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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姐姐起来了吗。……

    “姐姐起来了吗。”

    “回大阿哥的话, 主子在里面梳头,马上就好了。”

    年三十的事不管禾嘉再怎么生气,都没有再传开。胤俄这几年把京城街面上的打下事情抓得松紧适宜。一有风吹草动别人知不知道不好说, 他这个九门提督是一定能先知道的。

    但是这人又不是事事都管着,挑一些紧要的抓在手里, 次一等的散给底下的副将参将们去管, 管得紧还是松胤俄并不多过问。

    不过要是过于严苛或是大撒手闹出什么不好看的, 十爷动起真格儿的来,就真敢要人的命。

    人十爷混不吝起来真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人家明说了在京城里只要他没早发, 九门提督衙门闯了什么祸,万岁爷顶天也就是把他拉进宫去骂一顿,再怎么着还能为了这点儿错把儿子杀了?

    可等十爷从宫里出来,再转过头来找他们的后账,就没那么轻易蒙混过关了。

    这么着把人可着劲儿的收拾过几轮, 底下的官吏奴才们就都学乖了。年三十那天在御宴上出的那个小插曲早早的就有人吩咐下去,压根就没能当做皇家的八卦给传开。

    只有府里几个主子和主子身边亲近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连西小院那边的王庶福晋, 都只当是过年太累福晋是累病了。

    但有了这么个人就不可能当做没有,弘暄又等了几天见自家阿玛没什么动作,这才主动找到他姐姐院子里来了。

    “有什么话进来说, 坐在外边不冷啊。”

    “寇先生年前上课的时候还跟我说什么七岁不同席, 老先生也是, 在府里这么多年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我便是不听也肯定要在面上给他老人家糊弄过去的。”

    丫鬟给弘暄把夹了绵的门帘掀起来,弘暄一进暖阁就蹬了鞋子坐到尼楚格的热榻上。顺手把一旁的狐皮毯子扯过来盖在自己腿上,捧着丫鬟递到手边的小汤婆子, 一路过来的凉意很快就散尽了。

    府里就两个孩子,不管是禾嘉跟胤俄还是家中的奴才婆子们,都从不拘着两姐弟亲近。

    这几年福晋没再生,说不得往后也不会再添孩子了。日后就只有大格格和大阿哥互相依靠互相倚仗,本就是亲姐弟又还差着四岁的年纪,这会子就说什么男女大防大可不必。

    以后不管是弘暄成家还是尼楚格嫁人,这姐弟两个都万万不能淡了感情。

    独木难支,要不是皇孙的亲事都得万岁爷赐婚说了算,就连府里的王庶福晋都偷偷琢磨过,不如把大格格留在府里招个女婿回来更好些。

    府里的产业姐弟两个一人一半,到时候两房的孩子都留在府里多热闹啊。别人家是因为孩子多发愁,自家府里可用不着。谁都知道贝勒爷与福晋的产业多得很,怎么分都够了。

    “你别气先生了,就你那嘴嘚吧嘚吧的,老先生多大年纪了可经不住你说的那些离经叛道。”

    弘暄喜欢读书,却从启蒙以来就不乐意遵守连他阿玛都经历过的,不管什么书先读上一百遍的老规矩。

    这孩子从学会写字以后就喜欢问为什么,读不懂的诗词文章他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起初寇老先生问了也不说,只让他一遍又一遍的读,读够了一百遍自然就会背了。等过上几天再又回过头来让弘暄背,新的和老的课程混在一起,背错了就打回去重新读一百遍,读完了再背。

    这种读书的法子不光当年在宫里上书房的时候胤俄这一批皇子们用,外边大部分家塾私塾里的先生也是这么教的。连尼楚格最开始读书那两年照样乖乖读。

    一百遍啊,摇头晃脑的读下来是个傻子也能背了。那时候才多大哪能知道自己背的是什么。

    也就近一两年,开始跟着额娘学着管家,开始能自己带着侍卫奴才们出门,见过了外面的世情才慢慢开始懂了一些。这个时候不用再问先生,脑子里蹦出来的那些词句是什么意思,自然而然就懂了。

    初读不知书中意,再读已是书中人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为此禾嘉跟胤俄都跟弘暄把这个道理细细解释过,不是不愿意告诉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了他也不懂,有时候强说愁未必是件好事。

    额娘跟阿玛说的道理弘暄听了不反驳,之后寇老先生让他读他也乖乖的读,该怎么读怎么背都行。

    只是背完了还得问,时间一长老先生自己先退一步,现在给弘暄上课,都是上半节新课留半节课下来给让弘暄自己读,不懂的尽量在课堂上问。

    胤俄隔三差五会抽空过去看一看,在教孩子这事上既托付给先生了胤俄就从不插嘴。

    只要保证孩子没学歪就行了,至于这个又懒又非要较真儿的性子,胤俄是没打算多管的。一个孩子有一个孩子的性子,谁能笃定弘暄这性子就不好呢。

    “我气先生干什么,先生回家过年,等过几日咱们还得带人去先生家里拜年吧。”

    弘暄手肘撑在面前的矮几上,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决定直接问他姐姐,“我今天来是要问你的事,那个蒙古人你打算怎么办啊。姐姐要是不打算管,等过完年我抽空帮你处置了,这人太没规矩了。”

    才五六岁的小孩,板着脸说要处置别人。尼楚格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家弟弟,却发现小小一个人儿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是认真的。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那些迂腐的人,这次怎么自己反而张口闭口的规矩起来,你才多大点儿知道什么规矩啊。”

    “怎么不知道。”

    一听尼楚格这个话音好像不讨厌拉里达,弘暄立马就就从炕上手脚并用的爬下来,搬了凳子坐到他姐对面,连梳头的丫鬟都被他摆摆手给挥退了。

    “你出门的次数比我多,每次回来都要去我院子里,我从没听你说起在外面有碰上过这个人。不是光明正大碰上的,那就肯定是他不规矩,起了坏心思。”

    再是早熟也还是个孩子,弘暄的认知里拉里达就是一个不守规矩的混球,哪怕他其实都没跟自家姐姐说过一句话。

    “得得得,这事我跟你说不明白,反正你就记住一点这事你不许管,也不许撺掇阿玛管。”

    尼楚格其实前两年就已经开始懂事了,情窦肯定是没开的,男男女女那档子事在她看来还不如她额娘房里存着的三国志好看。

    但再不懂小姑娘也知道,自己以后十有八九是要抚蒙的。因为自己的额娘就是从蒙古嫁过来的福晋,这个身份在所有的皇家福晋里是独一份。

    那自己这个大格格的身份也就跟着不一样了,一个带有博尔济吉特氏血脉的格格被赐婚抚蒙,这对于蒙古诸部来说是比寻常赐婚更难得的恩典,要是换做自己是皇上,想来也不会浪费这个施恩的机会。

    所以尼楚格对拉里达的出现并不反感,她心里想的反而是拉里达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可别出身太低了。要不然以后就算自己愿意挑他当夫婿,自家阿玛和宫里恐怕也看不上。

    “那姐姐要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想要怎么办。”

    “说,没说不说清楚。”

    尼楚格自己干脆利索的把还差一个尾巴的辫子绑好,就带着弘暄往正院这边来。都是要说的,干脆一次性说清楚,省得跟弘暄说完还要跟额娘和阿玛说,多麻烦的。

    病了几天的禾嘉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是身上有些懒洋洋的不愿出门,就干脆以病还没好做借口。

    不光把府里的大小事情全推给乌云和几个嬷嬷管着,就连胤俄都被她扣在家里,从早到晚就围着她滴溜溜的转。

    胤俄对此乐意得很,这几年自己忙着统领衙门里的事,都多长时间没缺过早朝了。衙门更是天天得过去,再不像以前还能有窝在府里躲懒的时候。

    尼楚格带着弘暄过来的时候,夫妻两个正头挨着头下围棋。只要会下围棋的人都知道,拿这个打发时间可容易了,一不小心一天都能耗在这上头。

    禾嘉是个臭棋篓子,偏偏还喜欢琢磨。有时候拿着棋谱说得头头是道,真上了棋盘那叫一个惨哟。

    胤俄的围棋还是当年温僖贵妃教的,风格一直都是谨慎小心绝不急躁,跟外边传言的十贝勒是个混不吝又杀伐果决简直是天壤之别。

    跟禾嘉下棋那真是全心全意的陪玩儿,不光要尽量延长每一盘的时间,还得想法子赢得不那么过分。至于故意输给禾嘉还是算了,俩人都知道这事压根不可能。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是说了这几天你们额娘病还没好,不让你们过来请安的。”

    胤俄挪了挪身子让出一条道儿,让俩孩子能从自己背后爬到暖榻里面去坐着。还随手把棋盘给弄乱了,正好顺势把自己给搭救了。

    “阿玛,我来是想问问那个拉里达的事。要是过几年皇玛法想给我赐婚又没更合适的人,这人能算是一个能挑选的人吗。”

    第142章 第 142 章 “怎么个意思?什……

    “怎么个意思?什么叫拉里达的事儿, 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府里的大格格跟他有什么事。”

    胤俄好不容易指天对地跟禾嘉保证,保证这事自己已经处理好了,拉里达那小子再给他八个胆子, 也不敢再往尼楚格身上打主意。

    现在可好,外边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好收拾, 家里这小姑奶奶却不好糊弄。胤俄眼睛瞪得老大, 眉毛高高扬起恨不得从脸上飞出去。

    要是叫外边那些官员瞧见十爷这个样子, 早就吓得两股颤颤什么话都不敢说,要是十爷再多问两句,怕不是连家里老子在外面养了几个外室都得往外秃噜。

    偏尼楚格胆子比天大, 见自家阿玛气得脑袋顶上都要冒烟了,还能厚着脸皮笑嘻嘻的凑近了箍住胤俄的胳膊,“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呗。”

    虚岁十岁的小姑娘,放在后世说早恋都太早了些,哪怕尼楚格比同龄人长得快长得高, 也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

    这样一个孩子毫不遮掩的说起跟自己婚事有关的人,眸子里也是一片清澈, 当爹妈的只一眼就能看出来, 自家这闺女连成亲过日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没搞懂。

    “你不往明白了说阿玛怎么知道什么意思。”胤俄摇摇头,表示他什么也没想,反正就是闺女不明说他就都不知道, “到底怎么个意思, 咱们大格格跟我说说呗。”

    “额娘!您看阿玛, 这就是故意的。”

    尼楚格提起拉里达的时候理直气壮的,现在被她阿玛挤兑两句反而炸了毛。气呼呼的小姑娘拉着胤俄的衣袖来回的扯,嘴上让禾嘉看她阿玛,手却还攥得紧紧的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我看了, 我不光看了你阿玛,还看了你。”禾嘉让丫鬟把棋盘全部收走,原本倚着靠枕的背脊也坐直了。

    她肃着脸看向女儿,“隔了好几天才过来找我和你阿玛,就说明这事你是真的仔细想过了,到底怎么想的你先说给我们听,听完了行不行咱们一家人再商量。”

    尼楚格见自家额娘认真起来,心里不免松了口气。自家额娘要是只骂自己那就说明自己说的话她压根没往心里去,现在要跟自己商量了,这事才算有点眉目了。

    “舒宜姐姐年前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说她额娘在忙着给她相看人家,想让她能嫁在京城里。”

    尼楚格知道,尽管皇玛法起了念头想要让舒宜姐姐抚蒙,但只要四伯不答应这事就成不了。李侧福晋不过是当亲额娘的关心则乱罢了,这么多堂姐们只有舒宜最不用担心嫁人这事。

    “我也不想离开京城。”自家阿玛和额娘感情好,好得自己有时候听其他府里后院那些腌臜事都像是听天书一般。

    但这关系太好了,府里的孩子就少。自家府里也就比八伯府里好上那么一丁点儿,自己十岁了,皇家的女儿嫁得大多比民间的晚,就算能留自己到十八,那也只有八年了。

    再过八年弘暄也才十四,还不到娶妻成家的年纪。可那时阿玛都三十五了,额娘比阿玛还大两岁,这让自己怎么能放心嫁去蒙古。

    “拉里达能被他们部落送到国子监来,那他以后回不回蒙古都可以。我打听了,第一批在国子监读书的蒙古王孙,已经有人入朝为官了。”

