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兔子 “特别可爱,怎么那么可爱呢。”……
再后来, 大概是寒鹭之乱结束后不久,秦染情带着两岁的江白榆同江病鹤举行了一场十分高调的婚礼。
因秦染情之前在浮游山清修,很少露面, 众人从未见过她怀胎的样子,但也不敢因此怀疑什么, 于是便都默认这是江病鹤同秦染情在外面风流搞出来的孩子。
伺候江白榆的仆人们自然对他身上的香气是熟知的,只不过无人敢议论此事, 但凡说出一个字的, 最终下场都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而随同江病鹤偷袭虞万枝的那四个亲传弟子,死了三个, 剩一个又疯又哑。现在秦染情也死了, 当年经历这件事的人,只剩下江病鹤了。
寒鹭子听罢俞北亭的讲述,已经是老泪纵横。她捶着胸口哭道:
“师兄,我对不起你!你让我看顾好华阳派,照顾好这些后辈, 如今我却有负你所托, 致使忠良失陷, 豺狼当道!我还有何面目见你!”
云轻宽慰道:“前辈莫要难过, 如今幸好华阳派的秘宝没有落入豺狼手中,白榆天纵奇才,以后必定能振兴华阳派的。”
寒鹭子便止住泪, 把江白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道:
“当年与江病鹤一战,因他已经掌握了玉河摇天镜,虞万枝又死了,我便理所当然地信了他的鬼话, 以为虞万枝受他哄骗,把金霜玉露莲也传与了他。
却没想到,竟然在你的身上。你来到华阳山时,我已经被那畜生关在归真洞里,竟从来不曾有机会见你一面。孩子,这些年,你过得一定很辛苦吧?”
江白榆神情怔愣,还未从方才俞北亭的讲述里回过神来。听到寒鹭子这样问,他摇了摇头,说道:“与你和师父师兄师姐他们所受的苦相比,我所经历的不值一提。”
之后江白榆把他在华阳派的这些年大致讲了一下,后来又说起玲珑城的事。
寒鹭子听说江病鹤夫妇竟然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气的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后来又听说秦染情被做成活傀儡、在江病鹤的控制下自杀,她冷笑一声说道:
“她明知道江病鹤是个禽兽,却痴心妄想地以为禽兽能为她长出人心,她死于自己的愚蠢,死得并不冤枉。”
众人都知她说的是事实,只是秦染情已死,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寒鹭子说罢,又看向云轻,问道:“丫头,我观你剑法不错,你师从何人?”
云轻答道,“前辈,我来自龙首派,我师父叫乐尘子。”
“乐尘子?是这几年新起来的剑修后辈啊,我关了这么多年,竟不曾听说过。”
云轻心里知道师父修的是一心道,但却不能明说,只是答道:“我们龙首派修的是慈悲道。”
“你说什么?!”寒鹭子又惊又困惑。
慈悲道的名声一向不大好,大约是“修行废物”的代名词。
可是眼前这小娘子剑术绝非等闲,她的法宝也很不一般。难道在自己被关的这些年,慈悲道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突破?
云轻却也有她的疑问,“前辈,方才解剑鬼说,玉河摇天镜是一个叫一心子的仙人帮助华阳子炼制的?”
辞鲤听到一心子的名号,圆润的眼珠儿骨碌碌转了一圈,打起精神来听。
“是啊。一心子是师兄飞升之后认识的朋友,师兄提起过她。只是,师兄飞升之后很少回来,我对一心子了解也不多。”
辞鲤忍不住说道:“你不知道他们两个是道侣吗?”
“你说什么?!”
辞鲤便有些失望,看来寒鹭子知道的还不及他多。他便把亲眼看到华阳子和一心子接吻的事情说了。
寒鹭子听罢,呆愣半晌,喃喃说道:“师兄他结了道侣,都不曾同我们说过。”
说着,她又自我开解道,“也罢,仙凡毕竟有别,他登仙之后便有他自己的世界。”
云轻面上不动声色,问道:“前辈,你能联系上华阳子吗?我想知道到底是谁绑架了我师父,江病鹤自己应该没那个实力。”她说着,把师父被绑一事简单说了一下。
寒鹭子摇了摇头,“我已经跟师兄失去联系了。”
俞北亭捡起地上的剑,一边夸张地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落叶。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明明可以掐诀清理得更干净,这会儿偏偏拍出很大动静。
拍完落叶,他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告辞。”
寒鹭子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再次袭击他,她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待他转身要离去时,她问道:“你当初为何要背叛我?现在又为何说出这些真相?”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欲望而活,没有例外。”他说罢转身背对着他们,举起手摇了摇便算是作别,一边哼着小曲儿就走了。
魁梧的背影踏着满地落叶,渐渐消失在密林里。
江白榆站在云轻身边,见她盯着俞北亭的背影看,忍不住轻声唤她,“云轻,在想什么?”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就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是很奇怪。如果他亲眼看到,以江病鹤的性格,不会留他到今天。”
浮雪问道:“什么意思,难道他在编故事吗?”
云轻摇头道:“不像。”
程岁晏扛起北海剑,大大咧咧地说道:“随便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管他呢。现在我们先想想怎么对付玉河摇天镜吧。”
“别想了,对付不了,”寒鹭子摇头道,“玉河摇天镜自现世以来,从无败绩。
江病鹤虽是个畜生,修为也是当世之翘楚,以他的修为,驱使玉河摇天镜吞并一座城池不在话下。
我想,这世界上除了仙人,应该无人有能力对付玉河摇天镜。至多能做到从他镜下逃离,不至被俘。”
云轻目的可不是从江病鹤手底下逃跑,她要抓住他,还要审问出师父的下落,就眼前来看,这个目标好像高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浮雪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把他的法宝偷来呢?咱们偷来也不用,只要不让他用就好了。师姐,小楼不是给了你一个隐身衣吗?”
云轻被她一提醒,眼睛一亮,“有道理。”
寒鹭子却说道:“若是能偷,早就有人偷了,还用等你们?这江湖上也不
乏专门盗宝的修士。
玉河摇天镜乃堂堂一仙器,虽不是本命法宝,却能在人的识海里贮存,是偷不走的。”
这个华阳子炼法宝的时候还真是一点可乘之机不给别人留啊……云轻一阵头痛,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先离开这里吧。”
……
几人又借整齐一家人传送两次,之后便徒步走,如此,眼见天黑了,于是宿在一处湖边。
众人又战又逃,又被意想不到的消息冲击,也都乏了,留江白榆守夜,其他人沉沉睡去,因怕华阳派追兵发现,连火堆也一并熄灭了。
云轻睡眠浅,睡到一定时间便醒来。她坐起身,看到江白榆独自坐在湖边。
夜色沉寂,天与湖相连,湖边草叶上结着一层秋霜。他坐在白霜里,背影显得有些孤冷,好似渺渺天地间一独行的沙鸥。
不远处草丛里扑簌簌地响动,也不知是什么小动物,云轻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拍了拍江白榆的肩膀。
江白榆回头,当先看到一只浅褐色的兔子脑袋。
兔子因紧张而呼吸急促,鼻子翕张,瞪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江白榆吓了一跳,沉默不语。
云轻的脸缓缓地从兔子脑袋后面移出,笑嘻嘻地看着他。一双眸子笑得弯弯的,眉间小痣灵动逼人。
江白榆莫名就想到指肚按在这小痣上的触感。温暖的,灼热的,牵动全身血流的加速,一如他此刻的心口。
云轻见江白榆没反应,便晃了晃兔子,那兔子竖着两只耳朵一动也不敢动。她笑着追问道:“可不可爱?”
“嗯,”江白榆的视线从她的眉眼一路向下扫到她的嘴唇、下巴,最后又回到她的眼睛里,他笑,缓缓地说,“特别可爱,怎么那么可爱呢。”
云轻便把兔子塞进他怀里,然后坐到他身边。
天上星汉灿烂,湖面波平如镜,倒映着群星。
江白榆被迫接受这番“美意”,低头摸了摸兔子的脑袋,云轻托着下巴看他。
修长白皙的手如同玉雕般优雅漂亮,指甲在星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就,就挺想摸摸这只手的……
云轻甩了甩脑袋,把那种不合时宜的想法甩走,她问江白榆:“白榆,在想什么?”
江白榆抬头,视线落在湖面上,他忽然感慨道:“云轻,我挺羡慕你的。”
“我?”
“嗯。你虽然身世坎坷,至少还有真心爱护你的师父,有一心一意待你的师妹。反观我,华阳山上锦衣玉食人人称羡的十八年,却从来没有一人真心待我。
从前我总想追问自己是谁,如今终于知道真相,却发现,原来我这一生竟亲缘浅薄至此。父母死了,师父死了,师兄师姐也都死了。甚至,连我自己也死了。”
“白榆……”
“师叔祖说,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都是极宽厚善良的人,我……我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和他们相处一天,哪怕一天也好。”
云轻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白榆,你还有我——”
江白榆偏过脸看她。
她顿了顿,“还有我们大家。我,还有浮雪、岁晏,我们都是好朋友,一定会真心待你的。
以后你还会认识很多很多人,看很多很多风景。我师父说,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遗憾,正是过去的那些遗憾,让我们更加珍惜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眼前的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真好,她还不知道他对她有着怎样过分的想法。那想法如野火燎原一样疯涨,他真怕什么时候这野火烧去他所有理智。
江白榆移开视线,继续望着湖面,说道:“你说得对。”忽然又想到那个“有客西来”的深夜,他于是牵起嘴角笑了笑。
“我想,我的运气也不算差。”
第72章 双修否 “云轻,你说句话。”
云轻休息了两天, 终于厚着脸皮朝江白榆一伸手,“白榆,先借点修为。”
她一向没什么耐性, 如今修为恢复速度很慢,她便有些急, 打算先找白榆借点修为应急,大不了以后还他嘛。
江白榆笑着握住她的手。
温暖干燥的手掌包裹着她, 云轻感受到白榆的修为有如涓涓细流般汇入她的身体, 随着经脉周流,最后汇聚到气海。
“够了。”云轻脸皮再厚, 也不好意思拿太多。
她手掌一松, 江白榆慢吞吞地收回手。
云轻问大家:“如何能快速提升修为?”
辞鲤说道:“所有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负面作用都很大,我不建议你操之过急。只有一种,伤害略小一些。”
“哦?是什么?”
“双修。”
“唔。”
江白榆感觉,辞鲤说出那两个字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扫向他, 或直白或含蓄。
他的脸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爬起些热意, 眼睫翻飞, 悄悄看了云轻一眼。
云轻一脸认真地陷入沉思。
江白榆:“……”
脸更热了。
浮雪一手掩着嘴, 问程岁晏:“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程岁晏:“简单,打晕绑了放云轻床上。”
浮雪:“那他要还是不愿意呢,咱们要在一旁监督吗?”
程岁晏一脸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那也太猥琐了!”
江白榆幽幽说道:“你们的悄悄话可以悄悄地说。”
浮雪和程岁晏整齐地摸了摸鼻子。
云轻认真考虑了双修的可行性, 结论是不行。
她感觉她现在的问题出在身体上,她受伤之后恢复得比寻常人慢许多,这大概是她特殊体质的代价。
之前金毛犼一战就有端倪,只不过当时比较轻微,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倾城子一战后这个问题彻底突显, 她因透支体力导致经脉和丹田受损,进而导致修为运转的速度变慢,这才是根本原因。
就好像一根管道里面堵塞,水流自然放缓。这种身体问题无法通过双修快速解决。
云轻说道:“不,这个方法行不通。”没作过多解释。
辞鲤点头道:“也好。双修只是比其他功法副作用小,但也并非全无坏处。古往今来因双修走火入魔的,不在少数。”
浮雪咋舌道:“双修一下还能变疯子啊?那也太可怕了。”
“不一定是疯子。据我所知,除了变疯之外,还有人是双双变回孩童,或是两人互换身体,这样的情况虽然很少,也不是没有。”
“互换身体?这么神奇,那若是人和猫双修走火入魔,人会变成猫吗?”
