上绣品过来绣。
她刺绣的时候不像旁的女子安分恬静,要是旁边有人的话,她会耐不住寂寞叽叽喳喳同他说话。
修竹就被迫成为那个陪她说话,帮她排解刺绣时寂寞的调解。
“修竹,你看我这个线颜色用得跟画中色调匹配么?要不要再用深一点的颜色?”
“昨日我回去的时候,念叨了一句想吃冰糖栗子,结果还真有一个小孩半路截停我,给我送冰糖栗子!”
“你们世子这画工还真是好,好到我都不知道这刺绣要怎么绣了,明明这上面的线条都是一模一样按那幅画临摹的,怎么绣出来就不是那个感觉呢?”
“我告诉你啊,我不是绣工差啊,之前我一晚上就能赶出一个绣工了,可现在我线拆了又拆,好像怎么也绣不出那种大气的感觉,这问题是出在哪呢?几天了这框架还绣不出来,怎么这么难啊”
修竹就会一边听,一边耐心地宽慰和回答:“戚姑娘稍安勿躁,或许再用深一点的颜色试试,姑娘除了冰糖栗子,平日还吃些什么能高兴些?这绣工不差,绝对不差了,姑娘只是需要多一些时间,大作品都需要细琢慢雕的”
他下去把冷掉的茶水换掉之后,经过院子角落那栋阁楼,走上二层,静静地禀报。
裴陆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沉默地任由修竹给自己换着药,透过二层半掩的菱花窗,目光一直落在院落凉亭里那个对着针线皱眉的姑娘。
“她喜欢的话,今日让云影偷偷护送她回去的时候,让附近街道的商贩都卖这个冰糖栗子。”
“我这有一些漳州产的丝线,用这个再搭配一些稍微深点颜色的线,用戳纱针法,就能勾勒其中神韵。”
“或者你找机会把她绣品弄过来,我来看看框架上出了什么问题。”
世子前些日子一直口口声声说着不爱姑娘,可如今又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尽心尽力就为了让她高兴,修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世子,”修竹忍不住劝道,“世子想对她好,何不亲自过去教呢?”
裴陆戟头一摇,“她不会在意谁来教,我去了又能怎么样?”
“请恕小的多事,世子在这边躲了几天了,是怕戚姑娘看见你的伤会愧疚吗?”
“她有什么好愧疚的,都敢勒我了。”裴陆戟淡道。
“那是为何”修竹顿了顿,又重新道,“姑娘今日又问了小的,世子如若不需要她,可否明日起就不来了,姑娘还说,当初世子答应过她,她听世子的话并且来这里听世子差遣,世子就帮她父兄翻查案子,不知道是否还作数了”
裴陆戟捧在手边的药都凉了,还没喝,目光仍停留在窗外的人儿身上,嗤一声笑道:“她都这样了,还敢问这个问题,你问一问她,本世子当初是答应过,她若听话了讨得我高兴,就帮她,可本世子是受虐狂,需要她勒脖子,还是喜欢大发善心,让她来这里干自个的事?”
修竹不语。
修竹告退转身离去时,裴陆戟又叫住他,“让她继续每日来天成阁,我让她来天成阁是为了什么,你清楚得很,至于她父兄的事她日后自然明白。”
世子虽然嘴硬,什么都不肯说,但修竹还是明白,他这几日其实都在逃避。
逃避自己的心。
因为他跟他说了,他爱她,他在犹豫和逃避。
重新回到凉亭中,修竹把沏好的热茶给戚央央续上,央央笑着跟他说谢谢。
见她抿了一口茶,又无比认真地低头拆线,修竹忍不住好奇道:“戚姑娘绣这帕子,是自用吗?可未免有些不符姑娘家的气质”
一谈到这里,戚央央双眸发亮,甜蜜地笑了,幸福掩盖不住道:“这是一个秘密,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的。”
在国公府待了这些年,修竹不是不了解这位前裴少夫人的,她从前围绕着世子转,每次为世子做事时,就是这样一副熟悉的笑容,可上回见她勒紧世子脖子,一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的模样,已经能肯定不是给世子的。
不是给世子的,那
修竹恍然大悟,世子盯着她在刺绣的时候,眼神里掩压不住的嫉妒和发狂。
也明白世子到底在气什么。
可即便如此,世子他
想起来世子刚才塞给他的漳州蚕丝线,掏出道:“戚姑娘,江河线条的部分,或许试着用这种线。”
戚央央接过修竹递来的线,看着那纤细坚韧,又不失柔软的蚕丝线,真真是刚好能绣出江河湖海的宽韧和水的柔情。
“妙!用这种线真的极妙,修竹,你太厉害了,这样的线都能被你找到!”
修竹苦笑,哪里是他厉害了,明明就是有人不惜以自己会嫉妒到发疯为代价,也想讨她欢心,可偏偏又不肯露面,风头便全让他沾了呗。
“没那么夸张,小的并不难找,随随便便就有人给小的送上来了。”
他说的也没错,不管戚姑娘如今想要什么,他家世子都会随随便便送上来的。
可戚央央想的却是英国公府家大势大,修竹作为一个一等下人,偶尔会有人巴结给他送些好东西,也再正常不过。
“对了,戚姑娘刚刚不是说想采一些花回去吗?后院里正好开着一片极品的牡丹,小的带姑娘过去看看。”
戚央央放下了绣品,跟着修竹走了。
这是一些品种极为罕见的珍贵牡丹品种,就是以前在国公府也很难得见的,戚央央一看就知道了,连忙摆手道:“这这些是郝掌柜好不容易收集的吧?难得开花了,我摘了不妥。”
修竹却熟稔地解释道:“不,这些是昨日刚刚从京城运来的,刚刚小的不是说了吗,这些东西都不难找的,随随便便就有人给小的送。”
其实本想将金丝皇菊送来的,可戚央央先前说过,不喜菊花了
戚央央想着修竹这贵门豪奴在外头还挺吃得香,便忐忑地收下道:“当当真不会浪费吗?”
“不浪费,反正给小的,小的也不懂欣赏。”修竹道。
“那好吧。”恰巧前几日她见江恩卿卿审犯太久弄至头痛,以前她看过些医术上说,用花的花瓣入药泡脚能通经脉、缓解头痛,原本想着得空去郊外随便找些不值钱的野花捣碎了做的。
戚央央采完花拎着一大篮子回到凉亭,打算继续绣,拎起绣架一看,顿时傻了,慌忙叫住修竹:“这!刚才有人动过我这绣品吗?怎么好像感觉不一样了??”
修竹心里有数,却装作不明道:“戚姑娘感觉哪里不一样?不是跟刚刚离开前一样吗?小的记得姑娘当时就是绣到这个部分没错啊。”
“是绣到这个部分没错,但是”央央其实也说不上来,感觉有变化,但又感觉好像本应如此,
“可是我怎么感觉采完花回来,这些原来我不满意的框架,突然间好像被注入灵气一般,都流畅活了起来呢?”
修竹笑,“那大概是因为,出去转转心境变了,其实小的一直就觉得姑娘绣得够好了,是姑娘对自己要求太高,给自己施压罢了。”
“是这样吗?”她疑惑,但习惯性地很快将烦扰人的事情抛诛脑后,笑道,“算了,不想了,继续吧。”
修竹应付完,转身的那下,感觉嘴都笑僵了,同时也对他家世子钦佩不已,早就清楚他家世子才华横溢,样样精通,只是没想到,在女儿家的刺绣上,竟也难不倒他。
第43章 他渐渐露出笑意,哑声:“她……
从天成阁到戚央央下榻的客栈一路上, 皆由云影带人连夜挖地埋入了精良改造过的牛皮吹制气囊,用于沿路对一两里外的杀手进行追踪和反追踪。
当初裴陆戟让残影安排云影等人在沿路设障,便是为了未雨绸缪, 以防秦相会派人像现在这样找出戚央央踪迹,斩草除根。
他借着巡视粮草为借口, 悄悄前往来找戚央央, 也不是真的为了要找她的茬, 给她添麻烦, 而是因为了解秦相那个人。
当年崔氏为太子立功,却反被搜出罪证全族入罪, 一方面是皇帝不愿再被崔氏左右,但另一方面同秦相是脱离不了关系的。
他本来是不宜露面的, 之所以在戚央央面前露面,又冒着风险坚持带她去郊外学骑, 不过是想要弥补先前自己所忽略的事情。
希望她能高兴些, 还有遇上危险, 他不在时, 也有逃跑自保的能力,不至于再像淮东那一次, 摔得那么重。
只是她好像都不大喜欢那些以前曾经喜欢过的事情了,如此, 他也能遂了她的愿,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回禀世子,那名主簿泄密的罪证和罪状已经连人一起送回到那位沐将军手上, 可是沐将军只是把人拉到戚氏面前磕头认错,打一顿后上报荆王,然后将其赶走。”
听着残影的汇报, 坐在堆叠公文案前的裴陆戟左手握着的笔杆顿时捏开几瓣,气笑道:“这种吃里扒外还利用他的叛徒留着不杀,竟然打一顿就轻飘飘放走了??他是傻子吗?”
“因为那名主簿在沐将军落难时施舍过一顿饭,又带他引见了荆王,他要还恩,而且”
说到这里,残影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他还帮着那主簿说情,希望戚氏能原谅,而戚氏戚氏”
“行了,你不必说了,”裴陆戟用手揉着前额,“不用说我也知道,她定然被他一说,就立马点头答应。”
残影心想主子猜得很对,但是还有一点他没敢告诉他,戚央央不但着了沐江恩的道,他一说就答应,还满眼放光地夸赞沐江恩知恩图报、有情有义,是真正的君子。
他觉得主子知道了定然会当场气死,所以只好把嘴巴捏紧了。
修竹前来给裴陆戟的右手换药,见他今日处这些公务处得极快,就知道他心情不错,忍不住道:
“残影把罪证和那名主簿送过去以后,戚姑娘就会明白世子的一片苦心了吧?她上回不是误会了世子吗?这下她该知道世子不是故意拉她下马的了吧?”