    国子监里本就有荫生,蒙古来的这群人的身份又格外不同些。在国子监读几年书把汉话汉字学得好了,再把人分到理藩院和各处对外的衙门口,倒也算是正对了路子。

    如今海禁如同半个摆设,虽还有种种限制,但每年港口的吞吐量和往京城来的外国人还是一年比一年多。

    朝中已经有人在上折子,说是一个理藩院早已不够处理番邦外族和外国的事情,再这么下去要么就得把理藩院衙门的人增加,要么就得弄个新的衙门出来,专门处理对外的事务。

    要凭空弄出一个新衙门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要知道后来有专门处理外务的衙门那都是多会子的事了,眼下就只能在理藩院里面想法子。

    把对各个番邦外国的事务细分,胤祺也从工部重新回了理藩院,跟着一起调过去的还有十三,而兵部那边由十四顶了十三的缺。

    理藩院说是排在六部之后,现在不管是重要性还是差事上,都早不是之前能比的。把胤祺弄过去是为了安蒙古的心,把十三调过去,就全是四爷的私心了。

    胤禩没有折腾起来,连带着十四想折腾也没地儿使劲儿。

    如今的十四爷跟他亲哥的关系依旧不咋地,但他又不是个傻子,眼看着日后的皇位是亲哥继承,就是装也得在四爷跟前装也要装得像个样子。

    而四爷要的也就是他这个样子,大样子不过分就行了,亲生的兄弟就这么一个,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宫里还有个德妃四爷也能把这事带得过去。

    毕竟胤俄和胤祥明面上都从兵部出来了,但手里攥住的关系网却还没断了,十四现在进去要是听话乖巧些,那他就是十四爷。要是不听话不老实,这十四阿哥说的话上不上数,就不由他自己说了算了。

    而理藩院这边,上有胤祺坐镇下有十三看着,从国子监出来又进了理藩院的蒙古王孙也不敢胡来,老老实实学着怎么上朝怎么为官,倒还像个样子。

    如此一来,蒙古诸部还是觉得朝廷如今虽然跟番邦外国来往多了,对蒙古还是独一份的厚待。而在外邦人看来这也是一种信号,蒙古人能进国子监读书,那咱们就不可以吗。

    起了这种念头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什么东西都是有人争才香。最先几个进理藩院的蒙古王孙,起初还还不怎么乐意,很是闯了几次祸。

    光是犯到胤俄手里就好几回,人家也不怕,到了统领衙门就跟十爷攀亲戚。一个个的七拐八拐还真靠得上,气得胤俄直翻白眼。

    后来发现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是香饽饽,立马就老实了。尼楚格现在想的就是,要是拉里达的家世和他本人的性格都还合适,那就多留他在国子监读几年书。

    等时机到了再把人留在京城谋一个官职,就不用回蒙古了,自己嫁给他又能留在京城又算是抚蒙,一举两得多好啊。

    十来岁的闺女自认为把自己的亲事安排得特别好,却不知道胤俄跟禾嘉听了真是眼前一黑又一黑。这种好算什么好,说来说去怎么就没想过,她自己个儿喜不喜欢拉里达。

    “你这孩子……”胤俄更是气得手都直哆嗦,连嗓子都哑了,“府里这些年也没个不好的时候,怎么还让你一个孩子这么操心。”

    “阿玛,我又不是傻子,整日介只晓得胡吃闷睡的。咱们府里就咱们一家子亲骨肉,我不操心怎么办,难道指望弘暄啊。”

    被莫名戳心的弘暄抬头去看亲姐姐,张嘴想反驳不靠我难道靠你,又觉得这话说出来肯定要挨他阿玛的揍,干脆闭嘴什么也不说。

    只挪了挪屁股挪到禾嘉身边靠着,伸手在禾嘉手背上安抚似的摩挲着,那意思就是让他额娘别跟姐姐较劲儿。

    孩子不小了,这些年禾嘉一直都在克制自己,除了‘不要总想着处处周全,干什么事情都必须先想自己’之外,其余从上辈子带来的理念,都尽量不影响尼楚格。

    尼楚格这辈子是注定要融入到这个世界过日子的,自己要么有本事把这片天给翻了,让孩子能自由自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然便只能顺势而为。

    现在看着半大不大的女儿,用以为自己成熟了但其实还幼稚得很的思维说起自己的婚事时,禾嘉反而不生气了。

    眼下这个世道,有些人家把女儿当娇客养,便是再骄矜也是客。一家子包括女儿本人自己都觉得,等长大了就该嫁人了。

    即便是满人看重姑奶奶,好些姑娘在娘家的时候能当整个家,可说到底女儿嫁了就是别家的人了,这个观念是根深蒂固的。

    但尼楚格成了例外,这也许是府里并没有复杂的后院关系,又或者是自己跟胤俄的言传身教和日常生活中的潜移默化,总之尼楚格现在就是很不愿意离开府里,离开这个家。

    有些道理现在讲不通也没法讲,必须等孩子到了时间也到了,讲出来才有用。

    眼下禾嘉看着尼楚格,只能先认认真真跟她保证,不管以后她的亲事如何,拉里达这边府里肯定不会为难他。

    “你的年纪本就还没到赐婚的时候,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对不对。入国子监读书时好事,但京城这么多诱惑,你又怎么知道拉里达那小子再过几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倒不如先把这事放一放,拉里达在国子监里读书那就让他读,等过几年看看他能读成什么成色,到时候再说。

    尼楚格这边也顺势缓一缓,一个半大半大的孩子想要留在京城陪在父母身边这是孩子最诚挚的心。

    若是过几年孩子大了变了想法,知道成亲过日子最要紧的是什么那是最好,要是再过几年她还是觉得这样亲事处处都好,到时候胤俄跟禾嘉再替孩子谋划。

    第143章 第 143 章 尼楚格当然知道自……

    尼楚格当然知道自家额娘是在敷衍自己, 但她本来也没想过今天就能从额娘和阿玛那儿讨来什么保证。

    只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给表白表白,让阿玛额娘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以后真到了说亲的时候能想着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要是真的能嫁在京城里就好了。要是不能也无妨, 之前就听弘皙和弘昱他们说起过,如今从京城到盛京的路是越来越好走了, 等再过些年自己要成亲的时候, 回来肯定更方便。

    尼楚格回到自己房中坐在梳妆台前看丫鬟替自己把辫子拆了梳头, “怎么样,想了这么些天想到没有,咱们哪次出去碰上外人了。”

    “回主子的话, 奴才没想到。”洒金和描红你看看我看看看你,都只摇头。自家主子看着性子野,但哪次出门都把侍卫和伺候的人给带足了。

    近两年往来京城做生意的番邦异国人越来越多,京城里开的铺子也比前些年花样多了不少。

    再加上京城里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不缠足的姑娘还是多些,不管是出门玩儿还是跟着夫家一起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女子也越发的多了。

    自家主子出门带的人虽多, 但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高门显贵。别说贝勒爷府上的格格,就是一些富户家的小姐太太出门, 不也是前后带着好些人, 自家出门不算惹眼。

    况且主子出门,若在京城去的地方不是自家的产业铺子,就是几个相熟的酒楼。

    若出了京城那就是去自家的庄子上, 到了庄子里甭管上山下河那都是自己的地方, 寻常外人连靠近都不行, 实在是想不到哪里能让拉里达上了心。

    “算了,想不到就不想了,等会儿你去找碧荷姑姑要腰牌,让张喜玉挑几个机灵些身手好的侍卫, 明儿咱们出门。”

    转过天来,早上尼楚格去正院给禾嘉跟胤俄请安,她要挑侍卫跟着出府的事儿昨晚上两人就知道了。

    这会儿看着乖巧老实坐在一旁吃早饭的女儿,禾嘉跟胤俄相视一眼,相互看着对方眼底的无奈,就知道两人都是嘴上说得再坚决,到了事上还是要依着孩子的心。

    “帖子一早就送出去了,还是让巴雅尔送去的?”

    “巴雅尔叔叔跟国子监里面那些蒙古王孙都熟,他去送什么都不打眼。”

    巴雅尔负责对外的生意,就算这几年去南边多,但盛京和蒙古诸部到了京城还是会想法子跟他见一见,至少是个面子情,真在京城出了什么事,有时候自家主子的名头真就不一定比巴雅尔他们的好用。

    “去见人可以,要跟人家说什么我也不问,你自己学会把握。”禾嘉没再多嘱咐些什么,自己的女儿她比谁都清楚,这次的事光拦着是真不行了。

    “去的时候带上潘先生,她看着你我放心些。”潘家的书院现在全都是潘昉在管着,她如今不光在府里当先生,还替胤俄管着京城里的两家书肆。

    有她在,拉里达又是国子监里的学生,跟尼楚格论起来还算得上远房表亲的关系,真要是万一中的万一被人瞧见了拿来当个事说,也是不怕的。

    “额娘放心,我就是想要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我,又是什么时候起了想要结亲的心。要是这人还看得过眼女儿得好生嘱咐他些话,要是不行,那就正好两不耽误。”

    尼楚格是想要找个能留在京城的夫婿,但也不是说非拉里达不可了。先见一面说说话,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性情才好说以后的事。

    要是就这么见一面都说不到一块儿去,那就得趁早回绝了人家。时间不等人,京城和蒙古能叫自己看上眼的好儿郎能有多少啊,得赶紧想法子寻摸下一家。

    因为都是蒙古王孙,所以进了国子监之后的待遇都还不错。

    住在国子监里面的都有独立的屋子,虽没有单独的院子,但屋子分里外三间,正间待客左边次间用作寝室右边次间当做书房,一个人用怎么都够了。

    至于奴才下人国子监里不许带,能带的只有一个书童。书童晚上有专门睡觉的通铺,可以睡过去也可以跟着主子服侍,总之通铺那边的床位一人一个都留着的。

    “主子,您去吗。”拉里达身边的书童是在盛京找的,也是蒙古人,但家中三代都在盛京城里过日子,已经汉化得很彻底了。

    家里本来小有资产,可惜前些年家道中落实在没了法子,才自卖自身给了拉里达当书童。

    “去,怎么不去。十贝勒前几天才派人给我递了话,现在府里的大格格又送帖子上门,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自己还不是特别讨人嫌,至少还能让人家府上的格格愿意再见一面。

    拉里达自己把满头的小辫子束拢扎成个高马尾,又挑挑拣拣选了一件银红的袍子和年轻新做的黑狐皮大氅,站在西洋镜前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确定没哪儿不好看,这才骑马出门。

    云客来算是近几年在京城生意极好的一家酒楼,宽阔气派的门脸和三层带露台的小楼在如今算是比较少见的格局。

    尤其是露台上处处都布置的极雅致,再隔着距离和屏风摆上几张桌子,便是比三楼雅间还要少有的‘专属贵客区’。

    能往天台上去的来回来去都是街面上都眼熟的那几个爷,家里不缺钱走哪儿都有面儿,偏生还没个正经差事请谁吃饭都不用背着人,就可以往楼顶上去。

    说是说楼上视野开阔,吃着菜喝着酒还能往下看风景。但其实底下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人那么些铺面摊贩,都是见天在街上溜达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就是觉得花了银子就得显摆,以前那种店小二扯着嗓子嚷嚷一声‘爷楼上雅间请’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

    就得这么坐在外边吹着风,让过路的老少爷们和出门逛街买胭脂水粉的太太姑娘们都看见,这才算是有面子。

    但其实多少人路过都得笑一声傻子,这街上一匹马一辆车跑过去能带起多少黄土灰尘,还看景儿呢,大家看他们才是那道景儿。

    弘暄年纪小出门少,还是忍不住对露台上有些好奇。但也知道今天出来是为了什么,不等尼楚格问就牵着姐姐往三楼最大的包间里走。

    “还挺熟门熟路。”

    “阿玛上次带我来了,我知道这间屋子就是专门留给府里的。”

    云客来背后的大老板是春花,禾嘉跟他塔喇氏、纳喇氏都参了一股,说白了这就是自家的买卖,尼楚格和弘暄还没下马车,店里的掌柜就早早的迎出来了。

    拉里达到得晚一点儿,站在酒楼门口朝上看,就瞧见一个跟尼楚格长得又五分相似的孩子正把脑袋从三楼雅间探出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