辞鲤一听这话,瞪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你是变态吧!”
浮雪不知道他干嘛又发脾气,莫名其妙道:“我问问都不行啊?”
“问也不行,想也不行!”
“你指定是有点大病在身上的!”浮雪气得腮帮子鼓起来,脸显得更圆了,她骂完辞鲤,看了眼江白榆,“白榆!”
江白榆眉头一跳,他想不通他们吵架关他什么事。
浮雪:“白榆,我要教你狗叫符。”
江白榆:“???”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什么是狗叫符?”一定不是他理解的那样。
“字面意思,中了狗叫符说出来的话都会变成汪汪叫。”
江白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种符咒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关键是它在实战中能起到一个什么作用呢?羞辱对手吗?
他为难说道:“可以不学吗?”
“别人都可以不学,唯独你,必须学!”
江白榆一愣,“为什么?”
浮雪抱着胳膊,狠狠地瞪了眼辞鲤,“你修为高啊,等你学了狗叫符给这狗东西用,你想想,一只猫,一张嘴,汪汪叫……是不是很刺激?”
江白榆心想,是很吓人才对吧……
他无助地看了眼云轻:“云轻,你说句话。”
“嗯?”云轻一直在思考自己体质问题,听到白榆这话,她说道,“学吧,都学,技多不压身。”
江白榆抿了抿嘴。
本来就心情低落,还要学狗叫符,活着真没意思。
——
后来华阳派的人终于又追了上来。云轻众人带他们兜了几个圈子,竟又悄悄地去了寻仙城。
几人住进了寻仙城郊外一座破败的庙宇里,就在江病鹤的眼皮子底下。
这庙宇也不知有几多年头了,其中门庭破败,柱椽损坏,鼠虫横行,蛛网遍布。
当中供奉的一座泥塑坍塌了大半,大腿往上全都堆在地上成了一堆泥土,色彩也极为模糊,看不清楚是哪位神仙。
云轻给神像上了一柱清香,说道:“神明在上。我等几人路过此地,叨扰几日,还望恕罪。”
如此过了几日,江病鹤听到手下弟子来报时,禁不住冷笑。
他食指轻轻摩挲着剑柄上巨大的红宝石,自言自语道:“跟我玩灯下黑么?几个黄口小儿,也忒把人看轻了。”
谢君泽恭敬立于下首,小心问道:“师父,咱们何时动手?”语气隐隐透着兴奋。
和师父一起讨伐门派逆贼,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残忍弑杀亲母的少主,这么大的事情,他一定会好好表现,让师父看看,他的本事不比俞北亭那条狗差。
江病鹤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今晚。”
谢君泽便有些意外,“今晚吗,会不会太仓促了?我们要不要提前布置一下?他们毕竟有寒鹭子,还有个不知底细的大妖。”
江病鹤拿起桌上一个物事细细看着,说道:“我已经布置好了,就今晚。”
那是一个新炼制的法宝。圆形的红色漆盘里,用金粉画着六十四卦图,盘上一黑一白两颗晶亮的琉璃珠。
随着他的把玩,琉璃珠在漆盘里滚动,碰到漆盘边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谢君泽心下好奇,问道:“师父,这法宝作何用处?”
江病鹤淡淡一笑,“这个,是我专门为那妖女准备的。”
前些天一直派人跟踪妖女一伙人,他根据弟子呈报上来的消息分析,云轻在玲珑城一战后可能受了严重的反噬,而归真洞外一战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趁她病要她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所以他现在知道了妖女的行踪,就决定立刻动手。这个死丫头几次三番坏他好事,他不可能放过她。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金霜玉露莲。
想到江白榆,江病鹤脸色沉了沉。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江白榆是何时知道真相的,这小兔崽子比虞万枝还难对付,他身上唯一可称作软肋的也只有云轻那个妖女了。
也好,年少轻狂,血气方刚,也正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年纪。倘若当时虞万枝也是这个年纪,那么他早就把金霜玉露莲弄到手了。
若是连妖女都不管用,那……
江病鹤眯眼,冷冷说道:“那,我也有别的办法。”
谢君泽说道:“师父,我去通知今晚动手的弟子们。”
“选信得过的。”
谢君泽肃容道:“师父放心,全是可以为师父赴死的。”
江病鹤便点了点头,赞赏地看了谢君泽一眼,后者受到激励一般,精神振奋。然后谢君泽又问道:“要不要叫上几位长老?”
江病鹤沉吟。
云轻忌惮玉河摇天镜,殊不知江病鹤也有些忌惮她的整齐一家人。
若论单挑,仙人以下,江病鹤谁也不惧,可现在他要活捉他们。妖女手上又有个传送法宝,确实要费些周章。
“叫上行歌子与明玄子两位长老。”
“是。”
在华阳派鼎盛时期,掌门之下,长老之位有九人,后来因寒鹭之乱,门派元气大伤,长老死去六人。
江病鹤重整门派后,一时间没有那么多长老人选,于是将长老的位置削减到六人。
这些年,六个长老位置几经变动,目前六大长老中,行歌子与明玄子是江病鹤的师弟,与他同样是华阳子的亲传,在虞万枝死后便顺溜地投奔了他,算是他的心腹。
其他四人则对江病鹤不冷不热,江病鹤知道他们对他有意见,不过,他也不在乎。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有些人有意见也得憋着。
这天是九月二十。
从中午开始便铅云沉沉,到下午,悠悠扬扬地飘起了雪花,至晚,这雪下得越发的紧,北风飕飕,满世界梨花乱舞。
云轻站在庙门外,伸手去抓雪花,那雪一团团有如糖霜般撞入手心,随即冰冰凉凉地化开。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抓住她的手,缓缓地拉下来。
随后,一股暖流注入她的身体。
这几天,江白榆没少借她修为,以至于云轻都有点苦恼,借这么多,以后得要多久才还得清。
感受着温暖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云轻忽然想到在玲珑城时,当着秦染情的面,他毫不犹豫地承认爱上她的情形。
心便有些乱。
她没话找话道:“今年的雪,来得真早。”
“嗯。”江白榆偏过头看她。大雪将深夜映得白昼一般。她伫身于这琉璃世界,纤尘不染。雪花落在发间与眉梢,如同碎玉泼洒在芍药花间。
文字无法尽言,笔墨亦难描难画。江白榆忽然有些遗憾此刻手边没有留影石,他真想将这一幕永远记录下来。
云轻的视线穿过风雪,定定地落在远处。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世界静得出奇,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人。
“云轻,在想什么?”
“没什么,走吧,外面冷。”云轻抽回手,两人一同转身走进庙内。
庙里哔哔剥剥地烧着个火堆,寒鹭子盘腿坐在一张破草席上,也不知是睡是醒。
其他三人都在睡觉,其中睡相最好的是程岁晏,睡相最差的竟然是辞鲤。
这大妖变回小猫的样子,四仰八叉地平摊在地上,好像一张猫猫形状的大饼。也不知这个猫饼梦到了什么好事,激动得猫尾巴一甩一甩的。
察觉到两人走进破庙,辞鲤睁开眼睛,翻身站起。
寒鹭子也睁开眼。
辞鲤刚要说话,江白榆突然面色一凛,把云轻往身后一拉。比他反应更快的是寒鹭子,玄剑仓啷啷出鞘,飞速往门口一架。
寒鹭子一生浸淫剑道,对剑意格外敏感。玄剑眨眼飞至门外,竟一气架住三道剑光!
云轻心中纳罕,这三道剑光她竟然丝毫未曾察觉,这其中固然有她还未恢复完全的因素,但更主要的是,外面人修为一定很高!
她也迅速拔了精钢剑,大喊一声:“师妹醒醒,来活了!”
第73章 结阵 风声,雪声,剑声。
程岁晏比浮雪先醒, 他醒之后把浮雪推了起来。
有一股庞大的修为从天而降,这次连云轻都感受到了,几人反应也是够快, 直接撞开破败的屋顶跳出。
此时天上竟落下一只巨大的透明掌印,在白茫茫的雪夜里隐隐地折着光线。
五人一猫四散躲开掌印, 那掌印最终轰在破庙之上,把这孤零零一座庙轰成一片废墟。
辞鲤在空中时就化作少年的模样。
寒鹭子跳在地上站定, 玄剑回到手中, 她怒吼道:“行歌子你这老贼也要助纣为虐吗?我当初就该把你们都杀了!”
风雪之中,一个有着一把浓密胡须的紫袍男人冷笑道:“师叔真好大的口气, 若非当年掌门顾念同门之情, 留你一条性命,你焉有今日大放厥词的机会!”
这人看着比江病鹤年岁大上许多,实际却是江病鹤的师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悟道比江病鹤晚了许多,自然看起来年岁更大。
云轻环顾四周, 见现场除了行歌子与江病鹤之外, 另有一个阔脸方唇、额头饱满的男人, 也是穿着紫袍, 三人外袍同为紫色,只是上头绣的图案各不相同。
看年岁与衣着,这人应该也是某个长老。
寒鹭子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明玄子, 你这狗一般的东西也有脸来?”
云轻眉头跳了跳,心想这位前辈还挺能骂人的,以后有机会可以和辞鲤交流一下骂人的技巧心得。
而在他们周围,李修竹、俞北亭、谢
君泽,各自领着弟子围拢上来。
因着涉及到门派私密, 江病鹤此次带的弟子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并未带太多,除长老与李修竹三人外,剩下的普通弟子约莫是五六十人。
此刻云轻几人被方才行歌子那从天一掌打散,暂时没条件使用整齐一家人。
这正是江病鹤的目的,他要防备他们集体逃跑。
李修竹与谢君泽看到云轻,便不管别人,两人领着七八个弟子直奔云轻二来。
云轻禁不住挑了挑眉,心想江病鹤好像还挺看得起她,竟然派两个亲传弟子专门对付她。
俞北亭如今换了一把银光闪闪的佩剑,剑名“三炁”。
这也是李修竹与谢君泽看他不痛快的原因,师父有什么好兵器都给俞北亭,他一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怎么配。
他们却从不想想,江病鹤这么多年来可是一件法宝都不曾给过俞北亭。
现下俞北亭挺着三炁剑便向寒鹭子袭来,后者冷笑一声道:“好畜生,自寻死路!”
行歌子领人对上江白榆,明玄子带人对上辞鲤,剩下浮雪和程岁晏则被几个普通弟子缠斗住。
浮雪忍不住对程岁晏说:“瞧不起咱们。”
程岁晏:“你别说出来啊!”
江病鹤观察了一下现场,确定云轻被缠住、暂时无条件纠集众人逃跑,便没急着动手。
他取出了白天那个红色漆盘。
江病鹤催动修为,漆盘中的黑白二色琉璃珠骨碌碌地转动,最终停在某两卦上。
这法宝的用处倒也简单,用来探查周围已经生效的阵法,若是简单的阵法可以直接探查出阵眼,太复杂的阵法还需人亲自来解。
这会儿,江病鹤摇了几次漆盘,确定周围至少有三个阵法。
然而,所有阵法都找不到阵眼。
他心中纳罕,这妖女于阵法一术上的造诣竟如此之高!
