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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 61 章

    落到这一步的话,多?少有些可悲。

    王侯们?对女?子们?不在意,因为他们?想要得到多?少,就能得到多?少。根本不在意。可到底男人,对女?人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征服欲,若是看不上他的人,也看不上他的权,到最后只能以权相逼。就算最后得手了,也是胜之不武。

    郑玄符没有尝过这样的挫败,但齐昀好?像马上就要尝到了。能对齐昀熟视无睹,哪怕相处这么久依然?无动于衷的。恐怕靠着单纯的男女?之情?,是真的不行了。

    郑玄符心下对晏南镜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的女?子,他长这么大几乎没有见?到过。

    就算不看齐昀的出身,光是那容貌和?身段,也是足够吸引人的。然?而连这个都没用。他觉得恐怕是不成了。

    齐昀抬眼起来,郑玄符举起手里的便面扇,把自己脸给?挡住。他心里清楚自己刚才说的话齐昀恐怕不爱听,这会看他眼里都能杀人。

    “我说错了?”到底是士族子弟,胆子也比别的人大,齐昀周身莫名压抑的很,换了其他人早就不敢开?口了,偏偏他敢,还每句话都往痛处戳。

    “慕容部的那个单于之子带来扶余打算联合高句丽作乱的消息。”

    他拿过一卷竹简,搁置在漆案上,竹简是简牍串了牛皮绳做成的,重量不轻,被他砸出好?大一声。那声响里听着都是老大的怒气。饶是郑玄符胆大,也被那声响震得一跳。

    “虽然?辽东郡现如?今还未完全收入囊中?,但若是辽东那边真的有异动,也不好?袖手旁观的。”

    好?家伙,这话说的可冠冕堂皇。说是不好?袖手旁观,其实就是想要趁火打劫,趁着扶余高句丽作乱之际,将辽东完全收为己有,顺便再把那两个作乱的东西给?狠狠敲打一番。

    “所以?”

    郑玄符反问。

    “所以需要派人过去盯着,伺时而动。我看你平日里公务清闲,也没什么要事。还能到我这里说风凉话。既然?如?此,那我就向父亲进言,让你带兵过去守着。你兄长曾经和?我说过,担忧你过于散漫,以至于耽误了仕途。这次正好?,有个给?你立功的机会。”

    郑玄符几乎跳起来,“景约,做人可不能这样。你这就是公报私仇!”

    现在眼看着一日热过一日了,他半点都不受不了。恨不得日日都呆在冰鉴旁。这人倒好?,直接把他打发到千里之外的辽东去,还美名曰让他建功立业。

    “我什么时候公报私仇,那话是你兄长亲口和?我说的,要不然?我将他请来对质一下?”

    郑玄符哑口无言,只能恨恨的瞪着他。

    “其实辽东夏日清凉,没你以为的那么难以忍受。”

    郑玄符冷笑不语,辽东夏日是不热,但是路上就不热了吗?尤其还是领兵在夏日出行,辎车都坐不了,只能人在兵车上,又或者骑马。不管哪样,在日头下面都足够热死人了。

    “我不去。就算要去,那也等秋收过了之后。”郑玄符说完,觉得这话实在是太过绵软,“要不然?我就去问那小女?子,要不要跟着我一块去辽东散心。”

    此话一出口,他就见?到那边齐昀眼神锐利起来,当即郑玄符就知道自己不小心又说错话了这次他知道自己真的触到了逆鳞,也不敢继续和?之前?一样,那么瞎嚷嚷。赶紧的跳起来,赶在齐昀怒火迸出之前?跑了。

    晏南镜今日依然?和?往常一样,来照看太夫人的病情?。太夫人到了如?今脱离了侍女?的搀扶,自己住着拐杖,能慢腾腾的走那么一段路。

    晏南镜陪在袁太夫人的身边,见?着她手里杵着木仗,慢慢的走。小心的在一旁护着。

    “还是你们?兄妹医术高深。”袁太夫人满面笑容,喜不自胜,“之前?我卧床都已?经小半年了,请了不少疾医巫女?过来,结果收效甚微。我原本都觉得没半点希望了。秋郎把你们?兄妹给?请来了。”

    “是我阿兄开?的药方,小女?不敢居功。”

    袁太夫人嗳了一声,“难道不是你施针,又过来照看?”

    “是呀,知善就不要再自谦了。”齐孟婉在一旁笑道。

    齐孟婉已?经决定要入宫,所以剩下来这段时日,袁太夫人都是把这个孙女?召到身边。

    “是啊,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实在。”袁太夫人慢腾腾的走着,一边感叹,“人太实在了,就会被欺负。这世道辜负善良人。”

    晏南镜在旁边只笑不语。

    她见?着袁太夫人身形有些不稳,赶紧和?齐孟婉一道,一左一右搀扶住袁太夫人。

    这时候婢女过来禀告,说是虞夫人求见?。

    齐孟婉听说之后,往晏南镜那儿看了一眼。晏南镜察觉到她投来的一眼,微微垂脸下去。

    “她来做什么?”袁太夫人平素也不爱让齐侯的那些姬妾到面前?。

    一个是人多?了难免有些吵闹。二个是姬妾们?不少,出身也杂。好?些是从那些战败的手下败将的妻女?。袁太夫人是懒得和?那些女?子打交道的,除了逢年过节,不然?也不让她们?到跟前?来。

    虞夫人也是一样,除非必要,也不会往她跟前?钻。这次倒是奇怪,竟然?主动过来。

    袁太夫人还是见?了虞夫人。

    晏南镜见?到一个眉目靓丽的美妇人上来,她看上稍微有些年岁了,但是眉眼却没有因为岁月折损多?少丽色。

    仔细看还能从妍丽的眉眼里看出点齐昀的影子。

    虞夫人给?太夫人见?礼之后,就小声啜泣起来。

    袁太夫人见?状,不由得一阵头痛。齐侯当初从虞夫人之后,曾经好?生守着她过了几年日子。但是后面眼里就有了别的女?人,而且人还不少。那会正室慕夫人早已?经搬离侯府,虞夫人不是正室,却和?正室区别不大。突然?之间多?出那么多?的同?僚,一时之间难以忍受,找齐侯争吵是不行的,所以虞夫人寻到了太夫人这里,结结实实哭了好?长一段日子。以至于袁太夫人见?她抬手擦眼都忍不住有些心悸。

    “又怎么了?”袁太夫人问。

    “秋郎不听话,妾这个母亲想要见?他,想要他过来商量事,他每次都拿公务推脱。还请太夫人把这孩子给?叫来。”

    “有什么要紧事吗?如?果无关紧要,那就不要费劲了。”袁太夫人道,“秋郎平日公务繁忙,若真的不是什么要紧事,就不要把他叫过来。来来回回的奔走,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心疼。”

    “怎么不是要紧事,”虞夫人连忙替自己辩解。

    她在袁太夫人的注视下,不得不说实话,“许女?最近都不来了,我就想要找秋郎,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太夫人不由得扶额,侯府里没蠢人,虞夫人帮忙照看许堇的用意,但凡有眼睛的全都看得出来。

    “不来,那就是许倏没有那个意思了。随便他去就不好?了。”袁太夫人靠在一旁的凭几上,“你怎么着急成这样?”

    虞夫人着急起来,“这怎么能不急。”

    晏南镜在一旁看着有些新奇,齐昀的生母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而且看上去半点都藏不住心思,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这和?齐昀完全不同?。这世上的事还真奇怪,母亲和?孩子完全不同?的性情?。

    “怎么,你是担忧没了许女?,少了许倏这样的助力?”

    太夫人问。

    太夫人过于直白的话语把虞夫人问了个哑口无言,虞夫人摇头说不是。

    “妾只是觉得秋郎这孩子,自幼脾气过于清冷了。”她说着满脸感伤,“太夫人也知道,秋郎不是在妾身边长大。”

    说起这个,虞夫人又满心感伤起来,泫然?欲泣,奈何上首的婆母不吃这套,她抬手擦泪的时候,看见?太夫人不耐蹙眉,只能把泪收回去,“可能是不在母亲身边长大的缘故,他性子冷清的厉害,外面那些臣僚说他沉稳,可是哪里是他们?说的那回事呢。”

    “阿堇性情?纯真,情?感热烈。这些正是秋郎缺少的。妾想着,若是他们?能结为夫妇,阿堇的那个性子能暖秋郎的心。”

    这话一出,太夫人呛住了,随后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旁边的齐孟婉赶紧的去拍太夫人的背,好?让祖母能缓过气。

    虞夫人年少的时候貌美无双,性情?天真,满心满眼的全都是情?爱。男人很喜欢这样满心只有自己的美人,不过把这套用在子女?身上。太夫人简直头痛欲裂。

    晏南镜看着太夫人喝了一点蜜水之后,才勉强缓过来。太夫人抬头往她这儿看了一眼。晏南镜身体不由得略有些僵硬,这是齐侯家里的私事,她不该在这的。现在坐在这儿更是有点坐立不安。

    “这么多?年,你怎么——”

    袁太夫人见?着下面明显受了惊吓的虞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明明都已?经不年轻了,怎么脑子还是一如?当年?感情?这岁数光是用来长年纪了,半点都没长到脑子上去?

    这话袁太夫人忍了又忍,好?歹是没说出来。即使?不是正室,也是齐昀的生母,不管怎么样,都是要给?脸面的。

    袁太夫人见?着虞夫人满脸莫名,直截了当,“够了,这事你不要操心,也不是你能操心的。”

    见?虞夫人还要开?口,袁太夫人制止道,“就算侯夫人都不能决定此事,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虞夫人闻言满面的委屈,她抬头想要再次努力争取一二。齐昀不来见?她,她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婢女?们?可以上前?堂去找人,可是她不行。只能寄希望于太夫人。

    太夫人眼疾手快,抢在她出声之前?,抬手制止,“他每日里究竟有多?少公务等着处置,你知道不知道?”

    虞夫人被太夫人这话呛得半道没了声,“我听说他在衙署里和?臣僚们?商议要事至少到酉时三?刻,在衙署留宿是常有的事。就算回府了也没多?少消停。”

    袁太夫人说着看向晏南镜,“知善,这里头你应该知道的最清楚了吧?秋郎都是什么时辰歇息的?”