裴陆戟好心情地阖上公文,伸出手来给他,一脸平静道:“做这些又不是为了让她知道,她爱误会不误会,与我无关。”
“是是是,”修竹笑道,“这么一来,荆王也能知晓是秦氏,就能早日作出防范了,只是世子费尽心思隐藏自己,这么一来,被戚姑娘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告诉荆王。”
“荆王知道了也没关系,当时我选择不让荆王知道,是想让劫囚的事显得逼真些,如今人已经到了荆王手上,相信荆王知道了,也会帮忙掩护的。”
说到这里,修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劝道:“世子为了戚姑娘煞费苦心,虽说不告诉她也是保护她的一种,但是小的是真的不愿意看着你们因为这些误会而真的分开,小的看戚姑娘已经对那位沐将军”
裴陆戟垂睫不喜地望着被包扎得密不透风的右手,随口道:“就算没有误会,她也不会回来的。”
·
裴陆戟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挺了解戚央央的。
但他没想到,她能没良心到那个程度。
因为把那主簿交还沐江恩处的事,戚央央已经知道了裴陆戟这些日子不见她,其实在养伤,今日她随意拎了几个橘子就过来了。
修竹见她来的时候,格外欣喜,殷勤地叫了声:“戚姑娘,你今日来得很早啊。”
他一面期待地看着她,果不其然,戚央央开口就直接问:“你们世子,他那天受伤真的挺重吗?”
修竹激动到不知说什么好,背转过身去把欣喜的五官胡乱揉搓一顿后,转回身去面对央央的时候,就恢复成有难言之隐的模样,“戚姑娘,这小的也不知该怎么说,你就别问了,反正这事既然已经过去,过多去纠结也没用,世子也说了不碍事的。”
戚央央吁了口气道:“既然他如此明白事,那很好,这里有些水果你替我给他,日后也请他不要再多管闲事,说真的,那日若不是他执意要带我去骑什么马,也不会遭遇这样的事,若不是他从中阻挠,账本我也一早能拿到,说不定已经离开彭州,也就不会因为彭州一行拖了那么长的时间,导致军中有人把持不住,出卖了沐大哥!那沐大哥就不会如此伤心!”
修竹瞪大了眼睛看她,咂舌道:“戚姑娘你怎么说得出如此没良心的话呢?”
“倘若觉得我没良心的话,让你家世子走便是了,既然和离,我们大家好聚好散。”
“但是如果他还想些别的,那请恕我无情了。”
“朝堂之事波诡云谲,极其复杂,不管我看不看得明白,我也不想看了,我一生之所求,其实极其简单,不外乎我在意的人能开开心心,我日子过得安稳,做事求尽心,求无愧,不必大富大贵,只求顺心如意。”
“你家世子看了我这么多年都不能看清楚的话,也求他别看了,有些人兴许生下来就不合适谈感情,也许天生更合适参与到更复杂的事情中诸如朝政博弈啊、政治党争或一切的阴谋阳谋,那些事谈感情的话就不大合适了,比较适合天生凉薄或者寡情之人,我这么说也不是在阴阳谁,或者批判谁,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不一样的人就该去追求不一样的事情,没有高贵低下之分。”
“反正就是说,有些事,勉强不得!”
她噼里啪啦说完一顿,直接把修竹说懵在原地,等修竹回过神来,她已经提裙准备走了,“再告诉你们世子,往后这天成阁我不会再来了,那个账本,随便他怎么处置吧,我会尽快离开彭州的,让他别再安排人盯着我了,我不给他添麻烦,也烦请他别给我添麻烦。”
说完她头也不回走了,修竹想拦都拦不住。
他本来还想着不知该如何跟世子禀报好,没想到戚央央走后,裴陆戟就从廊下走出,目光一直盯紧她离开的方向,双手逐渐掐握成拳。
“世世子”修竹低下头,担心道。
裴陆戟却渐渐露出笑意,哑声道:“这是在告诫我,不管我做什么,她也不会再回头么?她这是在拒绝我?”
“真好笑,我就一定得对她怎么了,才会那么做吗?”
他越说,自己越不能确定,握拳的手抖个不停。
是啊如果不是对她有什么的话,何必以性命相护?难道就为了跟别的男子比较高下,看她能选谁吗?他也从来不是那么无聊之人啊
“世子”修竹忧虑道:“戚姑娘她连账本都不要了,她这回是真的不回来了吗?”
裴陆戟失笑道:“我如今算是彻底了解她了,回来是不会回来的,至于账本”
他哼了一声,眼睑垂下,失魂落魄道:“她也不笨,这是看穿了,料定我若真要毁去账本,根本留不到现在,能留到现在等她来,就说明了我根本就不会毁掉呢。”
戚央央着急和裴陆戟划清界线,不光是为了沐江恩,更是因为她通过这件事,隐隐明白了裴陆戟将她与姨母赶出来,可能是跟姓秦的人有关。
秦家在朝堂上当的最大的官,就是秦大姑娘的伯父,秦丞相了。
秦家和裴家,还有以前的崔家一样,是功勋满门影响朝政颇深的大世家,秦家会派人来杀她这么条小鱼虾,想必父兄那桩冤案也是秦家人所为,说不定当年父兄粮竭而亡,背后也跟这些世家有关。
既然是世家之间争权夺利牺牲的棋子,那就不是她这种弱质女子能插手参与的。
她不怕死但是她想死得更有价值一些,这样的话,她就必须远离裴陆戟这个疯子,她既然已经错认过一次,就不想再继续掺和进他的人生了。
那天从天成阁回来后,她就赶紧回客栈收拾行装打算尽快离开彭州。
谁知还没等她离开客栈,她就被裴陆戟堵截在客栈二楼的走廊上。
原本在二楼走廊的其他客人已经被他的人肃清了,楼梯口也被人拦着,不许人上去。
此时空荡的走廊上就只剩下他和她。
戚央央背驮着大包小包,看起来很沉,其中一个大包袱上,还露出一些豁了口的瓷碗和旧筷子,遇见裴陆戟的时候,满脸的惊骇,更多的是不解。
而已经有一段时间见不到的裴陆戟,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一身靛青色素袍,翩翩浊世佳公子,面容沉静,右手处缠了一整圈的纱带。
“就这么打算一个人走?”“你来做什么?”
二人同时开口。
默了默,裴陆戟先一步反应过来,上前拽住她手,不容她反抗,并将她拉入她的房间中。
他将房间门“砰”一声关上的那刻,戚央央美眸睁圆怒瞪他。
“派了那么多的人监视我一举一动,你有那么无聊吗?那看来我还出不去这彭州城了是吧?”
“不是出不去,是你必须要跟我一起出去,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他进一步欺压过来,将她围困在墙壁和自己的手臂间。
第44章 他眼睛红得厉害,有一种夹杂……
戚央央背部驮着大包小包的包袱, 又被他困在墙角,纤瘦的后背被包袱里的东西硌得疼得慌。
他似乎也看出来了,二话不说像给小鸡崽拔毛似的, 三两下脱掉她背部的包袱,甩到一旁。
等他甩那装着她的江恩卿卿送她的瓷碗的那个包袱时, 她失声喊叫出来:“那个不要!!”
裴陆戟也立马停住, 低头看着半露出来的旧瓷碗筷,
失笑道:“这又是他用过的碗筷, 还是同他一起同台吃饭用过的碗筷?”
“才不是呢!是我用的!”
裴陆戟很生气,想要胡乱甩到一旁, 想了想,还是轻轻地放下。
见自己的宝贝珍藏品保住了, 央央才终于松一口气,裴陆戟却又逼近过来。
“你不想和我有牵扯, 可是你怎么没想过, 已经太迟了?你我牵扯得已经太深了,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我的!”
他将她按在墙上, 向来冷清自持的黑眸,此刻因为愤怒而染上红丝, 他身量高大,她在女子中不算矮了, 可在他身旁仍显娇小,他的压迫感十足。
“你我夫妻五载,那些合而为一的时候还少吗?你不要忘记, 我没强迫你,大多是你自己主动的!”
“你现在说走就走,问过我没有?”
“你以前追着我的时候, 怎么就没看清楚我天生凉薄是寡情之人?现在就知道说我不合适谈感情,跟我不合适谈感情的话,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招惹我??”
他眼睛红得厉害,眉压得很深,有一种夹杂着戾气的委屈快将溢出来一样。
“戚央央,有些人学感情学得慢是因为他从小就没被人这么爱过,他惶恐,他笨拙,他不知所措,真的不是”
他的声音越发沉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应,任由外面的人对你冷语伤害的。”
“你又怎么知道,当府里和外头盛传我要娶公主,要降妻为妾时,我没有去用力压制?你不知道那些传言出来没几天,府里府外就突然都没人敢传了吗?”
“我这些年对你姨母说过的话,大部分都是气话,我从小就被生母安排好每一步该怎么做,就连我没死在羌北活死人窟,没给崔家一个立下大功的机会,都要被谴责、被批判,我受够了被人安排的人生所以连带着,也厌恶你姨母安排我的人生。”
“我们裴家是功勋世家,我当年也是被陛下亲自提拔上来安排在太子身边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陛下的真正想法,怎么可能真的怪责你姨母将你安排给我?”
“你的身份是最合适我的,我当年就是因为知道,才没有拒绝,不然你以为你姨母用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真能拿捏住我吗?我若不想娶,谁也强迫不了我,不然你看我和你都和离那么长时间了,秦兰沁她嫁给我了吗?公主嫁给我了吗?”
“我清楚那段时间你心里的难受,我也知道我这个性子不改,带给你的伤害更多,我有尝试过很多次,我尽力多找些话题跟你聊,让你觉得我不是对你不耐烦,不是不想听你说话,可你每次总觉得,我故意说起这些你听不懂的东西,是在嫌弃你什么都不懂。”
“你每次主动靠近,我也不是因为厌恶才躲避,我是真的害怕,怕你一旦真的靠近我了,了解清楚我其实是个无趣、乏味,且十分容易被你挑动情绪的家伙,你就会感觉到厌倦,想要离开”
“因为你对我的感情,太不纯粹了!这是从你一开始接近我,讨好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所以,当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一直在服避子汤时,才会反应那么激烈。”
“想要努力修正你的行为,让你变得不那么以讨好为主地对待我,故而时常会拒绝让你来接送,拒绝你表达爱意的方法,跟你闹脾气。”
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一下子失控,将所有心里话通通都说出来,似乎只是害怕只是卑微地想试图挽留。
戚央央听着他说这些话时,眼底一丝波澜也没有,只是安静在听,像个局外的倾听者。
这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但还是不甘心地再争取了一下,“要是你一早知道这些,然后再发现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会离开吗?”
戚央央被他的模样吓住,只好认真地想了一下,不等她开口,他就抢先一步替她回道:“你还是会走的,是吗?”