他却是不知道,羲皇无字书上的阵法颇有一种大巧若拙的朴素,许多阵法都无阵眼。
它讲求的是顺应自然之道,运用万事万物本身的力量,因此重在材料的选择和布置上。这与当前流行的重术轻道、重算轻理的阵法布置方式完全不同。
云轻于羲皇无字书的阵法才不过学了十之二三,现在她看其他阵法,时常有一种成年人看顽童的感受。
这会儿,江病鹤找不到阵眼,干脆仗着自己修为够高,强行破开。
云轻本就以一敌多,现在又被江病鹤破了阵法,难免受到反噬。
她咬牙憋着一口气,一边把精钢剑使得密不透风,一边骂江病鹤:“老东西,怕成这样!胆小如鼠,难怪华阳子看不上你。要是我也会选颓山子。”
寒鹭子战得正酣,竟还抽空附和了一句::“骂得好!”
云轻这番话可算戳中江病鹤的痛处,他平生最恨被人说不如虞万枝。他气得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冷笑着,重重一抬手。
雪越下越大,飘絮飞绵似的,然而风却陡然变小了。
这不对。
云轻借着剑招匆匆扫视一周,近处的雪垂直下落,远处的雪却是斜飞,这说明远处是有风的,他们周围应当是被什么东西围起来了。
至于是什么,那显然是气墙了。
这老东西看来是想要还江白榆一堵气墙,以洗刷玲珑城一战所受屈辱啊。
云轻说道:“竟然有气墙,刺哩哩,他们看不起你!”
“你闭嘴!”辞鲤自然也发觉不对,猫一向比人对环境更敏感。
奈何与他对峙的这位“狗一般的东西”明玄子长老,实力并不差,又有好多弟子助战,他总要寻找机会才好运用法宝。
总算让辞鲤寻到空当,祭出化水聚风实,少年对着蒲公英轻轻一吹,随即低念法诀:
“似花非花,
似雪非雪。
青天执白伞,
送君到天涯。
水起!”
细小的白色绒花吹进雪片里,更不易察觉。不一会儿,四周气墙有多处发生变化,气变成了水,随后这无形的水四散流开,那气墙如同冰块融化般破开一个个缺口。
雪花再次被风卷起。
这倒有些出乎江病鹤的意料了。他只知道这神秘的蒲公英能够聚风,却没想到竟然还能化水,这是一件罕见的双用法宝。
眼见气墙无用,江病鹤又举了一下手,“结阵。”
所有普通弟子默契地一同放弃混战,围住他们开始结起阵法。
此阵名为九九重阳剑阵,为华阳子温重明所创,它最大的特点是参与人数很灵活,至少九个人,至多八十一人,只需人数是九的倍数,都能够结成此阵。
自然,倍数不同,效果是不一样的。
此阵威力甚大,眼下结阵弟子为五十四人,虽然没有达到八十一人的最大威力,但是江病鹤相信只要结成此阵,也足够困他们一段时间。
哪知寒鹭子一见他们结阵的方式,忽然冷笑:“在我面前结重阳剑阵?你怕是不知道,师兄他可是经由我的指点才创出此剑阵的!”
行歌子讽刺道:“师叔你真是老糊涂了,什么大话都敢吹!”
寒鹭子呵呵一笑,一眼找到剑阵中作为阵眼的弟子,玄剑脱手,穿开风雪,一剑斩首!
苍夜剑来势太快,剑意太猛,那弟子无暇防备,头颅直接被斩飞出去,这人空荡的颈部喷起大片鲜血,染红了飞雪。
阵眼死,剑阵破。
玄剑一击即中,又飞快地回到寒鹭子手中,恰好用来格挡俞北亭递上来的一剑,时机不早不晚,刚刚好。
寒鹭子:“我师兄收你们这帮猪狗做徒弟,真是此生最大的败笔!”
江病鹤满目森寒,又一抬手,“结阵。”
这次阵法只需二十五名弟子,剩下的依旧加入混战。
这二十五名弟子结成梅花阵,竖起剑指闭目诵念法诀。
江病鹤单手背在身后,一手扶着剑,从容立于风雪之中,扬声说道:“师叔,此阵如何,是否还要指点一二?”
寒鹭子呸了一声,“要我指点,你也配?!”
程岁晏祭出昭明画骨扇,低声诵念法诀:
“眉如远黛目含霜,
盈盈玉步照流光。
若唔——”
第三句却是如何也念不出来了。
浮雪扭头看到他一手拿着扇子瞪眼睛,一手拖着北海剑,狼狈地躲着剑光,她莫名其妙,想要问问,一张口,发现说不出话。
“唔唔唔。”浮雪夸张地拍了拍嘴,提醒其他人。
所以,江病鹤布的是禁言阵吗?云轻心想,看样子是为防止他们使用法宝。
此刻,江病鹤站在阵外,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说不出话,他微微一笑道:“游戏,才刚刚开始。”
天地间一片冷寂,只余下风声,雪声,剑声。
眼前是金光,银光,血光。
江白榆不仅要应付眼前的人,还要分心观察整个战场,时不时地点符支援。
最要防备的是明玄子。这位长老自现身之后便不发一言,哪怕被寒鹭子大骂也无话说,看起来像个厚道人,实际上竟然十分阴险。
他一边和辞鲤交手,一边几次暗地里点符偷袭其他人,幸好都被江白榆发现,点符打消。
雪下得更大了,几乎下成了雪块。密密麻麻的雪块好似在天地间布了一层浓浓的白雾,白雾之中,升起了一轮月亮。
玉河摇天镜停在半空,飞速旋转,强大的威压搅动周围雪片,在半空中形成一个球形的灯笼。
云轻飞快弹了两下精钢剑,尖锐的铮鸣声回荡在呼啸的风雪中。
这是他们的暗号,此暗号只有一个意思:跑!
第74章 豪赌 “人可以蠢,但不能贪。”……
几人一边打一边朝着云轻的方向合拢, 而云轻也在向着禁言阵的边缘撤退,打算走出禁言阵的范围。
察觉到对方欲走脱,华阳派众人哪里肯放, 缠斗得更紧了。不仅不能允许他们撤退,更不可能允许他们合拢。
半空中的球形灯笼忽然溃散, 露出其中停下来的玉河摇天镜,镜面里星尘播散, 银河倾泻。
这次江病鹤吸取上次的教训, 并不打算一口气将几人收走,决定一个个来。
这玉河摇天镜有个特点, 蓄力越久流速越慢, 这会儿江病鹤想要各个击破,蓄力时间很短,星尘河流又窄又快。
泛着光的银河穿越风雪,先是洒向浮雪后背。云轻注意力也在这玉河摇天镜上,她百忙之中竟还能抢出一丝战机, 剑鞘打向师妹。
浮雪着了这一鞘击, 翻身滚到一旁, 星尘河流扑了个空, 泄在地面,地上瞬间空了一块,露出一个黑色的深坑。
而云轻这一头毕竟分了心, 背心着了谢君泽一脚,被踢得扑倒在地。她不及落地便扭动腰肢,之后在地上飞快地滚了几滚,沾了满身碎玉,复又翻身站起。
站起身后, 目光一扫,浮雪的身影已经不见,她消失的地方又多了一个深坑。
云轻两眼发红,一双眼珠儿因愤怒至极而突出,亮得吓人。
她不顾一切地扑向江病鹤的方向,途中遇到华阳派弟子阻拦,精钢剑一抖,银色的剑刃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抹了那人脖子。
带着热度的鲜血扑到脸上,眼球上都溅了些许,视野里半白半红。
李修竹与谢君泽连忙来截她。这两人打定主意今天要在师父面前好好展露本事,是以这会儿也是有些拼命。
这三人浑似发狂的猛兽一般,其他弟子一时竟近不得身了。
江病鹤满意地看着他们争斗,心随意动,星尘河流又是一卷,这次轻松卷走了程岁晏。
在这期间,河流触碰到华阳派的几个弟子,一并卷走。
他微笑道:“别急,一个一个来。”
发着光的银河裹向云轻,好在她还没彻底失去理智,飞快闪身躲开,哪知这银河垂下后却忽然拐了个弯,冲向寒鹭子。
俞北亭觑着机会,在寒鹭子面前一挡,拼着被她刺上一剑,挡住了她的视线。
再加上有风雪干扰判断,寒鹭子察觉到时已经晚了,此时她刚好把苍夜剑钉进俞北亭的右胸口,两人离得很近,银河瞬间袭来,从俞北亭身后将两人一同卷走。
辞鲤见势不妙,往地上一滚化作小猫,便要逃走。
明玄子却微微一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从腰里掏出一张捕妖网,朝这小猫一扔,那网便自动追寻到辞鲤,往它身上一套,禁锢住它的行动。
辞鲤毕竟是个大妖,复又变回人形,挣碎紫网。然而这一步终究耗费了一些时间,银河眨眼而至,收走了他。
云轻跑也不能跑,打也不能打,她此刻血液一股一股地往上冲,脑子里一片空白,便使出了一股鱼死网破的架势,此举倒有些镇住李修竹与谢君泽了。
江白榆停在半空,一边迎战行歌子,一边观察云轻这边。
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堆人,云轻被李修竹和谢君泽带着四五个弟子缠斗,实在走不出禁言阵,剑光凛冽中他发现她的剑尖飞快地指过两个方向。
两个方向正对着梅花阵的五个花瓣其中之二。
其中一个方向指了一次,另一个方向指了三次。
江白榆便明白,这禁言阵竟有两个阵眼,她指的正是两个身为阵眼的弟子。
裁恨剑钉向其中之一,他自己飞快跳向另一人。
行歌子的剑尖正中他背心,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吃下这一剑,在行歌子及其他围攻弟子惊异的目光中,带着一身鲜血奔向另一个阵眼。
与此同时,星尘河流同样地,垂向这个阵眼弟子。
江病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是很期待他的抉择。
江白榆并未犹豫,眨眼便至,几乎与裁恨剑击杀那个阵眼弟子同时,他掐断了这个阵眼弟子的脖子。
阵眼死,禁言阵破。
银河也是在这一刻,将他的身体吞没。
而他只来得及留下三个字的一句话:“云轻,走。”
江病鹤眼见活捉了江白榆,激动得心脏咚咚直跳,但是他知道,还不到庆祝的时候。
还有一个,只剩一个。
云轻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啊!!!”
精钢剑使得风车一般,剑刃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强度,啪的一声断成两截,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泼洒在茫茫风雪之中。
而她也终于借着这一击滚到一旁,拨下腕上手串。
此刻云轻面色苍白,脸上下巴上都是血液,连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但是她知道,这是白榆拼了自己为她创造出的机会,她不能倒下。
她将手串抛出,调动全身力气,飞快念出了法诀。
“千里明月千里梦,
自在人间自在风。
美人醉向花间卧,
香雾渺渺归云轻。”
归云轻,归云轻啊……
云轻的眼睛湿润了,一滴清泪汇聚在眼角。
白雾霎瞬间出现,开始快速收拢。
眼看着她又要逃脱,江病鹤大怒,血液突突地直冲脑门。
这妖女几次三番令他感到挫败,他今番绝不会再容她逃走。他不仅要用她威胁那小兔崽子,还要将她碎尸万段!