    晏南镜头大如?斗,“这小女?不知道,小女?回府之后,长公子若是有事,都是派人来禀报。”

    她又加了一句,“至于起居,小女?并不知晓。”

    “不知道?你们?不是——”太夫人满目惊愕,她似乎想到什么,满脸不可思议。

    下首坐着的虞夫人此刻看向晏南镜,突然?联想起最近关于齐昀的传言,顿时花容失色。

    “长公子待我们?兄妹如?座上宾,小女?一直感恩在心。”

    这话就算是在和?齐昀撇清关系了。

    袁太夫人回神过来,看向那边目瞪口呆的虞夫人,“好?啦,阿虞先回去吧。就不要白白操心,秋郎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打算。另外此事如?何,也要看君侯的意思。不是你还有许倏两个人能左右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言语里已?经有隐隐的威压。

    虞夫人这么多?年依然?是娇憨的性子,但被太夫人这一压,只能道是,垂首退了下去。

    等虞夫人一走,太夫人扶额整个人都靠在了隐囊上,瞥了晏南镜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口气真的是愁肠千转百回,一直到晏南镜回去了都还没能从太夫人的那口叹息里回过神。

    她对男女?之情?完全不在意,也不放在心上。但是对别人对她的好?,还是铭记于心。太夫人对她很宽厚,好?到比对亲孙女?也差不多?了。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记这个情?的。

    回到府邸里,她见?着不少家仆满身泥泞的来来去去。

    “这又是要做什么了?”她问身后的阿元。

    她现在去侯府里,阿元是不好?跟着,就留在府内。

    阿元赶紧道,“说是长公子让人从淮南带来了莲花,正叫人给?挪进去。”

    邺城里也喜欢吴楚风景的婉约风韵,不过多?数是堆造假山而已?。可能是因为水土不同?的原因,邺城里的荷叶长得和?吴楚的完全不是一个姿态。

    这次竟然?从淮南挪过来的,也不知道在邺城的水土下,长成什么样。

    家仆们?已?经忙碌了一天,等她用完晚膳之后,已?经全都是收拾好?了。

    还没到立夏,但是天已?经热了,而且开?始了日长夜短。用完晚膳之后,日头西落,却还没有半点天黑的意思。

    左右外面已?经没有白日里一阵接着一阵的炎热了,正好?可以出去走走。

    到了今日白日里家仆们?忙活的湖水边。此刻湖水边都已?经收拾干净了,看不出半点动工的痕迹。

    齐昀对府邸里的景致如?何并不上心,阿元从那些原先府中?仆妇打听到,齐昀原先多?数是住在衙署里的,因为要处理的公务很多?,偶尔回来。人都不怎么回来,自然?对府里的景致也不上心了,也就这段时日才重视起来,开?始叫人捯饬。

    阿元心里有个猜想,但是不敢说。

    反正左右都是没结果,说出来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一天的功夫,水面上多?了几朵莲花,已?经浮在水面上的荷叶。荷叶和?莲花都生的很小巧。

    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得活。

    她盯着水面上的莲花一阵好?瞧。

    阿元跟着她一块儿赏花,不经意抬头看到那边有人过来,等人走的稍微近了些,阿元终于看清楚领头的人。赶紧的拉了下晏南镜的袖子。

    晏南镜被她这么一扯动,抬头就看到齐昀走过来。齐昀身后没有跟着随从,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一路过来,对晏南镜身后的阿元颔首示意。

    “我有话要和?女?公子说,阿姆先去别处休憩。”

    阿元看向晏南镜,晏南镜对她点点头,阿元低头离开?。

    待到阿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附近之后,齐昀才开?口,“今日的事,难为你了。”

    晏南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虞夫人在袁太夫人的事。

    这才多?久,他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晏南镜忍不住猜测,侯府里头还有什么地方没有他的眼线。

    她活动了下脸颊,“长公子言重了,也不算是什么为难。就是太夫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事,但是已?经将话全都说开?也就好?了。”

    齐昀闻言颦眉,面前?人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都是笑意,在夕阳的余晖下,眼瞳里都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其实有些事他完全不像澄清,想要澄清,他有千百种手段。但是偏偏选了听之任之,这里头就有他自己的私心。

    现在被她这么四两拨千斤的挑开?,颇不是滋味。

    现如?今所有的一切情?绪对于他来说,都是奇异且新奇的。之前?从未有过。

    “虞夫人那儿,长公子可以去看看的。”

    她小声道,“母子间有什么话不能说,说开?了,虞夫人听明白了,也就不会再如?此。”

    齐昀神情?里浮出些许自嘲,“你当真是这么觉得?”

    晏南镜只是一说,并不想真的掺和?到他们?母子之间的事里。所以没有回话。

    齐昀垂眼看她,她眼底清浅,落入里头的夕阳余晖在内里可以轻松的看到底。

    连着她的面庞上也是渡上了一层浅光,嘴唇在光里泛着樱桃色。心头难以言喻的情?感和?冲动霎时如?同?澎湃的洪流汹涌而出。

    第062章 第 62 章

    袖笼里的手倏然握紧,手背因?为力度太大,以至爆出几条青筋出来。

    晏南镜听?到他呼吸有瞬间的紊乱,忍不住去看他。却见?着他转头过去,正好和她错开目光。

    但?是隔着衣衫,都能看到他躯体的紧绷。

    “长公子?……安好?”晏南镜迟疑问道。她望着他,满是关切,“长公子?是有不适吗?”

    齐昀有些意外,而后又笑了,“的确有些不好。”

    晏南镜听?后有些紧张,“既然这样,长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另外赶紧请疾医过来。”

    这恐怕就算是神医也没办法。他清楚自己方才想的是什么,那不是用汤药针石就能压下去的。

    他维持着方才和颜悦色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向她缓缓靠近。

    他当?初狩猎的时候,教授他狩猎的武将?就告诉他,面对容易受惊的猎物,需耐心蛰伏等待时机,埋伏在丛林里,等猎物放下的防备瞬间出击,一招毙命。

    其实?这个道理很多?地方都适用,例如现在。

    她身上有浅淡的乳香气息,她自己是不爱熏香的,应该是从祖母那儿沾上的。平素问习惯,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香料,粘上了她的发鬓衣角,被她的体温一蒸,氤氲出别样的芬芳。

    他死死压制着心头的欲念,不管心里如何波浪滔天,他展现在她面前的,依然还是平日里的那个谦谦君子?。

    齐昀知道她心思细腻,有时候特别敏感多?疑。若是被她抓住到破绽,窥见?到他心底里的欲念,恐怕必定?会?退避三尺,从此之后不会?再和他有什么交集。

    他对杨之简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但?是这两样如山的恩情,不一定?能催使杨之简把她送到他跟前。他们兄妹即使不是亲生的,比亲生兄妹要情深的多?。

    不到最后一步图穷匕见?,他不希望动?用权势。

    “你?想不想要寻找在世的亲人。”齐昀突然道。

    晏南镜看着齐昀殷红的面庞,还有发鬓边流淌不止的汗水,忍不住心里有些慌。发鬓边的汗水,双眼可见?的流淌不止。

    这其实?是真的哪里有问题了吧?

    她忍不住暼了一眼四周已经没剩下多?少的夕阳,白日里的确是真的有点热,但?是傍晚时分热气逐渐褪去,已经没有白日里那么明显了。不至于中暑,这也不是中暑的节气。

    她正斟酌字句,准备开口让他回?去的时候,听?到齐昀问。

    晏南镜颇有些奇怪的看他,“都这么长时日了,有什么好找的?而且就算想找,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找的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是这身体几乎已经死去之后了。原主?已经死掉了,活过来的人是她。不管那个女孩有什么样的出身和过往,都已经随着她的死去而烟消云散。活下来是她自己。所以她根本就不必为了寻找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亲人’而费力。

    “知善想得?很开。”

    “不得?不想开,毕竟死过了一回?,要是还是参透不了一些事的话,那就白受罪了。”

    她望着他,笑了笑,“再说了,去哪里找呢。人生在世已经不容易,就不要再自寻烦恼。”

    她的做派和名士有些相似,不过比较于那些自觉郁郁不得?志,故意不守世俗规矩放浪形骸的名士,她要真正豁达的多?。

    他笑了,“你?说的对。”

    “如此也好。”

    这话出来,没头没脑,颇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她看过去,齐昀却没有和她解释,背着手示意一块在附近走?动?一下。

    傍晚时分热气已经下沉,丝丝凉意围绕周身。

    “长公子?当?真没事吗?”她盯着齐昀的发鬓好会?,见?着他那汗水几乎没有停过。

    真是奇怪了,他之前才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的。

    “……有事。”他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在她开口之前又说道,“不过问题不大。”

    这话陪着他现如今僵硬的躯体,已经发鬓边的汗,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信。

    她很识趣的没有再提起,只是和他一前一后,绕着湖走?了几圈。

    “现在荷花移过来,到底是有些迟了,不过邺城夏日里没有吴楚那么热,一切应该还来得?及。等荷叶完全长出来的时候,再请知善一同欣赏。”

    其实?晏南镜不知道荷花有什么好欣赏的,可能是因?为她自小到大的看多?了,而且夏天还拿着荷叶熬粥喝,不管开的多?好,在她眼里都是平常东西了。但?他这么一说,她也就点头,反正他身上的政务不少,等到荷花完全长开,他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空闲。

    她点头,“好啊,到那时候就等着长公子了。”

    齐昀笑着颔首。

    他看着她抬眼,眼底里落入的那点金芒,随着她的抬眸,一路向他照望过来。

    他攥紧了袖口里的手,指甲陷入皮肉里,刺痛从掌心上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维持他的体面和清醒。

    齐昀从湖边回?来的时候,已经戌时了,天边都还顽强的挂着还没有完全消退的一丝残阳。

    室内的家仆见?着他回?来,“郎主?,饭食要不要呈过来?”

    齐昀才回?来,只是稍微擦了一把脸,就出去了。连晚膳都来不及用。

    齐昀摇头,说不用了,另外吩咐,“送水上来。”

    家仆从令,不多?时就有两个家仆抬了水上来。实木的木盆格外的沉重,被家仆放到地上的时候盆身结结实?实?压住,内里的水摇晃。

    齐昀不爱有人贴身服侍,别说婢女就算是家仆,也不能完全近身。家仆知道他的习惯,将?干净的衣物巾帕,以及澡豆都呈上之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齐昀走?到木盆旁,看到水面上照出的模糊人影。靠近了看,飘忽在水面上的人影面目是扭动?,几乎认不出是他。

    齐昀盯着水面上好会?,突然嗤笑了一声,两手扶上水盆边缘。水面因?为轻微的震动?泛起了纹路,浮现在上面的那张人脸上也有了水纹。

    他整个人倏然整个扎到水里。

    水霎时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完全吞没。水带着些许温热,很快冷却下来,将?他肌肤上的热意卷走?,压实?他心中的蠢蠢欲动?。

    窒息的痛感从胸中弥漫到周身,窒息与蠢蠢欲动?的欲念相互交缠,酝酿出别样的感觉。

    在完全耐受不住之后,齐昀抬身,哗啦一声水响,水从发鬓脖颈汹涌的流淌而下,将?衣物全都浸透。

    从未有过的情感,他并不擅长如何处置,也不打算向其他人讨教。照着自己的理解去处置。

    然而这情感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料,连他自己都完全在他的掌控之外。

    隔了一日,晏南镜继续去袁太夫人那儿,她见?到齐孟婉,含笑对齐孟婉颔首示意。

    齐孟婉几乎是每日都在太夫人这儿的,见?着晏南镜来,拉住她,“今日可来了。方才祖母都还在念叨你?呢。”