    入了雅间互相见礼,拉里达特别识趣儿找了离尼楚格最远的位置坐下,这个时候献殷勤没用,就得老老实实把尾巴夹好,才能不招人烦。

    “今儿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是从哪儿见过我的,怎么就认定了我呢。你在蒙古的时候,你阿玛额娘没给你先把妻子定下吗。”

    尼楚格不打算跟拉里达绕弯子,人一坐下她就把一个个的问题全抛出来了,半点不怕把人给吓跑了。

    “我是年前在城外打猎的时候,远远的在另一个山头瞧见大格格了。那时大格格正带着人往林子里钻,我就带了两个亲卫,格格和格格身边的侍卫没看见很正常。”

    “我来京城的时候十岁,家里对我的打算是希望我能长留在京城。我在蒙古和盛京没有妻子……”

    停顿了片刻,看着尼楚格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的神情,拉里达灵光一闪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我房里也没有别的女人,以前没有,来了京城也没有。”

    拉里达随手指了指身边的书童,“我住在国子监里面,平时只有一人在身边伺候,几个侍卫在外边买了个三进的宅院,只有国子监放假的时候会过去住。”

    这话说出来,其实大概就能猜到,拉里达的额娘肯定不是正妻福晋,要不然一等台吉的嫡子送来京城,不会这么马虎。

    但是能给侍卫又给买了宅子,想来身份不会太过低微。看来他们家的打算就是把拉里达送到京城来谋前程的,要是能不回去,恐怕他们比拉里达还高兴。

    一听是年前去庄子上的时候碰上的,弘暄原本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大半。那阵子各府和国子监这群蒙古王孙出城打猎的不少,隔得远瞧见了又没跟上来,这算不上什么错。

    “隔着个山头那么远,你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模样,万一歪瓜裂枣的呢你也去找我额娘?”

    “当时没敢惊动府上的人,下午回城之前留了个心眼让侍卫去问了那是哪家的庄子。知道是十贝勒府的,就大概猜到大格格的身份了。”

    禾嘉当年也是大格格,前些年在盛京多大的名气,即便那会儿拉里达还不懂事,慢慢大了也是听家里人说起过的。

    后来自己来了京城,就更是听了不少关于禾嘉和十贝勒的传言。有说十贝勒是个怕福晋的,也有说怪不得十贝勒,主要是十福晋是个河东狮。

    更多人又说十福晋模样好,好得跟其他皇子福晋不一样。可旁人要追问到底怎么个好法又说不出来,真以为皇子福晋是萝卜白菜,说看就看啊。

    但不管怎么说,十贝勒和十福晋感情好,府里后院这么些年就两个温僖贵妃当年赐下来的老妾这是事实。两人只生了一女一儿也从不见十爷着急府里孩子少,就这么安心踏实的过日子。

    回了京城之后,拉里达又找机会趁着尼楚格出门去绣坊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这回看清楚模样了,半大不大的少年就更觉得喜欢了。

    喜欢了就去求娶,这是少年人独有的勇气。至于更深的筹谋,拉里达很坦诚的摇摇头,真没有的。

    第144章 第 144 章 尼楚格来的一路上……

    尼楚格来的一路上其实想过要不还是回去吧, 就这么贸贸然跟拉里达见面,她在府里在阿玛额娘跟前说得再是头头是道,等真把人约出来时, 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其实是想给拉里达挑刺的,只要他说的话被自己看出来有半句虚言又或者有什么失礼不合自己心意的地方, 她就可以顺势彻底把人拒绝了, 可偏偏他就是没有。

    “你知道你还敢到我额娘跟前去敬酒, 你知不知道……”

    尼楚格就像一个读了万卷书却还没来得及走万里路的学生,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让她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早更清楚的知道了什么是利益置换,什么是事事周全的安排。

    但听得再多说得再多, 等到她面对面真切感受到拉里达的情绪时,还是免不了本能的慌张。

    尼楚格下意识伸手握住弘暄的手,弘暄这才抬头去看一直都风风火火要强又飒爽的姐姐,他知道姐姐手心都汗湿了。

    年纪还小的弘暄闹不明白,都吓成这样了干嘛还不走, 不走的话让拉里达走也行啊,这么死犟死犟的到底图什么呢。

    “我也知道, 十贝勒府只有大格格和大阿哥两个宝贝蛋。我一个被部落送到京城来读书, 就像是……”拉里达歪头想了一下,像是再琢磨怎么说才能不那么难听。

    可惜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只好挠挠头实话实说, “就像是一个质子一样留在京城的人, 居然敢肖想大格格。

    要是惹怒了十贝勒, 不对,不需要十贝勒。只要十福晋抬抬手,我和我阿玛在盛京的生意买卖,就别想做了。”

    拉里达当然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可他实在没见过像尼楚格那样的女孩儿。

    英姿飒爽,那么好看。脸那么白,衬着火红的斗篷骑在马上,像一道骄阳烈火能把冬日的雪地划破,她生机勃勃却又生而骄矜贵重,拉里达骗不了自己,他被她所吸引。

    “格格还小,很多人还没有发现格格的好。我发现了,我必须争取。”

    拉里达清楚要想娶到尼楚格很难,但最难的一步都已经被自己踏出来了,再往后又有什么好怕的,“我要是瞻前顾后,今日我就不能跟大格格在这里说话。”

    “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

    “我是说,我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尼楚格说完自己不喜欢拉里达,觉得这话有歧义便又追了这么一句。

    谁知第二句说出来,坐在面对的拉里达脸腾一下就红了。原本看上去挺稳重的少年此刻连耳朵尖尖都红透了,好像马上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外窜。

    尼楚格和弘暄,从小就被禾嘉教育,在面对与自己有关的人生大事的时候,学会尽量坦诚,不要说一些是似而非的话让别人去猜。

    因为人心隔肚皮不光是要他们学会防备人家,还要别忘了人的心思很难猜,旁人若是猜错了误会了,便是得不偿失。

    至于什么事要学会谨慎学会不要祸从口出,什么事要坦诚要与人讲清楚,这里面的尺度得他们自己去把握。

    禾嘉早早的就把这个道理跟两个孩子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就是要让他们从小就把这个意识培养起来。

    他们还小,自己跟胤俄的羽翼还算牢靠,这个时候就算识错人说错话也犯不了大错。顶天还能如何,把不该说的话说到康熙跟前去?就是真说了康熙也不至于为了一句话把孙子孙女给怎么着。

    尼楚格这两年跟着禾嘉学管家,不管是府里的管事婆子和丫鬟,还是外面铺子里的掌柜和庄子上的管事都见了不少。

    多的是说错话的时候,从最开始自己先尴尬得不行,到慢慢学会先听先看,琢磨这人是个什么性子自己以后用不用得上,之后再开口就好多了。

    今日她见拉里达,也是听他说了那么多才决定跟他多解释这么一句。男女之情她不是不知道,从小跟着额娘伯娘们看戏,都不知看了多少,又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我懂大格格的意思,真的。”拉里达脸还红着,但还是深吸两口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哪怕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格格还小,心仪格格本就是我的事,不能强求格格现在给我什么话。”

    “嗯,你明白就好。”尼楚格偷偷松了一口气,两人见过这么一次,自己把想要问的问明白了,把要说给他知道的也说清楚了。

    再往后的的事,就不该是自己和拉里达能多说的了。倒是弘暄板着脸说过些日子要去国子监找他,让他就这么住在国子监里别出来,省得自己过去再碰不到人。

    到底还小,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孩子气。

    拉里达怎么会不明白这两姐弟的意思,这就是还不至于见一面吃一顿饭就看上自己,但也没觉得自己讨嫌惹人烦。

    前面就问了自己有没有妻子,现在有专门点自己让自己住在国子监里别出来,这就是说人家大格格要找个洁身自好身边不能有旁人的。

    “阿哥放心,我只身一人从蒙古到京城,多年以后再回去家中的爵位和土地牛羊还有多少能分给我?我得努力在京城留下来,最好还能某个一官半职,万万不敢懈怠。”

    嗯,这话听着就舒服多了。尼楚格跟弘暄相视一眼,不再多问什么。

    三人安安心心吃了个饭,从云客来出来,尼楚格和弘暄先上马车往回走,等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拉里达才从三楼下来骑马回国子监。

    尼楚格回府,先把弘暄送回他的院子,就直接去了正院找她额娘。今天见拉里达说的话得主动汇报,要不然禾嘉真该生气了。

    不知道是病好了的缘由,还是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把禾嘉刺激得有了抗体。看着笑意盈盈从外边进来的女儿,禾嘉非但没生气还细细探听今儿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回见着人跟在宫里不一样,说说看你觉得那小子到底如何。”

    屋里烧着地龙和热炕,再是时常通风也还是难免干燥。尼楚格进来先往桌上看,看见碗壁上还挂着细密水珠的水果碗,一下子就笑弯了眉眼。

    “额娘,还是府里的水果碗实在,云客来卖的味道差不多,分量就少多了。”

    现在储藏水果的方法就那么几种,窖藏糖渍或是将整棵树的果子不摘连同树一起储藏,等到隆冬腊月时再去看照样还新鲜着。

    但不管是树藏还是密封坛子竹筒里留下的量都不大,寻常人家没这个功夫也没这个银子,好点儿的人家有这份银子也没这个闲工夫。

    只有官宦勋贵府里,养着这么多人都围着主子转悠,每天琢磨的就是怎么花心思能让主子瞧见能让主子高兴,才会折腾出这么些来。

    要不然,别说鲜果儿保存不容易,就光是糖渍盐渍所需的那些盐糖难道不要银子买。普通人家一年到头才吃多少糖,有那份钱留下来多给家里吃几顿肉,多存些粮食比什么不强。

    哪怕是云客来这么大的酒楼,背后靠着好几个贝勒府,也只能用窖藏的法子留存一些像苹果和梨这样不算稀罕又不容易坏的来做水果碗。

    就这么着,一碗糖水冰镇的水果碗都得三钱银子,就那么小小一个还没拳头大的碗,给的果子一点都不扎实。

    不是个个去云客来吃饭的人都花销得起,要知道京城普通一家子一个月的开销能有个三五两,就已经算是过得不错的了。

    三钱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多少肉,谁舍得拿这钱去吃什么水果碗。

    “他也没吃过这种水果碗,说是国子监里课业重,有空出来的时候不多。

    出来多是回他在外面的宅子里休息,跟同是蒙古来的相邻的几个部落的王孙出去,也总是去京城那几家蒙古馆子居多。

    今儿个连要了三碗还嫌不够,还是弘暄怕他吃坏了肚子给拦下了。”

    拉里达确实没沾染上什么坏毛病,不管是他自己有意为之还是没来得及,这都不是能装出来的。

    尼楚格仔仔细细把两人说过的话,自己打量他的过程都跟她额娘说了,“额娘,我觉得这人还不错,要不让阿玛留心着吧。”

    “这些都不错,就没有别的了?”