她愕了愕,也不想骗他,只好点点头,“这世上有许多比我好的姑娘”
裴陆戟眼眸低垂,不为意间,瞥见了摆放在角落的渣斗里盛着满满一斗被煮熟的花瓣,那些正是他连夜让人从距彭州几十里外的地方运送过来的价值不菲的姚黄牡丹。
这些是极为难栽种的名品牡丹,在去年夏天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背后说戚央央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路边野花,于是,他给她在距离她家乡没多远的地方,以她的名字购置了一座院子,在里头栽满各种名花,其中最为珍贵的姚黄牡丹,是他亲自培育,用来给金丝皇菊作陪衬的。
他打算等过些日子,他不那么忙了之后,再告诉她这座院子的存在,带她来这里住几次,赏赏百花争芳,让她高兴高兴,家菊,长在一众名贵花卉之中,也毫不逊色。
刚刚还好端端在说着话的他,突然变得气压低了下来,央央也不敢再作声。
“这些花瓣”他低沉,然后突然唤起了他暗卫的名字。
“残影。”
残影进来,屋里只有两人,他看见渣斗里的东西,大感不妙,跪下道:“是属下的错,禀报时没有说清楚,戚姑娘每天给沐将军泡脚用的,正是世子送的花。”
戚央央也哑然,“那花不是别人送给修竹的吗?”
裴陆戟气到极致笑了出来,伸手抓住她手,“你用姚黄牡丹的花瓣给别人泡脚,你知道这花多难培育吗?”
其实难不难培育都是其次,反正都是给菊花当陪衬,主要是她竟然拿他送的花给别人泡脚,这就
残影见状不宜久留,正欲离开之际,门便被沐江恩破开了。
“小央卿卿!”
沐江恩当场与残影对打起来,戚央央紧张地侧过身子喊沐江恩,企图挣脱裴陆戟的束缚。
裴陆戟心中酸得厉害,但还是咬牙喊停了残影,“住手!退下!”
残影已经快要将沐江恩压制了,被主子这么一唤,岔神了被他反攻了一下,被踢中脸颊,打掉了一颗大牙,舌尖抵住腮帮和血吐了出来。
残影脸上杀气未消,但被主子唤停,只好极其不甘心地退下。
然后,沐江恩就朝裴陆戟冲来。
裴陆戟单手牢牢抓住央央的手,眼看着他朝自己冲来,仍然岿然不动,直到他的刀快砍到自己,才突然用左手反劈了一下,带着央央旋身躲开。
“锵”地一声,刀被劈掉落,连带着被裴陆戟用脚踢远。
沐江恩刚刚带着手下从楼下冲上来的时候,花耗了不少气力,现下看起来气喘吁吁的。
裴陆戟经这么一劈一旋身,身上衣带未动连头发丝都丝毫未乱,仍旧一副朗月入怀、清风徐徐的模样。
沐江恩是第一次见裴陆戟,先前只是从别人口中偶尔听得只言片语,如此亲眼目见还是第一次。
公子如玉,风度翩翩,举世无双,这些词在他脑海里第一次有了具象。
同时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我虽是读书人,但也曾跟太子殿下去打过仗,剿过匪,沐将军别以为我好对付才是。”
他冷道。
可戚央央却立即跳脚起来帮说话道:“你作弊不算!我家卿卿他只是因为对付完你派在楼下的那些守卫,才失手而已!”
“戚央央你!”裴陆戟气极。
沐江恩便趁机挑起地上一个花瓶,朝裴陆戟身上砸去。
裴陆戟立马反应,护着戚央央扑到了墙角边。
他从架子床上卸下一根木杆,拉着央央向沐江恩发起了进攻。
那一根明明是笨重且圆钝的木杆,却被他耍成了绝世武器,木杆子一道道像无影似的朝沐江恩袭来,又快又急又狠戾,下下朝要害精准无比袭来,没多久沐江恩就有些吃不消,呈节节败退之势。
戚央央看得很是着急,她又被裴陆戟用右手拽住手动不得,只能不停地给沐江恩呐喊助威:“卿卿!你是最棒的!打他呀,别怕他”
裴陆戟眼里闪过一丝极浓的杀意,随后对沐江恩的进击更加狠辣猛烈。
眼见沐江恩被他的狠辣招式击中,后背撞击在墙壁发出巨响,跌倒下来,戚央央当场竟哭了出来,并像抓狂的猫儿似的,揪住裴陆戟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撕咬踹打起来:“不许打我卿卿!啊啊啊!我杀了你!”
裴陆戟右手的伤没有好全,被她的小猫牙伶牙俐齿那么一咬,顿时咬得渗出了血。
他又急又气,阴着脸没好气地对她笑:“戚央央!你疯了!”
趁着这个空档,沐江恩挺身而起,抬腿踢中他右臂。
因为牵扯到他右手的手筋,裴陆戟疼得脸色发紫,冷汗直飚,身体趔趄着后退,可手依然紧紧地抓住央央的手不放。
沐江恩乘胜击中他腹部,他呕出一口血,左膝重重地跪下,唇间溢出鲜血,抬眸望着戚央央,牢牢抓着她的手,依旧没有半分松动。
“你放开她!她不想跟你走!”沐江恩怒道。
裴陆戟嘴角再次溢出血,黑眸仰视着央央,抿唇笑了起来,“不”
“不行!”
第45章 他的心脏便像被凿得坑坑洼洼……
他像一头异常执拗横蛮的兽, 手死死拉住她手,不肯松开。
央央有些怕他了,止不住恐惧起来, 开始朝沐江恩呼救:“救救我”
沐江恩默了默,捡起刀剑入鞘, 反手用剑柄朝他右手砸去。
鲜血淋漓, 缠绑的白纱带渗得红透了, 还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仿佛一整只手的血都快流干。
可他依然,固执地不肯松开, 单膝跪在那里,黑眸沉沉的, 眼尾越发猩红地盯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戚央央又被他震惊到, 同时心中也越发被他吓怕, “你放开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连颤带泣地哀求, 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可是, 这回他决不能让她走,她一旦走了, 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饶了我吧,裴陆戟, 让我走以后生死各不相干,一别两宽对谁都好”
“你也别再派人跟着我了好吗?”
她哭得抽抽泣泣的,他的心脏便像被凿得坑坑洼洼的, 湿漉,疼痛
沐江恩见状,连刀柄也不敢用了, 只是走过来,掰着他的手相劝道:“世子她不想再跟你有牵扯,你这是何必?”
“放手吧”他趁着血水湿滑,趁机掰开他手指。
可裴陆戟则非常倔强,刚被掰开一指,立马又抓上去,甚至用另外一手去抓,直到戚央央忍不住红着眼喊疼,他才突然愕了一愕,一下子全松开。
沐江恩立马将戚央央抱过来,拉到自己身后,与他对峙。
“世子大义,沐某先谢过了,小央是我爹故友之女,也就是我的妹子,我日后自会好好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不必再劳烦世子了。”
“也烦请世子,将你那些暗卫撤了,相信以世子当下处境,定当是不愿被姓秦的那边知道你的行踪吧?”
“以前你怎么对小央的,念在你救她一次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她也不愿意,再见到你。”
裴陆戟身上挂满血迹,把那件簇新的靛青圆领袍都弄脏了,嘴角又溢出血,他没舍得用袖角去擦拭,只肯用手指不停地拭擦,以致腮边越擦越多血污。
他干脆屈起一腿摊坐在地,手肘支着膝盖,低低地笑了起来。
看着他这个模样,戚央央没忍住,压下心中恐惧,从沐江恩身后走出来,小声问他:“世子世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走吧。”他笑完,眼睫微垂,低声道。
然后,又似怕她听不见似的,突然高声道:“滚!你快滚!跟你的卿卿滚得越远越好,我以后再也不会派暗卫守护你,也不会跟着你,烦着你了!快给我滚!”
带着杀戮之气,吓得戚央央拉起沐江恩慌不择路地离开厢房,可走到门口又想起包袱没拿,轻手蹑脚地进来拿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沦为丧家之犬似的男子,碰上他抬起狠戾的目光,又吓得落荒而逃。
厢房门“砰”一声,唯恐里头会有洪水猛兽追出来般,被人关上,横梁上的尘灰都被震得落下来,屋里死寂,狼藉一片,而他活生生一个人,坐在一片被废弃的物品中,竟毫不违和。
哈,多么好笑,她连客栈给她赠送的三十文不到就能买到的茶叶,也返回来拿走,却单单将他抛弃在这里。
以前抱着他在床`笫间耳`鬓`厮`磨的时候,明明会抱着他腰,把娇艳的一张小脸凑过来,猫儿一样蹭他下巴,羞答答、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说,以后要把自己拴在他裤腰带上,让他到哪里都得带着她,可是现在,她自己走了,却不把他拴上带走
“残影,”他有些落魄有些狼狈地命令屋外的人道,“让云影把人撤走吧”
她既然如此厌恶他的相护,就连他舍命救她,她也不屑一顾,那他就识相些吧
·
彭州的事情处得差不多,沐江恩是时候回封州向荆王复命了,加之戚央央也恰好想离开,他便护送她一起离开。
“小央卿卿,小央卿卿!你怎么了?”沐江恩见戚央央神思恍惚,连前面的路也不看,雨后有个泥坑竟直接踩过去。
差点被踩得满脚泥的时候,沐江恩及时拉住她的手,挡住了她的前路。
戚央央回过神来,道:“啊?怎么了吗?”
“前面有个泥坑,走过去你身上裙子就脏了。”沐江恩低头一看,发现她樱草黄的裙摆上已经沾染了一些方才裴世子的血了。
他思忖片刻,低柔道:“你是不是放心不下他?”
“放心不下谁?”戚央央纳闷。
“裴世子啊,”他大大方方承认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裴世子,从前我都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今日一见,才知道别人怎么总说京城第一公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你当初喜欢上他,也是相当有眼光的。”
“可我见你以前并不开心,可能是因为你俩性格上并不合适吧。”
央央眼见他越发朝错误的方向想她,慌忙打断道:“我没在想他!我是在是在”
她要怎么跟他说,她不想回封州了,她想去安东县,她爹爹祖籍的所在地。
以前父兄在前线牺牲的那会,她还小,紧接着娘就因为思念爹爹一病不起,她连帮父兄立个衣冠冢的能力都没有。
那时候甄家外祖的财产也在她手上,她一个孤女,被一些旁支的亲戚觊觎着,只能匆忙打点好一切,到京城投靠姨母。
如今,她也长大了,难得离开了英国公府,也是时候回到祖籍,给爹爹和兄长们立碑了。
“我想去安东县,沐大哥,你能不能帮我跟王爷说一下,顺便也跟我姨母说说,叫她好好吃饭,天冷加衣,天热喝水,好好照顾自己。”
她终于把憋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
沐江恩看着她片晌,屈下膝来帮她擦拭裙子上的血迹,边擦边跟她聊道:“不回封州了,你打算以后都一个人留在安东县吗?”