    她笑了一声,“小女受宠若惊。”

    齐孟婉道,“算了吧,都一块儿这么久了,还受宠若惊呢。”

    这话都被上首的袁太夫人听?了去,“是啊,都这么久了,有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说完,晏南镜过来小声询问袁太夫人的起居,一番问下来,最近暑热,胃口不佳,浑身瘫软乏力。

    这是常见?的暑热气虚的症状,要缓解不难。她让婢女下去准备北芪等物煮汤。才叮嘱完,就听?到上首袁太夫人状若无意开口,“知善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她回?首道。

    “看上去长得?比实?际年岁要大些。”

    袁太夫人说完打量了下她,虽然说女子?十五及笄就可以嫁做人妇了。但?是十五六的年纪,其实?都还看着一团稚气,也就是身条比十二三的高一些,看着有窈窕的影子?。但?也依然青涩的厉害。

    要到二十往上之后,才能完全长开,有女人的妩媚动?人。

    眼前少女长得?比同龄人,要快一半了,个头也是算高挑的。身上已经是纱罗的夏衣,宽大的衣裙也遮掩不住那起伏冶丽的线条。从背后看去,修长纤细的脖颈从领褖里袒出,单薄的肩胛随着抬手的动?作,在云雾笼罩的素纱下越发的引人遐思。

    “天生显老,让太夫人和女郎见?笑了。”

    这话让齐孟婉哭笑不得?,“谁说你?老了,你?这样要是算老,那其他人也不要活了。”

    “那也不小了。”太夫人只把晏南镜刚才那话当?做玩笑话,“你?兄长给你?定?亲了没有?”

    她摇头,“小女不打算嫁。阿兄知道此事,也不勉强。毕竟阿兄自己都还没有娶妇呢。”

    袁太夫人听?后就笑,笑完了,“我听?说你?那个兄长,性?情温和,容貌也长得?不错。如今正得?重用,估计娶妇也不是难事。”

    她望着晏南镜,“若是我这个老妇亲自给你?挑,如何?”

    晏南镜略有些惊讶抬头,触及袁太夫人的视线,又垂首下来,“小女出身寒微,实?在是不敢高攀。”

    有时候人聪慧也不是太好的事,袁太夫人心想。

    她不过是稍微一提,这小女子?就像是已经明了她的用意。

    “知善你?在做什么呀。”齐孟婉轻轻捅了下她的后腰,“现如今你?兄长势头不小,你?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有什么敢不敢的。”

    晏南镜低声道,“我自幼就是在乡野长大的,比不上邺城里的女郎知书达理。而且……”

    她看上去颇有些难为情,“即使兄长有前途,但?是那些好人家的郎君哪个不想着更好的女郎呢,就算一时半会?的因?为我长相愿意,可是时日一长又会?怀念起那些高门女郎的好。到时候就算是佳偶也要变怨偶了。”

    这话说得?齐孟婉一时间哑口无言,她竟然是不知道男人竟然还能可耻到这个地步,后面转念一想,还真是十分有可能。

    袁太夫人看着,心里叹口气,这女子?生情,最重要的便是对那个男子?充斥着崇拜,觉得?自己这一生必定?是与之白头。要是这点都没有,那么就是失去了大半的可能。

    这小女子?就是这么一个头脑清楚的人。

    她知道齐昀那儿自然有他自己的安排,不过身为祖母还是想要看到孙儿能如愿。

    现在看来,还是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忙活好些。

    太夫人也不多?说什么,齐昀都愿意维持现状,她也没有多?少必要去打破现如今的局面。

    “女子?聪慧点还是不错的。”太夫人道,“聪慧点,就不会?被人轻易蒙蔽。”

    说着看向齐孟婉,“你?也警醒一些,宫中不比家里,都是高门士族出身的女郎,进宫的目的都一样。自然不可能你?好我好。”

    晏南镜知道袁太夫人话里什么意思,洛阳宫里每一任天子?的后宫都不太平,嫔御们都是高门出身,但?是彼此下手却最是毒辣,勾心斗角下毒根本不屑,直接用了武将?的办法。刀戟相见?,听?说有一任太后,除掉对手便是将?那几个嫔御召来,然后直接操起刀戟,把那几个娇滴滴的美人给戟了,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至于夺子?杀母,那更算不上什么。

    晏南镜听?说的时候,推翻了她整个对于洛阳贵女们的认知。所以她真的很能理解,为了齐孟婉死活不愿进宫。

    要是明争暗斗笑里藏刀也没什么,可偏偏洛阳宫里玩得?是亮白刃。嘴上心思再厉害,也比不上一戟直接扎过来。

    说句实?话,洛阳宫不是沙场,也和沙场没什么区别了。

    齐孟婉肃了肃面色,说了一声是。

    太夫人对下面的小辈很宽宥,也不让一直都在陪在面前的,过了那么小半个时辰,就让她们出去散散心。

    外面绿树成荫,只要不在日头下面站着,也不怎么热。

    “父亲那边来人说,是定?在秋后入宫。”齐孟婉轻声道,“也好,那时候秋高气爽,赶路也不急。”

    晏南镜想要安慰她,开始嘴唇张了张,说不出什么话来,齐孟婉见?了就笑,“知善怕我还想不开?”

    “都已经这样啦,再想不开也是徒劳。往好处像,内命妇身上有爵,可比平常的贵妇人要好多?了。”

    说着,齐孟婉握住她的手腕,“而且,到时候阿兄和知善会?送我到洛阳,我算过了,到洛阳之后,就入冬,说不定?要到冬至。那时候天寒地冻,再赶路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说不定?要到开春之后才能返回?邺城。知善可能陪我不少时候呢。”

    晏南镜听?到她这话正要说话,见?到那边虞夫人领着几个婢女,往这边走?过来。虞夫人见?到她看过来,猛地回?身过去并且四处张望,想要装作前来赏景。

    她拉了拉齐孟婉的袖口,往虞夫人那边示意了下。有些话她不好开头的,齐孟婉就不一样了。

    齐孟婉见?着那边虞夫人眼睛朝着那些树木四处张望,一眼回?过来,和她撞上,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赶紧调转回?头去。

    她颇有些疑惑,长兄和虞夫人真的是亲生母子?吗?这脾性?完全也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虞夫人。”齐孟婉开口了,“虞夫人前来,也是来赏鱼的?”

    最近太夫人这儿的池子?里,放了几条比较大的鳞片鲜妍的鱼。很是让众人新奇。

    虞夫人欣喜于齐孟婉给她递了话头,她连连颔首,“正是,我是过来赏景的。”

    晏南镜差点没忍住差点没笑出声,幸好忍住了。齐孟婉没她这么能忍,当?面就笑了。

    这位虞夫人是齐侯诸多?妻妾里,最美貌的一位,但?可能太美貌了,以至于别的地方出了什么偏差。

    虞夫人见?到齐孟婉笑,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妍丽的面庞上不由得?浮出尴尬。不过想起自己是长辈,顿时又抖擞起来,挺直了腰,领着婢女过来。

    “我有话想要和这位女子?说。”虞夫人是找不出什么理由来的,干脆就不找了,反正她也不是怀揣着歹心来的。

    晏南镜望着虞夫人和齐昀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感叹这世上真是奇妙,竟然有性?格完全不同的母子?。

    “夫人请讲。”

    虞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抖擞起来的神气顿时消弭不见?,变成了泫然欲泣。

    “女子?,你?、你?能不能——”虞夫人眼尾那儿染上了鲜红,我见?犹怜,“不要纠缠秋郎了。”

    晏南镜目瞪口呆啊了一声,“我纠缠他?”

    齐孟婉见?状赶紧插到两人中间,“虞夫人,这哪里是知善纠缠兄长。”

    虞夫人眼里含泪,茫然不解的望向她,“难道不是?”

    “兄长可从来没有说过心仪知善,知善的兄长曾经是荆州刺史主?簿,因?为才能过人所以被兄长优待,”

    这番话说的虞夫人呆愣住了,她茫然不解,手里还捏着袖口,“可、可是外面不是说……”

    “那都是流言。”晏南镜直接道,“因?为我兄长曾经被刺杀过,长公子?担忧此事会?再次重演,所以才会?将?我兄妹二人安排在府邸内。并没有外人说的那样不堪。”

    “何况就算此事是真的,夫人也不应该来寻我。”晏南镜笑了,“毕竟这种事男人若是一心纠缠,那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虞夫人朱唇张了几下,竟然无言以对。

    而后没过多?久,她又寻到了别的话,“他不养在我身边,自小性?情冷硬的很,别人说他年纪小小就有气度。外人看不出来,可我这个母亲哪里看不出来,他不是有气度,他就是心冷,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而已。”

    “阿堇是我自小看大的孩子?,脾性?最是柔软,为人纯质热情,正好可以柔软他的心。”

    她泪水从殷红的眼角淌落,“这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番良苦用心。”

    虞夫人的话刚落下,那边就传来齐昀的声音,“母亲在说什么?”

    第063章 第 63 章

    虞夫人那边才?一动?作,就有人把消息递送到了齐昀这里。

    他从前堂赶过?来,正好就听到生母泣泪剖白。虞夫人这么多年来心智提升的不多,有时心性?和那些少年人也没太大区别。能给?他拉拢许倏,已经?是她做得最有心机的事了。可能正因为如此,所?以她一定要许堇来温暖一下长?子?那冷透的心。

    在场的几人听到齐昀的声音,一时间全都抬头看过?去。晏南镜正哭笑不得呢,听到齐昀来了,心下默默地?松了口气,“长?公子?来的正好。”

    她满脸无奈的暼了那边犹自满脸惊吓的虞夫人,“虞夫人误会了,长?公子?还是亲口和夫人解释一二吧?”

    齐昀听罢看向虞夫人,说起来奇怪,明明是亲儿子?,但是他双目挪过?来的时候,虞夫人突觉得身上莫名?有点凉意。

    她忍不住微微瑟缩,可是想起面前还有几个小辈,又不肯就这么失了颜面,又把脊背挺直了。奈何她本身就不是多有威严的人,估计挺直腰杆,姿态看上去和十几岁的少女发脾气似的。就是她面貌已经?不是豆蔻年华了,看起来颇有些古怪。

    “母亲,你先回去吧?”

    齐昀过?来也不和虞夫人做多解释,径直就带她走。

    虞夫人有些畏惧这样的齐昀,才?想说话,却已经?被左右两边的婢女给?搀扶起来,就往居所?走。

    “我话还没说完。”她急急忙忙的回头,“阿堇那——”

    “许女的事,母亲找知善说又有什?么用?先回去,待会儿亲自过?去拜见。”

    这话把虞夫人所?有的举动?全都按捺下来。乖乖的被婢女给?搀扶走了。

    晏南镜瞧着虞夫人一路被送远,回神过?来,齐昀已经?走道了跟前,“知善还好吧?有没有受到惊吓?”