玉河摇天镜收完人调转角度时要重新播撒星尘,江病鹤眼看着雾气合拢,要用玉河摇天镜对付她已经来不及。
好在他眼下距离妖女并不远,直接掐个疾行诀,足下一震,如一道离弦的箭,瞬间奔入那片浓雾,与此同时伸手一招,上方的玉河摇天镜凭空消失,回到他的识海。
浓雾包裹住两人、完全合拢时,他听到妖女轻声说道:“人可以蠢,但不能贪。”
……
当初,在刚说出那个计划时,程岁晏就这样评价云轻:
“你真是个天生的赌徒。”他想过所有人可能是赌徒,却从没想过云轻会是,这个一向思虑极重、做事谨慎的女子。人还真是复杂啊。
是的,云轻这个计划就是想赌,赌江病鹤能不能忍住错失杀抓她的最好时机,当然,这个时机是她刻意营造的。
之所以有这个计划,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江病鹤修为高强,又有玉河摇天镜这个大杀器,再加上华阳派众多高手,面对这样的对手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当然,云轻对这个极为冒险的计划也并无多少把握,因此只是提出来,让大家一起商量一下,集思广益,没准能有更好的启发。
最支持她的当属寒鹭子。
寒鹭子一听说这个计划,就感觉这乍一看是一场豪赌,实际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绝不是凭运气的赌博能比。
原因在于江病鹤的性格。
“若是给他时间思考,他未必想不通其中关窍,可是在那样紧急的时刻,人是没时间思考的,驱动人行为的就是本能。本能又来源于什么?自然是性格。
江病鹤此人性格我极为了解,他刚愎自用,恃才傲物,自尊心强,又极为贪婪。
你几次三番忤逆他,令他颜面扫地,他一定对你恨之入骨。我想,在那样的时刻,他是绝不肯错过时机的。”
云轻便受到鼓舞,想了想,又有些犹豫,说道:“要不要把白榆留下来?他身上有金霜玉露莲,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万一江病鹤抓走白榆之后就收手怎么办?”
寒鹭子微微一笑,笑得脸上纹路都舒展开,她自信道: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江病鹤。如果在那样的时刻,如果在我们所有人包括白榆都已经被他收入镜中,他能够就此收手,放过你这条最后的鱼儿,那他就不是江病鹤了。
贪婪,是他这一生最致命的弱点。还有,对手越强他越谨慎,当你一无所有时,也是他防备心最差的时刻。
若是白榆不进入镜中,他多少会有所忌惮,这反而会降低我们成功的可能性。
既然赌,就要赌得豪气一点,把筹码全压上。人生并不总是万无一失的,或者说,大部分时候都不是。
你这丫头,有些太过谨慎了。殊不知,一味追求稳妥,确实能让你避免一些失
败,却也很难企及成功。你明白吗?”
云轻点点头,“我知道了,前辈。”
“人在关键时刻只会做出符合他性格的选择。而我们的计划,就是针对江病鹤的性格,为他量身定制的陷阱。”
其他人都被寒鹭子说动了,比较令云轻意外的是,辞鲤竟然也同意了这个计划。他一个大妖,与他们认识也没多久,没什么必须的理由趟这个浑水。
对此,辞鲤的回答是:“我只是相信野兽的直觉。”
浮雪在一旁插嘴道:“猫算什么野兽啊。”
辞鲤:“你算,你这个野猪当然算是野兽。”
……
此时此刻,走进白雾后的江病鹤眼前视野变得极为扭曲模糊,几乎也就是一瞬间,又重新清晰起来。
风雪消失了,周围昏暗潮湿,墙壁上的十七对铜灯幽幽地冒着光,照着旁边鲜红的符文。
归真洞!
第75章 剖腹取丹 地火焚身
刚一进入归真洞, 云轻和江病鹤两人都感觉到气海凝结,修为无法运转。
玉河摇天镜虽能存贮在识海,毕竟不是本命法宝, 与金霜玉露莲、天星坠地珠不同。后两者相当于持宝人身体的一部分,把本命法宝放进身体里自然不需要修为维持。
但是玉河摇天镜不行。这会儿没有修为运转, 玉河摇天镜脱离识海,直接从江病鹤眉间弹出。
弹出后它恢复正常大小, 镜面一亮, 竟将方才吸入的人一下子全都喷吐出来。
见玉河摇天镜要掉落在地,江病鹤伸手一捞, 将它抢回在手中。
镜中人刚离开镜面时小小一只有如木偶, 滚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正常大小,众人身上犹沾带雪花。
这下子,所有人都在同一起点上了,除了辞鲤。
妖物在归真洞里会显露真形,若是虎妖豹妖, 化作原形尚有一战之力, 它一个柔弱的小猫能干什么。
寒鹭子刚一翻身站定, 玄剑立刻刺向江病鹤, 其他人比她只慢了一瞬间,也纷纷举剑继续拼杀。
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凡修长生道的, 从华阳子到虞万枝再到江病鹤,包括江白榆,修为提升速度都很快,但是于外门功夫上便很难做到极致。
江病鹤修为高强,剑术放眼整个江湖来看自然也算超群, 不过却不如寒鹭子,哪怕是现在身体苍老的寒鹭子。
更何况对方不止有寒鹭子。
此刻江病鹤无比庆幸方才玉河摇天镜误伤了俞北亭,否则以他一人之剑术,难说能不能抵挡这么多人。
俞北亭虽然被寒鹭子刺伤一剑,想来有护身玉护住要害,还有一战之力。
他的庆幸并没有维持太久。
俞北亭确实还有一战之力,胸口的鲜血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三炁剑出手,一剑封喉。
杀的正是方才不小心卷入镜中的华阳派弟子。
那弟子冷不防被偷袭,不可置信地倒下。
江病鹤大受打击,震惊地看向他:“俞北亭!”
接着,俞北亭毫不犹豫地,剑指向其他华阳弟子。
他本就是寒鹭子最得意的弟子,曾经也是被长老们称道的剑道天才,之所以身为反叛之人还能被江病鹤重用,其中很大原因是他剑术超群。
这些弟子前有狼后有虎,已经丧失了斗志,同俞北亭交不上几回合便全被杀了。
云轻的精钢剑已经断了,这会儿她也就没加入战场,而是跳到归真洞中央那个大铁笼顶上,盘腿坐着看热闹。
见江病鹤因俞北亭的反叛而愤怒,云轻笑道:“江病鹤,你自己就是个叛徒,被人背叛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一边说着,她还摸出一包松子儿噼里啪啦地嗑起来,好不悠闲。
辞鲤无聊,也跳到笼子上,沿着笼条轻盈地走动,被云轻一把捞进怀里揉着。
辞鲤已经懒得反抗了,只是不满地哼了一声,表明一下态度。云轻揉完了,还摸出一粒肉干递到它嘴前,辞鲤满脑子就两个字:嫖资。
真是太侮辱人了,它气得一爪子打翻了肉干。
江白榆看她这样,禁不住笑了笑,昏暗的烛火里,眉眼如星辰般璀璨温柔。
程岁晏不小心看到了,忍不住说道:“打架呢你们还眉来眼去的。”
好在,现在形势一边倒,江病鹤虽作困兽之斗,终于无力回天,战斗持续了没多久,他挨了两剑后,便被生擒了。
他被迫跪在地上,程岁晏与江白榆反剪他的手将他按着,寒鹭子立在他面前,剑尖指着他的脖子。
“畜生,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病鹤胳膊上中了一剑,脸上划了一道,此刻鲜血淋漓,他仰头很恨地看着寒鹭子,咬牙冷冷说道:“成王败寇,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无耻之徒,我要召集整个门派揭穿你的真面目!”
“呵呵,哈哈哈哈!我的真面目?寒鹭子,你实在可笑!这天底下谁人不是为自己的利益奔波?所谓立场,不过是利益的代名词!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正义?我江病鹤走到今天,从来无怨无悔,我只恨——”
他说着,看向一旁立着的俞北亭,“俞北亭,我向来待你不薄,却没想到有一天翻在你手。早知你是个三姓家奴,我就不该动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吗?”俞北亭笑了,“难道不是因为,我这把刀足够锋利,足够好用,且因为是反叛之人,无人庇护,不得不依靠你吗?
若是你一定要问一个为什么,那么我就借用掌门你的一句话——”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剑,“你弱,就是最大的错。”说完,一剑捅进江病鹤的小腹。
噗呲。
江病鹤身体震动了一下,随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上血色逐渐消退。他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细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俞北亭,恨不得要在俞北亭身上盯出两个窟窿。
三炁剑在江病鹤的丹田中一阵搅弄,之后,俞北亭抽出染血的剑,单膝跪到他面前,伸手往他小腹里一掏。
至此,一直咬牙强忍的江病鹤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与此同时大口地喘息,头上滚滚的落下汗来,流得满脸都是。
俞北亭收回手,血淋淋的手掌中间,躺着一颗金色的丹丸。
江病鹤盯着那颗金丹,一时间眼睛发红,流下两道血泪。
他这一生,少年时意气风发,青年时桀骜不驯,壮年时威风八面、得意洋洋,眼见于登仙之路无非几步之遥,却没想到如今竟落得一个被人剖腹取丹的结局。
他怎能接受!
他满脸血泪,仰头崩溃大叫:“啊!!!!”
寒鹭子用剑尖指了指洞外,“走,出去问话。”
程岁晏和江白榆将他拖向洞外,江白榆沉着一张脸,先踏出去。
外面风雪终于小了些,世界被雪映得如同白昼。踏出洞口后,江白榆感受到修为重新流动,第一时间封住了江病鹤全身筋脉。
丹田是修为流转全身最重要的一个节点,现在江病鹤丹田已毁,就好像一条河流中间一个关键河段被堵住,那必然造成河水乱流。
修为浅薄的还好,像江病鹤这样修为高深的,若不及时封住筋脉,修为乱走会直接导致筋脉寸断而亡。
两人拖着江病鹤走出洞口,把他丢在雪地上。这人此刻披头散发,鲜血淋漓,面色苍白如鬼,哪还有半分名门宗师的气度。
俞北亭忽然说道:“我建议你们先问玉河摇天镜的法诀。”
江白榆看了眼云轻,云轻点了下头。她自然也很着急想知道师父的下落,不过俞北亭那样说应当也有他的道理。
此时江病鹤丹田被毁,全身筋脉被封,相当于无修为之人,任何一个稍微有点修行的都能够对他生效真言咒。
不过,涉及到玉河摇天镜,众人自然敏感地没有出头,而是
等江白榆。
江白榆对江病鹤使用真言咒后,问道:“玉河摇天镜的法诀和用法是什么?”
江病鹤虚弱答道:“法诀是:银镜霜未开,孤影自徘徊。淡扫眉间雪,只为待君来。开!
……用法是以心念蓄力,蓄力时间越长,银河越宽,流速越慢;镜中法力规则完全由持有者心意而定,但不能操控人心;
第一次使用之后便可存入识海,持宝者本人若是进入玉河摇天镜,此镜会遁入虚空,无法捕捉。”
云轻听罢,心里再次感慨,这件法宝,华阳子真是把能想到的退路都想到了。
她又想,幸好他们冒险选择了归真洞这个计划,否则就算有战胜江病鹤的实力,他见势不妙就遁入虚空,那永远也抓不到。
她见江白榆朝她点头,于是也对江病鹤使用了真言咒,之后问道:“我师父乐尘子到底是被谁绑架了,现在他人在哪里?”
江病鹤刚一张嘴,甚至连一个音节都未曾发出,忽然抚上自己的喉咙,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瞪大眼睛满脸写着恐惧。
众人刚要上前查看,他身上竟诡异地冒起了火光!
这火来得太快太猛,好似在干柴里泼了油,火苗一下子窜起几尺高,火光照得纷飞的雪花格外显眼。大家只好往后一撤。
被火焰包裹的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挣扎,连叫声都发不出,世界一片寂静。
这火很快便消失了,地上留下一具焦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烤肉的气味。
云轻沉默地看着那具黑乎乎的尸体。尸体身下的雪层也融化了,裸露出一大片空地。
江病鹤也算是一时之英豪,如今先被剖腹取丹,又被烈火焚烧、死于非命,实在令人唏嘘。
江白榆看向俞北亭,说道:“你早就知道。”
俞北亭承认得爽快:“这么多年了,多少有些察觉。”
寒鹭子愣愣地看向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恨我,可也不至于希望我变成他那样吧?”俞北亭说着,指了指江病鹤的焦尸。
寒鹭子便沉默不语。
俞北亭站起身,走到那焦尸前,挥剑砍下头颅。
云轻问道:“你做什么?”