“不是以后都不回,只是现在有事想去安东县完成,我也舍不得姨母,等我那边的事情完成,我就会回封城见你们的。”
“你等我把事情交接一下,跟王爷请命”
“沐大哥,不用了,我想尝试一个人。”
戚央央道,“以前小的时候,身边有父兄护着,吃喝不愁,哥哥们总说我傻得冒泡,什么也不会想,后来到了京城,我以为世子是你,报错了恩,嫁错了人,眼睛只围着一个人打转,我也知道这并不好,也遭不少人轻看。”
“我想改变一下,自己学着做一些事,我想让沐大哥对我另眼相看。”
她道。
“虽说如此,但你一个女儿家,独自去安东县还是不妥,不若我先送你去,再回封州复命。”
“好,谢谢你。”戚央央展颜笑。
本来沐江恩打算护送她一路往西,绕过瀛泰峰,抵达安东县后,再抄小路回封城,可后来他临时接到急报,王爷紧急召回,央央便说还是想亲自回封州跟姨母说一声,于是,二人便朝东走,朝瀛泰峰的方向去。
裴陆戟虽然撤走了本来守在戚央央附近的暗卫,但秦相那边的动静还是清楚的。
“回禀主子,戚姑娘和沐将军本来已经往西走了,后来突然收到一封信,又开始朝东走。”
残影在向裴陆戟汇报道。
裴陆戟右手的手筋又伤到了,需要大夫切开皮肉,将筋肉接起来,他在汇报的时候,正好大夫把筋肉接好,他趴在榻上,汗水大片大片浸湿了新换的里衣。
“什么信?”他声音带点疲惫道。
“荆王的信,不过不是发给沐将军的,是给前线守将的,被秦相的手下半路截停,交换了信。”
“想办法提醒一下荆王,沐江恩那边”他沉默了一下,“秦相手下应该还不知道李主簿被抓之事,沐江恩调动人手的事,他应该是不知晓的,他们人多沐将军也有能耐,不必管他们了。”省得碍了她眼。
“是。”
·
沐江恩也没有料到,昔日共过生死的兄弟,最后还是把他给坑了。
李明砚是救下他,把他带到荆王面前的人,他出卖了荆王,出卖了他,他也没想过杀他,只是打一顿给出警告,让他赶紧逃走。
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去投靠了秦氏。
“孟明,对不起,我家中尚有需要我赡养的老母,我孩儿体弱,我若就这么逃了,弃家中人不顾,就真成了不孝不义了。”
“你的命是我救的,如此就算我们两清,恩义两绝吧!”
李明砚率杀手围困了他们,他在荆王部中待的时间长,又如何不知悉荆王同各部下死士联络的方式?
这一次带杀手围困他们,领了他们人数的两倍,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全部歼灭在这里。
“那个戚氏,留了是个祸患,你若肯将她交出,我念在兄弟一场,饶你一命。”李明砚道。
沐江恩啐了他一口血沫,擦掉脸上的血,扶着剑柄摇摇晃晃地站起,将戚央央紧紧护在身后,道:“我不是你,不做畜生做的事!”
他说着,将央央推到后方,率领剩余的弟兄,山呼一声往前冲了过去。
可惜力量实在悬殊,他们即将被李明砚的人擒住之际,突然从天而降一批身着黑衣,看起来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不凡的侠士,加入了他们。
戚央央正抓着一柄碎开的瓷片,压住李明砚的人,揪住头发往人眼睛里刺,她不会武功,又是弱质女流,能用的手段就是扒拉上去狗皮膏药一样,逮住谁就泼妇打架似的扯头发、戳鼻子、刺眼睛。
身后带着剑的杀手突然从她后方跃身劈来,被一个黑衣人利索地一刀砍掉了手,以致央央她回过头去张望究竟的时候,只看见一条血臂在眼前飞过。
她吓得“啊”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第46章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失神
山道口边的黑衣人个个皆是孤傲不羁、目光如炬,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有了他们的加入,便是比之超两倍之多的人马,也很快败退下来。
那些黑衣人个个下手狠辣, 招式之间,又似在暗暗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
李明砚率的人没多久就死的死、伤的伤, 那些黑衣人没来之前本应很快抓获围困他们的, 现在却呈拉锯之战。
站土丘之上观战的秦道忠是秦丞相府中的管事, 本来此行用不着他出面的, 但先前那次在彭州城外刺杀戚氏的行动竟然失败,而且被派去的三十八名杀手, 竟只回来了一名。
那名杀手是受过极刑逃跑出来的,模模糊糊中描述出了一种徽记, 秦相一查,恰好同六皇子暗中培养的红英阁徽记极其相像, 但秦相这人生性多疑, 光凭这逃回来的杀手一面之词, 还是保持了怀疑态度。
于是, 这次才会多留了一个心眼,让自己的管事秦道忠班人过来, 留了后手。
此际,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血冥, 上吧。”秦道忠站在背风处,负手而立,微微侧身给身后的苍龙杀手让出通道。
残影没想到, 秦相这次竟连苍龙杀手也带来了。
就对付戚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外加一队只有几十人的死士,他竟然出动到数百人, 还用上自己苍龙阁最好的死士。
如果招式全开,尽全力一拼,他们影澜殿的人马未必不如苍龙阁杀手,但是这么一来,就极其容易被秦相识穿他们的身份。
虽然主子不曾在秦相面前暴露过影澜殿的存在,但凭秦相的手段,未必查不出来世子和影澜殿的关联。
一面要迎战,一面又要隐藏身份,没多久,两队顶尖杀手,慢慢就分出了高下。
沐江恩的人马已经完全敌不动了,残影眼看着自己的部下节节败退,也只能咬牙忍耐着,绝不能露出一招半式影澜殿的武功招式,不然,主子先前的一切付出将会前功尽弃。
但是,为首那个动作如鹰一般的死士,突然就抓住了逃跑了戚氏,情急之下,残影执剑呈破风之势,以极快的速度,朝那死士身上斩去。
那死士也趁机用剑气破开了他的面巾,黑衣顷刻如帛裂般,残影那张带着杀气的冷面露了出来。
戚央央看着一愣。
“快跑!”残影用手指吹响口哨,不远处跑来了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汗血马。
戚央央看着听懂指令,来到她身边的大马,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却下意识从脑海中闪现出那天裴陆戟教她骑马的指令。
可是混乱的场面,又不禁让她回想起在淮东摔马的那一次,那次她脊背直接被地上的尖锐石头撞到,整个人摔进淤泥里,那种溺水一般绝望的感觉,她此生都不想再来一遍。
可此时,不远处正跟敌人缠斗着的沐江恩朝她叫了起来:
“小央卿卿!跑!快跑!只有你逃掉了,我们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戚央央擦干因恐惧而流出的泪水,咬了咬牙,闭起眼睛回想裴陆戟教自己的骑马步骤。
“先先检查马的装备装备是否是否齐全”她口中有词,念念道:“然后然后站于马的右啊,不是,左站于左侧,左手握缰左左脚踩马镫”
“跨腿上马。”
戚央央成功坐上马背,稳稳当当地将右脚钻进马镫,握紧马缰,然后,按照裴陆戟说的那样,打马,逐渐加速
奔驰期间,无数流箭从耳旁嗖嗖地擦过,她忆起裴陆戟教过的,俯身紧贴马背,抱紧马头,安全躲避流箭。
残影和沐江恩也会帮忙抵挡掉一些精准的箭,从中阻拦,助她顺利出逃。
没多久,她终于抱着马头,成功离开了那片荒山,前方,就有一队伍同残影穿一模一样的黑衣制服,守在路上接应。
她本想调转马头避开,但恰在此时,修竹走了出来。
“戚姑娘,请随小的来。”
戚央央对修竹有天然的信任感,她勒紧马缰,马终于停了下来。
她第一次独自骑马成功躲避了危险!
眼眶有些湿润,同时想起沐江恩他们,也有些放心不下,问修竹道:“那些同我一起来的人,怎么办?”
修竹上前替她牵马,道:“戚姑娘放心,会有人接应他们,不会有事的。”
修竹把人领走后,裴陆戟才从弯道拐角的山岩处走出来。
方才他一直站这里,听动静见给她准备的马正往这方向来,才悄然躲起,这下见她平安出逃,那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失神道:“之前你不是怪我没好好教骑马,害你摔马吗?如今可以少怪我一些吗”
说完,他就默默转身,离开。
残影的身份已然被识破,他知道,接下来将会有一场恶战。
可能会有无数的流血和伤害,他只能尽力做到多规避,把流血的矛头引到自己身上来罢了。
残影把沐江恩等人护送到安全的山谷里之后,自己便冲出去把苍龙杀手引到悬崖边,与之以命相搏。
最后,苍龙杀手不敌,全员落崖,而残影他们也好不了多少,重伤受挫,见人终于摆脱掉,便立马撤退。
趁着残影他们撤退之际,一名手绕红丝的苍龙杀手突然从崖下爬了上来,悄悄尾随在残影身后。
残影撤散部下后,就沿着西边的山路,一路前往离这里不远的云霞谷。
六皇子奉命到青海关督军,青海关距离云霞谷,也就一昼夜能骑马抵达的距离。
残影一路上极其小心地遮掩身份,扮作老媪、樵夫、伶人,最后才成功进入云霞谷,面见到六殿下。
血冥亲眼目睹了六殿下的人出来,放残影进去,方才离去复命。
残影在六皇子那里磨蹭了好久才离开,入夜终于抵达裴陆戟所在之处,向他复命。
“六殿下可有什么吩咐?”裴陆戟问。
“回禀主子,六皇子殿下就是想主子帮他借一支兵突围,摆脱那些朝中人的诟病。”
裴陆戟听了残影的话,嗤一声笑了,“什么借兵,不就想我给他出谋划策,打赢这一仗好堵了那些老匹夫的口么?”