    这话倒像是担忧虞夫人把她怎么样了似的,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而后又忍不住抬头起来,在齐昀的面庞上看了一圈。

    真是想不到,虞夫人竟然?能生出这样杀伐果断的儿子?。母子?俩的性?情可以说南辕北辙,除了面容上的神似,几乎没有其他相似的地?方。

    齐昀察觉到她偷偷的打量她,干脆站定了,微微侧身过?去,仍由她打量。

    “没事就好。”说完他迟疑了一下,“方才?母亲若是说了什?么冒犯的话,还请见谅。”

    “虞夫人没有说什?么。”晏南镜想起什?么,有些想笑,不过?到底是把笑的冲动?给?压下去了,要不然?直接被他看到,多少不好。

    “夫人也是为了长?公子?好。”

    就是找错了人,齐昀和许堇的婚事不成,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找她把嘴皮子?都给?磨破也没用。

    齐昀听后,眼眸里沉的厉害,明明四周阳光明媚。可是那耀眼的日光却投不进他的眼里。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那嗤笑带着点儿嘲弄。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阿兄,出发的时日决定好了吗?”这个时候,齐孟婉轻声开口。

    “还早。”齐昀道,“父亲的意思,至少是要到酉月之后,到申月才?会把出发的具体日子?定下来。”

    “长?公子?这段日子?,若是得空的话,不如多来太夫人这。”晏南镜道,她抓住了齐孟婉递过?来的话头,好歹是能将之前的尴尬给?扫干净了。

    齐昀看过?去,晏南镜继续道,“太夫人年事已高,还是需要小辈们承欢膝下,这样心情舒畅,疾病自消。”

    齐昀听后,唇边牵出一抹笑,原本幽深的眼里终于是泛出点光,他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好,只要我有空闲,一定来探望祖母。”

    “天气日渐炎热,知善记得保重自己。不要中暑了。”

    晏南镜笑了,“长?公子?忘记我从荆州来了?邺城虽然?热,但比起荆州来,还是比较凉爽的。”

    齐昀轻笑摇摇头,“就算是这样,也不要大意。”

    他说完,和她们一道走到树荫下。

    这一条道上,都种植着几十年的老树,郁郁葱葱,投下大片的树荫和清凉。

    “阿兄。”齐孟婉有意走远一点,将地?方留给?齐昀和晏南镜,奈何才?动?就被晏南镜给?一把攥住了手臂。

    “阿兄今日公务不忙吗?”

    齐昀作为长?子?,即使还没有被立为世子?,但也每日里政务繁忙。过?来探望太夫人,也是忙中抽空。

    “忙。”齐昀背手走在她们旁边。

    “不过这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齐孟婉哦了一声,然后颇有深意的看向晏南镜。

    晏南镜被她看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些。免得齐孟婉真的把她给丢在这儿自己跑了。

    偏生这个时候秦媪过?来了,说是太夫人要女郎过?去。秦媪口里说的女郎自然?是齐孟婉,晏南镜只当做不知道,要跟着齐孟婉一块去,结果被秦媪出声制止,“太夫人说让女郎去,知善女郎就暂时留在这儿,和长?公子?走一走。毕竟老是坐着也无什?么益处。”

    秦媪说着,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游弋了小会,脸上一笑,就和齐孟婉先行离开。

    齐昀对太夫人身边的人很是尊重,“阿姆慢走。”

    秦媪笑着连连点头,“多谢长?公子?。”

    然?后又揶揄的看了几眼晏南镜,和齐孟婉离开了。

    难保不说这是太夫人的意思,要不然?才?出来这么小半会,就把齐孟婉叫了回去。

    她看向齐昀,面上露出点苦笑,齐昀干净利落的点头认错,“是我连累你了。”

    都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都已经?没有了意义。再说了,若不是他来,恐怕虞夫人那里不好对付。

    虞夫人看着一团孩子?气,性?情也和孩子?一样。认准的事,若是没有人强压着,哭哭闹闹非要达到目的不可。

    到那时候就算太夫人出面,也是一地?的麻烦。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当初长?公子?不是也没嫌弃我连累你不是吗?”她反问。

    说得就是当初盗匪上门,齐昀出手的事了。

    “我当初寄居在知善那儿,不管怎么样都要出点力,否则就真的成白吃白喝了。”

    齐昀眉眼里都是笑,不过?笑容在他的脸上停留的时候不多,不多时就消弭了,他言语里似乎有叹息,“说起来,当初也算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现在回来每日都是忙不完的事。完全不得自由。”

    晏南镜简直觉得他无病呻吟,不过?她微微抬头,眼里带笑,“可是长?公子?就算是忙,那也是在忙内外民生,也在抵御外敌。这可比当初在荆州有意义多了”

    他看过?来,笑容彻底的消失干净,“我们什?么时候已经?沦落到说这种客套话的时候了吗?”

    “这些话我听臣僚说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不想从知善这儿听到。”

    晏南镜小小的噎了下,说实在的,男人闹腾起来,可比女人要难伺候多了。

    齐昀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她不说这个,还要说什?么呢。

    随即她话语里也不怎么客气了,“当初长?公子?是战败,在邺城内是长?公子?。不说手掌大权,但也不用和当初那样,时刻担忧会不会有敌兵上门搜查,被无关之人知道动?向。”

    她说着,忍不住长?长?叹口气,“所?以两者比较,如果长?公子?还说在荆州好的话,那真是无言以对了。”

    言语里的火气,不仅没有惹怒齐昀,反而在他的眼里激起另外一种难以言说的光彩。

    “是为什?么,知善知道吗?”

    晏南镜心下大觉不妙,她看过?去,不等她答,齐昀已经?答道,“可能是因为一个人吧。”

    “长?公子?说的,我知道,那是我兄长?。”

    晏南镜贴心道。

    齐昀神色里有瞬间的古怪,他看向她,晏南镜继续道,“当初长?公子?就和我说过?了,仰慕我兄长?的才?情。”

    齐昀有片刻的无言以对。

    她的记性?说好不好,但说不好,好些事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沉默下来,仰头意图透过?头上茂密的树冠,去看此刻的天。

    下刻他叹出口气。

    “罢了。”

    他小看她了。

    她的确不是平常那些动?不动?心如鹿跳的女子?,男子?的爱慕对于她说可有可无。

    哪怕早已经?知道,可是她完全展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有片刻的失落。

    这感觉对他来说很是新奇,正因如此,也格外的深刻。

    他不多数的挫折,一半都在她身上。

    “知善很好。”

    他笑盈盈看过?去,“知善会对什?么人有仰慕之情吗?”

    这话问得她满心莫名?,又像笑,“不会。”

    她回答的斩钉截铁,“不会有这样的人。”

    齐昀听后,若有所?思,而后又笑了,“如此好极。”

    他盈盈目光看向她,“知善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倘若真的有一日——”

    齐昀的唇角微微拉直,“只怕就不好了。”

    到那时候,他不会善罢甘休。

    晏南镜回来的时候,就见着齐孟婉满怀期望的从屋内走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才?见到人,齐孟婉就迫不及待的问。

    晏南镜哭笑不得,“什?么怎么样。”

    齐孟婉没好气睨她,“你看,明知故问。我问的是你和兄长?的事。”

    说着她眨着眼又靠近过?来,“你们如何了?”

    晏南镜无奈道,“能如何,我和长?公子?清白呢。”

    她说着,往门内看去,“太夫人呢?”

    “祖母有些乏了,现在正在休憩。”

    说着,齐孟婉一把捞起她的胳膊,就往平日两人休息的侧厢里去。

    居所?内已经?提前放置了冰鉴,内里冰块的凉气徐徐而出,带来沁心的凉爽。

    “你这话若是阿兄听到了,恐怕脸又要黑。”他

    齐孟婉亲亲热热的拉晏南镜到坐榻上坐下,靠着冰鉴,“兄长?可不想清白呢。”

    这话说得,晏南镜忍不住瞧她,“我可真没痴心妄想过?。”

    “长?公子?出身高贵,我出身寒微。高攀不起,也不敢玷污了长?公子?的清名?。”

    “这怎么就是痴心妄想呢。”齐孟婉不服气,“再怎么不济,那也是良家?子?。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侯府里还有乐伎出身的夫人呢。”

    齐巽自从在虞夫人那儿情窦再开生下齐昀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后院里莺莺燕燕,什?么出身都有。甚至连贱籍的乐伎只要看中了,也带回来做夫人。

    晏南镜望着齐孟婉,连连摇头,“我可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齐孟婉蹙眉,很不满她的心无大志,“为什?么不行。”

    “虞夫人看中许女郎,看着许将军的做派,估摸也是愿意。我过?去掺和什?么?”

    齐孟婉声量微微调高,“她?”

    齐孟婉嗤笑一声,“她也就能借着她那个父亲才?能让人多看一眼了。平日里满脸良善,做的事全都一意孤行。不合她意,就好像旁人负了她似的。”

    “难道你看不出来,兄长?其实不仅不喜欢她,甚至对她还比不上旁人。”

    这个晏南镜当然?看得出来,不过?这个左右是和她没关系。

    齐孟婉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不免有些生气,“你这人就是怪的很。”

    晏南镜听后一笑,“怪才?好呢,要是不怪,和其他人一样,那就没意思了。”

    齐孟婉闻言,气得连着脸颊都鼓鼓的,“算了,不和你多说,和你说多了,都能气死。”

    这话说得严重了,晏南镜也没急着哄她。反正齐孟婉的这气,也气不长?。果然?没有多久齐孟婉的气就消了,又和往常一样和她一块用膳午睡。

    午后虞夫人来过?,不过?停留没多时就走了。听婢女说,虞夫人来的时候哭哭啼啼,说是自己竟然?被亲儿子?给?教训了,要找太夫人讨要公道。婢女是袁太夫人面前的婢女,所?以一切都看到了。

    “太夫人说让虞夫人拿着她心里算计的事,去找君侯去。如果君侯点头了,那么直接可以正大光明的教训长?公子?。虞夫人闻言吓住了,突然?就犯了头风,说起不来身走不动?。”

    婢女说这话的时候,晏南镜正在喝水,她一下险些没呛着。

    她低声咳了几声,勉强压下来。

    “十有八九,是因为许女的事。”她听到齐孟婉对她道。

    齐孟婉听到最后虞夫人最后死活不去前堂,让齐侯来主?持正义,最后只能借着头风犯了回去了。

    “这样也好,免得虞夫人又想要许女嫁给?兄长?,搞出什?么事来。”

    齐孟婉不喜欢许倏一家?,自然?也不愿意看到许倏称心如意。

    晏南镜听后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齐孟婉见状就急,“听了这么多,你哦一声就完了?”