俞北亭用一种分赃的语气说道:“我要他的脑袋,其他部分你们随意处置。”
云轻嘴角抽了抽,一具焦尸而已,他们能怎么处置,当烤肉吃吗?
俞北亭用剑尖挑起那颗烧糊了的头颅,扛在肩头,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程岁晏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道:“他要江病鹤的脑袋干什么?”
浮雪摇了摇头,“不知道。兴许是用来做尿壶吧。”
辞鲤眉头跳了跳,“你们人族,都是变态。”
云轻看着地上那具无头焦尸,忽然说了一句:“不是华阳子。”
第76章 玉人歌 俞北亭
俞北亭回到住处寻了个白纸灯笼, 捡了几样新鲜果子,并一小坛酒,由一个百宝袋装了系在腰间。
随后依旧用剑尖挑着人头, 一手提起灯笼,迎风冒雪, 踏着那玉碾的大地,往先前的密林中去了。
走到那座无名孤坟前, 他将灯笼挂在红松树上, 鲜果与人头摆在坟前,将坛里的酒在坟前倾了三倾之后, 自己喝了一大口。
喝罢酒, 仰头大笑,笑声震动山林,松枝上扑簌簌震下雪粉。
笑完了,忽又热泪盈眶。
他手持三炁剑,剑尖抵上空白的石碑, 催动修为, 一时间石屑纷飞, 剑尖下刻出几个狂放的字:
爱妻方红雨之墓。
……
“小师叔, 他们都说你张狂,我倒觉得你人还不错啦。”
“小师叔,你笑起来要好看多啦, 你该多笑笑。”
“小师叔,这是我今天新学的《玉人歌》,你说,好不好听呀?”
“小师叔,能不能舞剑给我看?好不好嘛。”
“小师叔, 你看我画的这幅画怎么样?喜欢?喜欢就送给你啦!”
“小师叔,我教你一个绝妙的法术,可以把记忆藏在画里面,你要不要学?学一学嘛学一学嘛,师兄他们都不肯学,你也不肯学吗?”
“小师叔,你能不能劝劝我师父,我不就是想废掉修为重新以画入道嘛,他怎么好像天要塌了的样子。”
“小师叔,你才比我大几岁啊,我不想叫你小师叔了,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俞北亭。你不同意吗?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
“俞北亭,我好像有点喜欢你,要不要做我的道侣?我知道我们差了辈分,咱们偷偷的,不要让人知道就好啦。”
……
他是她的小师叔,也是她的道侣。
方红雨是个很爱笑的女子,一句话末尾总喜欢带着一个软糯的“啦”字,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在撒娇。她喜欢画画,喜欢唱玉人歌,喜欢吃一切糯米做的食物。
她又不似一般的画痴那样文静,经常有许多奇思妙想,所以她画的画也很天马行空,别具一格。
她曾悟出过一招“绝妙的”法术,可以把记忆藏在画里面,这幅画嘛看起来就是一幅鬼画符一般的线条。
俞北亭觉得,世上实在是没有比这东西更鸡肋的法术了,人的记忆自然由人自己的脑子掌管,何须藏进画里?
然而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哀求他的样子,实在又让他抵抗不住,最终还是学了。
后来俞北亭也开始收集字画,只为他喜爱的女子喜欢这些。
俞北亭和自己的晚辈厮混成道侣,难免是心虚的,因此人前总是与她保持距离。
加上他又喜欢收集字画,与方红雨形成表面上的竞争关系,因此渐渐地竟有人传闻说他和方红雨因为抢画闹得不愉快,两人连表面关系都快维持不住了。
虞万枝和江病鹤听说这件事后还都给他们说和过,把俞北亭闹得哭笑不得。
俩人白天还是一副需要人劝和的冷漠样子,晚上无人时却拥抱在一起。
方红雨说:“俞北亭,我们要不要试试双修呀?”
俞北亭身为长辈,在这段关系里是有些拘谨的,但是方红雨主动提出双修,他……他无法开口拒绝。
却没想到,第一次双修就出了大事,两人竟然双双走火入魔,互换了身体!
俞北亭看着眼前的他自己,一个高大汉子,红着眼睛哭哭啼啼地问“怎么办”……要疯。
“先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想想办法。”
办法还没想出来,第二天,虞万枝提出要带章隐墨和方红雨下山清理狰群。
俞北亭顶着一张方红雨的脸,想找个借口不去,又怕被察觉不对,只好痛苦地点点头。
就这样随着虞万枝下了山。
此时的俞北亭还不知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尽量装得像方红雨一些,于是学着方红雨平时的方式说话行事,换来章隐墨一句露骨点评:
“师妹,今日怎么这样矫揉造作。”
俞北亭只好放弃。
随后便是除掉狰群、遭遇袭击、困入镜中,被江病鹤虐杀。
俞北亭被虐杀的时候是愤怒的,不止为他,也为方红雨。如果没有他们双修搞出来的失误,现在在这里被虐待的就是方红雨了。
他不敢想她会有多痛苦。
也是这个时候俞北亭才发现,玉河摇天镜是困不住灵魂的。
人死后,魂魄离体便成了“死魂”,绝大多数死魂会不由自主地向着鬼井的方向飘荡,只除了极少数执念深到一定程度的死魂。
这类魂魄能产生一种对抗鬼井的排斥力,可以长时间留在某处不去鬼井。
方红雨的身体生机断灭之后,俞北亭从她的身上坐起来,他看到姬云澈和章隐墨的死魂已经飘向天空,越来越远。
后来他看到谈静姝、小师弟、虞万枝也先后死去,死魂离体,同样是飘向天空。
但小师弟是特别的,身体承载了那朵莲花之后,小小一只死魂又从天空飞快地掉回来,化为生魂回到婴儿体内。
俞北亭心想,想必天空便是这玉河摇天镜的出口。
他现在的情况极为特殊。身体不是自己的,因此身体虽死,他却不算个死魂,依旧是生魂。这一朵生魂行动自由,不受鬼井的限制。
俞北亭的生魂看到江病鹤已经近于疯癫,竟对着一个孩子一刀又一刀的乱捅,他觉得愤怒和不齿,除此之外又什么都做不了。
不仅如此,他还要尽早逃离玉河摇天镜,江病鹤这是杀红眼了没空念阴阳咒,但凡他念一句咒,开了阴阳眼观察一下周围,立刻露馅。
于是俞北亭当机立断也起身飘向天空,荡悠悠也不知飘了多久,忽然看到一层透明的东西,像是倒悬的水面。他钻入这水面,果然离开了玉河摇天镜。
出来之后,俞北亭留在不远不近的一个地方,悄悄观察。
过了不久,江病鹤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与秦染情一同从虚空中走出,玉河摇天镜显形,又回到江病鹤手里。
江病鹤伸手一扬,姬云澈、章隐墨、方红雨、谈静姝的尸体便从镜中掉出来,随后,他招来地火,竟将这四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俞北亭悲痛难当,恨不得立刻手刃了这畜生。
然而他现在又能杀得了谁呢,他只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
后来他飘回了华阳山,找到方红雨,告诉她一切。
高壮的汉子跪坐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俞北亭,怎么办啊!”
方红雨曾经问过他许多次“怎么办”,俞北亭总是能给出答案。唯独这一次,他给不了。
七日后,江病鹤带着虞万枝的尸体回到华阳山,谎称是在狰群出没的地方发现的,其他弟子下落不明。
这具尸体很新鲜,像是刚死去不久,无人知道,他之所以新鲜,只是因为玉河摇天镜特殊的规则使然。
而江病鹤之所以选择七天,是因为人在死亡七天后,死魂彻底跨过黄泉界,再无法招回。因此也就断绝了华阳派上下招问虞万枝师徒魂魄的可能性。
也是这一天,方红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俞北亭的身体。俞北亭一觉醒来,发觉自己魂魄重新回到身体里。
双修走火入魔的难题真是太好解决了,只要其中一方死亡即可。
她甚至没有好好和他告个别,因为告别于他们来说只会更残忍。
俞北亭回到自己身体后,闭关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他趁夜找到那四具暴露在荒郊野外的焦尸,好好掩埋了,其中方红雨的尸体带回华阳山,埋在一棵红松树下。
那里,曾是他们幽会的地方。
不久之后,寒鹭子怀疑颓山子死因,向江病鹤发难,华阳派陷入内斗。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寒鹭子最器重的弟子俞北亭,竟公然背叛师父,站到了掌门江病鹤的一边。
俞北亭在背叛当日,把与方红雨有关的大部分记忆、玉河摇天镜中发生的一切,以及他本人对江病鹤所有不好的记忆,都封存在一幅画中。
在剥离这些记忆之前,他不停地在自己脑子里重复一句话:要取得江病鹤的器重。
一连三天,他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以至于它像一种本能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
谁说只有一心道才能修改识海?
再之后,记忆剥离,存入画中。
反叛者俞北亭跪在掌门江病鹤面前,接受真言咒的盘问。
江病鹤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投奔于我?”
俞北亭飞快答道:“我想得到掌门的器重。”
江病鹤满意地笑了。
……
俞北亭的住处多了一幅古怪的线条画。
这些线条有粗有细,有浓有淡,有弯有直,毫无规律可言,人站在画前盯得久了,就会莫名地感到悲伤。
俞北亭关于这幅画的记忆是空白的,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收藏了这样一幅画。
而且,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收藏那么多画,明明他对书画谈不上多喜欢,鉴赏能力也一般。
总感觉,心里像是漏了一块重要的东西。
三年之后,俞北亭下山办事,在街上无意间听到儿童唱玉人歌。
才听了两句,他便心脏一阵抽痛,莫名地竟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可他为什么一无所知?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华阳山,鬼使神差地,又站在那幅画前。
然后学着山下的儿童,唱起了玉人歌。
一曲唱毕,画上诡异的线条,忽然扭曲着动起来!
随后,所有的线条从画中离开,竟然奔向他!
俞北亭大惊失色,想躲却躲不开,那些线条好似长了眼睛一般,飞快全部钻进他的脑子。
脑子里突然出现许多画面,像是要把他的头脑挤炸一般。俞北亭呆愣愣地消化着这些画面。
全想起来了。
他爱的女子,那个爱撒娇,爱画画,爱唱玉人歌,爱吃糯米的可爱女子。
原来他当初正是把玉人歌用作这幅记忆之画的开启法诀。
俞北亭呆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
俞北亭坐在方红雨的坟前,一口一口,将那坛里的冷酒,全喝光了。
雪已经停了,天边隐隐有了些光亮。
他摘下灯笼,一手扛着三炁剑,一手提着灯笼,踏着林间松软的雪层,大步离去。白雪与黑林中,一粒昏黄灯光摇摇晃晃,寂冷的天地间响起歌声:
北风紧,
雪舞尽梨花,
琉璃香澈。
神女白头,
红尘归无迹。
百年辛苦愁前年,
功名作等闲。
笑人生,
浊酒一杯,大梦一场。
第77章 天地皆樊笼 “原来仙人的世界远没有人……
当云轻站在雪地里, 面对无头焦尸说出那句话时,程岁晏好奇问道:“云轻,你是说, 绑架你师父的不是华阳子?”