打自十二年前裴陆戟带上羌北首领的首级投了六皇子营,将救出战俘一功名让给了他之后,他就许久都没有再立过别的功劳,朝中诸臣开始对陛下给他委以重任颇有微词。
他顶着这个压力,曾多次悄悄求助裴陆戟,但裴陆戟都没有正面给过表示。
这次是为了迷惑秦相的人,看来只好助他一次了。
“苍龙杀手那边,你确定他跟着你,亲眼看你进去了吗?”裴陆戟问。
“回主子,确定。”
“好,从现在开始,秦相虽会暂时打消疑虑,但经此一事,想必他也不会像最初那样信任我了,此后我们将会变得困难重重,有可能许多跟随我们的人,都会因此受到影响,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去挽救。”
“是。”残影坚定道。
残影也知道,若是阻止世子这次前来救人,那就等于违背了世子的初衷,虽然这次的暴露有可能让更多的人受牵连,秦相必定会加强防备,但是倘若因为怕暴露就放弃营救,那世子当初也不必走这条路,做这个选择了。
世子既然选择了此道,他也会坚定不移地,继续追随下去。
·
戚央央被修竹带走后,就一行人马朝着东北方向,绕过均南县、彭真县,再往回西南的方向去安东县。
沐江恩在均南县同戚央央相汇,一起送她至安东县再回封州。
在路上,央央终于忍不住问及裴陆戟:“世子的伤还好吧?那天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拉着我手不放,我只是有些害怕。”
修竹也不敢跟她说实话,世子在他面前的时候,口中总说着不在乎她、不会再管她的话,可行动上却完全相反,那天戚央央过来委婉拒绝,被世子听到以后,他原以为以世子的自尊心,应是不会再纠缠下去了,谁知转头他就率领了人去客栈堵人,最后还把刚有一些好转的手伤弄得更严重,最后只能刮开皮肉把手筋缝接起来。
还有这次也是,明明戚姑娘都不想再欠他,对他说了狠话,让他以后不要再派人跟着她了,可是她一有难,他还是把身边最好的暗卫都派出去,听消息好像残影那边身份被识穿了,世子现在应该已经自顾不暇,没有时间来看戚姑娘了。
“放心吧,戚姑娘,世子他没有怪你,他只怪自己那天太冲动,唐突了你。”
修竹笑着跟戚央央道。
戚央央一听,拍拍胸口松一口气,“我也觉得我那天有点太过分,说话太伤人了,世子他没怪我就好,我只是不想再谈以前的事了,也希望他忘记过去,好好往前罢了。”
修竹一脸难过,唉,让世子忘记那些和戚姑娘一起的过去么?戚姑娘也想得太容易了
裴陆戟自打在瀛泰峰狙杀苍龙阁杀手一事后,就连夜不停快马加鞭赶回到京城,而一路上,分派至各州郡代替他处军事的影澜殿暗卫也陆陆续续赶至,将这段时日来所发生的情况事无巨细汇报。
等抵达皇城,秦相搜集六皇子与外敌私相授受,以致燕城久攻不下的证据,已经抵达金銮殿下了。
而与此同时的,被他列出的一大批这段时日来排查过所有与裴陆戟有关联的官员,也被抄写在名单下,作为与六皇子同流合污的罪臣,一同递呈给天子。
第47章 他被怀疑了
裴陆戟与秦丞相在金銮殿石阶下铜兽处相遇, 裴陆戟先行礼,秦丞相还礼。
“秦丞相。”
“裴大人回京述职吗?”
“是,这一途下州郡巡视, 要上报的事情实在太多,便赶紧回来与陛下商议, 好做出日后粮草规范的制定。”
“丞相大人怎么也这么早进宫, 若我没记错, 月末这几天是丞相的番假了, 不是该在府上好生歇息,别为家国的事操劳过度, 让陛下挂心吗?”
秦相手持笏板笑了笑,“裴大人不也为家国之事, 忙得连自身婚事都耽误,一上任就忙不迭往各州郡跑吗?”
二人从金銮殿下就一直打着哈哈周旋着, 直至来到殿上。
皇帝先召见的秦丞相, 丞相将六皇子罪证, 以及一列长长的官员名单递交上去。
站在后方的裴陆戟低头聆听, 表情淡淡的,直到小太监把名单上“张白石”和“谢绍杰”的名字念出, 他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皇帝看完了证据,听完念的名单, 便将裴陆戟唤过来:“裴爱卿,你曾在大寺待过,对于此事, 你怎么看?事关严重,也涉及皇家颜面,和家国安危, 可要再启动三司再审?”
“六殿下青海关有一万精兵,而茴人守燕城只有不到五千兵,可六殿下仍久攻不下,想必是果真如秦丞相所报的那样,与外敌私相授受,从中牟利了。”
裴陆戟道。
而恰在此时,有城门驿兵前来发捷报,六皇子大捷,燕城攻下来了!
“燕城三面环山,守城卒多是城中本土士兵,易守难攻,六皇子军最后想出奇计,先绕道去攻下后方淮城,断截燕城供给,围困燕城,断水断粮,再对燕城守城士卒晓之以情,保证进城绝不欺辱百姓,进城士兵统统不许带武器进城,六殿下不费一兵一卒之下,成功将燕城夺回来!”
驿兵向皇帝汇报详尽情况道。
皇帝听完,抚掌大笑,“好!好!不愧是吾儿!不愧是吾儿啊”
随后,他睨向秦相,“六皇子大捷,不但成功夺回燕城,还顺带多牵了一座淮城,如此,丞相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丞相脸色难看。
再看向裴陆戟方向,他也仿佛极其为难,支吾道:“六殿下既已立下如此大功,那秦丞相所上报之事,恐怕证据就不大足了。”
皇帝满意地看了裴陆戟一眼。
“但是,今日微臣上殿觐见,除了要述职外,还搜到了一些,也是关于六皇子在青海关一带胡乱收税,还欲将此罪行捏造成各个不实证据,意图安插至各职务臣子头上。”
“这些都是证据,和有六皇子私印的账目,请陛下明鉴。”
详细的证据呈上,皇帝也不得再包庇,但六皇子毕竟是立了大功,功过相抵,最后被削职召回京城,禁足数月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通过这一桩,秦丞相感念了裴陆戟在皇帝面前捞了他一把,但是,他也趁机将他手里名单中那些臣子的罪,全都推在六皇子身上,推得一干二净,他不是没有怀疑。
于是,他对裴陆戟这把趁手好用的刀,是既珍惜,又忌讳。
前思后想之下,决定不让他再碰兵部的事情,进而暂时将他遣往地方去任督师。
出发前往那天,秦丞相亲自带着从陛下处求来的钦天剑,交到裴陆戟手上。
“裴大人,让你一个世家之子到那种边陲偏远的地方去任督师,是委屈了你,但是没办法,现在军中各职务都紧缺,前线的情况比较紧急,我手上也没什么人可用了,只能把你派去。”
“至于京中的要务,我会让兵部侍郎暂时替你处着,我也会帮忙处一下,你就放心前往吧。”
裴陆戟依旧一副从容自若之色,笑道:“那就有劳丞相大人多协助了,边陲之地虽苦,但下官知道,边陲那边的百姓更苦,下官不会有抱怨的。”
“那就好。”秦相笑道。
裴陆戟此际被秦相遣往的地方,正是与戚央央如今待的安东县相距不远的锦州静安县军营。
话说,戚央央抵达安东县已经有好一些日子,修竹和沐江恩护送她到此后,就不得不回去复命,沐江恩本来给她留了几个护卫。
但后来,一个护卫收到家书家中有家人生病,她同意了他离去,之后又有一个护卫接到命令先回封州一趟,交代另外一个护卫护好她,并将回家的护卫叫回来。
谁知那么巧合,另外一个护卫也遇上事情,也交代对方护好戚央央,并让对方负责把归家的护卫叫回来,二人彼此留下字条,各自走了,只剩央央一人。
不过央央本来没预想让人守着,倒也不在意。
她在这里用先前荆王给他买天成阁的银子,买了一间小书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住着。
白天她在书肆里卖卖书,卖卖文房四宝,夜里就一个人回住的地方秉烛写话本,将关于将军沙场百战裹尸,而庙堂之上,朝政之中,却有世家权臣为一私己欲将罪名诬陷之事,写成淋漓尽致的话本故事。
她已经写到第二卷 了,第一卷一经印发出去的时候,立马就引起了反响。
在刚回到她爹祖籍所在地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自己除了给父兄立衣冠冢以外,还能替他们做些什么,毕竟冤案涉及世家阴谋争斗,她一个凡人女子,除了必要时帮助荆王外,好像也做不到什么。
直到她在这边听见许多人唾弃、谩骂她父兄的言论。
她没有想到,爹爹和兄长为了守卫家国和平,豁出去牺牲了性命,这些人光凭一些不实的言论,就能空口附和,胡乱认定是她父兄的罪,并大肆谩骂。
既然言论可以由权贵捏造乱传,那么,她又为什么不能如此?
于是她就买下了一个能印发书籍的小书肆,雇了几个人。
如今第一卷 书在坊间引起了强烈反应,已经有不少人反转矛头,开始替她父兄说话,并且将京中某权大势大的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开始她只是想替父兄略尽一点绵力,但没想到这册书竟然大卖,连许多不认识字的人,也纷纷聚集到各大小茶肆去听说书先生把这册书润色一下当成话本说资。
她知道一旦故事火了,传到某些权贵耳中,她必然惹祸上身,于是,在第二卷 书写好之前,她迅速将书肆宅子卖掉了,逃往别的县,再想办法将第二册书流传出去。
在出安东县的时候,她在城门附近看见了一些之前从没见过的人,在挨家挨舍查问着什么,她吓得连小摊上的小馄饨也没吃完,就匆匆出了城。
出城后,她就被一个毛贼盯上了,追至一个客栈后,客栈的女主人热情地招待她,并帮她把毛贼引走。
“这附近就是边陲县了,那边是羌北八部的额多尔可汗统领着,所以那边就是大晋的军营,这附近有许多流民和贼匪,便是从边境过来的。”
“这边这么乱,那些军营的人都不管管的么?”戚央央问。
“唉,”女掌柜叹道,“那些军爷,平日里来住店吃肉肯交钱就算不错喽,谁还管你这平头老百姓死活的。”
央央蹙眉,她想起以前,爹爹和哥哥们所驻扎之地,那些县郡,只要他们不用打仗,都会负责维护边陲县郡的安危,那时候,她爹爹和哥哥们所到之地,百姓们不但不会害怕,反而打开门户相迎。
哪像她来到这边,偶尔见到一些晋兵在城中逛,百姓神色都十分凝重,怕得不行的样子。
怀着凝重的心思,央央在这间偏僻客栈入住下来,中午的馄饨没吃完,到了晚上,客栈提供的当地菜汤泡饼又不是很合胃口,便没吃多少就躺下。
到了夜里,她抱着包袱躺在榻上,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
听着像是房间门闩被撬起的声音。
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你不是跟那婆娘聊得挺要好,她挺放心你的了吗?怎么这锁还这么难开,里头被什么东西顶着?推都推不动”
“是聊得挺好呀,也告诉她放心我这边有护院聘请,让她安心住的,毕竟是独身女子,谨慎了一下吧”
“不不行,完全推不动,得从窗户进去。”
安静了下来。
央央意识知道这里有危险,她得赶紧醒来逃走,但她不知怎地,感觉人困得睁不开眼,身子乏重得像灌了铅。
挣扎着坐起,那边窗户被推动了。
幸亏她早有防备,窗户也被布带缠得死死的,那人蹲在窗边,推了一次没推动,二次没推动,第三次的时候,用尽全力,肩膀猛地撞击。
“啊!!”一声发出惨叫,响彻了整座客栈,幸亏今夜来投栈的人,只有她一个,才没有惊动旁人。
那贼人疼得跌在地上扭曲身子,才发现原来那婆娘用木柜插上小刀,抵在窗户处,人撞进来,小刀就直直刺进胳膊,血流了一路。
而此时,央央用指甲掐自己大腿,也终于将自己掐醒过来,她得感谢自己晚上胃口不佳,没多吃两口泡饼。
踉跄站起,她抱紧怀里的包袱,还想去拿旁边的放着她珍贵收藏品的包袱。
可那贼人已经过来,阴狠地扇了她一巴,直直把她刮得跌倒在地。
听见包袱里发出清脆响动,她知道江恩卿卿送她的碗碎了,她的心也碎了一地。
明白这里荒山野岭,她一个弱女子不能斗得过那二人,于是,忍痛不去捡那放着收藏品的包袱,只护紧怀里装有第二卷 书册手稿的包袱,往窗户方向跑。
那贼人见她抱着包袱要跑,三两步扑过来,扯过她手边的包袱。
戚央央一口银牙咬在了那贼人手腕,疼得踹了她一脚,怒骂:“小娼`妇,牙齿什么做的,咬人这么痛!”