    不然?呢?

    晏南镜看过?去,齐孟婉气的半死。

    到了下午酉时,晏南镜就回去了。今日可能是白日里被耽误了些功夫,所?以齐昀没有过?来,但派人和她说让她先回去。

    等到送话的人走了,晏南镜从他这举动?里品咂到些许不对劲。像是一同归家?的夫妻,突然?丈夫有事绊住了,所?以特意让人早些回去,不要等。

    晏南镜被自己这冒上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的上车回府邸里去。

    外面的车夫动?了下辔绳,辎车整个都动?起来。

    晏南镜坐在车里,开始琢磨现在是不是到了回去的时机。一番想下来发现,现如今时机不到。齐昀还没有做世子?,杨之简的位置还没到让人完全不敢轻举妄动?的地?步。所?以眼下还是需要继续在齐昀的府上待下去。

    只要住在齐昀府上,那就是向外昭示齐昀的重视。若是真的动?手,那就是蔑视齐昀。齐昀这么大的仇家?,在邺城里除非是齐侯本人,不然?谁都要仔细掂量下。

    她正叹口气,冷不防辎车突然?听了。

    晏南镜听到外面的车夫惊恐道,“你是什?么人,挡在路前做什?么?”

    她透过?竹簾隐约看到有人骑着马,横拦在辎车前。

    晏南镜把竹簾顶开,马上的人顺势看了过?来。那人是个年轻男人,看上去二十不到的,肌肤白皙的有些过?分?,鼻梁高挺。长?发半拢半披衣襟左衽,头上带着一顶鹿首步摇冠。看着这幅装扮就不是汉人。

    “郎君可是有事?”

    车夫出自齐昀府上,对外人傲气的厉害,尤其受了惊吓,更是满肚子?的怒气。正要出言训斥,就被晏南镜示意不要说话。

    马上的人听到她开口,往她看过?去,目光触及她的面上的时候,愣了下。

    “你赶紧下来吧。”

    马上的人朗声道。

    车夫当即怒斥道,“大胆!你是何人,竟然?出言不逊。”

    马上的年轻男人听了忍不住笑,“我是在救你们的命。”

    说着他手里的马鞭抬起来,隔空指了指拉车的马匹,“这马已经?焦躁不安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再这么走下去,说不定马匹就要发狂,带着你们主?仆二人狂奔不止,到那个时候断手断脚都算是轻的。”

    说着,他拉住马缰微微俯身下来,眼睛鹰隼一般盯紧了晏南镜,“你知道惊马摔死的人,是什?么模样吗?若是后背磨在地?上,那么背脊上的衣物皮肉磨损殆尽,白骨可见。如果是腿被拖拽于地?,那么腿上骨肉分?离,地?上一路全都是碎肉。”

    “女郎也想这样?”

    第064章 第 64 章

    那年轻男人说完,像是?印证他的话似的,拉车的马匹烦躁不安的刨弄着脚下的土。不停地喘气,哪怕车夫再三喝止都没有用,甚至在喝止声中,越发的暴躁。马掌下一阵尘土。

    年轻男人在马上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赶紧下车。

    晏南镜半点都不耽误,也不用奴婢们搀扶,直接就从辎车上跳了下来。

    马匹愈发躁动不安,车夫已经完全压制不住了,额头上汗流如雨混了扬起的尘土,成了一道道的黑流,从脸颊脖颈上淌过?。

    晏南镜看?到那个年轻男人翻身下马,大步直接过?来,他抬手就在马头上抚摸了两下。趁着马收到安抚稍微平静下来的片刻功夫,弯腰抓住马的前蹄。掀开马掌上贴着的那层铁皮。

    掀下来的铁皮上赫然倒竖着一根刺。

    “难怪了。”

    年轻男人嗤笑,一手放开马前蹄。

    马前蹄落地,没了铁皮的保护,光秃秃的蹄子落地老?大不适应,鼻子里往外?喷气。但好歹是?没有和之?前那样,急躁不安的跑蹄子。

    晏南镜盯着他手里的竹刺,脸色骤变。那根竹刺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有人用竹片细细削的。细细尖尖的一根,在酉时?三刻的天色里,让她从颈椎那儿腾起一阵冰凉,沿着脊椎一路往下流淌而?去。

    明?明?炎热的天,她手脚却已经冷透了。

    年轻男人肌肤白皙,他有着浓郁的容色,只不过?那容色和汉人推崇的精致细腻没有半点关系,不仅没有关系,反而?透着一股粗犷和坚韧。

    他捏着手里的那根竹刺仔细的端详,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些许同情?。

    “女郎,你?是?把?人得罪成什?么样子,所以才要这样对付你?。”他话语里满是?感叹。

    晏南镜咬住后槽牙,“怎么是?我得罪人,不是?别人害我?”

    他又点头,这次不仅言语里,连着眼里都是?满满的同情?,“那那人也太歹毒了。这个法子一旦真的叫人得逞了。”

    他说到这里一停,不说了。

    晏南镜知?道,如果真的叫人得逞了,那么就是?他之?前说的那两个下场里的一个,或者是?全部。反正是?不可能让她全须全尾的回去。

    “可以把?这个给我吗?”

    晏南镜说着伸手。

    那年轻男人垂首看?着她摊开的手掌,手掌里泛着恰到好处的粉色,掌心连着指腹都是?白皙,肌肤的纹理?都在日光下折出浅浅的光。

    他点头说好,又叮嘱她小心,“这东西看?着不起眼,但是?扎到肉里可不好受,”

    说着他看?了一眼那边已经恢复正常的马匹。

    晏南镜道谢,她柔软的语调惹来他的一暼,“汉人女子说话都和你?一样吗?”

    他在自己的喉间比划了两下,眼里满是?好奇。

    这人的眼睛明?亮,黑白分明?。是?很明?显弓箭好手的双眼。偏生面庞还是?还有一团尚未完全散去的稚气,显得有些纯真。

    她有些尴尬,解释说不是?,“我天生就这样,可能因为天生的中气不足,所以声量不高。”

    他要问的不是?这个,不过?他听后也不继续追问。

    晏南镜理?了理?袍袖,对准面前的年轻男人慎重一拜,“多谢郎君大恩,如果不是?郎君,恐怕我现如今还不知?道是?如何境地。”

    “那想要如何谢我没有?”

    话语一出,他就见到她身形里有些凝滞,微微抬起的面孔上,也浮上了些许苦恼。

    他笑了摆摆手,“算了,我原本也不是?为你?谢我救你?的。我见过?疯马拖人,见着那马不对劲,好奇怎么你?的仆从怎么半点都看?不出来。按道理?驱马人是?最熟悉马性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他说完也不等她开口,“你?先上车去吧,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

    说罢他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辎车。

    这会?道路上的车马逐渐多起来,也不容她推辞了。晏南镜点点头,径直上了车。外?面的人翻身上马,驱马到辎车旁边。

    “郎君是?辽东郡那边来的吗?”

    她隔着竹簾扬声问道。

    “我来的地方,可比辽东郡都还要远。我姓慕容,单名一个燿。”

    他在马上回道。

    慕容燿说着,又去看?辎车,隔着竹簾,车内人的容貌看?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郎君是?慕容单于派来邺城的那位吗?”

    慕容燿颇有些意外?,“这你?也知?道?”

    回想起她的身上的衣饰,还有辎车的装潢,他顿时?了然。

    “我父亲以前得朝廷敕封过?鲜卑都督。单于只是?我们鲜卑人自己这么叫而?已。”

    晏南镜又问了一些关于辽东那边的风土人情?,虽然慕容燿说慕容鲜卑的领地比辽东还要更为偏僻,但也改不了离得不太远的事实。

    他在马上和她说了他们当地的一些风土人情?,当辎车停在齐昀府邸门口的时候。慕容燿的神色有些奇异,“你?是?中郎将家的人?”

    晏南镜从车中出来听到他这话摇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暂居在府邸里而?已。”

    她看?向慕容燿,“今日还是?多谢了郎君,还请郎君留下住址,等过?两日我亲自上门道谢。”

    慕容燿不是?个客气的人,放在其他人身上,少说要好好推辞以示正人君子之?风。他直接就点头应了,把?住处告诉她不算,另外?还和她约定了时?辰,这才骑马离开了。

    晏南镜目送慕容燿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之?后,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掌心里传来刺痛,她低头下去,原来是?用的力太大,以至于那根竹刺的刺尖有些没入她的肌肤里了。幸好只有一点,拔出来不算什?么。

    酉时?三刻在大道上发生的事,等齐昀回来没有多久就已经知?道了。

    听到齐昀派人请她过?去的时?候,晏南镜没有什?么意外?。她过?去的时?候,见着杨之?简也在。

    杨之?简自从在齐昀麾下之?后,多数时?候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多数时?候都是?住在衙署里。

    “怎么样,没事吧?”杨之?简仔细打量她,见到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受伤,这才勉强放心下来。

    他还在衙署的时?候,突然听到齐昀那边派人,说她的车马被人做了手脚。当即抛下手里的公务回来。

    若不是?齐昀拦着,杨之?简一回府邸,直接就奔着她去了。

    晏南镜摇摇头,她眨眨眼,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巾帕折叠成的小布包,打开了内里是?一根削的极细的竹刺。是?有意削的极细,一眼过?去都注意不到。

    估摸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车夫也没能察觉到有任何不对。

    齐昀捏住那根竹刺,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他的脸色倏然间极其难看?。

    自然而?成的毛刺没有这样的,很显然是?人为做出来。插刺入马掌里,是?打得让人坠车的主意。

    若是?真的从辎车上坠下,只是?骨头断了,反而?是?最好的结果。许多都是?当场摔的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就算事后救活了,也生不如死。

    下手的人心肠歹毒到难以言尽的地步。

    “去之?前并没有有什?么不对,回来的时?候就不对劲了。”晏南镜垂着眉眼轻声道,“要不是?那位慕容郎君,我恐怕……”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

    杨之?简脸色苍白,袖中的手一阵接着一阵的颤抖。

    两人多年相依为命,她如果有事,如同生生扯掉他的一条手臂。在这人世里,他就算是?彻底的孤魂野鬼了。

    “长?公子,臣在长?公子手下,从未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差池。现如今知?善遇到如此弥天大祸,臣……”

    杨之?简说不下去。

    齐昀抬手让他不用继续往下说,“做这事的人,在邺城里应该有身份。”

    来的时?候没事,走的时?候有事。那便是?在侯府马厩里头就被人下了手。侯府这个地方,就算是?奴仆也不是?随意进出的。所有进出的奴婢都必须造册记住名字来处。想要是?不动声色混进去,怕是?不行。

    晏南镜来侯府也只是?在太夫人那儿活动,为人又亲和,没有打骂过?奴婢,不至于如此。

    既然不是?奴婢来做得,那就是?有人指使而?为。

    “长?公子,这——我们兄妹在邺城里可没有什?么仇怨。”他突然想起什?么,“难道还是?齐将军那——”

    齐昀摇头,“他那几个儿子,之?前那个去守城门的,已经是?里头胆子里头最大的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黑了几分。

    晏南镜见状,“长?公子想到谁了?”