“嗯,我想, 江病鹤应当是中了禁言咒。”
寒鹭子和江白榆也点头,都赞同她的看法。
禁言咒是一个笼统的说法, 其中咒语不一而足。
有的禁言咒使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效果类似于之前华阳派弟子摆出的禁言阵,有的禁言咒则只是控制人不能说出某些具体的人和物。江病鹤中的应该是这一种。
而且他所中咒语极为厉害, 不仅能禁言, 还会使尝试说话的人受到强烈反噬。
他不能提起这个人,包含此人的名字、道号、各种称谓等等。只要指向此人的话语,都在禁言范围内,一旦起心动念,就会遭遇地火反噬。
云轻给程岁晏和浮雪简单解释了一下禁言咒, 最后说道:“江病鹤身为华阳派掌门, 他提及华阳子的次数不会少, 所以, 禁言之人不会是华阳子。”
江白榆补充道:“他方才听到云轻的问题时神态并无异常,我想,他自己应当也不知道自己中了禁言咒。”
“白榆说得对, 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对他下咒,这个人的实力强大到超乎我们的想象。”
众人听到这话,表情都变得严肃。实力远超江病鹤,那么就只能是仙人了。
浮雪本来还想问问寒鹭子,听说华阳派有招魂秘术, 要不要试试。现在看来么,既然是仙人下的禁言咒,恐怕这魂就算招来也审问不出什么。
浮雪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茫茫风雪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她似的。她一下子有些毛骨悚然,问道:“师姐,那那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
云轻的视线落在雪地上,难得的,脸上现出了迷茫。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生命危险走到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却好似突然撞到一堵透明的墙,这让她感到十分沮丧。
她甚至想过告诉那个人,她能看懂羲皇无字书,抓她好了,只要放了师父。
可是,她说了真相,师父就能平安吗?弱小的人有什么资格和强大的人谈条件呢?人杀鸡的时候会跟鸡谈条件吗?
手忽然被人握住,温暖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掌心抵着掌心,中间隔着一个稍硬
的物体。那只手握了她一下便分开,将这个物事留在她手里。
云轻好奇低头,摊开手一看,手心里躺着块饴糖。
她抬头看江白榆。
江白榆被那双漂亮的眸子隔着雪花注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他的耳朵却发起了热。他抿了抿嘴,温声说道:
“云轻,现在能确定绑架你师父的人不是华阳子,也算是一种成功了。慢慢来。”
“嗯。”云轻将饴糖掰开,分给浮雪半块。
师姐妹二人含着饴糖,浮雪说道:“白榆说得对。师姐,咱们慢慢来。师父不是说过吗,做事情最快的方式就是慢慢来。”
云轻点点头,感受着口腔里幸福的甜味绽放,她的情绪也缓和了些,“是我太着急了。”
寒鹭子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聊天,在看到江白榆安慰云轻时,她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柔和。
江白榆看向寒鹭子,问道:“师叔祖,我有一事不明白。
华阳子是我门派祖师,从玉河摇天镜也能看出他对门派后辈关爱有加,可是为何二十年来江病鹤祸乱华阳派,他对此不闻不问?
此前我们猜测他与江病鹤可能立场一致,现在看来江病鹤勾结的神仙另有其人,华阳子为何坐视不理?”
“问得好,”寒鹭子忽然悠悠叹了口气,“其实,有一件事,我怀疑很久了。”
“什么事?”
“我怀疑,师兄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说什么?!”
众人都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头晕,呆愣地看着她。
寒鹭子眼圈红了红,“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几人离开归真峰,到山下寻了个歇脚的茅屋,茅屋里铺着干草,众人席地而坐。江白榆燃起一堆篝火。
寒鹭子看着跳动的火光,说道:“师兄他是个光风霁月的人。我与他曾经都是九霄派的弟子,那时九霄派的门风很差,杀人夺宝、同门相残者比比皆是。
我们师兄妹二人看不上九霄派的行事作风,叛出门派,来到华阳山自立门户。
金霜玉露莲生长于昆仑山天池之中,是开天辟地以来天生地长的一个法宝。
师兄那时被九霄派的人追杀至昆仑山,偶然间得到金霜玉露莲,绝处逢生,实在是一份天大的机缘。
这样一个法宝,他本可以自己留着,但是他说,金霜玉露莲只能保凡胎不死之身,于仙身并无此补益,所以成仙之后,金霜玉露莲于他也只是一件吸纳灵气的法宝。
不如将它留在华阳派,以待后来之人。
你们也知道,这天地间的灵气日渐稀薄,传闻是因为很久以前的天裂。
那时,这世间的清浊二气与灵气都通过天缝外泄向不知名的空间,后来女娲大神炼五色石补上天缝,阻挡清浊二气的外泄,拯救了人间万物。
然而,那五色石却是挡不住灵气的外溢,好在灵气也只影响修行,并不影响万物的生存繁衍。
因此许多年来,这世上的灵气每一天都在减少,吸纳灵气也越来越难,修炼的速度自然是越来越慢。
所以可以吸纳灵气的金霜玉露莲就显得尤为珍贵。我们都知道这件法宝的分量,是以从不曾向外人透露半分。
只是师兄有一次感觉到自己快要突破境界,招来虞万枝谈及此事,却不小心被江病鹤听到了。这才引起后来的诸多祸端。”
云轻听罢,点头说道:“看来华阳子前辈是个光明磊落、大公无私的人。”
“嗯,虞万枝在这方面很像他,因此我们师兄妹二人商讨,都觉得虞万枝最适合掌管金霜玉露莲。
因为金霜玉露莲只能加快修炼速度,并不能保证得到它的人一定会成仙。如果是贪婪的人得到它,就会一直霸占着不放手,这就违背了师兄的本意。
师兄希望的是,如果遇到根骨悟性都极好的弟子,这金霜玉露莲可以转到那个弟子身上、助其修行,也算是延续我华阳一脉的香火不绝。
虞万枝自身天资一般,于大道无缘,但是性情温良敦厚,若遇到合适的弟子,他是能够把金霜玉露莲交出去的。反观江病鹤,绝无这种可能。”
“华阳子前辈考虑得极为周到。”
“后来,师兄登仙后给了我一支通灵香,他说如果华阳派有事,点燃这支香,他不管在哪里都会回来,除非他身死道消。十九年前,虞万枝离奇死亡后我点燃了这支香,师兄他并没有来。”
寒鹭子说到这里,眼角划过一滴清泪,“我的师兄,他从不食言。我想,他应当是真的身死道消了。”
云轻怔怔的,还有些不敢相信她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已经不在了,“一个强大的仙人,就这样没了吗?”
辞鲤追问道:“那一心子呢?她和华阳子是道侣,如果华阳子不在了,她……”她还在不在?
云轻心口沉了沉。如果一心子还活着,她的那么多法宝出现在师父手里就不合理了。很大可能,她也不在了。
而师父这么多年不曾用过龙首山里那些神秘法宝,也终于有解释了:他在躲避仇家,这个仇家认识那些法宝。
原来真相竟然如此简单吗……云轻禁不住苦笑。她想了想,说道:
“如果华阳子前辈真的不在了,我想,杀死他的人,会不会就是和江病鹤勾结的那个仙人?
试想,十九年前江病鹤为何那样有恃无恐地偷袭虞万枝,却不怕华阳子追究?有没有可能,他那时已经知道华阳子不在了?”
“你说得对,多年以来我也用话语试探过江病鹤,可惜那贼太过狡猾。”
程岁晏听得像做梦一样,喃喃说道:“原来仙人的世界远没有人间描述的那么美好,充满了残酷的厮杀。”
云轻用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感叹道:“如今我终于明白师父那些话的意思了。”
“什么话?”
“他说,人这一生都困在樊笼里。修仙,不过是从一个樊笼跳入另一个更大的樊笼。心不自由,天地间到处都是樊笼,心若自由,人身与仙身,并无区别。”
众人仔细咀嚼着这句话,茅屋里一片寂静,只余下火堆哔哔剥剥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辞鲤感慨道:“不愧是一心道的传人。”
第78章 恩怨 “啊,那我得说一句实话,我不是……
寒鹭子不可置信地看看辞鲤又看看云轻, “他是什么意思,你的师门不是修慈悲道吗?为何你师父会是一心道传人?他与一心子是什么关系?”
云轻为难地一摊手:“我也说不清楚。”说着,把羲皇无字书的事情解释了一下。
她觉得, 梦中那仙人应当是知道羲皇无字书在她手上的,或者说, 他根本不太关心羲皇无字书具体在谁手上,反正等他想取的时候不管在谁手上他都能取来。
他只关心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设身处地思考一下, 如果她是那位仙人, 她恐怕会希望这卷书多经手几任主人,说不准能碰上哪个有缘人参透上面的秘密呢。
幸好书上内容不管她理解没理解, 已经全部记在头脑里, 所以下山以来她从不曾翻看过此书。
就算梦中仙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窥探她,也不会发现她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此刻解释完事情来龙去脉,她又大大方方地把羲皇无字书展示给寒鹭子看,寒鹭子好奇地研究了一下,自然也是没看懂, 便还给云轻。
然后寒鹭子感慨道:“师兄与一心子交好, 如今你们又聚在一起, ”说着, 看看云轻又看看江白榆,“冥冥之中,真的有缘分在。”
——
次日, 俞北亭留书一封,飘然离去,不见踪影。
他的居处一应物品俱在,墙上挂着三炁剑,他唯一带走的, 是方红雨生前
的佩剑“画情”。
江病鹤的突然死亡在华阳派内部引起轩然大波,好在他死得太快,没有导致寒鹭之乱那样大规模的混战。之后的一段时间,便是整个华阳派拨乱反正的过程。
寒鹭子和江白榆回到华阳派,找到四大长老(行歌子与明玄子已连夜逃跑,同样逃跑的还有李修竹与谢君泽等当夜参与的弟子),大致讲述了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然,隐去了金霜玉露莲一节不提,只说江病鹤贪图仙器与掌门之位偷袭了虞万枝。
然后江白榆根据俞北亭的书信所说地点,派人寻找到姬云澈三人的尸骨,带回来安葬在华阳山。
对于寒鹭子与江白榆的说法,华阳派上下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但是经过江病鹤这些年来的经营,华阳派的弟子大部分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眼见这次内斗寒鹭子席卷而来,成为最终赢家,那些弟子就算不信也会装作信了。
江白榆先后祭奠了虞万枝、姬云澈、章隐墨、方红雨、谈静姝,以及他自己的生身父母。之后正式追拜颓山子虞万枝为师。
因江白榆这段时间有些忙,云轻见他见得少了,竟有些不习惯。不过她自己也没闲着,她把目前掌握的线索整理串联了一下:
首先,一心子是比华阳子更早飞升的仙人,这个仙人喜欢游历,不拘一格。华阳子在登仙之后遇到一心子,引为知己,两人结为道侣。
后来,这对道侣不知因为什么得罪了一个强大的仙人。这个仙人对一心子应当是有一定了解的,他详细知道一心子的法宝情况。
这种了解不只是通过战斗进行的了解,因为他知道羲皇无字书上的字看不到,说明他近距离看过这卷书。与此同时他对这卷书上的内容保持了好奇心。
再后来,华阳子和一心子都被这位神秘的仙人杀死,在这个过程中,江病鹤很可能参与其中。
作为华阳子的徒弟,他贪图金霜玉露莲,又怕在谋夺金霜玉露莲的过程中被华阳子清理门户,因此先下手为强,背叛了华阳子。
他有可能向这个神秘仙人出卖了一些信息,从而间接导致华阳子战败。而神秘仙人显然并不希望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因此给江病鹤下了禁言咒。
然后,一心子被杀死后,她的传人带着她的法宝逃到龙首山,隐姓埋名,自称乐尘子,创立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
由于神秘仙人过于强大,乐尘子不得不小心隐藏自己的一切身份线索,包括所修道意、所掌握的法宝。
因此他没有教两个徒弟一心道,而是让她们修慈悲道,并且从一心子那里继承的法宝统统不用,自己来到龙首山后新祭炼了两个法宝,分别是六道听封铃、千里同音螺。
但是羲皇无字书太特殊了,他的徒弟竟然能看懂这卷书,他觉得算是一份机缘,所以把这卷书传给了徒弟,并叮嘱徒弟不能让人知晓。
由此可以推测一点,那位神秘仙人虽然实力强大,但是卜算之术很一般,否则以仙人的实力,算出乐尘子的大致行踪应该不难。
再后来,由于乐尘子并不知晓江病鹤已经背叛了华阳子,还一心把江病鹤当作自己人,所以在看到江病鹤走火入魔时便出手搭救。
江病鹤认出了乐尘子,并且他此前已经从神秘仙人那里得知仙人在追杀乐尘子。
为了讨好神秘仙人,江病鹤假意结交乐尘子,为了取得对方信任甚至提出联姻,转头就把乐尘子的行踪告诉神秘仙人。
神秘仙人来得很快,没等乐尘子回到龙首山就把他抓走,乐尘子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情急之下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谎称能看懂羲皇无字书,借此拖延时间。
神秘仙人为了确定这件事,于睡梦中抓走了他的两个徒弟,进行拷问。
但这位仙人万万没有料到,被他视作蝼蚁的云轻,竟然体质特殊,能够抵抗来自仙人的真言咒的拷问。
……
云轻把思路梳理下来,有了一个新的疑问:这位仙人看来是恨极了一心子,就连她的传人也要赶尽杀绝。
可是论理,她和浮雪也算一心子的传人,既要赶尽杀绝,为什么仙人要放过她们?只是因为她们没有修一心道吗?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么,或许乐尘子本人也参与过得罪仙人的事?