央央被踹到窗边,低头一看,发现怀里的包袱还在,便颤抖腿站起,打算从窗边跳下。
那贼人笑她道:“有本事你跳,这里可是二楼,你一个小娘们,细胳膊细腿的跳下去不死也折腿,最后还不是乖乖被我抓住。”
“见你有几分姿色,要是乖些,便给你找个好人家卖去做妾,不送军营当妓子吧。”
戚央央闻言,再没有犹豫,撑着窗台站起,牢牢抱紧包袱,迎着月光溶溶猎猎夜风,衣裙剧烈鼓起,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纸鸢一样,纵身往下一跃。
第48章 他勾唇冷笑:“若她掉半根发……
那贼人和女掌柜跑到楼下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那跳下去的姑娘, 等二人脚步声走远后,央央才从那棵长在楼阁旁有二层高的大槐树枝干上顺利爬回屋子。
原来,方才她站在窗台边就已经盯准了这棵树, 等跳下去她就立马揪紧包袱抱了上去,等引得屋里的人都跑出去找她, 她才悄悄爬回屋子, 从门口往另外的方向逃。
可是, 她从大树爬回窗子的时候, 怀里的包袱突然“啪”一声掉了下去,惊起了不远处那两个人的注意。
没办法了, 来不及拿回手稿,只能赶紧移开床架, 从楼梯下楼,从后门逃跑。
逃跑的一路上, 她中的那点迷药都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沿途都是荒山野岭, 她只能卯足劲往密林方向、有可能甩掉那二人的地方跑。
这里林叶茂密, 抬头连天上的月亮都被枝叶遮拦得完全看不见,连一丝光头没透进来, 地上厚厚的枯叶踩在脚下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身后二人追赶的声音逐渐远去。
他们应是也不敢闯入这座有军营驻扎的树林的。
戚央央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坐着, 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在天亮之前,千万别让她碰见任何野兽什么的。
身上的包袱全都掉了,银钱没有了, 手稿也不见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得好好想想。
由于今日在城门附近吃的馄饨没有吃完, 客栈里也没吃下多少东西,如今又跑了一路的夜路,腹中早已辘辘。
而目前情况看来,她最好还是乖乖待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静待天亮比较好。
可是待到半夜的时候,她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林子里的夜晚又比较冷,又饿又冷,冻得哆哆嗦嗦缩着,快要忍受不住了。
恰在这时,一只肥美的、受了伤的野兔从旁经过,勾起了央央肚子里的馋虫。
她忍耐不住终于从藏身的地方,追了上去。
没追到一半的时候,那只兔子就被她抓住了,可她并没有烤来吃,而是从附近摘了野果果腹,顺便在林间找了些草药嚼碎,将裙摆撕成布碎,替小兔子包扎伤处。
包扎完了以后,她将兔子抱入怀里紧紧地捂着。
“对不起,实在是太冷了,就委屈你今晚被我抱一晚取暖啦,明日太阳升起我就放了你。”
她正要抱着小兔返回原先的躲避处,谁料,林中突然闯入了一群擎着火把穿兵服的人。
那些人看见丛林中冒出个娇滴滴裙摆还破了,周身挂彩却不失娇媚的小娘子,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戚央央大感不妙,抱起兔子往相反方向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三两个兵痞绕到她前面来,嬉皮笑脸朝她扑来,想往后退,后方那群兵也涌过来了。
云影带着人进林的时候,只看见一滩暗红的鲜血,和一只被刀匕贯穿身子扎死在地上的小兔子,那兔子眼睛涣散,气还没消绝,四肢还会一抖一抖的,后腿处缠了半截鹅黄色纱质面料,是戚姑娘的。
沐江恩派去守护戚央央的护卫回来安东县后,发现人不见了,而自己另外的搭档竟然也不约而同留下纸条离开,导致一个守着姑娘的人也没有。
等这些护卫上报给沐江恩,沐江恩慌忙从封州赶到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消息,急得犹如热锅上蚂蚁。
后来沐江恩听闻裴世子也刚被调到这附近的军营任督师,便派人到军营去试图联系,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找到戚央央。
而与此同时,云影正站在世子面前汇禀着情况:
“修竹回去后,因为戚姑娘强烈反对,便只能派一人在城外悄悄看顾着,当天值守的是絮影。”
“前几天戚姑娘的册子开始大卖的时候,絮影就察觉到不对,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于是便短暂离开了一阵到山上发信号找人前来支援,谁也没想到戚姑娘把宅院和铺子卖得这样快,应该都贱卖了,迅速离开了县城。”
“请主子恕罪,若是这次我们能多派人手,或者离姑娘近一些的话,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卑职甘愿受罚。”
云影跪下卸下刀剑捧到跟前,领罪道。
其实这次的事确实难以把控,戚央央不愿与裴陆戟牵扯过多,拒绝他的人,倘若派的人多了,被她发现,她可能又会一个人悄悄躲起来,戚姑娘这人鬼精得很,她若是想躲起来,怕是他们整支暗卫队得花耗不少时间去寻,所以只能派一个人,还不能进城。
因为这距离和人手的限制,使得发生一些特发情况时,就相当束手束脚了,以致才会花耗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才寻到她的踪迹。
“那现在人在何处?”裴陆戟问。
“回禀主子,人在樟木林附近被刘校尉的人抓走的,现在被当成孝敬送到校尉榻上,不过刘校尉昨夜进城喝酒,至今未归。”
裴陆戟拧了拧眉。
这静安县的军营仗着屯扎的边防使是秦相的妻弟,跟着宋敞胡作非为,终日在军营花天酒地,无法无天,是百姓之患。
而秦相把他派遣到这个地方当督师,一方面想挫一挫他的锐气,先前秦相要解决掉的官员名单,被他一下全挽回来了,秦兰沁的婚事也一直未提,另一方面,秦相已经对他生了猜忌,让他到这地方来吃吃苦头,试验一下他,如若他经受不住他的试验,那么,兵部尚书的位置只能换人了。
裴陆戟来到这个地方后,虽然是督师身份,但在这个不以明显上下级界分地位,只以势力和后台界定的地方,显然吃尽了苦头,还不能声张,只能默默忍了。
这就是他要保下那些官员的代价。
裴陆戟换下一身沾满泥灰的布衣,撂下锄头,来到刘校尉营外的时候,甚至有几个小兵在阻拦他:“大司马想做什么?这里是刘大人的营,刘大人不在大司马不能硬闯!”
裴陆戟冷脸道:“你也知道我是大司马,是他上峰,上峰收到消息说他私藏违禁品,前来检查也不行吗?”
那些守营小卒被他的气势吓到,明明前几天这位大司马来的时候,锋芒尽敛,铅华洗尽,宋敞说什么,他虽有不满,但都默默消化,他提出的军营军粮不足之事,让军中弟兄到军营后方的荒地开垦农田自个种植,没有人愿意,宋敞也以秦相有命,不得分散损耗兵力为由,拒不执行他的命令。
于是,这位从京城过来的,据说也是大世家出身的大司马,便换上布衣,捋起袖子,自己来干。
堂堂裴氏大族出来的世子,为了拉拢投靠秦相,竟然自贬身价不惜屈于宋敞底下,军营中的人便益发以宋敞为尊,处处留难看不起这位司马大人。
不料,他今天不知怎么了,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吓得那些小兵两股颤颤,不得不给他让开地方。
“裴大司马,”
裴陆戟正要掀帐进去之际,刘校尉就回来了,在身后叫住他。
“里面只是下属给卑职送的一件小礼物而已,大司马不是这也要查吧?司马大人若喜欢的话,卑职送给你就是了,用得着这样强搜卑职的营帐吗?”
这刘校尉仗着自己侍奉过宋敞几年,深得宋敞的心,便也不怎么将这位朝廷高官放在眼里,自以为自己怎么也算得上跟秦相沾亲带故,那些世家那些京城来的高官都要礼让他三分。
“大司马,女人而已,今晚入帐与卑职同享便是,又不是”
“噌”的一声,裴陆戟已经从他腰间顺走了刀剑,锋利的刀刃横在了他的脖子。
他眼神狠戾道:“放不放人?”
刘校尉吓得腿颤,但又不愿在下属面前认怂,生怕日后无人再以他马首是瞻,便强行压下畏惧道:“司司马大人此此言差矣,那是下属买来的妓子,身契在卑职手上,大人再怎么位高,总不能以权谋私,强强抢卑职女人吧?”
裴陆戟手腕一转,锋利的刀刃便贴紧了几分,从刘校尉脖颈处渗出了血。
校尉吓得差点就要认怂之际,宋敞闻声出现了。
“大司马,你这是何意?”