    齐昀仰首,眉心蹙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此事我来查,但凡做了,就一定会?有痕迹。”

    晏南镜没有追问,她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什?么,“今日要不是?遇上了那位慕容郎君,就真的糟糕了,我和他约好了日子,到时?候要亲自上门道谢。”

    这个齐昀自然也是?知?道,照着规矩,亲自上门道谢是?应当的,但是?她提起慕容燿的时?候,眉眼里迸出别样的光彩。

    齐昀压制住心下涌上来的酸涩不满,如何在人前表现得体,他再明?白不过?了。

    “我会?让人准备谢礼,知?善到时?候和先生一块去。”

    杨之?简颔首,慕容燿出手相助,不管如何,他都是?要亲自上门道谢。

    不过?眼下他关心的还有另外?一桩,“知?善日后……”

    “我会?让亲兵来护卫。另外?以后侯府那,我会?亲自护送。”

    哪怕杨之?简已经知?晓了齐昀的那些心思,但亲耳听到他的安排,还是?有些吃惊。亲兵是?齐昀的私卫,除却齐昀之?外?,其余所有人的命令,哪怕是?齐侯都不会?听从。现在只是?调出一部分过?来,也足够让他吃惊了。

    不过?杨之?简很快又镇定下来,这件事关系到知?善的性命,其余的都不算什?么。

    杨之?简颔首,算是?认同了齐昀的做法。

    齐昀也不压下此事,在太夫人那儿替她说明?了此事,并且说她人受了惊吓,先休养几天。

    这几天的功夫里,秦媪奉了太夫人的令,来给晏南镜送了不少的好东西。

    秦媪对晏南镜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又叮嘱她好好休养。

    晏南镜倒也真的修养起来了,也不问齐昀,事情?查得怎么样。能要她死的,那不是?一般的深仇大恨,除掉齐奂的那几个儿子,那么就只有那么一个了。至于杨之?简,还没到惹到强硬对头仇家的地步。

    到了约定的那天,她和杨之?简一块儿去慕容燿那儿登门道谢。晏南镜到了门口,才知?道齐昀来送过?去,晏南镜说不用,“长?公子不是?派了亲兵么,那些亲兵都是?身经百战,极其警醒的。有他们在,就已经可以了。”

    齐昀却摇头,“我亲自送过?去,更安心些。”

    说完让她上车去。旁边的杨之?简对她点了点头。晏南镜上了辎车,这次一路顺利的直接到安排那些鲜卑人的馆舍门前。

    馆舍修筑的也颇为阔气,大门敞开,她从车里下来,齐昀和她说了一声万事小心,就领着人离开了。

    再回头的时?候,就见着慕容燿站在门口两手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他眼里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那边齐昀离开的背影。

    馆舍里不只是?慕容部的人住着,还有其他的人,例如挨着乌桓的拓跋部也来人,拓跋部的老?单于羡慕且仰慕中原的汉人。把?自己的儿子也送了来,照着拓跋那老?叟的意思,这儿子就留在邺城,学汉人的话读汉人的书,至于什?么时?候回漠南草原,那就要看?这儿子什?么时?候学成。

    所以馆舍里也是?人来人往,门口来了这么一群人,哪怕还没到大门,还隔着一段道,就有好事者在门内宣扬的到处都是?。今日正好是?约定的日子,慕容燿就出来看?看?,一看?果然是?她来了。不仅仅是?她来了,还有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齐侯长?子也在。

    慕容燿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哪怕只是?见过?几面。不仅仅是?因为齐昀是?齐侯的长?子,而?是?因为一见面,他就知?道此人绝不是?善类。这野兽一般的直觉,让他坚信这个齐侯长?子绝对不是?那些汉人大儒嘴里称赞的那么温良恭让。

    果然他出来的时?候,隔着老?远和马上的齐昀遥遥相望,四目相对的时?候,慕容燿感觉到身上莫名一寒。

    他不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傻子,齐昀那一眼他明?白是?警告。

    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担忧那小女子被他吃了么?

    慕容燿不禁来了兴致。

    杨之?简上前,双手拢袖,对着慕容燿就是?深深拜下,“如果不是?府君,恐怕我阿妹就凶多吉少了。”

    慕容燿一手扶住他的手笔,慕容部虽然是?鲜卑人,但是?慕容燿自幼由?父亲请了汉人师傅来教导四书五经以及各类经典,不说学富五车,但绝对不是?什?么客套都不懂的野蛮人。

    汉人的客套他熟稔的很,他搀住杨之?简的胳膊,用上点力气,就把?杨之?简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举手之?劳,我是?在马背上长?大,那日路过?见到马不对劲,偏偏赶车的家仆没有察觉。”

    慕容燿笑起来,“郎君就当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才出手吧。要是?说起来只是?举手之?劳,不算什?么。”

    “而?且……”

    他看?向晏南镜,“也多亏了女郎愿意听我细说,要不然我这脾气,恐怕也早就走远了。”

    晏南镜被他点到,这时?候是?不好继续再在杨之?简身边沉默,她上前一步,双手持平在额前,慎重其事的就要对他拜下。自然的,她也被扶住了。

    “不用了,我也不喜欢别人拜我。”慕容燿笑起来,“何况这点事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郎君说不用,可是?我不能不懂做人的礼数。”晏南镜说着就要再次拜下,她才要动,手臂上搀住的那只手力气又大了几分。

    “这里人多,还是?进去说吧。”

    慕容燿看?了一旁,此刻已经有好些人集聚在大门了。在这儿继续留下去的确是?不合适。

    一行人到了慕容燿住的房舍内。

    房舍内一应俱全,待客的厅堂也都有。慕容燿让家仆下去准备酪浆待客,直接坐下来,“这件事,女郎不用道谢,先放在一边。”

    这话听得杨之?简心里蹙眉,不用道谢,那么之?后说不定所图更大。

    “我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更好奇,害女郎的那个人找到了没有?”

    晏南镜摇头,“现在还在查呢,”

    慕容燿闻言摇摇头,“这种事得赶快,要不然之?后就难了。而?且既然有第一次,往后就会?再下手。到时?候要防备就难了。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晏南镜颔首,“慕容郎君说得很对。”

    她隐约想到什?么,但是?不好直接宣之?于口,所以干脆将这件事全都给齐昀去办。

    和她有仇的,除去被杨之?简牵连的可能之?外?,只有那么一个。

    慕容燿望着她,“女郎应该已经知?道是?谁了吧?”

    晏南镜依然是?温婉的姿态,“只是?怀疑而?已,现如今没有查实,也不知?道是?不是??”

    这时?候仆从把?酪浆送上来,清晨挤出的羊乳,煮开后又冰镇,加了桂花蜜,现如今桂花蜜的甜味随着凉丝丝的凉气散逸。

    “是?交给那位长?公子吗?”

    晏南镜点头。

    若不是?,那就要把?真凶揪出来。如果是?,她很好奇齐昀会?如何。

    第065章 第 65 章

    晏南镜再?次看向慕容燿,“多?谢郎君提醒。”

    慕容燿持着手里的漆卮,听到她这么说,笑了笑,“不用,随口?一句的功夫,能有多?少值得谢的。只是在真凶被抓出来之前,还要多?加小?心。”

    从馆舍里出来,杨之简看向她,“知善知道是谁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杨之简见状忍不住蹙眉,“什么意思?”

    “我?还不能确定,”她看着头顶上热辣辣的阳光说道,“何况若真的是……”

    那也要看齐昀那边会如何处置,如果齐昀不动手的话。她也要下手。

    否则还真以?为?她任打任骂,这次是马掌里带刺,还是偷偷摸摸。下次说不定就直接是光明正大的来害她了。

    “不能和兄长?说吗?”杨之简拧着眉头问?道。“你和阿兄说,阿兄给你报仇。”

    这个仇不管如何,必定要报。

    晏南镜哎呀了一声?,她笑盈盈的看向杨之简,“阿兄,长?公子不是说这件事他管了么?既然他都管了,阿兄就不要费心了。”

    这话堵得杨之简脸上不由得一阵青一阵白?,他压低声?量,“知善你什么时候如此依赖长?公子了?”

    她满脸诧然的望着他,“我?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事都放心交给他,也太过了。不管怎么说,对于知善来说,他也都是外人。”

    是外人没错,她也没把齐昀当成?内人过。只是齐昀自己主动送上门?来,那么她也就乐得暂时袖手旁观,看看齐昀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可是长?公子都那么说了。”她面上神情更加无辜迷茫,“在邺城,长?公子的能耐,比我?们要大。还是交给长?公子更适合。”

    杨之简拧着眉头,过了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

    晏南镜见状,问?了一句,“阿兄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杨之简摇摇头,“不是,你说的很?对。长?公子的能耐远在我?之上。我?要花费许多?心力才能办到的事,长?公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成?。只是我?担心你。”

    他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担忧,她不禁有些好奇,“担心我?什么?”

    自古英雄美人,长?公子自然是少年英雄,容貌出身都是上佳,而且对她又如此的尽心。他担忧她动心。

    齐昀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太高,高攀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心里明白?,她虽然不怎么爱吃苦,但也不喜欢被人圈在那儿不得自由。尤其还是作为?妾室,每日?里要给另外一个女人俯首称臣。

    “阿兄你担心什么呀。”

    晏南镜看出他担忧的什么,不由得哭笑不得。两辈子加在一起,她早就过了怦然心动的年纪了,而且也明了心动下的代价。

    “这是长?公子自愿的,所以?我?只能让他去。”

    她笑了笑,“何况长?公子的身份在那,不管做什么都比我?们方便的多?。既然如此,为?何不笑纳他的好意呢。”

    杨之简听完,心里的担忧淡去些许,长?长?吐出口?气?,“你若是真的这么想,我?勉强可以?放心了。”

    她忍不住笑,“阿兄要是担心的是我?会不会对长?公子情根深种……”

    她飞快的暼了眼四周,领教过齐昀安插眼线的本事之后,她对身边也不放心。所以?声?量压得低低地,直接凑到他耳边,“那阿兄尽管放心。”

    杨之简有些不信,但是看到她满是笑意的脸,还是由不得点了点头。

    齐昀今日?派手下的卒史书佐等人前往衙署处理公务,他并不是事事躬亲的做派,但凡事情不大,他尽管放手让属下们去决定。

    他领着长?史,手里拿着乌桓异动的事来和齐侯商议。

    漠北草原上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原先是鬼方,后面是匈奴,匈奴被汉人击溃西逃之后。原先被匈奴压制的不敢冒头的乌桓成?了这片地域的新主人。

    漠北这块地方看着广袤无边,实?则苦寒,不管谁入主草原。每逢开?春,就会瞅准时机南下到汉人郡县里掠夺人口?牲畜粮食。

    乌桓也不例外,也和曾经的匈奴一样南下掠夺。但是正好与拓跋部?的人马遇上,双方当即动手,各有伤亡。拓跋部?首领派儿子来邺城的同时,还送来了军报。

    齐巽翻了下下面人送上来的军报,嘴边噙着冷笑,“这是好家伙,连下面的榻都还没坐热,就想着抢东西。脑袋在脖子上嫌太久了,忍不住要摘下来了吧?”