不过,这件事还不算重点,云轻想了一下只是内心有些疑惑,便没有继续想。
她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确认那位仙人的身份。就算他再神秘,只要他存在,就一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痕迹。
华阳子、一心子、江病鹤,以及她的师父,都和那位神秘仙人接触过。云轻把与四人有关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想,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时江病鹤曾经对秦染情说,活傀儡术不是他的本道功法。
这世上功法万千,大致就是两类:通道功法与本道功法。
通道功法如真言咒、叩剑清心诀这些,是说所有道法的人都可以修炼,不管你是慈悲道还是长生道,修炼效率与道法无关。
而有些功法,比如长生道的昆仑长生心法,金刚道的金筋铁骨功,合欢道的欢喜和合诀,都是先悟道之后再练,有特定道法加持才会练得比较顺利。
若是其他道法的人强行练,要么效果不好或者没有效果,要么就是走火入魔。
活傀儡之术应该算比较温和的那一类,非本道功法修炼,不至走火入魔,只是效果不够好。
所以江病鹤才要拼了命的和江白榆演父慈子孝,以取得江白榆的信任,加快催眠的进度。
云轻问江白榆:“这活傀儡之术,到底是什么道的功法,你有没有头绪?会不会就是那位神秘仙人传授的?”
江白榆有些无奈地摇头:“我在华阳派的藏经阁里翻了不少书籍,没找到任何线索。”
所以这些天来,云轻同样每天泡在华阳派的藏经阁里,意图找到点什么。而她又总是捡一些一看书名就不怎么正经的书,她觉得这类书江白榆应该都没翻看过。
浮雪岁晏辞鲤也一起看过一些,只是他们三人都不是能坐得住的,通常看一会儿书就开始走神,然后就跑出去了。
这日,江白榆找到云轻时,看到她坐在窗前,左手捧着一卷书,右手指间夹着根毛笔。
阳光透过窗纱,往她身上铺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她的脸隐在暗处,神色沉静,真如画中仙子。
嗯,如果书名不那么刺眼就更完美了。
《古今生子奇术大全》。
江白榆挑了下眉,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云轻抬眼看是他,没在意,垂眼继续看书。
他坐下后,见桌上有半碗茶水,端起来就要喝。云轻头也不抬,玉质笔杆伸过来按住他的手背,“那是我喝过的。”
“哦。”江白榆抿了抿嘴,放下茶碗,重新倒了一杯。
他一边喝着茶,视线上上下下地扫着她的脸,问她:“好看吗?”
“还行,前面都是讲怎么让男人生小孩。”
“……”
江白榆差点喷茶,还好他反应快,及时抬指飞快往自己肺经上点了两下,这口茶水硬吞了下去。
然后他长吸一口气,“后面呢?”
“我看看,后面啊……”云轻说着,往后面翻了翻,忽然表情一呆。
过了一会儿,她一脸不可置信地说:“不会吧?”
——
笼子里,乐尘子捧着一根有他大腿那么长的钢针,在试图缝补被雷劈烂的衣服,一不小心往衣服上戳了几个很大的洞,那一身衣服更像破烂了。
他一边艰难地摆弄这根钢针,一边朝笼外说道:“你也真是的,不能把它变小点再给我吗?”
那人默不作声,钢针突然暴涨,变得和鸟笼一样长,乐尘子一不小心骑到钢针上,撞到不该撞的地方,他夸张地“嘶”了一声。
然后他干脆坐在钢针上不下来了,摆出一副谈心的样子,抱着胳膊问那人: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哪来那么大怨气?他们不是都已经死了吗,就算
有天大的恨,还不能一笔勾销?”
“我以真心待人被负,他们万死不能销其罪,更何况,她还生下你这个孽种。”
“啊,那我得说一句实话,我不是她生的。”
“胡扯,你身上有他们的血气。”
“真不是她生的。”
那人沉默良久,忽然问道:“难道是温重明生的?”
乐尘子:“……………………”
第79章 百子儿 喝多了还在调戏人,真是天生的……
这本《古今生子奇术大全》上说, 在日出之地生长着一种噙香草,结出的果子叫百子果,颜色金黄, 形如鹅蛋,种子唤作百子儿。
成熟后的百子儿有指甲盖大小, 色如碧玉,若是剖开, 可以发现中间有一个黄豆粒那么大的空隙。
用银针刺破耳后翳风穴, 男刺左女刺右,获得一滴血液, 在保持种子完整的前提下, 以两人的耳后血注入百子儿中间的空隙。
之后以灵泉浸泡至百子儿发芽,然后移植到扶桑树下,每日以灵泉浇灌,百日之后,可以结出百子果一粒, 再过百日, 此果成熟。
这时候的果子与普通的百子果大为不同。
形状依旧是椭圆, 但颜色深碧, 表面有细密的纹路,重约八九斤,比原先大了十倍不止。
其形状大小颜色都与西瓜很接近。曾经有人误入日出之地, 回来说那里种着西瓜,实际上他看到的应当是这种百子果。
把这个像大西瓜的果子摘下,放在扶桑树下三日,三日后,果皮破裂, 其中会钻出一个婴儿。这婴儿与十月怀胎的孩子没有区别,也需要剪脐带。
这本书的作者最后感慨说,若是人人都能用百子儿来孕育孩子,可以省去世间妇人多少辛苦。
可惜往百子儿里注入血液时不能弄破种子,意味着需要隔空注血,非常人所能及。
云轻看罢,自言自语道:“他不会真的是个大西瓜吧……?”
“云轻?云轻?”江白榆一边轻声唤她,一边伸手,白皙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云轻回过神来,说道:“我怀疑,师父他可能是一心子和华阳子的孩子。”
江白榆一愣,“孩子?”
“嗯,你看这里。”云轻想把书递过去,不过江白榆主动倾身凑了过来,一条手臂撑着桌子,脸快要抵着她的头。
两人离得这样近,她鼻端的香气很明显,这让她走神了一瞬。
江白榆飞快地看完书上写的,然后侧脸看向她,“你确定?”
因为角度原因,她的视线稍稍往下一垂便落在他的嘴唇上,又由于离得太近,他唇上纹路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天气这样干燥,他的嘴唇竟然还挺水润的。
不是……她在想什么……
云轻移开视线,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轻轻地将他推回去。
“好好坐着。”
江白榆低头看着肩上那只骨肉均匀的手,皓白的手腕上还套着他给她做的手串。
半边肩膀都有些酥酥的。
喉咙一阵干渴,他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碗喝了口,然后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曾经亲口承认,自己是个绿油油的大西瓜。我那时只当他在开玩笑。”
江白榆沉思片刻,说道:“如果你师父真是华阳子与一心子的孩子,那确实更合理一些。那位神秘仙人针对的不是他们俩的传人,而是他们的后人。”
“对,他要杀的是一家三口。从这一点上也可以反推,一心子和华阳子确实已经去世了。如果活着,他们应该不会坐视自己的孩子被这样追杀。”
云轻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本《古今生子奇术大全》合上,问他:“你来找我有事?”
江白榆挑着眉,斜着眼睛睨了她一眼,“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不是大忙人吗?”云轻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又要继任掌门了,你们大门派规矩多,我以后想见你这位掌门一面可是不容易了。”
一说到继任掌门,江白榆眉角稍稍耷拉了些,摇头道:“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想做什么掌门。”
云轻托着下巴笑望着他,“不想做掌门,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跟着你——”
云轻心脏猛地一跳。
江白榆顿了顿,补充道:“你们。”
云轻挺想问问江白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勾引她。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一股奇怪的情绪在悄悄流动。直到窗外的笑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沉默。
浮雪一边敲着窗楞一边笑道:“师姐,出来打雪仗啦!咱们把岁晏埋起来!”
云轻笑道:“好!”站起身一溜烟跑出去了,躲鬼一样。
程岁晏臂力过人,打雪仗是很有优势的,浮雪和辞鲤两人都打不过他,这才跑来找云轻搬救兵。
云轻跑出去加入混战,三对一竟然将将打个平手。
江白榆背着手站在屋檐下笑着看他们,见云轻吃了两记雪球,他有些看不过,手指微动拈了个小法术。
只见不远处,也不知是谁堆的一个歪嘴斜眼的雪人,竟晃悠悠地站起身,朝着程岁晏的方向一蹦一跳的,它蹦跳的幅度很大,眨眼间跳至眼前。
程岁晏大惊失色,“雪人成精了!这华阳山是什么鬼地方,才堆了一个时辰的雪人就成精了!”一边说一边跑。
雪人蹦跶着尾随他,歪嘴斜眼的样子很有几分猥琐,追着追着,它忽然跳起来一丈多高,一屁股坐在他身上。
“非礼啊!”程岁晏万万没想到他此生竟然有机会说出这三个字,而且非礼他的还是个雪人。身上好似流下一片白雪的瀑布,他自己也成了一个雪人。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
程岁晏已经发觉是江白榆搞鬼。他抖掉身上的雪,弯腰团起一个特别大的雪球,双手抱着跑向江白榆,“白榆!玩不起是吧,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他在前面跑,云轻和浮雪在后面笑嘻嘻地追,江白榆见程岁晏来势汹汹,笑呵呵地躲开,几人闹成一团。
也不知怎的,江白榆脚下一滑,好巧不巧地倒在云轻面前。云轻想也没想一把捞住他,揽着他的腰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手本能地搭在她的肩头,璀璨的眸子微微眯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睛。
程岁晏的雪球高高举起,眼见就要砸下来,浮雪和辞鲤忽然抓住他,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膝盖,把他往雪地里一抛。
三人于是在雪地里扭打成一团。
云轻放开江白榆,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心跳,笑呵呵地看着地上三个滚来滚去的雪人儿。
她说:“幼稚。”
江白榆附和:“是吧。”语气倒很正常。
云轻又说:“刚才怎么滑到了?”
“不知道,看见你就滑到了。”
——
打完雪仗,也到了午饭时间。
江白榆命人搬来兽碳铜炉,让人切了薄薄的羊肉片,又有木耳,香蕈,雪藕,索粉,豆腐,并各类肉丸,以及各种水灵的菜蔬,又烫了两壶酒。
一应酒菜在凉亭下摆了满满一桌子。
几人就着山间的雪色,围炉吃火锅饮酒。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极目远眺,天与地皆澄净无尘,云海茫茫,山色清丽,人的心胸禁不住随之一开。
江白榆这酒也不知是哪来的好东西,云轻只觉浓香扑鼻,酒液好似长了腿一样自己往喉咙里跑,喝得兴起,不自觉喝光了,便朝江白榆一伸手:“再拿酒来。”
江白榆哭笑不得,“没有了。”
“你骗人,”浮雪说,“不拿酒,我们就,呃,打你。”说着还晃了晃拳头。好,这位喝得也不少。
程岁晏附和道:“就是,让雪人非礼你。”
那酒原本是江病鹤珍藏的百年陈酿鹤膝酒,大约是打算等飞升的时候庆祝的,总共就两壶,这会儿确实没有了。
江白榆无奈,只好让人又烫了一壶青花酒来,这酒虽比不得鹤膝酒,却也不差。
他端着白玉酒盏,送到云轻
面前,笑望着她的眼睛:“尝尝?”