    “长得也不错,比弘皙和弘昱长得都好,他们太文弱了。拉里达那双眼睛比赛音叔养的鹰还利,这很好。”

    得了,能说出这话来,自己这个女儿肯定是不讨厌那小子的。既如此,禾嘉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先笑着跟闺女说今儿她出去的行动举止都很合适。

    没有为难人没有倨傲也没有失礼的地方,她不愿意远嫁想要留在京城这事也无需她再操心,“你阿玛还年轻,还没老到要你来养活,这事交给他去办,今儿休息一日,明天该去读书上课了。”

    等胤俄从衙门回来,刚进院子闻到羊肉香就知道今儿晚上必定有一道羊肉锅子。

    果然一进屋,晚膳都已经摆好一大半了。外边天气还冷,晚膳一贯都是摆在西暖阁里吃,胤俄冲乌云使了个眼色,乌云立马故意扬声给胤俄请安,“姑爷回来了,姑爷今儿外边冷吧。”

    “啊,是挺冷的。这融雪比下雪冷。今儿还去城外转了一圈,可不……”

    暖阁不大,胤俄故意沉着劲儿说话,别说就在内书房里的禾嘉,就是门房那边的都能听见。

    内院门房上是几个三十多的婆子看守门户,这年头三十几就不算年轻了,有些女人还会故意把打扮往老气里打扮,好像儿女都大了自己要还是穿戴得太鲜嫩那就是不正经。

    这会儿几个老成正经的婆子坐在门房里捂嘴直乐,自家这主子爷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老要在福晋跟前作怪,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怎么还没腻烦。

    “行了,别喊了。隔着几条胡同都知道十爷您今儿冷着了。”

    禾嘉掀帘子从小书房里出来,把自己的汤婆子往胤俄手里一塞,“先吃饭,吃完饭有话跟你说。”

    第145章 第 145 章 晚膳除了羊肉锅子……

    晚膳除了羊肉锅子, 还有一道冬笋鹿筋三鲜锅。

    这锅是用老母鸡汤做底,把鸡肉里的鲜甜熬出来只剩下汤再去炖鹿筋。这玩意儿不难做,就是得有耐心, 小厨房从昨儿个就在准备这道菜,且费功夫了。

    没出正月就是年, 外边的天还冷得很。吃得七分饱再来上这么一碗汤, 浑身上下就都暖和了。

    吃过晚膳, 照例两人要在东院这边溜达上一圈当消食,禾嘉把手筒汤婆子耳罩都整整齐齐给自己和胤俄戴好了,这才挎着他的胳膊往院子外走。

    “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就不能在屋里说?姐姐身段够好了,真用不着这种天气出来溜达。”

    散步这个习惯是生完弘暄以后才有的,当年生尼楚格那会儿,不知道是刚出宫事情多还是自己年纪还小,生完孩子恢复得那叫一个快。

    那时候禾嘉就是要散步也多是在正院里转一转就够了, 谁知道后来生完弘暄还这样,恢复的速度明显就慢了下来。

    起初禾嘉还自己哄自己肯定是生弘暄的时候是大夏天, 人热得没劲儿。后来实在哄不住, 才不得不把每天的运动量一点点往上加,坚持了小半年才彻底恢复过来。

    现在不出门不出城的时候每天吃了饭围着东院转圈散步已经成了习惯,不走出一身薄汗来晚上还真睡不踏实了。

    “是谁前儿个晚上, 掐着我的腰说, 我腰上长肉了的。”

    禾嘉没忍住转过身, 伸手探进胤俄的大氅和皮袍里,隔着夹衣一把掐住胤俄腰间的软肉转着圈的捏在手心,“让我来看看咱们十爷,腰上有肉没肉。”

    “小心些, 别再摔喽。”

    走在两人前面和跟在后面的奴才都打着灯笼隔得有些远,别管主子脚下的路照没照亮,这时候凑上去那都是不开眼。

    “不怕,你扶稳了就行。”

    禾嘉一手搂着胤俄的腰一手勾在他肩膀上退着往后走,胤俄双手把人紧搂着。

    既要抬眸看禾嘉笑嘻嘻跟自己笑闹的样子,又要分心躲她还缠在自己腰间作怪的手,还得注意着脚下,可别真把人摔了。

    “今儿尼楚格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高兴。”

    “她说的话,没一句能让人高兴的!”

    十来岁的女儿就开始谋算自己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是个当爹妈的都高兴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是禾嘉今天下午看着一边跟自己说话,一边偷偷打量自己神情的女儿,一下子就想通了。

    “以前在盛京的时候,我不是也一样。总觉得谁都没我看得远想得全,其实现在回头想一想,恐怕很多时候旁人看我,也跟我们看尼楚格是一样的。”

    禾嘉想起当年自己横冲直撞什么不都不怕的那几年,除了仗着一腔‘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心,更多的不也是占了自己这个身份的光。

    “养孩子,没法让她什么事情都听从咱们的,即便是听从了但她心里怎么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诶,这不就转过弯儿来了。咱们的闺女只要是心没歪,且不用活得那么战战兢兢。真要闯了祸又如何,她只要不造反难道你我还护不住一个孩子。”

    禾嘉生病的那几天,胤俄早就把这个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过,可那会子禾嘉且听不进去这些。非得她自己福灵心至想通了,这事才一通百通了。

    “跟我这儿说得好听,那天你闺女跟你说起拉里达的时候,是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又这么通情达理了。”

    “那不一样!”

    胤俄理直气壮反驳,就跟当年温僖贵妃还在世时,当着自己的面一向都是严厉的,等背着自己了才会跟身边的人说,‘老十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挺好,只要不走歪路总能护他周全,’是一样的。

    “行行行,我不跟你说这个,反正你是常有理的。”

    被胤俄抱着转过身来,手牵着手走到前院,禾嘉这才把正经事给说出来,“既然尼楚格觉得拉里达那人还不错,你是不是抽个空再去见一见?”

    “见他干什么,前些天才让巴雅尔去过一趟,我这再去是不是去得有点太多了。”

    “你是你,巴雅尔是巴雅尔。”禾嘉摇摇头不同意他的说法,“你去见一见他,不说非要把这个孩子定下,到底是咱们闺女起了心思,这以后总不能把他放任自流吧。”

    禾嘉是想着,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得给拉里达划出一条道儿来。

    要是他真的能踏踏实实按着这条道走,又或者人家孩子有出息能自己在京城挣下一份家业来,那么到时候俩孩子要是还都有这份心,也不是不行。

    要是这几年生了变故,又或者孩子的心变了。拉里达这个人也不必非要往外推,对蒙古的交际往来还多着,留下拉里达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事不着急,且抻一抻他。等到了该见他的时候,我肯定见好不好。”

    该怎么引导拉里达在国子监好好读书,之后又该怎么留在京城,那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定的事。

    该怎么把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驯服那就更是不能着急的事了,且用不着她们娘俩来操心。

    尼楚格还不知道她阿玛和额娘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给她培养个事事如意的女婿出来,从未感受过来自异性且不是家人那么直白不加掩饰的感情,都用不着禾嘉跟胤俄嘱咐什么,她自己就先退缩了。

    从云客来回来以后,结结实实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闷了几天,这才哼哼唧唧去正院找禾嘉,大半天赖在她额娘身上怎么都不肯起来。

    “怎么?不头头是道的跟我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了。我还以为咱们大格格真就那么成熟了懂事了,恨不得明儿个就把咱们整个贝勒府都接手了呢。”

    孩子气的话,总是把由着自己的心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了,唯独忽略了当爹娘对孩子的心。

    “不想嫁人了,嫁人做什么,我就留在府里当老姑娘陪额娘跟阿玛。弘暄那小子要成家就让他成家去,到时候把他分出去过吧,我留下。”

    这话说得,把屋里几个丫鬟都逗笑了。只有乌云听了还挺认真的点头,一副尼楚格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看得禾嘉哭笑不得。

    “行,你说留谁就留谁,咱们大格格一言九鼎。”

    懒得再跟女儿掰扯这个,禾嘉把小几上的册子递给女儿,“你是人小鬼大,不该操心的事提前操心了。既觉得自己长大了便看看这个,觉得如何想好了再说。”

    册子是胤俄私底下派人粗略寻摸来的,连小像都没有,只有出身和家族的具体情况,跟弘皙和弘晋挑选福晋,模样身段反而不是首选。

    她知道额娘为什么要让自己也来参与这件事,皇上给阿玛的这个差事说是烫手的山芋并不为过。

    不管阿玛最后把谁家姑娘的册子递上去,也不管那家人是什么背景什么家世,以后即便跟弘皙和弘晋成亲了,跟自家的关系都不会远。

    而自家跟四伯府上的关系又千丝万缕的牵扯着远不得近不了,等到以后皇上驾崩新皇登基,就算想要拿二伯这一脉如何,自家是肯定会被夹在中间躲不过去的。

    这玩意儿谁知道什么时候发难,到时候自己和弘暄难道又能置身事外?既不能,就不如主动参与,尽可能把事情掌握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里,至少不那么被动。

    尼楚格拿起小册子认真的看,里面的人选绝大部分都是满八旗的,上三旗又占了大半。要是仔细看家世大部分都不显贵,大多都是满洲老姓家境殷实,但眼下在朝中并没有多少人为官。

    有些家里有爵位也不高,尼楚格连着看了好几个,不是轻车都尉就是云骑尉。

    一等轻车都尉的年俸不过二百两,这爵位也就是个虚衔说出去好听罢了,真要一家子靠这二百两过日子,早不知道过到什么破地儿去了。

    余下还有两家汉军旗一家蒙古的,混在里头反而更打眼些。

    “额娘,这个噶尔臧之女,是不是宫里布贵人的外孙女啊。”

    布贵人,康熙十三年生和硕端静公主,端静公主序齿行三,三十一年封和硕公主嫁给喀喇沁部蒙古杜棱郡王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

    噶尔臧四十三年袭杜棱郡王的爵位,但更端静公主之间的关系好似一直不算亲近。

    就连尼楚格陪着她额娘进宫去永寿宫给成妃请安时,都听说过好几次,说是布贵人接了从蒙古来的信就又病倒了。

    去年过年前,蒙古那边还曾送过消息来,说是端静公主病得不轻,想要请皇上赐两个太医过去看病。

    当时康熙发了好大的火,除了赶紧把太医派过去,还传了口谕去蒙古训斥噶尔臧。现在突然在给弘皙挑选福晋的名单上多了噶尔臧的女儿,这可太有意思了。

    这么个人选实在是太打眼了,打眼到尼楚格觉得其他人是不是都是陪衬,其实正主就是这位蒙古郡王家的格格。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外边就匆匆进来一个婆子,“福晋,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病了,请您带着大格格和大阿哥即刻进宫。”

    第146章 第 146 章 弘暄和尼楚格跟着……

    弘暄和尼楚格跟着禾嘉坐在马车里往宫里赶, 坐在马车上面对面的使眼色,飞眼儿你传过来我递过去的,就是没人敢多嘴。

    出门前自家额娘站在门口转了几个来回, 本都喊了乌云姑姑要换衣裳,可随即又摆摆手让丫鬟把已经从衣柜里拿出来的素净衣裳给收回去。

    只让乌云挑了几件黑狐皮的斗篷披上, 就急匆匆出府往宫里赶。

    尼楚格能明白她额娘为什么会想要换衣裳, 宫里传话出来说太后病了, 这么大年纪的人还真就不好说。说不得前一天还好好的人,睡一觉的功夫人就去了。

    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衣裳又不换了,尼楚格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累金珍珠簪, 要知道今天自己的打扮还挺张扬的。

    簪子是前些天钮祜禄家的人过来拜年时,跟着尹德的夫人董佳氏一起过来,他家次子刚娶过门的福晋瓜尔佳氏送的。

    尹德这一脉生的几个儿子,如今还不太显,但长子策楞和次子讷亲往后可都是乾隆朝的重臣, 禾嘉记不得他俩的生平但人是有印象的。

    如今钮祜禄氏压根没进四爷后院,弘历这个老四现在压根没影儿, 这乾隆朝的重臣就更是无从说起。

    但乾隆那人又不是一无是处, 能让他重用的臣子别管好与不好,在能干一事上都是拿得出手的,要不然就凭乾隆那性子, 早不知把人踹到那个犄角旮旯的待着, 下辈子也想不起来。

    戴鹏和松甘是哈哈珠子是最亲近的人, 但这几年事情越来越多,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让他们俩去做。

    禾嘉曾装作不经意的提起过戴鹏这几个堂弟,胤俄把戴鹏叫来问过之后,钮祜禄家同辈儿的几个小爷, 自然就被他给提溜出来了。

    现在早不是当年的格局,胤俄这个十贝勒老实不老实,压根就不在钮祜禄家能不能给他当靠山这事上。

    他自己就是靠山,以钮钴禄家为主的十贝勒的母族和姻亲,现在都得靠着十爷才安心。

    主次依附的关系调转过来,尼楚格和弘暄自然也得到了特殊的优待。那天尼楚格本在自己院子里带着孟古玩儿,谁知董佳氏和瓜尔佳氏非说要来给自己和孟古格格请安。

    来就来吧,还留下不少好东西。其中一整套累金珍珠的头面做工精致又清新脱俗,尼楚格确实很喜欢。整幅头面家常用不上,便把里头一只簪子挑了出来,连着戴了好几天了。

    “想问什么就问,用不着跟弘暄使眼色。”禾嘉抬手揉了一把儿子的脑袋,“你那弯弯绕,这小子还不懂呢。”