“宋将军。”
裴陆戟手中剑松开,刘校尉当场吓得腿间濡湿,摔倒在地,呼吸紧促。
宋敞走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京城的裴家公子。
据说他是太子之师,幼时开始就跟在太子身边,如果不是崔家没了,太子需要秦相之力相助的话,他也不必来此边陲之地受罪。
丞相让他过来之前,特地写信嘱托他,要好好盯住裴陆戟,以防他生出二心。
据说他似乎跟寒门六皇子那边也有勾连,秦相担心搬了石头砸自己脚,所以才会小心谨慎,将他发配来这个地方。
“大司马刚来军营,是不熟悉这里的规矩,还是怎么?刘校尉他没有违反军纪,不过是不喜欢用军营里面的,喜欢自带而已,大司马这要杀要打的,倘若传到丞相耳中,恐怕卑职也很难禀述。”
宋敞维护自己人道。
裴陆戟便“锵”一声将剑扔掉。
“宋将军怕交代,那么,倘若裴某替宋将军解决了西面的匪患,是不是就能交代了?”
他这话一出,宋敞果然停顿下来思考了一会。
西面的匪冦大多是异族,是羌人,说是匪冦,实际上跟羌北某部的首领是有关联的。宋敞这些年能在军营保持职务,靠得便是在这些匪冦前来抢粮时,毫不吝啬地给他们抢,事后就搜刮民脂民膏填补。
他当然也想绝了这些匪冦,但是这么一来,就要跟他们硬碰,要真的跟羌北开战了,他怎么敢真的开战?
他不敢出面摆平这些匪冦,但要是由别的人来,失败的话,他还能继续供着粮草讨好,让他们别动他的兵,成功就算他的功劳,这样也好。
“好,既然大司马年少有为,勇于尝试,近期也有新征的士兵,卑职愿拨一百新兵,助大司马一臂之力。”
匪冦占据山头起码上千以上,宋敞才拨一百士兵,而且还是新兵,明显着是不想用自己的精兵,唯恐输了遭匪冦记恨,早早将自己撇得干净,袖手看着他去送死。
不过,裴陆戟当然不会平白送死。
他勾唇冷笑,道:“我还有一条件,我剿匪归来之前,倘若我的人有半分闪失,掉了半根头发丝,我要他——”
他指着地上惊魂未定的刘校尉,一字一字发出让人胆寒的话:
“用命来抵。”
第49章 他冷静道:“失败了但凭处置……
“好, ”宋敞不等刘校尉反应,便答应道,“我用刘校尉的项上人头给你保证, 但是如若你剿匪失败,今日吓着了刘校尉, 是不是也得回来给他赔个不是?”
裴陆戟抱拳,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沉稳和冷静:“失败了但凭宋将军之言。”
“好!”
裴陆戟放完了话, 连身上沾满泥土的衣裳都没换, 就直接套上盔甲率兵前往,身后一百新兵跟随。
沐江恩赶至的时候, 裴陆戟正好领新兵途经帽儿山的山道附近,见有人唤他, 便短暂地停下,等着沐江恩过来。
“裴世子, 烦请借一步说话。”
沐江恩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
听明白他是因为在安东县失去了与戚央央的联系, 找不到人而想请他帮忙后, 裴陆戟脸色益发黑沉。
“人不见了, 你不会去她的铺子找人问?不会去问买下她铺子的人,不会去问买她宅院的人吗?”
“你大概是连她隐姓埋名, 买了书肆和宅院的事都不知道吧?更不会知道她写的书在安东县乃及整个东陵一带引起了多大的反响,风声已经传至京中了, 你不知道她需要逃命吧?”
他黑着脸直接呛道:“你知道的有关她的信息都是两三个月以前的了,你这段时间难道就没有想过去了解她近况过得怎么样吗??”
沐江恩自打护送完戚央央来安东县,与她分别回封州后, 荆王就加派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给他去办,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一个难以接触到外界的地方,他能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就算好了, 根本就分身乏术。
等他赶紧处完这一桩任务,回去联系的时候,负责联系的人却急急忙忙告诉他,戚姑娘断了联系好久了,未明情况,于是他连任务都不得不交予旁人,慌忙赶至,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被裴陆戟说了一顿以后,沐江恩低着头,眼眶略红,自责道:“世子骂得好,都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
说着,他就迎头重重给自己掌刮了一巴。
一巴觉得还不够,他就接连着把自己打得满脸红胀,随后朝裴陆戟跪道:“世子既然对她的情况如此了解,想必一定知道她躲在哪里,求求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里”
“不知道。”裴陆戟一跃上马,斩钉截铁道,“只是一次偶然遇上知道一些情况而已。”
“那既然世子说,她需要逃命,想来她处境相当危险,能不能请世子多提供一些信息,我得尽快找到她。”
“不行。”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而且她不也说过,让我以后别掺和她的事。”
“你自己的事,自己去找。”
说着,他打马率兵远离。
西面莱伊山上盘踞的匪冦是羌北九部蒙彻哥汗授意上山的,一方面是用来盯着八部的额多尔,一方面则是盘踞在这边陲山头方便来向晋人敛财。
裴陆戟上山剿匪本来可以用自己的精锐暗卫部队,但宋敞配了兵给他,定然会在这些新兵中安插眼线,他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这些影澜殿暗卫的存在,这就有些束手束脚了。
此时,被束绑在校尉营中的戚央央,也渐渐醒转,她一醒来就看见旁边坐着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吓得一个挺身想挣扎,却发现手脚皆被绑着,口中被布条塞着。
她回想起自己被抓的那一瞬,目睹自己怀里兔子被刀贯穿雪绒身子倒在血泊的情形,惊惧之下,开始挪动身子想逃走,结果一个不慎从榻上掉下。
她这一掉,可吓煞了那一旁的男人。
男人高呼着蹲下去检查她有没摔伤道:“祖宗!我要拜你,你可千万别磕擦伤自己啊,若你掉半根头发丝,我可真怕啊!”
戚央央见他挨过来,吓得满脸泪水,嘴里被塞只能“唔唔”地呼叫。
刘校尉也没敢用手碰她,她摔了也没敢伸手扶她起来,就蹲在一旁用眼睛仔仔细细将她瞧了一遍,当检查发现她什么地方伤着的时候,他惊叫了一声,跑出营帐。
趁着他跑了出去,央央开始四下寻找可以用的工具,发现旁边架子上放着一把匕首,便扭动身子挪过去。
没多久,刘校尉就带着另一个男人进来了。
“大夫,你快来帮我瞧瞧她手腕那被绳子勒出的伤,能否用药几天内复原无恙?倘若复原不了的话,那我可遭殃”
二人进来正说着话期间,帐后突然又闯入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着一脸凶相,进来推开那提着药匣的人,对旁边武将装扮的人道:“刘校尉,你要不要这么没用?被个毛头小子随口一吓,还真的不敢碰这贱婢了?”
“我告诉你,那小子是京城那边下发下来的,宋大人既然让他去剿西面的匪,铁定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你担心个毛线球!”
“你这么怂,不若让给我!看你爷爷给你展示一下厉害!”他大手猛地推开刘校尉,就往戚央央身上摸去。
戚央央眼看着他的手朝自己前面鼓囊之处而来,被束绑的双腿猛地蜷起发力,一把踹中那男的要害之处。
只听那胡髯男“嘶”一声吃痛,便大骂着朝央央扑来。
“婊`子!贱人!竟敢踹老子,老子这回让你尝尝厉害!”
刘校尉见容炳这家伙不听教,还一意孤行的样子,想起那女的手腕处被勒的伤,想着与其等那裴大司马知道后杀了他,还不如现在就将这祸害,转移到容炳身上。
于是,他扶起大夫,悄悄地朝大夫比了个“禁口”的手势,拉着他出营帐,将帐子放下又在外头堆了许多防声音传出的沙袋,并派人将营帐口严守起来。
戚央央好不容易终于用刀匕将自己手上的绳索割开,当胡髯男扬手朝她挥来拿下,她恰好举匕直扎中他的手,吐掉口中布条,随后双手猛一用力,“噗”一声将刀刃拔出,血一下子溅了她一头一脸。
她吓得腿抖,但没时间让她害怕了,她一边“啊啊”哭叫着给自己壮胆,一边不断往胡髯男子身上戳洞。
云影的人就伏在军营附近,一早便知晓了刘校尉营帐里的动静,连他带人走出帐子,在外头堆沙袋都知道。
可这里毕竟是军营,他们不能擅闯被秦相的人发现,只能伏在营地附近,见机行事。
“贱婢!!你敢扎我?!”容炳往武器架上抽了一柄三尺长的大刀,毫不留情地拖着要朝戚央央身上劈来。
央央好不容易将脚踝处的绳子也割开,满手都是血污,眼睛也被血溅得模糊,当她抬头,看见那男人举起大刀朝她劈来,她吓得一下子在地上翻滚,那刀竟直直扎进泥地半尺,可见是下了死手的。
她不能让自己死在这里。
她心想。
她还有书稿要寻回来,纵然她力量卑微难以扭转朝堂事,替父兄洗刷冤屈,但至少至少
至少她尽自己能力,将父兄生前所做之事,攥写成这些书册,她想让百姓都明白,都知道,她父兄绝对不是贪军粮饷,吸食老百姓血汗钱的奸佞!!
她一定一定要活下来!
如此一想,她卯足了最后的劲儿,往帐子外跑去,却发现营帐门口被什么东西垒成墙堵死了。
眼看着那胡髯男从地上拔出了刀,再次朝她砍来。
云影让人把地上挖开,塞入牛皮气囊,静静地倾听着刘校尉营中的动静。
他也十分焦急,不能在军营中引起动静,但如若戚姑娘遭遇不测,他们难辞其咎,但凡戚姑娘能将人引离军营,他们也好办事得多。
正想着的时候,只见营帐口那边的沙袋被人砍破了,偌高的一面沙袋墙,顷刻“哗啦”一声倾塌,扬起一阵沙雾。
里面有女子赤着足,头发披散,满脸血污地从黄雾中爬出,身后隐约有名大汉持刀还在追着她。
“你们快给我抓住那贱人!重重有赏!”
营帐外守着的士兵见状,连忙扑过去要抓人。
一群军营中的大老爷们,不去前线保家卫国,却独独在军营里恃强凌弱,一群男人追着一个弱质女流抓着欺负。
正当他们将戚央央围堵住,即将抓住她之际,旁边沙袋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哗啦啦”一声又倒塌了。
央央机警,连忙绕着旁边逃,她一边跑,她旁边的沙袋便一边倒塌。
容炳也是从世家之中出来的纨绔子弟,心性极傲,那里遭受过此等在女子面前吃瘪的情况?他气性一上来,便不管不顾揪着戚央央,非要毁掉她不可。
戚央央无助地看着这群军营里的恶魔,他们一个个有气力有能力,却不是像她父兄一样去保家卫国,守护百姓,反而在军营里看着她被一个恶鬼欺负,却冷眼旁观,谁也不出手来救她。
她只能拼尽最后一口气,逃出这军营。
可军营哪是好逃走的?