    说着让二儿子齐旼带兵前去教训乌桓。

    齐旼今年年岁十三,远没到冠礼的年纪。不过这世道,但凡男子十三四岁之后,就算作成?人了,要分摊家事,顶天立地了。

    长?子齐昀十岁上就入军中,次子十三岁才领兵,在齐巽看来已经有些晚了。

    此事就这么定了。

    齐昀起身往自己在侯府休憩的屋舍去。他才坐下没有太久,就见着一个中年文士进来抬手就对齐昀见礼。

    齐昀没有多少讲究礼数的,“如何?”

    “听马厩里的仆役说,出事的那天晌午,的确是有人来过,看着是许郎君身边的人。”

    所有的外来人进入侯府,不管身份如何,全都要记上姓名年岁来处。所以?能跟着主人入侯府的,一般都是贴身仆役。也不会随意更换。来来去去多?了,也都认得人了。

    “仆役说他那会儿躲在离马厩不远处的竹林里头纳凉,马厩那儿看着没人。所以?那人过来就记得特别清楚。”

    “就他一个吗?”

    齐昀问?。

    中年文士点头,“那仆役说,午时里给马喂了草料和水,就去纳凉。而且午时是最热的时候,没人过来。一直到未时之后才有人成群结伴的过来。”

    要做坏事,拉上一大帮子人也不可能。那就只有前头的那个了。

    齐昀面色阴沉,他眉宇里不显露怒色,却能让旁人更加心惊胆跳。

    “现如今长?公子打算……?”

    齐昀唇角牵拉出一丝薄凉的笑。

    “既然都已经确定了,那也不必再?费其他的功夫去确定了。”

    他并不是那种非得要正大光明才将对方定罪的人。很?多?时候事急从权,对手也不会等到他寻到人证物证,完全将他定死。在此之前早就图穷匕见,你死我?活。

    所以?只要明了是谁做的就行。

    “你给我?做一件事。”齐昀开?口?。他掏出一只巾帕叠就的布包,打开?来,内里是一根细细的竹刺。

    齐旼第一次带兵,要齐巽封官位,然后再?出发前往冀州。冀州那儿连接着北上草原的关口?。

    封了官位就是成?人,要和齐侯手下有头有脸的臣僚见上几面。又是一阵热闹。

    齐昀出署房的时候,恰好见到齐旼见许少安。许倏这几日?称病不出,好些事由许少安来侯府办。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望见,许少安见到齐昀微笑颔首。面色略有些不好看。自从父亲让妹妹装病不去虞夫人那儿之后,只有虞夫人频繁的派人过来询问?,袁太夫人只是问?过一句之后,就没有再?让妹妹过去。

    而齐昀更是没有一点消息。

    父亲的决定是对的。

    许少安思及另外一件事来,那件事他原本有把握,谁知道被个突然冒出来的鲜卑人给搅和干净了。不过事情做得干净,没有露出马脚。

    那女子令阿堇在及笄礼上被抢了风头,他不能拿侯女怎么样,也不能拿齐昀如何。就只能对那个女子下手了。偏生那女子运气?不错,遇上了慕容燿。

    打草惊蛇,不管他原先如何不忿不甘,都要暂时停手。再?等下次的动手机会。

    左右侯女是要入洛阳宫,齐昀也不会在女子身上花费多?少精力。他突然想到之前邺城里的那个流言。之前许少安对齐昀竟然对一出身寒微的女子青睐有加,而愤怒不已。阿堇出身名门?齐昀不喜欢,竟然看中美色,去喜欢出身寒微的女子。真是平白?玷污了他之前的那些声?名。

    他曾经暴怒过,不满过。而现在,许少安倒是希望齐昀能对那个女子多?有点痴心,这样的话,到时候齐昀才能痛得更厉害。

    许少安对着齐昀,嘴里和齐旼说话,头颅却偏向了齐昀,对他颔首示意。

    齐昀笑容得体,也微微颔首。

    待到回到署房里,中年文士过来禀报说是一切都办妥当了。

    “没叫人看到吧?”

    “没有,”中年文士轻声?道,“都是遣开?了左右做的。”

    他已经查出了许少安的手段,所以?在此基础之上,他还能查缺补漏更上一层楼,做的更加滴水不漏。

    齐昀不是君子,君子的虚名只是给人看的。而他的内在是多?思多?疑,必要时候冷酷无情也不是什么难事。

    酉时是衙署下值的时候,除却晚间要留在衙署里上值的人之外。其余的都陆陆续续回府去。

    许少安骑马出了衙署的大门?,在大道上不疾不徐的走着。渐渐地坐骑开?始暴躁不安,那股暴躁开?始的时候只有细微的一点,并不明显。等逐渐明显的时候,许少安勒紧缰绳,让坐骑停下来。然而他手上勒得越紧,坐骑就越是暴躁不已,跑得越来越快,很?快他耳边传来了风刮过的声?响。还有大道上忙着躲闪的车马动静,还有各种惊呼声?。

    许少安在马背上颠簸,马发狂的毫无征兆,几乎打得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他身后跟着的家仆想要追上,但是被疯马远远的甩开?。许少安整个人都紧紧的贴在马背上,往回拉缰绳,意图将发狂的马给勒回来。缰绳已经勒入皮肉里,但许少安不觉得痛。

    风声?呼啸里,传来另外一股破空声?。那声?响他很?熟悉,是弩箭射来的动静。弩箭贯穿了马的整个脖颈。疯跑中的马被弩箭贯穿的力道震得一顿,而后前蹄一跪。然而马背上的许少安直接抛飞了出去,许少安只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巨大的力道从马背上掀翻了出去,耳边是风的声?响,而后是他重重落地的声?音。

    他耳朵里听到很?不重不轻的喀嚓一声?,而后浑身动弹不得。

    到了这个时候许少安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晕过去,甚至还能听到四周的动静。他落地之后,缓了那么几息的功夫,才有人从旁边包围过来,拿看耍百戏一样的目光打量他。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是不成?语调的嘶喘。

    “去把许少将军赶紧抬起来。”

    齐昀放下手上的弩机,回头吩咐身后的武士。

    齐昀没打算就这么回去了,甚至他还送了许少安一路到许倏府邸里。

    许倏年轻的时候持才自傲,在齐巽的手里狠狠地栽跟头之后,才学会收敛。这次回邺城,除开?头几天接待宾客之外,其余时候都是称病不出。

    他听到许少安坠马的消息,着急赶过来就见着被人抬进来的儿子。

    许倏扑到跟前,见着许少安满头满脸的全是血,浑身上下灰尘泥土狼狈不堪。

    “安郎!”许倏目眦尽裂。

    “许将军,现如今先让少安接受诊治才行。”

    背后传来温煦关切的话语。

    许倏回头过去,看到齐昀伫立在那儿,他身上也有些因为?赶路而沾上的尘土。

    许倏起身,让人把许少安抬起去。这时候许堇听到消息也来了,她看到被人抬过来的兄长?,两手捂住嘴,眼里惊愕中泪水在打转。她回头过来看到了齐昀,“长?公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齐昀并不喜欢许堇,幼时初见的时候就不喜欢,并不是因为?她样貌并不出众,而是因为?那被人关爱出来的,格外纯稚的性情。像是什么都不愁,也什么都不用担忧。像个天生愚笨的蠢人。

    他见到许堇的泪水,不由得向一旁避开?,“还是先让许少将军接受救治吧。”

    许少安人抬了进去,齐昀却没有半点跟着进去的意思,“我?回府的时候,看到许少将军的马发了狂,疯马被射死之后,就把人带了回来。”

    短短一句话,就已经将所有的经过给说完了。

    说罢,他拱手告辞。

    许倏出言制止,“好好的马怎么会发狂?”

    齐昀既然是方才那一派的温和,他诚恳的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了。恐怕许将军要问?问?别人。”

    许倏面上神色几乎扭曲,许堇想要上前,被他一眼看过来,“许女郎还是先到许少将军那儿比较好。”

    许倏被他这疏远的话语,弄得眉头一皱。言语冷硬,“不劳烦长?公子了。”

    说罢,拉过许堇,示意齐昀离开?。

    齐昀点点头,转身离去。

    一路直到步入府邸,齐昀面上的笑容骤然加大,脚下步履也跟着他的笑容一道加快。

    “长?公子。”

    在前往晏南镜住处的路上,杨之简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来的正好。”杨之简的出现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些许,直接去一个女郎的居所,过于孟浪了。

    他定了定神,示意杨之简和他来,又让人去把晏南镜请过来。

    杨之简看着家仆去请晏南镜,他回头过来,小?心的斟酌着字句,“长?公子可是那件事有眉目了。”

    “何止是有眉目了。”

    他让杨之简跟着自己到前堂去,不多?时晏南镜来了。

    她才要敛衽行礼就被他抬手制止,而后指着早已经准备好的枰,让她坐下来。

    “许少安今日?坠马了。”

    他盯着晏南镜说道。

    晏南镜心里早已经对当初要害她的人,有了猜测,当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她还是不免有些诧异,“怎么会?”