    “不懂还跟我飞眼儿飞得有来有回的。”

    弘暄见自家姐姐朝自己挑眉,忍不住倒向自家额娘,“姐姐非要朝我使眼色,那我说什么也得给姐姐使一个,要不然姐姐没个回应多不好。”

    哦,感情就是个假热闹,压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尼楚格没好气的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虚点了一下,这才挪屁股挤到禾嘉另外一边。

    “额娘,您是不是觉得太后娘娘这次生病,又不是真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

    “太后娘娘要是病了,咱们连一件素净的衣裳都不换,等会儿到了宁寿宫会不会失礼。”

    “不会。”

    禾嘉当时下意识的想法是跟尼楚格一样的,第一反应就是康熙要把太子彻底放出来了?又要拿太后当筏子。随即便觉得应该不是,真要是假的不至于口谕里还要把孩子也带进宫。

    康熙或许不记得他这些成串的皇孙皇孙女到底有多少,但他绝不会没事拿这些孩子们来回的折腾。

    至于为什么不换衣裳,禾嘉纯粹是以己度人。

    甭管太后这次病了是真是假,就算病得只剩一口气了,宫里来报信的小太监脸上可是半分不对劲都没带出来。

    要是自己过于体贴,主动就把素净的衣裳给换上了,真到了宁寿宫看在康熙眼里,这是孝顺呢还是在琢磨着老太后什么时候死,这可是说不好的事。

    人老了性子就会变,别管那人年轻的时候有多威武无双,老了一样会变得固执多疑猜忌。

    因为岁月和时间对每个人都不曾留情,谁也抓不住渐渐流逝的精力、体力、光洁没有皱纹的脸。这是放在普通人身上还有中年危机和更年期呢,更何况是康熙。

    可别在这个时候尽一些不讨人喜欢的孝心,老老实实的待着就行了,千万别惹人眼。

    “有时候别老想着琢磨别人的心思,有些事不需要做在前面,该随大流的时候就要随大流,明白吗。”

    “明白了。”

    尼楚格点点头,弘暄抬头去看自家额娘。外人都说额娘仗着出身高贵头上又没有婆婆,行事作风一向霸道不知道婉转圆滑。

    但其实在弘暄眼里,额娘才是最知道审时度势的人。不该委屈自己的时候自然不委屈,现在该处处小心事事周全的时候,她可比那些周全聪明人贴心多了。

    说这话,马车停在宫门口。掀开车帘刚下车身后就响起马蹄声,回头一看是气喘吁吁赶过来的胤俄,和跟胤俄同路的胤祐和十三。

    年前那次召人入宫,说是一起进宫但其实给福晋和皇子分别传信的时间是相隔了一小段的,这次却完全没有。宫门口已经停了三贝勒和五贝勒府上的马车,这就是老三和老五家的已经先行进宫去了。

    众人相视一眼,就知道这回太后应该是真病了。胤祐冲胤俄抬了抬下巴示意让他先带着禾嘉进宫,“我跟十三再等等,接上福晋就跟上来。”

    既然是真病了,那一家子还是一起进宫更好。就在宫门口呢谁也不打算多说什么,胤俄点点头便牵着禾嘉往宁寿宫走。

    到了宁寿宫之后,不光是皇子和福晋被召进宫里来,偏殿里四妃和佟佳贵妃都在,成妃良妃等人也领着几个嫔位上的娘娘坐在更不起眼的地方。

    胤俄把禾嘉和尼楚格送到后妃福晋们待的偏殿,就牵着弘暄的手拐弯往另一头去了,留下禾嘉带孩子坐到三福晋董鄂氏身边,“五嫂呢,怎么不见她人。”

    “她跟老五在太后跟前侍疾,我今儿本就进宫来给母妃请安,这才来得早。”

    董鄂氏是看着胤祺和他塔喇氏气喘吁吁的赶过来的,当时自己陪着荣妃还站在正殿外边等着里头传唤。

    老五和他塔喇氏进去没多会儿,里面就传了口谕出来,说是让后面来的人都往偏殿这边来等着。

    等多久没说,可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惊。以往后妃女人扎堆的地方有多热闹,今天就有多安静,大家各自坐在自己椅子上谁也不开口。

    就连几个孩子也老实待着,年纪小点的实在坐不住了就往额娘身上靠,就连能带进宫来年纪最小的孟古都没多哼一声不舒服,被宜妃抱过去枕在她腿上,缩成一团安静可怜。

    这一等就从白天等到了天黑,就在禾嘉操心今晚上在宫里该怎么睡时,正殿那边终于出来个梁九功。

    在里面陪着非要亲手侍疾的康熙待了一天,强打起精神的梁九功看上去特别疲惫。

    传出来的口谕大概意思是太后暂安,让跟着守了一天的众人,该回后宫回后宫该回府的回府,回去以后老实待着给太后起伏,饮酒作乐唱戏听曲那些不该干的事,最近就都别干了。

    这次宫里没说要人轮流侍疾,但氛围明显比起上次要紧张更多。

    宁寿宫里的除了康熙日日侍疾,就只有胤祺和他塔喇氏一直留在太后身边伺候。

    宫里的禁卫全权交给了阿灵阿为首的内侍卫大臣,其他连同皇子和福晋在内都无召不得入后宫。大小朝还正常,但瞎子也能看出来皇上的状态不好。

    据说每日下朝以后,皇上都回去宁寿宫侍疾,从不假手于人。只有五贝勒能在一旁搭把手,就这万岁爷还总不让五贝勒插手。

    这样的紧张的气氛维持了大半个月,在出了正月的第八天,离春分还有三天的时候,太后薨逝。

    太后薨逝的前一天晚上,胤俄回来得比平时晚一些。晚膳在厨房热了又热,一直等到天都黑尽了,这人才从外边回来。

    “今儿外边可冷,怎么没让人回来取件厚些的斗篷。”

    已经出了正月,按道理来说再冷也该比过年那阵好多了。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雪就一直断断续续没怎么停过。

    从年前起各府就在城门内外架起施粥的棚子,粥不算浓稠,每人每天就能领一碗薄粥两个还没拳头大的窝窝头,吃不饱也饿不死。

    原想着过完年天气慢慢暖和起来就好了,谁知三天前又洋洋洒洒下了一夜的雪。听说外边好些屋顶都被压塌了,为此统领衙门现在在城里巡夜的兵卒,都增加了两班。

    胤俄也忙,但今天心里格外不安定。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干却又着实找不到有什么事。只能起码在外边溜达了两圈,把人都冻透了这才安心回来。

    “今儿大半天都在外头,忙起来就不觉得冷了。”

    胤俄嘴上一边说着不觉得冷,一边把都冷透了的手往禾嘉手心里塞。禾嘉被他凉得一激灵也没把手挪开,就这么握住胤俄的手掌塞在自己小腹底下,隔着里头的夹衣,外边捂着自己的袄裙。

    “姐姐最近是不是胖了点儿,腰上有肉了。”

    禾嘉的体重控制得特别好,冬天比夏天胖个五六斤,肉都长在腰上,简直就是专门为了过冬囤的。等过阵子天气暖和了,在夏天来临之前腰上这点手感极好的肉肉,必定就减下去了。

    “去你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烦不烦人啊。”

    胤俄管着统领衙门,这几年手头上功夫和骑射一直没落下。禾嘉伸手去掐他的腰,硬邦邦的都掐不下去。

    两人笑笑闹闹着,胤俄心里那点儿不安定也就遮盖过去了。直到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两人被突如其来的丧钟惊醒,坐在床上听着从皇宫方向传来的钟声。

    随着最后一声钟声落下,这才确定是太后薨逝了。

    第147章 第 147 章 太后薨逝,从……

    太后薨逝, 从子孙后代到远近宗亲再到文武百官,品级到了的都得进宫奔丧。

    再往下到了民间,小官小吏会主动给门前换上白灯笼, 老百姓家中没有那么些多余的白布来戴孝,也会把家里带红的灯笼门联蜡烛等等全换下来。

    就更不用说街面上的酒楼、戏班、女支馆, 乃至独门独户的暗门子, 全都主动关门安静下来, 有些戏班子全住在一个大院里,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就怕被寻街的捕快衙役听见什么动静, 再说自己是在唱戏。

    就更不用提禾嘉这些要立马进宫的人了,早上两人对坐在床上发了一小会儿愣,互相不错眼的看着,谁也没敢说话。

    之前打听到的消息也知道太后病得不轻,但这说走就走还是有些太意外了。这不光是走了个老太后的事, 要知道康熙这段日子在宁寿宫侍疾,不是做戏弄弄表面功夫。

    对于康熙而言, 太后是嫡母也是额娘。

    孝康章皇后走得早, 康熙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就算是坐在皇位上心里也是惶恐的,谁也不知道他屁股底下这个位子到底能坐多久。

    而太后就更是从入宫起就从未得宠, 后来早早的成了寡妇, 一个人在后宫里就这么古井无波的过日子, 抬头四四方方的天,低头四四方方的床。

    那时候康熙还小,太后比起康熙按照年龄也大不了几岁。

    太皇太后要辅佐孙子把皇位坐稳,还要分心跟朝中的辅政大臣周旋调停, 哪有多余的功夫再去关心孙子心里害怕不害怕,她一个死了丈夫死了儿子的老寡妇都不怕,玄烨这个孙子也就不能怕。

    康熙对太皇太后是孝顺更是敬畏,而对太后,某种意义上这些年是太后代了母职,从年轻寡妇到老太太,太后给与康熙的一直都是家常的平淡却又不可或缺的关心和爱护。

    太后临走前一天晚上,侍疾的康熙干脆坐在太后床前的脚踏上,盘着腿塌着腰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听着床上太后浊重急促的呼吸。

    太后难得清明,她知道皇帝想起了什么。

    那一年康熙也才十一,上朝的时候被几个辅政大臣一口一句皇上挤兑得坐都坐不住,下朝之后回到乾清宫就发了好大的火。

    谁知这事被太皇太后知道,非但没说辅政大臣犯上,反而把孙儿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还小,他还没办法压制住辅政大臣,就不能把心里的不高兴显露出来。他是皇帝,皇帝不能主政的时候就不能把心中的喜怒表露出来,露得多了这就是祸。

    那天晚上,太后和康熙也如同这一夜,一人睡在床上一人打地铺睡在地上。

    玄烨没倾诉自己的委屈,太后也不曾安慰半句,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便觉得这偌大的紫禁城自己好歹不是孤身一人。

    这对没有血缘的母子,风风雨雨不管狼狈还是风光,说是相依为命几十年并不过分。现在太后提前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康熙心思是什么滋味,外人真的无法感同身受。

    禾嘉跟胤俄领着孩子进宫的时候,礼部和内务府的人已经把要停灵守灵的宁寿宫给布置出来。

    能入宫奔丧的人该怎么跪拜,跪拜之后该安排在哪里,这些都有礼部和内务府的人带路,绝不会让场面乱起来。

    胤祐和胤禩是三天前就被召进宫了,太后的病情几个御医都束手无策,后事就该提前准备起来。就算太后能扛过这一关,提前准备的丧仪也算是冲喜。

    两人一个管着礼部一个管着内务府,这几天真是连睡觉都没工夫。

    实在累了就在宁寿宫的偏殿里找个暖炕打盹,半辈子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兄弟,这次不得不捏着鼻子互相体谅。