没多久,她就摔倒在军营门口,流着泪看着身后的人朝自己追来。
可就在此时,天上突然下起了一阵箭雨,有敌军埋伏在附近!所有人居然事前半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到。
鸣钟响起,所有战士拿起武器,加强戒备,宋敞也赶到了。
可奇怪的是,那场箭雨下过一阵就销声匿迹了,而且,竟全都精准刺中同一个人。
宋敞来到的时候,看着被箭刺得内脏都脱腔了,死状凄惨的容炳,不禁动怒起来,“刘校尉呢??”
而与此同时,那女子也在那阵箭雨之后,离奇消失在军营中。
第50章 他的手似乎也快承受不住了……
裴陆戟领兵来到莱伊山, 找出了匪冦窝藏之处,打算率兵从匪冦藏粮之地突围。
可此趟统领新兵的百夫长卢奕考突然拒绝道:“回禀大司马,此趟突围, 以卑职看来实在太过冒进,我们麾下都是新招不久的新兵, 不能因此全部丧命于这次的剿匪中啊!”
“守在此处等入夜后再攻, 并不冒进。”裴陆戟冷道。
“可匪冦人数众多, 入夜后我们也看不清楚状况, 恐怕险难重重,还望大司马三思。”
来此莱伊山的时候, 裴陆戟策划过多条突围的路线,皆被这小小的百夫长卢奕考给跳出来拒绝, 他明白这就是宋敞派出来的人。
依这情况看来,宋敞给他拨的这一百新兵, 敢情是一百个用来摆设用的装饰, 还有一百双监视着他行动的眼睛。
他气笑了, 手上随意往旁边一指, “如此,哪里凉快哪里待去, 我一个人去剿匪,你们藏好了, 可千万别跑出来送死。”
卢奕考连忙道:“不妥,我等是听令于大司马的,怎能让大司马独自一人去剿匪, 这”
裴陆戟目光凌如刀锋似的看着他,吓得他慌忙改口,道:“那那大司马一个人要小心”
裴陆戟抽走卢奕考怀里的帕子擦拭自己手中的长剑, 一边擦拭,一边抿唇笑着看着卢奕考,直到把他看得心里发毛,道:
“百夫长记得,带领手足们从后头藏好了,如若被我发现你们跑进去一个”
“我可能就要把他当匪冦斩杀了。”
等他说完,卢奕考腿都软了。
帕子扔回他脸上,裴陆戟负剑,孤狼似的前行。
入夜后匪冦窝戒备松弛,裴陆戟便趁这时机带影澜殿暗卫一举闯了进去。
在他领兵上山的同时,残影也已经在另外的山道安排人上山潜伏,只等主子一声令下,立马就能行动。
影澜殿里的暗卫杀手全都是裴陆戟一手一脚训练出来的,个个勇冠三军,以一敌百,全是精锐。
一整个晚上,山巅之上的夜空都被染成黑红色,浓重的血味腥重得让人作呕。
宋敞虽然同意让大司马领兵前来剿匪,但莱伊山上的匪冦乃是宋将军催命符,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杀不死,那将会给他带来无求无尽的祸患。
与其赌一个世家出身,锦绣堆里长大连刀都握不紧的小白脸能歼灭这些匪冦,还不如他先一步来个釜底抽薪,将其绝灭在里头。
于是,秦道忠的人闻讯而来了。
那会儿天都快亮了,裴陆戟和影澜殿杀手已经快将全部粮饷夺回,眼见匪冦剩下不到几百了。
首先意识到秦道忠的人来的是残影。
他从高高一垒尸首中跳下来,握着已然砍得卷刃的刀,回禀主子道:“是苍龙杀手,而且数量是我们两倍以上。”
裴陆戟反手给残影身后的匪徒一刀刺,血溅在了他眼眉,刀光下,潋滟如地狱里的红莲。
他吁叹着接过残影递来的帕子,慢慢拭擦着满脸的血迹,这期间又有三两匪冦从后袭击,被他转身横剑一扫。
“赶紧,率领大家从后面的山道撤退,秦道忠此次要来抓证据的,只要没有证据被他揪住,他奈何不了。”
裴陆戟一面迎敌,一面给残影他们肃清一条道路。
众人皆以为,京城第一公子是文官,又是世家子弟,印象中就是一名风流羸弱的才子,不会武功。
但大家都不曾记得,他也是跟着太子去剿过几次匪的,而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影澜殿杀手,皆是出自他手亲自培养,传闻江湖有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段宏飞,曾收他为徒,教过他一段时日的武艺。
“主子!”残影估摸算着匪冦人数已经不足百人,但主子的手似乎也快承受不住了。
“主子你的手!在流血!”
左手有时候难以使出招数,偶尔还是得依靠右手来,但显然右手的手伤已经不足以让他再继续了,旧伤处再度裂开,有汩汩血流不断流出。
在这种情况下,秦道忠的人来了,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影澜殿的人,只能撤退,但如此一来,这里只有主子一人,怕是
“全员听令!赶紧撤退!”裴陆戟又一剑直接将后方三个匪冦穿刺在一起,吼声道。
再不撤退怕是来不及了,残影只能尽力再杀掉一些,然后率暗卫队撤退。
峰峦起伏偌大一个山头,顷刻只剩裴陆戟一人,对抗着剩余已经不足一百的匪冦。
这注定是场惨烈的战斗,尤其是,在他手伤严重已经快握不起一把剑时,又还是,秦道忠他率那些苍龙杀手,名义上是来帮忙,实际却是来观战。
他知道他们的人来了,就在山坡上观看着,却始终不出手,作壁上观。
天边浮起一线光芒,天亮了,他从暮色开始蛰伏,设局,继而率领死士进攻,深陷倥偬,没有一刻的休顿和停下。
他原先带着的长剑早已砍钝了,就又抽走躺下的弟兄的剑,无休止地弑杀和屠戮,像个冰冷而没有感情的恶鬼。
手砍得麻了,血便也冷了,沾染上无尽的杀戮之气,天光大白之前,他这样的恶鬼,只身从地狱爬出来,便也只能爬回地狱去。
血还在不断流着,手却已经冷了,快要握不住刀剑了,不远处又有三两个匪冦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与他鱼死网破,眼看剑从手中被甩出去,又为了把命活下去,不得不踉跄着,奋力从腹下被刺的地方,拔出一把剑,继续往前厮杀。
谁也没想到,这长得白面无须的玉贵公子,发起狠来竟这样可怖,也没想到,他身上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能咬牙忍到现在,让人不得不思考,此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才锻炼出如此心性。
耳鸣得已经越发厉害了,腹部血流不止,眼睛处被溅得一片血雾,再不赶紧解决掉这些人,怕他也难以活命了。
可他很清楚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能支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于是,他收剑安静下来,那些匪冦见他这样,反倒更忌惮起来。
“哈哈哈,你们来呀”他突然笑了起来,“在我身后,还有一片顶尖的杀手,你们若敢再往前一步,看看是你们的剑快,还是他们的箭快。”
看着他这样子,那些匪冦反倒是不敢再往前,不敢轻举妄动了。
短暂的休歇,让他得以喘口气,迅速积蓄气力。
等那些匪冦果真看见了他身后那一片苍龙杀手,决定撤逃,他已经休整好状态,举剑追前猛地一扫!
又一轮恶斗,等那些匪冦看清楚,他身后那些杀手看来是来看戏而并不打算出手助他时,已经太迟了。
匪冦被他杀至只剩一两个,而他也已经被血水浸泡得快睁不开眼,快站不起来。
还剩还剩一个漏网之鱼的了
不能不能让其逃了一旦被逃,山上所发生的一切,必定被九部的蒙彻哥汗知道,他们很快会以此作为借口联合八部进攻的,照如今宋敞手底下的那些兵,绝对是不堪重用的,还有就是山上所掠夺的军饷,如今尚未找到,只要仍未找到,就会被蒙彻哥汗将这些罪孽滔天的匪冦洗白成良民,从而就有了很好的由发兵。
他拖着浑身都是血的身体,血修罗一般,朝着那同样受了重伤的匪冦头子,一步步走去。
匪冦头子以为他不能动了,谁知他竟能在血泊中重新站起,心中惊骇万分,执剑猛地朝他刺去。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剑刺中他肩胛骨,他嘴边溢出血,笑着,用短匕直往他后心脏窝
可他的刀匕还没落下,秦道忠的苍龙杀手的剑,便先一步刺进匪冦头子的身体。
最后一名匪冦成功歼杀,秦道忠站到了他面前,皂靴洁净,不曾沾染半分血腥,就这么高高在上地踩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道:“让裴世子你受惊了,在下若再晚来一步,恐怕世子已命丧黄泉,下回世子切记不可再如此冒进了。”
裴陆戟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
秦道忠也不禁皱紧了眉。
他停止笑,“锵”一声,猛地扔掉了手中那把差点就能手刃匪冦的短匕。
“秦先生来得好生是时候啊,再晚一点就只能往尸首上补刀了。”
他用手指揩擦掉一点笑出的眼泪,秦道忠也被他说得脸色发黑。
“世子受伤如此严重,还是不要再逞强说话了,来人,把世子带下去治疗伤势吧。”
裴陆戟伤得确实有些惨,所幸的是,那些剑伤都并无伤及他脏器和要害处,只是失血过多,让他短暂陷入了昏迷,躺了两天之后才慢慢醒转。
在裴陆戟昏迷的这两天里,刘校尉天天胆战心惊,害怕得吃不下睡不着,并且对当初将那女子的伤转嫁容炳的事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这段时间忙着到军营外面去搜掠不同的美人回来,期望能有一个让他看上的,能忘了那位已然不知所踪的姑娘。
裴陆戟昏迷期间,戚央央被云影敲晕从军营中带出,放在了沐江恩一行人回去的必经之地。
沐江恩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有一些附近的流氓看见她,准备将人带回去。
戚央央也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看见旁边对她动手动脚的流氓,吓得大喊“沐大哥”,而她的沐大哥便恰在此时挺身而出,替她打跑了所有流氓。
央央泪眼模糊,看着站她面前高大伟岸的男子,哭得一把泪水一把鼻涕:“沐沐大哥,你终于来了!”
她扑过去抱住人,沐江恩也温柔地安慰着她。
而此时藏在树间的云影,手中捏着几片尖锐的刀片,方才如果不是沐江恩出现得及时,那几片刀片,已经扎破了那几个流氓的喉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