云轻要接,他却不松手,直接喂给她吃了这杯。眼见她红唇微张,一点点将杯中酒吃尽,他不受控制地,耳朵红了。
辞鲤指着他们,大着舌头说,“年轻人,呵呵。”
一顿酒吃完,五个人有四个走路晃悠。辞鲤醉得耳朵都冒出来了,程岁晏觉得可爱,偷偷摸了一下,被他一拳打青了半边眼眶。
云轻在前面走,浮雪落在后面大着舌头叫她:“师姐,等、等等我嘛。跟、跟不上。”
云轻头也不回,熟练地向后一伸手,捞到一只手便握住,一边“咦”了一声,“浮雪,你的手怎么长大了许多。”
江白榆:“……”
喝多了还在调戏人,真是天生的流氓胚子。
他默不作声地被她牵着,反手握住她的手。
随后垂眸轻笑,脸上不自觉地爬起热意。好在大家都醉了,没人注意他的异常。
云轻在前面走着,在他反握住她的手时,她闭着眼睛,牵起嘴角。
寒鹭子手握一口宝剑,站在楼上往下看。
天晴了,淡金色的阳光铺洒到琉璃世界里。招摇过市的少年人们,比雪后初霁的阳光还要明亮几分。
第80章 蝶梦道 “顶天立地,烂命一条。”……
第二天, 云轻把新的发现跟众人说了。
浮雪觉得很不可思议:“师父他竟然是仙人的孩子?”
程岁晏说道:“仙人的孩子不应该也是仙人吗?”
云轻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师父他在失踪之前,还只是个半仙。”
辞鲤愣神想了一会儿,对浮雪说:“喂, 你那个铃铛给我看看。”
浮雪抱怨道,“臭小猫, 求人办事呢,说话也不知道客气点。”一边说着, 一边掏出铃铛递给他。
辞鲤把铃铛翻看了一下, 尽量把语气放得很温柔,夹起嗓子问:“请问, 这铃铛是你们师父祭炼的吗?”
浮雪一下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拉长声调“噫”了一声说道:“算了算了,你正常一点吧。”
“笨蛋,回答我,是不是你师父祭炼的。”
“明知故问。”
“这上面有他的血气?”
“应该有吧?”
许多法宝祭炼时都会加入祭炼者的血气。
辞鲤点点头,将铃铛递还给她, 说道:“那就合理了。”
“什么意思?”
“我同一心子签过血契, 这铃铛上有她后人的血气, 自然能吸引到我。所以你这铃铛能连续两次召唤我。”
云轻听罢一脸恍然, 原来是这样吗,那就更加证明师父是一心子的后代了。她问辞鲤:“你为什么跟一心子签血契?说说?”
辞鲤神色便有些晦暗,“两百多年前, 我刚化作人形时,在流霞湖边游玩,不甚掉入湖中……”
流霞湖有个修行了上千年的巨鼋,在其中制造了很大的漩涡,意图吸纳一切过往生灵。那时他还不叫辞鲤, 同族妖物都唤他小九。
小九被漩涡卷走,无法挣脱,他本来就刚刚化形,修为尚浅,又是在不熟悉的水中。眼见身体随着漩涡越来越深,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却不料,突然有一条大鲤鱼,用头顶着他的身躯,将他顶离了漩涡,送回湖边。
这条鱼将将不到一百岁,也只刚修炼出一些灵智,还没化形。
小九便和这条鱼成为了朋友,他叫它小鱼。它叫他小猫。
小鱼因刚刚修炼出灵智,还不太聪明,说话经常颠三倒四的,而且说着说着就开始跑题。偏偏它又是个话痨,每次和小九在一起,都是鱼说猫听。
它经常驮着小九,遨游在流霞湖之上,湖边人时常会看到一只小黑猫踩在一条银色的大鱼背上,也算是闻名流霞湖的一个奇景了。
有一次小九找来一条空船,让小鱼跳到船上,他刻下船的吃水深度,后来换成等重的石头,用这个方法称出小鱼竟然有五百斤重。
又过了百年,小猫终于等到小鱼也化成了人形。两人约好要永远做好朋友,生生世世都要做。
修行不易,两个好朋友听说长梓山上有仙草,于是壮着胆子去摘。哪知这里竟然是一个仙人的道场,他们摘仙草时被逮了个正着。
仙人唤作一心子,没有杀他们,而是扣押了小鱼,并且和小猫签订血契,只要小猫老老实实做一百年好妖,就放走他的朋友。
两个好朋友依依不舍地分别时,一心子还给他们各取了名字,小猫叫辞鲤,小鱼叫别狸。
签订血契五十年后,辞鲤来到长梓山,探望了一次别狸。一心子准许他与别狸相处三天,他听别狸絮絮叨叨说了三天的话,听得头都大了。
也是这期间,他不小心窥探到一心子与华阳子的关系。华阳子他自然是认识的,毕竟是闻名修行界的天才。
云轻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也就是前不久,我与一心子约满,前去长梓山找她。那里道场破败,长满野草,不管是一心子还是别狸,都已经不在了。
我想过一心子或许由于某些原因放弃了这片道场,却没想到,她竟然死了。
一个如此强大的仙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不敢想象杀死她的人会有多强大。我只怕别狸也……”
浮雪见他垂头丧气,平时骂人的气势荡然无存,她忍不住安慰他道:“它可是鱼耶,遇水就能活,没准跑去哪里了呢!它此刻应当也在找你呢!”
辞鲤低着头“嗯”了一声。
云轻问道:“那你在长梓山上有没有发现过别的仙人?”
辞鲤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呢?别狸有没有提起过?”
辞鲤闭起眼睛,仔细回忆起那三天别狸和他说过的话。
这个过程有点痛苦,因为别狸说话一向跳跃,没什么逻辑,而且数量巨多,有时候还自相矛盾。辞鲤像是入定了一般,众人不敢打扰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如此回忆良久,辞鲤睁开眼睛说道:“有一件事。”
“何事?”
“别狸说,有个叫银大哥的仙人想杀它,被一心子和华阳子拦住了。”
浮雪一呆,“什么金大哥银大哥?”
辞鲤摊了摊手,“我不知道。”
江白榆说道:“会不会是,一心子或者华阳子称呼他为银大哥?”
云轻眼前一亮,“很有可能!说明这个仙人可能姓银或者道号第一个字是银?咱们看看神仙谱。”
这下范围缩小了很多。众人于是去藏经阁找到神仙谱,一同查看起来。
飞升的天象是有目共睹骗不了人的。
神仙谱上记录着每一次出现飞升天象的时间,如果能确定此飞升仙人的身份,便会记下名字道号道法派别等,有些还附带简单的生平。
如果不能确定飞升者的身份,则只记录时间,身份那里或是空白,或是写几个疑似身份,并注明“疑似”。
在很久以前,飞升的时间是很密集的,越往后记录的次数越少,这也说明越往后修炼越艰难。
五个人一起查,速度是很快的,最后不考虑身份空白者,一共找到六个可疑人员,分别是:
银文时,道号戏鸢子,道法是百戏道;
慕容秋,道号银瞳子,道法是洞玄道;
陈道南,道号阴山子,道法是阴山道;
殷繁会,道号齐光子,道法是蝶梦道;
周敦夫,道号引天子,道法是无量道;
徐峻岩,道号印凇子,道法是自然道。
……
程岁晏把几个人都抄写在一张纸上,一目了然。云轻上下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是他。”
殷繁会,齐光子,蝶梦道。
蝶梦道是一种古老的道法,今已失传,这种道法能够把现实和梦境互通,现实可以化作梦境,梦境也可以化作现实,真正地做到似真非真,似梦非梦。
活傀儡术需要在睡梦中催眠。
那个仙人也是在梦境中审问和虐待她。
两个重要线索都离不开梦。如果神秘仙人在这个六人名
单里,那就很大可能是这位蝶梦道人了。
江白榆点点头,他与云轻看法一致,也觉得齐光子最为可疑。
浮雪说道:“齐光子?怎么这么耳熟呢?”
江白榆:“玲珑山,金毛犼。”
浮雪眼睛一亮,“啊!对对对,那个金毛犼的前主人叫饮梅子,杀死饮梅子的就是齐光子!这个仙人也太凶残了吧,动不动打得人魂飞魄散,那华阳子和一心子会不会也……”
众人脸色都有些沉重。魂飞魄散,连轮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意味着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
虽然魂魄聚合也并非绝无可能,毕竟魂魄之间有着微弱的吸引力,但是这个可能性太小了,几近于无,而且过程极为漫长。
程岁晏低头翻了翻神仙谱,说道:“这个齐光子殷繁会,已经飞升一千两百多年了。一心子才飞升四百年。”
辞鲤问道:“怎么找到他?”
程岁晏继续看神仙谱,答道:“他飞升的地方是留云山,那里会不会有他的道场?”
云轻说道:“那就先去留云山看看吧,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程岁晏探究地看了她一眼:“那如果真的找到他怎么办?云轻,你可要想好了,他可是仙人,而且是一个十足强大的仙人。”
云轻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些,她已经想了太久,此刻反而镇定了。
她笑,指了指自己心口,“我,顶天立地,烂命一条。”
——
就在云轻决定去留云山的第二天,江白榆低调地继任了华阳派的掌门。
之所以说低调,是因为不曾请其他门派的人到场,只是向各大门派发了英雄帖,告知事件的来龙去脉。
而他本身继任掌门的仪式是没办法低调的,毕竟是目前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门派。
江白榆穿着紫色的绣满星辰的礼服,跪在长生殿里,微微低头,寒鹭子将一顶白玉莲花冠为他戴上。
随后,她捧着一口宝剑走到他面前。
此剑是颓山子生前的佩剑,剑名“相思”。
江白榆双手高举,郑重地接过相思剑。
接着,寒鹭子宣读了敕书。
等寒鹭子读罢敕书,江白榆扶着一个弟子站起身,将相思剑系在腰侧,然后他接过三支点燃的清香,插进香炉。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来,放眼望去。
钟声响起,殿内殿外,黑压压地跪倒一片,人声山呼:“参见掌门!”
江白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他想起昨天与寒鹭子的对话。
“师叔祖,玉河摇天镜交予你,由你来继任掌门如何?”
“你这孩子,我华阳派以长生道立足江湖,我修的却是剑道,如何能做得掌门?”
“如何便做不得?”
“白榆,我知你心中所想。只是每个人生在世间,都有自己的责任,并不能真的随心所欲。
虞万枝救你一命,又传你金霜玉露莲,于情于理,你都该担负起振兴华阳派的责任。这份责任来到你肩上,你是躲不开的。”
“我知道了,师叔祖。但是我门派祖师被杀,我似乎也有责任追查到底?”
“说的不错,你确实有这份责任,但不是现在。现在你们实力相差悬殊,若是心急,只会以卵击石,断送前程与性命。我要你潜心修炼,等到登仙之日,才是复仇之时。”
江白榆扶着相思剑,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倒的人群,内心有如一汪死水,毫无波澜。
他爱的女子将要去寻仙,去赴死。
而他却要留在这里,守这百年荣华,过这寂寞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