    眼下天还冷着,胤祐那腿疼起来要命得很。可现在别说腿疼,就是真断了礼部的事胤祐也不敢撒手,还不是只能一碗猛药喝下去,暂且止住了疼就行了。

    胤禩知道胤祐是在强撑,而太后的丧仪按规矩是礼部作为总负责,不管是布置还是礼数还是制式都得礼部的人说了算,他们定下来了内务府才能按着规矩去办具体的事。

    而太后的丧礼对胤禩来说,又比别的皇子更加不能出错,因为八福晋郭络罗氏跟太后之间也有一丝血缘关系。

    八福晋的额娘是安王府的格格,是安亲王和侧福晋所出。

    安亲王岳乐和太后的母亲同为爱新觉罗阿巴泰的孩子,岳乐是阿巴泰的第四子,太后的母亲是阿巴泰的第七女,而阿巴泰则是努尔哈赤的儿子。

    总之这转来转去就在这几个姓氏里打转,怎么算都是亲戚。

    如今安王府没什么有出息的后代,太后的母亲在科尔沁也算不上势大。平日里郭络罗氏再张扬也以自己是八福晋为荣,至于娘家那边不管好与不好,她都不怎么提及。

    眼下事关太后的丧仪,办得好是自己应该的,办得不好不光是自己在皇阿玛跟前得不着好,郭络罗氏那边的关系说不定也要被翻腾出来。

    郭络罗氏的阿玛当年可是获罪被斩的,这种事能不提就不提,最好都忘了才好。

    所以,胤禩这几天对胤祐是格外关注。看他脸色不好了,就主动拉着他找地方歇一歇。一个炕两兄弟凑合着歪一歪,胤祐是一躺下就睡,每次都是等胤禩推他才醒来。

    一次两次的不显,次数多了胤祐也忍不住拉着胤禩问,“你这几天到底睡没睡,瞧瞧你这脸色,这会儿可别倒了。倒了在皇阿玛跟前也捞不着好。”

    “七哥的嘱咐弟弟放在心上了,必不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胤禩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看得胤祐直翻白眼。明明就是个睚眦必报小气吧啦的人,怎么就非要装大尾巴狼。

    “你啊,少操心礼部的事。”胤祐撑着炕沿站起来,跺了跺都快要疼麻了的腿,“小心些内务府,你底下那群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别叫他们给你使了绊子。”

    胤祐再累,礼部的人他能放心的用。胤禩再长袖善舞,内务府里他还得分出一半的心来防备着。这本是他小心瞒着连郭络罗氏都不知道的事,却被胤祐一句话给戳破了。

    胤祐又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胤禩,“老八,我嘴再坏也不想看你在这件事上栽跟头,你别老想着怎么御下,底下的人到底什么个心思都没琢磨透就御这个御那个的,有用吗。”

    胤祐也是这次负责太后的丧礼,才发现礼部好些安排下去的差事都指使不动。不是内务府的人不能干,就是有人在暗戳戳给胤禩埋坑。

    至今那些坑胤禩倒是都躲过去了,也没让丧仪出什么乱子。可这事就不是这么干的,说白了兄弟们再争,谁也没想过要老八去死。

    但内务府里那些奴才可没这份心软,他们是巴不得趁着这个机会把八爷一脚踹出内务府,再不得翻身。

    话说完,胤祐也提前出去了。留下胤禩脸色铁青喘着粗气来回打转,隔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如常从里面出来。

    给太后守灵哭灵都是有规矩的,一天几轮什么时辰怎么跪怎么磕头怎么哭,都有太监宫女指引着,禾嘉只要不带脑子跪在春花后面,该哭的时候哭该停的时候停就行了。

    至于胤俄,他除了哭灵的时候在,其余的时候都忙着。

    这个时候宫里不能乱宫外更加要稳得住,尤其是过不了多久蒙古诸部和番邦外国的使臣也该陆陆续续往京城来了,这些人都得分出人手去盯着,以防万一。

    停灵的时间并不是一定的,但礼部把章程送到康熙跟前,康熙亲自定下来要停灵二十七天。

    要知道皇上服丧‘以日代月’也就是二十七天,光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太后薨逝对康熙的影响着实是不小。

    二十七天就二十七天吧,把前面最要紧的几天熬过去,禾嘉就给府里两个孩子报了病,让尼楚格带着弘暄在府里老实待着。

    没了孩子要操心,光是禾嘉和胤俄每天进宫,虽辛苦但也不算特别难熬,毕竟大家都这样走不了你也跑不了我的,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但越是忙越是累的时候还就越来事,这天好不容易熬完一天从宫里出来,刚吃了晚饭赛音就从外院过来,说是十三爷来了。

    十三过来的时候连饭都没吃,就临时给他弄了个素锅子就着杂菌汤泡饭,一边吃一边说。

    “三姐回来了。”太后薨逝的消息已经全送出去了,科尔沁部的亲王贝勒们来得最快。“是跟着噶尔臧一起进的京城,这一路上谁也没惊动。

    还是跟着科尔沁的人往理藩院的宅子里住的时候,被派过去迎接的主事给看见了,这才赶紧报到我这里来。”

    和硕端静公主,康熙十三年生,跟太子胤礽同年生,比胤俄大了七岁比胤祥大了十二岁。她出嫁那一年胤祥虚岁才七岁,对这个大了太多的异母姐姐,并没有过多的印象。

    “过年前不是还接到消息说端静公主病重,皇阿玛还派了太医过去,这怎么她还回来奔丧了。”

    “不知道啊,那主事回来说看着公主的脸色却是不大好。三姐回京不该住理藩院吧,可她在京城没公主府啊,按道理得住回宫里去?”

    胤祥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可这时候哪有功夫安排她啊。

    这次回来奔丧的公主不止她一个,但荣宪公主在京城有公主府,她是荣妃的女儿胤祉的姐姐,是皇上养活的第一个女儿。

    不管是性情还是模样都很出众,康熙也极为偏爱这个女儿。好几次巡幸蒙古诸部,都专门去看了荣宪。就是怕女儿嫁得远了额驸怠慢了公主。

    恪靖公主也回来了,人家在京城是没公主府,但她姨母是宜妃。回京之后都没跟额驸去他的宅子,直接就进宫住到宜妃宫里去了。

    再往下纯悫公主早几年就不在了,温恪公主、敦恪公主跟胤祥是同母所出。

    她俩嫁到蒙古还没几年,这次回来奔丧四爷早就提前跟胤祥说过,两人回来直接住在永和宫,不用管额驸在理藩院住得舒不舒服。

    出嫁的公主要是在京城没有公主府,能住回宫里是最体面的。可端静公主的额娘布贵人,这么多年了自己都还一直住在延禧宫后殿里,又哪里来的脸面把女儿接去延禧宫。

    没人接回宫,就只能跟着额驸走。噶尔臧在京城的宅子没提前打扫,可不就只能先住到理藩院给蒙古诸部准备的院子里去了。

    “这样,明天提前进宫,咱们一起去见皇阿玛。”

    太后是嫡母,端静公主这不也是亲女儿。能在这个时候撑着沉疴病体回来就不可能没有内情,这事已经到了跟前没法不管了。

    第148章 第 148 章 头一天晚上胤……

    头一天晚上胤俄跟十三说得妥妥的, 等到了第二天清早就有点发怵了。

    服丧守灵这几天,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皇上的悲痛没掺半分假。

    在太后灵前奠酒致祭时,短短一篇祭文念到一半生是哽咽得念不下去, 把原本跪在下面神游天外只生个壳儿在装样子的禾嘉都听得真落了泪。

    祭文写的文绉绉的,但字里行间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太后这一走世上就再没有一心一意, 作为一个母亲替康熙操心的人了。

    “你说这要是真跟皇阿玛去说, 爷能挨骂不。”

    “我看悬,皇上现在哪有心情骂你,说不定干脆把你拖出去打一顿得了, 多省心的。”

    昨晚上他跟十三商量得有来有回,禾嘉到后面干脆避到里间去才勉强忍住了没挤兑这兄弟俩。

    是,端静是女儿这本没错,但你们怎么就忘了宫里那位老爷子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偏心的主儿。

    前些年偏心太子和直郡王的滋味都忘了是不是,现在死的是跟他相依为命几十年的嫡母, 老爷子满腔满心的苦且说不出来。

    正觉得这世能把他当个孩子看的长辈没了,你们又拿儿女这一摊子烦心事去说, 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到时候端静那边康熙不好发作, 晾着不管等火气下去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可胤俄和十三这俩儿子,还不是想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不要以为康熙不会迁怒, 历史上乾隆的皇后薨逝, 大阿哥永璜和三阿哥永璋, 不就是因为表现得不够悲痛,被乾隆找茬训斥了个半死。

    之后两人都没能活多少年,要说这里面没有在元后葬礼上被训斥而断了前程的原因,那禾嘉是怎么也不信的。

    不要随意挑战一个帝王的脾性, 也许人家真就是一下子没压住火气,但对于别人来说这就是雷霆万钧,这里的别人自然也包括了亲儿子。

    “姐姐说得没错,是我莽撞了。”胤俄忍不住苦笑两声,真是这几年日子过得太好了,好得差点得意忘形自己给自己埋坑里去。

    “那这事还有谁能办啊。”

    出嫁抚蒙的公主不比旁人,很有些轻不得重不得的意思。

    宫里没个皇后,佟佳贵妃这几年越发的不管事,那就是个泥菩萨。这给太后守灵才几天,她就已经病得跪在那里咳嗽不断,内务府和宫里的管事太监有事找她,一概摆摆手把事情往四妃那里推。

    至于四妃,这些年一直都是协理宫务。端静的事到底牵扯到蒙古,胤俄心里有些忍不住的嘀咕,这事轮得着她们来管吗。

    “你傻啊,这事怎么就没人能办了,办好了说不定过后皇上还得赏你。”

    “怎么办姐姐快说,可不能这个时候抻着我。”

    “那你先吃饭,边吃边说。”禾嘉把煮得浓稠的黑米粥盛了一碗放在胤俄手边,又拿了个花卷给他。

    眼下守孝吃素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府里做饭都不敢用猪油了。这花卷里透着一股子花生油的味道,小厨房那边也是花了心思了,菜油弄这个味道太怪了,花生油多少还能更香一点。

    胤俄一直有些无肉不欢的意思,这辈子也就当年给温僖贵妃守孝那几年最诚心。

    现在对太后,难受归难受但说实话也仅仅是难受。没事操心的时候一想起宁寿宫里那老太太就这么走了心里真挺不是滋味的,但这不是还有事呢嘛,那点子难受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吃着呢,姐姐快说。”

    早上不敢吃太多,因着还要进宫守灵连水也不敢多喝,一碗熬得浓稠的黑米粥喝完茶水都只抿两口就得了。

    “布贵人不是一直住在延禧宫的,那当年端静公主是不是也算是被惠妃抚养过。”

    胤俄的出身太高了,平日里就算从未借着出身仗势,但这次还是下意识就把事情给想岔了。

    在他看来四妃管这事身份不够,但站在别人的角度上看呢。四妃都有儿子,儿子个个都有爵位,要知道胤禔再是待在府里不出来,人家也还是直郡王。

    “后宫多少年没有皇后了,你是见过贵妃娘娘在世的时候怎么主理后宫,可旁人没见过啊。人家也没个当过皇后的姨母,这事要是问到四妃跟前去,保证没人觉得不对,你信不。”

    “啧!”胤俄一拍后脑勺,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怪我,这事真怪我。幸好姐姐提点了,要不然这事直接摆到皇阿玛跟前去,说不定九哥明儿就得上面来踹我。”

    那是,你觉得宫里谁的身份都不够,端静公主的事只能往老爷子跟前说。这些皇子谁不是人精,真要这么干了谁猜不着你胤俄心里怎么想的,这不是得罪人是什么。

    到时候像胤禟这样跟他关系好的或许还能知道他本没那个意思,但四爷那小心眼就保不齐要给他记个小本本。

    “所以啊,这事还得从布贵人那使劲儿。”

    人家身份再不够,那也是端静公主的亲额娘。她在延禧宫后殿住了这么多年,端静就算是从延禧宫出来的。这事先去跟惠妃娘娘通个气儿,那就是合情合理。

    惠妃在宫里出不去,这会子又忙着太后的丧仪。就算不好把端静接回宫来,宫外不还有大福晋嘛。她出面把端静接去直郡王府先住着行不行,肯定行的。

    端静本来跟直郡王之间年纪相差就不大,现在两人的境况恐怕谁也没比谁好。直郡王这会子出面搭把手,之后康熙再问起来这事,说不得还能当个由头把胤禔彻底放出来。

    从去年到今年,康熙是左筹谋右盘算的都是为了太子。那直郡王那边他难道就不惦记了,这不惦记的话,就不会由着弘晖他们把弘昱跟弘皙弘晋一起混着序齿。

    “蒙古那边比京城还冷,这次又是奔丧恐怕一路上都没怎么停。理藩院的主事都说她脸色不好看,那说不定真就病的不怎么好了。这事你们尽快些,反正先把人从理藩院接出来再说。”

    胤俄听得连连点头,拿过拳头大的粥碗把最后一点一口闷了,便起身往外走,“趁着时间早我先去一趟大哥府上,姐姐慢慢准备,等会儿就回来接你。”

    嫁到蒙古去的公主,长寿的不多。一来京城和蒙古相比,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条件都相差甚远。

    再加上一个娘家人没有,身边还都是张口规矩闭口规矩的管事嬷嬷们,日子能好过到哪儿去。

    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只有端静公主自己知道。

    接到京城来人报丧时,已经病得许久没出门的端静,第一时间就吩咐身边几个丫鬟和乳母收拾东西,准备回京奔丧。

    喀喇沁部虽还算漠南,但已经跟漠北几个部落相连了。比起漠南其他部落离京城更远,跟朝廷的联系也更少。

    也就近些年看着别的部落跟京城往来多了真赚到银子了,各部又都有孩子送去国子监里读书,这风气才渐渐好了些。

    但再好,自己跟噶尔臧都不可能好了。

    她是公主,但额娘的出身份位在后宫实在不高,要不然也不会挑了自己送到这片荒凉地来联姻。要知道比自己大几岁的荣宪,可是嫁在里京城近得多的巴林部了。

    刚嫁给噶尔臧的前两年,两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毕竟尚公主的体面不光是在虚名上,也让噶尔臧在部落里的威望比以前更高了许多。

    但渐渐的,宫里跟自己的联系少了额娘托人寄过来的东西也不多,每年只有过年过节份例内的赏赐,其余的再多一分也没了。

    这样的态度,让噶尔臧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是尚了一个公主,但也仅仅只是尚了一个公主。为了这么个贵人生的公主天天装孙子装老实,那怎么可能。

    暴露本性的噶尔臧开始频繁往他大帐里收女人,那些女人里有的出生良好,是带着牛羊牧场来投奔,也有本身就是噶尔臧的奴隶。

    但不管她们是什么出身,都比端静更能适应草原上的一切,包括该如何才能讨噶尔臧的欢心。

    端静是公主,再不受宠也不可能跟噶尔臧低头。

    两人很快就闹翻了,刚开始噶尔臧还会耐着性子哄一哄公主,他想要一个公主给他生的儿子。可等到端静怀孕又只剩下一个女孩儿之后,夫妻之间最后那一点遮羞布,也彻底没了。

    这些年争吵打架什么都经历过,带过来的侍卫早就被噶尔臧身边的人制服得死死的,不肯低头的过不了多久都死了。

    留下来的都算不上是自己的人,自己连想要送信回京,信件都得被他们先拆开看过才行。

    以前还跟自己讲规矩讲体面的几个嬷嬷,早不说那些劳什子,只要噶尔臧一到自己这边来,她们就要做好准备,毕竟自己这么个公主挨了打,连个像样的大夫都请不到。

    这次端静回京,与其说是奔丧不如说是挣命。

    本来她都不抱希望了的,但去年年底托人送回京城的信到底还有回音。派过来两个太医之后,噶尔臧就再没往自己这边来过。

    这次宫里派人给出嫁的公主报丧,端静就当着报丧的人面说要回京奔丧。噶尔臧拦不住也没法拦,就只能以奔丧的由头,一路上昼夜不停地赶路,就是想要端静受不住颠簸,死在半路才好。

    偏偏端静带着女儿撑住了,甚至还熬到了大福晋带着人去理藩院准备的宅院里接她。

    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的端静看着多年不见的大嫂子,眼泪簌簌往下落竟是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只连连摇头,不知是在慨叹她这一生的际遇,还是别的什么。

    第149章 第 149 章 要把出嫁的公主接……

    要把出嫁的公主接回直郡王府, 这里面不光惠妃打了招呼大福晋负责出面,宗人府和礼部也去了人。

    胤祹那边胤祥去打了招呼,他也不多问就派了宗室里的两个占了辈分大年纪小的小爷, 跟着大福晋一起去理藩院接公主。

    毕竟这事还没过明路,谁知道万岁爷什么态度, 不能这会儿就把噶尔臧给得罪尽了。

    说现实些噶尔臧始终是要回蒙古的, 京城里的这些人得罪他也就得罪了。

    可中间还夹着端静公主呢, 到时候公主要是还得跟着噶尔臧回蒙古,现在把噶尔臧怎么着他都得忍着,等回了蒙古呢, 这点气不得又全都撒在公主身上。

    也不用说什么尚了公主就得夹着尾巴做人,这得看额驸立不立得起来。

    噶尔臧祖上是明朝的朵颜左都督,归顺后金的时间很早。那些年部落跟爱新觉罗家联姻也一直没断过,就算到了近些年部落的势力也是在蒙古诸部里数得上号的。

    噶尔臧已经承袭了喀喇沁部杜棱郡王的爵位,不是能轻易动的。

    真动了他喀喇沁内部乱了都是小事, 就怕周边几个部落虎视眈眈的,如今不说吞并那样的大事, 趁机抢上一把呢, 到时候乱糟糟的谁也说不好会不会小事变大事,所以这事必须慎重。

    况且动了他,蒙古其他王爷该怎么想。尚公主本是好事, 可要是尚了公主反而落不着好, 这是笼络蒙古还是得罪蒙古啊。

    到时候他们可不会觉得是噶尔臧对公主不尊敬自取灭亡, 他们只会对朝廷对大清凭生怨气,所以这事眼下只能缓着来。

    大福晋不光自己去,还专门把禾嘉也带上了。

    外边是宗人府和礼部的人在跟噶尔臧寒暄周旋,礼部跟着过来的老大人讲规矩得有些迂腐, 人家不管你们家的私事,张嘴闭嘴都是皇恩浩荡天家尊严。

    反正端静公主住在理藩院那就是不合规矩,你噶尔臧说什么理由都不行。

    在宗人府挂着闲职的俩小爷就在一旁耍横,他俩论辈分跟康熙是一辈儿的,平时在京城里那叫一个招猫逗狗正事不干。

    今儿个不用进宫哭灵,还被胤祹指派了这么个差事,两人机灵鬼儿似的看出了这里面肯定事情不小。不就是狐假虎威扯大旗嘛,这自己会啊,从小就学会的本事。

    外边不用人操心,屋子里间的地龙烧得正旺,大福晋坐在床边拉着端静的手,两人都良久说不出什么话来。

    当年端静还没嫁人的时候养在延禧宫里,额娘虽不得宠,但宫里长成的公主本就不多,惠妃对端静不说视如己出也算得上是不曾亏待。

    那时候大福晋嫁给胤禔也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姑嫂两人在延禧宫里相处的时候不少。

    转眼经年,一个陪着直郡王在王府里熬出了白发,一个嫁去蒙古瘦得只剩了一把骨,这些年的起起落落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禾嘉作为从蒙古嫁进爱新觉罗家的儿媳,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大好,只能拉过一直站在一旁没做声的小姑娘,挨着自己在一旁坐下。

    “你就是呼伦吧,长得真好看。”

    “回福晋的话,小女便是呼伦。”

    呼伦就是那个入了给弘皙选福晋那小册子的姑娘,浓眉大眼的模样其实跟噶尔臧挺像的。

    但气质像端静,穿戴打扮虽然还是蒙古小姑娘的样子,文文静静站在那里,一看就知道是从小被她额娘当做皇家贵女教养的。

    呼伦今年十五了,少女的声音清凌凌的很好听,就是这一举一动间实在有些太拘谨小心。

    弄得禾嘉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问她在蒙古的时候喜欢干嘛,这看样子就知道肯定不喜欢上山下河骑马打猎,手上连勒缰绳的茧子都没有。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我是你舅母,叫什么福晋。”没法问就不问,禾嘉就拉着呼伦的手跟她说自家的事,说京城的事。

    端静既然把呼伦给带回来了,端静病了可以报病告假,但等明天呼伦就得进宫给太后守灵去。

    “进了宫,让你大舅母府上的四姐姐带你去见见布贵人和惠妃娘娘,到时候你就跟在惠妃娘娘和布贵人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对,明儿你就跟我进宫去。咱们先把礼数做到位了,等过了这阵子最忙的时候,皇上再问起来肯定要心疼妹妹的。”

    伊尔根觉罗氏一听这话连连点头,都只想着端静的事怎么办,倒是把呼伦给忘了。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这次既然带回来了,不管端静的事最后什么一个结果,呼伦肯定是要留下的。

    别管是养在惠妃宫里还是找个靠谱的人家嫁了,都比再回蒙古要强百倍。

    “大嫂,你和……这话可算是说到我心坎上了。这孩子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从小就不受待见。

    自打出生就一直养在我跟前连出门的时候都少,这才护了她周全。把她带进宫,带到娘娘跟前去,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端静不是不知道在蒙古不该把孩子养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没法子啊。

    自己这个公主当得窝囊,喀喇沁部里的那些人又大多只认拳头和噶尔臧的脸色,自己不把呼伦看紧了,说不定哪天这孩子的小命就要没了。

    要么把孩子养成草原上的姑娘,要是养不成把孩子按照京城贵女的路数来养,等孩子大了不管是盛京还是京城,她就是死也要想法子把孩子送出蒙古草原。

    只有这样她从小学会的东西才有用,才不会像自己这般空有一身学识才情,却碰不上一个良人,空耗了这辈子。

    “你看,一进门光顾着你了都忘了她。”

    噶尔臧就在外面,他和端静之间的事现在不好说。伊尔根觉罗氏只好借着禾嘉把话题岔开,“这是老十家的,老十那浑小子命好,娶了这么个大美人当福晋。”

    端静公主笑着打量禾嘉,当初禾嘉还在盛京的时候,端静就已经嫁到蒙古去了。两人没见过面,但对对方都有所耳闻。

    禾嘉是知道有这么个抚蒙的公主来了蒙古,端静是听说了不少盛京城里那么个大格格的故事。没想到又隔了这么多年,两人才第一次见面。

    “大嫂,咱们可就跟宫里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得进宫呢。不好耽误了,有什么话把公主接回府里再说。”

    禾嘉是蒙古人又是皇家福晋,她从进门起就没落下手中的马鞭。这会儿见宗人府那俩小子没个动静,干脆也不再等,直接起身让端静身边几个丫鬟嬷嬷扶公主起身,先走了再说。

    “三姐撑一撑,等出了这个门就什么都好了。”

    “诶,你们放心,我还撑得住。”

    今年才三十七岁的端静,白头发比大福晋的多多了。从床上起身站起来背脊都有些微微佝偻着,整个人瘦得干巴巴的,露在外面的皮肤蜡黄没一点儿光泽。

    大福晋和端静的奶嬷嬷一边一个扶着她往外走,禾嘉则牵着呼伦走在前面。

    外间有几个五大三粗的蒙古女人,一看就知道噶尔臧吩咐看着公主的。还没等她们出声喊院子里的噶尔臧,禾嘉就把马鞭子甩到站在最前面,一看就是几人中为主的脸上。

    “还想要命的就滚开。”这句话是用蒙语说的,这几个婆子方才在外面就听见别人说什么十福晋。

    比起京城里其他的贵人,还是禾嘉的名头更管用。阿霸垓部的大格格嘛谁不知道,真惹急了她,就是躲回蒙古了也能被这主儿翻腾出来。

    不敢拦人,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主被接走。

    礼部和宗人府的人刚把噶尔臧勉强糊弄住,这回头一看真要把端静和呼伦都接走,他下意识就又想反悔了。

    “郡王,你这是干嘛。我们接回娘家奔丧的姑奶奶家里去住,你不乐意啊。”

    “不乐意也没关系,明儿个进宫找皇阿玛要人去,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奶奶了,想必皇阿玛也能体谅你这个姑爷。”

    他们今天是先斩后奏把端静从噶尔臧跟前接出来,但禾嘉就不信噶尔臧真有胆子闹到康熙跟前去,此刻才显得格外跋扈不讲理。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种态度,反而让噶尔臧放心下来。女人嘛都是这样,看上去多了不起的模样,其实只会拿内宅那点子事来掰扯。

    今天若是来的是哪个贝勒皇子,噶尔臧说不定还会拿自己郡王的身份硬扣着人不放。

    现在看看大福晋和禾嘉,噶尔臧收敛了脾气,又变回了那个在人前威严的中年王爷,神色平淡的看着端静被人带走。

    这些年谁都知道康熙对蒙古的态度是‘拉拢可以,重用也能谈,但想要插手皇室血脉和皇位,想都别想。’,要不然后宫也不至于一个得宠的蒙古妃嫔都没有。

    但皇上的态度越是鲜明,蒙古诸部就越是要在太后的葬礼上表现出悲痛来。

    别的都不为,只为了让皇上记得这世上不光太后是蒙古来的,就是您身体里不也流着蒙古人的血脉。

    等到蒙古诸部的人一到,宗室里这些福晋们那含蓄又端庄的悲痛哀伤明显就不够看了。

    禾嘉本不打算在这种事上出风头,只要不失礼就行了。一天三轮哭完了就去偏殿歇着呗,这大冷的天几个妯娌凑在一堆儿,找个僻静些带热炕地龙的屋子待着比什么不强。

    凑在一起了就难免说起端静住到直郡王府去的事情。

    这事做得低调,现在外边好多人压根都还不知道。其他府里天天要进宫来守灵,也没有时间去打听这个八卦。

    五福晋他塔喇氏和十三福晋兆佳氏倒是知道这里面的事,但一个忙着守灵还要忙着安慰天天哭,哭得眼睛跟着烂桃儿似的五贝勒,一个是知道这事后头还没完,不能说的自然一个字都不多说。

    问禾嘉,禾嘉摇摇头什么都不说,连春花小声跟她嘀咕她也明着跟她摆摆手什么都不说,大家就知道从她这儿是真的一点儿话都套不出来了。

    只有大福晋躲不过,但她也是一问三不住,谁来问都只说这事等要等皇阿玛来处置,自己不好多说。

    可皇上现在哪有功夫管端静啊,端静就只有前天拖着病体进宫给太后上了一炷香,之后就一直住在直郡王府里没在露面。

    她带回来的呼伦更是被惠妃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远远看着礼数模样都不差,就是性子看上去太弱了些。尤其是有禾嘉这么个从蒙古嫁过来的妯娌摆在跟前,看上去就更文弱了。

    第150章 第 150 章 端静的事,康熙眼……

    端静的事, 康熙眼下确实没有心思管,应该说回京奔丧的这些公主郡主他老人家都且顾不上。回来就回来了,该怎么安排按着规矩来便是。

    但惠妃到大福晋再到禾嘉胤俄他们一连串的动作, 再加上把端静从理藩院接出来又没有刻意背着人,康熙就是想不知道这事也很难。

    给太后守灵也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跪在宁寿宫里不起来, 真要是那样守二十七天, 只怕宗室里就得倒一半人, 到时候想九龙夺嫡也夺不成了,得去下边团聚去。

    夜里的乾清宫,即便地龙火墙和火炕都烧着, 也显得格外冷清。

    因着守孝暖阁里不符合规制的东西都撤下去了,大白蜡烛映照出来的光看上去有些昏惨惨的,投在康熙有些苍白的脸上,本来就憔悴的脸色又更衰败了几分。

    梁九功偷偷打量过自家主子的脸,又默不作声的收敛起心神不敢露出半分不对。

    底下跪着的是侍卫处里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子, 不过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传说里的暗卫。

    康熙养的暗卫大多都有两个身份,有的在侍卫处有的在内务府, 在宫外的就更是什么差事上的都有, 都是些要紧衙门里不打眼的角色。身份不会太低微也绝不会惹人眼。

    今儿这个是来回禀这几天宫里各处的情况,但说完了他负责的这一摊子事人却没走,垂着头跪在下边连呼吸都是清浅的。

    “说吧, 还有什么事。”

    “回主子的话, 是理藩院那边传来的消息, 事关端静公主。”

    要说噶尔臧这人,确实是颇有些桀骜不驯。端静公主就这么被接去直郡王府了,他还觉得没什么大事。

    只老实了两天,见那些皇子贝勒没一个来找自己麻烦的, 就彻底把这事扔过脑后去。在人家心里这就是公主受了委屈回娘家住几天,想要给自己一个震慑罢了。

    他噶尔臧能怕这个?在京城认个怂不算什么,等回了蒙古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还不是由着自己的脾气搓圆捏扁。

    就是这么个天老大他老二的主儿,白天在宫里给太后守灵,回了理藩院关上门来就敢跟身边的侍女调笑寻欢。能在他身边伺候的都是这次来京城带上的女奴,他不怕有人敢把这事给捅出去。

    可理藩院那样事关蒙古外族的地方,康熙又怎么可能不放自己的耳目。这不不光是端静公主的事,连同噶尔臧这点破事,也全都被一五一十摆在康熙跟前。

    本来太后薨逝对康熙的影响就大,失去至亲的悲痛真真是旁人说什么都没法缓解的,就得靠自己慢慢消化。

    这些天康熙天天在太后灵堂前守着,不外乎也是一种情绪宣泄的渠道。

    悲伤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没由来的愤怒,这种愤怒来源于对于生命流逝的无奈。太后的薨逝何尝不是在提醒康熙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五十六的人了,再过几年就该做六十大寿了。

    要知道,先帝爷只活了二十四年,太宗皇帝寿数也就在五十二。自己的兄弟也已经都走在自己前头,要说康熙不怕那纯粹是假话。

    他老人家现在就是又悲伤太后扔下自己先走了,又害怕过不了几年自己也得走上这条路。

    怕死吗?其实年轻的时候真不怕死。一腔热血什么事都敢干,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年轻就非咬着牙把鳌拜拉下来又收了三番。

    不怕死吗?等到年纪渐长就知道厉害了。眼睁睁的看着脸上手上的皮肤不在光滑,以前拉得开的弓如今挂在墙上都落灰了。

    那种眼睁睁看着精力和生命渐渐流逝,却又怎么都抓不住的惶恐是无法对外人言的。

    现在噶尔臧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撞上来,不是找死是什么。康熙脸色铁青难看得吓人,“去,着统领衙门和宗人府,把噶尔臧给朕抓了。”

    “嗻。”动用了宗人府却不让理藩院的人出面,这就是说皇上不打算迁怒蒙古和喀喇沁部。

    这件事不管办到什么程度,都只跟噶尔臧有关,这是皇上要收拾不懂礼法没有人伦的女婿,跟朝廷和蒙古之间没有关系。

    胤俄是半夜从被子里被挖出来的,从前院到后院一层一层的传话,忠顺过来的时候连鞋都没穿好。

    站在廊下轻轻敲窗户,把在外间守夜的海棠给叫醒。海棠点了蜡烛站在外间故意发出一点动静,等听见里面有点声音了,这才推门进来。

    “爷,外边巴海大人等着,说是宫里传了口谕下来,让您带着人往理藩院去一趟。”

    话说得不那么清楚,但足够禾嘉跟胤俄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噶尔臧毕竟是郡王,统领衙门晚上当值的总兵怕镇不住场子,这才叫了巴海,让他来找胤俄。

    巴海是前年回到胤俄身边的,领了左翼卫的官职,正三品的武将负责衙门里具体的事务。巴海本就对庶务擅长,现在跟在胤俄身边,就是他放在统领衙门里的大当家。

    “当心些,别怕得罪人。蒙古那些王公也就是明面上硬气,其实内里都虚着。”

    大晚上的要去抓人,禾嘉也跟着起来了。往鲜少能主动伺候一回人的十福晋,这会儿一边给胤俄系腰带一边低声嘱咐。

    “反正先顾着自己,噶尔臧身边带了不少身手好的侍卫,你要小心。”

    禾嘉那天把端静从理藩院接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噶尔臧这人不老实。奔丧而已至于带那么多好身手的侍卫?看着就不对。

    不是说他非要趁着这次进京闹出什么乱子,但从他这个行为就能看出来,他对京城是有防备的。为什么会防备呢,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呗。

    “姐姐放心,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胤俄笑着看禾嘉在自己腰间来回摸的手,“要不姐姐跟我一起去。”

    “行啊,那你等我会儿,我换件好骑马的衣裳。”知道胤俄是故意的,禾嘉答应得一个磕巴都没打,还真转身作势要去找衣裳。

    胤俄哪里敢真的带她去抓人,手忙脚乱抱着人塞回被子里不让乱动,自己三下两下把衣裳鞋靴穿好,“我把赛音带上总行了,有他在姐姐放一万个心。”

    有了禾嘉的提醒,巴海带去的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噶尔臧身边的侍卫给制服住,唯一一个壮实得像一座小山般的汉子,硬生生挣脱三个压着他的人,也被赛音给降服了。

    噶尔臧身边带的人不少,把人全抓住免不了闹出动静。其他院子有人出来看,却被胤祹带着宗人府的人给请了回去。

    其他部落的人一看出动了宗人府,就知道这是万岁爷自家的事。强忍住好奇心一个个都缩了回去,这种时候谁都不敢冒头,一个个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又关上门缩回被窝里去了。

    噶尔臧是从被窝里薅出来的,自然那被窝里不止他一个人。

    宫里还在给太后办丧礼,他这个公主额驸就敢办下这等大逆不道没人伦的事。也别拿端静公主的事来说,光是今晚这一件撸了他的爵位都算是轻的。

    要知道当年胤祉不过在敏妃去世后,孝期没过剃了个头就把到手的郡王给丢了,至今还是个三贝勒呢。现在噶尔臧想全乎个儿的回蒙古,怕是不可能了。

    噶尔臧和他带来的人是分开关押的,噶尔臧被胤祹带着人关进宗人府的牢里去,至于跟着他从蒙古来的侍卫仆从,不论年纪全都带回统领衙门里。

    统领衙门有自己的牢房,还分了男监女监。把人关进去之后胤俄又把左右翼总兵都叫了来,让他们把人都给看好,不许出一丁点儿问题。

    两个总兵都拍着胸脯保证出不了问题,胤俄这才放心往胤祹那边去。

    噶尔臧是被单独关了起来,因着是宗人府,牢房里床和被褥都准备齐全了,说不清关进这里边的人以后是什么运道,谁也不能把人得罪狠了,眼下倒是便宜了噶尔臧。

    折腾了一夜,胤俄还要领着胤祹一起进宫复命。正巧在宫门口碰上刚从马上下来的直郡王,兄弟俩一对视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便一起往宫里走。

    胤俄还是习惯跟直郡王错后半步,这是对长兄的尊重,跟两人眼下是什么处境境地没关系。

    因为落后这小半步,胤俄一侧头就能清楚看见胤禔已经花白了的辫子。

    胤禔今年也才三十九不到四十的年纪,看着这花白的辫子,胤俄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当年自己刚进兵部时,兄弟俩一起吃饭聊得牛头不对马嘴的那一回。

    现在兄弟两个见得少了,偏生这默契不知道从哪儿又长出来了。

    进了乾清宫的暖阁,胤禔先一五一十把自家把端静接去府里的事说了一遍,“皇阿玛圣明,端静的身体儿臣请大夫看过了,都说不好。好好养着再不操心说不定还能维持下去,若再是……”

    “若再是这般郁结于心,或是再京城蒙古这般奔波,恐怕端静这条命就到头了。”

    胤禔是怎么也没想到,嫁去蒙古的妹妹被磋磨成这样。自己这个在府里圈禁了多年的王爷,日子再憋屈都且到不了这一步。噶尔臧得是什么天杀的畜生,才能把一个公主折腾成这样。

    “你们两个,倒是好盘算。”康熙当然知道这个主意是胤俄出给胤禔的,不光为了端静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一个把胤禔放出来的台阶。

    “老十,你不是有主意吗。”康熙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那你说说,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胤俄就知道这事得问到自己头上来,不过这事他本也琢磨了好几天。这会儿暖阁里也没外人,他侧头看看胤禔,胤禔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后脊梁骨直发麻。

    还没等他说什么呢,胤俄就啪一下撩袍跪下:“儿臣以为,当先让端静公主和离。等公主和离之后,再依国法处置噶尔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