    连着杨之简也是大吃一惊。

    但是见到齐昀面上越发浓郁的笑容,她一切都明白?了,随即坐直了身体,在枰上就要对他拜下来。

    但是却被他继续一手制住,“不用。”

    杨之简满面感激,许少安的身份他知道,别说现如今人证物证都不齐,就算真的齐全了,闹到齐侯面前,齐侯也不会把许少安如何。

    想要个公道,难之又难。

    “真是天妒英才。”齐昀面上在笑,可是语调满怀叹息。

    晏南镜看见,都叹为?观止。

    她马上就跟着他的语调说,“的确,许少将军还年轻,竟然遭遇如此横祸。”

    她对上他的眼,她两眼弯弯,“只是不知道伤情怎么样。”

    “我?射杀了疯马,他从马背上摔了出去。看着满身血污也动弹不了。坠马之人往往凶多?吉少,只愿他能逢凶化吉吧。”

    齐昀射出的那支弩箭,射杀了疯马,也射杀了许少安。他自小?心机深厚,惯会蛰伏等待时机,哪怕猎物进入圈套了,他也能按捺下来,一直等最佳的时候一招毙命。

    外人是看不出什么的,不会觉得他出手害许少安,毕竟疯马狂奔之下。不仅仅是骑马的人,连着其他人也要受牵连。现如今只有许少安一人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齐昀望向她的目光里忍不住带上些许期待,想要她能够给些许奖赏。

    她低头一笑,并不接他的茬。

    齐昀心间浮出些许失望。这对他也是陌生的情绪,不过他大方笑纳。

    “这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道。

    这次他完全把自己面上的那层伪装给完全卸下来。

    “今日?日?子不错,”齐昀道,“今晚不如多?饮几杯。”

    他望着晏南镜,脉脉眸光里格外诚恳。

    第066章 第 66 章

    “不会传出去吧?”晏南镜略带点小心?问?。

    齐昀笑了?一声,面上笑盈盈的?望着她。

    “这个不用?担心?。能?在?府上留下来的?,都是可信的?人。”

    晏南镜想起他的?手段,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容许自?己恶毒府邸上有别人的?眼线。

    夏日里是吃不了?太过丰盛的?膳食的?,所以三人在?一块,面前的?食案上,摆上的?肉食不算很多,晏南镜那里可能?事先有过叮嘱,所以酒没有多少,新鲜的?果?物倒是很多。新采摘下来的?桃洗干净了?拜访在?那儿。

    她伸手一捏,桃子皮下软软的?,几乎要随着她指尖的?力道陷下去。

    “砀山运来的?,”齐昀饮了?一口酒,见着她颇有些好奇的?把玩手里的?蜜桃解释。

    “砀山盛产蜜桃,以味甜肉软著称。熟透了?的?果?桃,外面那层皮可以整个的?撕下来,”

    晏南镜听他这么?一说,真?的?去撕那层果?皮。果?然只是轻轻用?力,外面的?那一层果?皮就被剥了?下来。内里的?果?肉香甜诱人。

    齐昀看着她低头咬了?一口,蓦地满脸惊喜。

    她最喜欢的?果?物就是桃子。在?荆州的?时候,院子里和院外都种了?不少桃树,春日看花,夏日吃果?。荆州不盛产桃,树上结出的?桃子味道只能?看运气,她喜欢吃软和的?,但是自?家桃树结出来几乎都是脆的?。

    没想到这次送上来的?,终于是她喜欢的?了?。

    齐昀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啃,每咬一口,眼里的?光芒星星点点。满是惊喜。

    他见多了?欲壑难填的?人,见到她只是吃个蜜桃,每一口都满心?满眼的?满足,手里持着漆双耳杯,饮酒的?动作有些凝滞。

    “长公子。”杨之简的?嗓音打断了?他的?凝视,齐昀回头看过去,见到杨之简持着漆杯向他敬酒。

    “这次多谢了?长公子,若不是长公子,恐怕就连报仇都难。”

    公道是别想要了?,就算是私下寻仇,也要豁出一身剐才行。

    齐昀摇摇头,“现如今先生在?我麾下,他竟然敢对?先生的?亲人下此毒手,怎么?可能?让他安然无?恙?”

    “那根竹刺,给他用?了?回去,也算是还?给他了?。”

    “此后先生和知善就不必担忧了?。”

    齐昀对?妹妹直呼其名,让杨之简心?中忍不住蹙眉。明上还?是点了?点头,“长公子所言甚是,今日去谢过那位慕容郎君,慕容郎君也提醒过我们兄妹,在?真?凶揪出来之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防备被第二次下手。”

    他说着叹口气,随即脸上又洋溢起庆幸的?笑容,“多亏了?长公子,若没有长公子,我们兄妹还?不知要如何。”

    他看了?一眼那边的?晏南镜。晏南镜把啃了?一半的?桃放下来,擦了?擦手正襟危坐,她正要抬手道谢的?时候,被齐昀制止。

    “我不是为了?让二位向我道谢的?。”齐昀道。

    “何况他竟然敢下手,显然也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两厢合在?一处,自?然不能?饶了?他。”

    杨之简只当是因为他在?齐昀手下,对?他亲眷下手,也等于是冒犯了?齐昀。

    而那边晏南镜顿了?下,头垂下来,继续端起她那个才吃了?一半的?桃子继续。

    齐昀那么?一说,她也就真?的?没有继续和他客气。何况和他客气什么?,这个事本来就是因为他当初的?默许给搞出来。许少安心?胸狭窄,手段歹毒没错,但齐昀也不无?辜。

    明面上彼此都过得去就行了?,若是真?的?心?怀感激,那还?是算了?吧。

    桃子性温,但也不能?吃多了?。吃多了?容易长疖子。

    她吃了?一个之后,就随便吃点其他的?菜蔬。天热吃不下多少肉食,酒水给她上的?也不多,她也只是沾沾唇,然后就看着那边齐昀和杨之简饮酒。

    府里的?酒,入喉的?时候是米粒的?清甜和香醇,但是过些时候,后劲就上来了?。

    齐昀让人给晏南镜上的?酒水只有那么?一点,自?己和杨之简就没有那么?多的?约束。所以待到酒喝完,她就看待两人的?身形晃了?晃。紧接着就噗通两声,这俩全都一头栽倒在?席了?。

    堂内服侍的?人已经老早被齐昀屏退了?,这会儿就他们三个。

    晏南镜惊得手里的?漆卮差点没丢出去,见着这俩倒了?,她丢开手里的?东西,几步到杨之简那儿。

    杨之简酒量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只能?说是平常。或许是酒水精酿,格外醇厚,所以一敦的?酒水下肚,人也倒了?下去。

    “阿兄?”她见杨之简面色发红,人是怎么?也叫不起了?。

    正要她准备去叫人,好把这俩全都给挪回他们自?己的?屋子里去。

    齐昀那边发出嘭的一声,动静不小。晏南镜一看,原来是齐昀胳膊撑着想要起身,结果?一时不慎额头直接撞在了漆案上。那力道光是听声音都知道不小,听得牙都忍不住发酸。

    他没撞死吧……?

    晏南镜见着齐昀整个人又掉在地上,忍不住心?想。

    她过去,见着齐昀整个人在漆案后躯体蜷缩起来,那力道是真?的?不小,漆案上残留的?那些酒水被撞上来的力道震的洒了出来。

    齐昀老大的?个子,蜷缩起来的?时候,看着格外的?诡异。手掌抱住面颊,她也看不清楚他这会额头到底伤势怎么?样了?。

    她会处置伤势,但是此刻不打算派上用?场。晏南镜转身过去,就打算去叫家仆过来。才往外迈了?一步,就听到漆案后的?齐昀发出一声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呻·吟。

    这下丢开他离开好像不太成了?,若是他晕过去了?,又或者是不清醒,她做什么?都没什么?顾虑,可人还?有意识,那就不行了?。

    晏南镜到齐昀身边,“长公子安好?”

    躺在?那儿的?人没有回应她一动不动,似乎刚才的?动静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她才一动,打算离开。一动不动的?人就有了?动静,他嘴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呻·吟。里头夹带这些许喘息,连着身躯都开始扭动起来。

    晏南镜俯身过去,在?他的?背脊上拍了?拍,“长公子此刻觉得怎么?样?是方才撞到的?地方痛吗?”

    他依然不答,不过原本抱在?头颅上的?手掌挪开,露出微微泛红的?,袒露出些许脆弱的?眼。

    齐昀的?这个模样她从未见过,从两人当初相遇开始,她看到的?,全都是冷静有礼,以及孔武有力。

    脆弱这两个字哪怕是用?在?郑玄符身上,都落不到齐昀头上。

    她头回见到如此的?齐昀,不免有些心?慌意乱,“你头上还?好吧?”

    说着伸手出去将他的?手掌整个都拉下来,去看他的?额头。

    奇怪的?是额头并没有红肿,看来那一下应该是没有砸在?额头上。这下她觉得更加棘手了?。她总不能?在?他发丝里摸索去找伤处吧?

    “长公子现在?觉得怎么?样?”她继续问?,“知道我是谁吗?”

    他手被她拉开,面容完全袒露出来。他的?面上浮现两块酡红,那酡红从脸颊上几乎一路延伸到了?唇上。唇色水润且鲜艳欲滴。是完全用?唇脂染不出来的?艳色。

    晏南镜男人见得不少,和齐昀相见相处的?也不算少。然而遇见这么?容□□人的?,还?是头一回。

    她不安的?很,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睛盯着他脸上,满脸的?无?措。

    晏南镜才一动,手上一紧。低头去看,发现她手指已经被他握住了?。喝醉了?的?人身上滚烫,像是喝进去的?那些酒水,全都烧在?了?身上。指尖感受到掌心?滚烫。

    喝酒了?的?人毫无?理智,她挣了?两下,不仅没有挣脱,反而越发力道大了?。

    “长公子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她低头下来,提醒他在?外谦谦君子的?人设。

    哪怕知道是假的?,也要拿来用?一用?。

    他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些许自?嘲。然而下刻,他就摇摇头,“不记得了?。我是谁呢?”

    这家伙该不是借酒发癫吧?

    晏南镜忍不住想。

    她耐着性子,“你是齐侯长子,也是邺城里有名的?君子。”

    谁料这话一出口,他脸上的?笑消失干干净净,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那目光落在?身上不太好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一五一十的?全都看透。

    “你觉得我是吗?”

    “不是,你要是君子,那这世上所有的?好人都要痛哭流涕了?。”

    她手指被他抓在?掌心?里,他掌心?滚烫,而且掌心?还?有指腹上因常年持武器而长出的?老茧,也是让人很不舒服。

    这触碰让她有些心?烦,又挣脱不开,心?烦意躁之下,径直说实话。

    他也不气不恼,只是望着她笑。

    和平日里人间那副拿捏到恰到好处的?笑容,带着点儿随心?所欲。

    “我得去叫人了?。”

    能?睁眼能?说话,那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隔着一层头发撞上去的?,不至于真?的?撞出什么?好歹。

    “也不知道郑郎君在?不在?。”

    这话让他眉头蹙起来,“郑玄符已经叫我赶回去了?,他有自?己的?家,没事老是留在?我府里干什么?。”

    说完,他突然整个面颊都痛苦的?皱起来,一手去捂住后脑勺。

    看来撞到的?地方又开始痛了?,但即使如此,她的?手也没被放开。

    晏南镜见状,心?下惊讶于那一下的?威力。

    “你放开,我去叫人,让人过来给你看看头上的?伤。”

    他眉头拧着,满脸的?痛楚,这所有的?神情全都在?那张脸上,鲜活之余,让她有几分?不真?实感。

    “我不放。”他道,“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这话简直无?从说起,晏南镜见他言语神情里那股罕见的?孩子气,这下是真?的?确定?是喝醉了?。他平日里清醒的?时候自?持身份,不管什么?形势,都要保持得体。这话恐怕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她应该容忍他吗?

    当然不。

    晏南镜径直望着他的?眼睛,言语里冷淡“男女授受不亲,长公子这般,是要羞辱我?”

    说着,她看向杨之简,“我兄长就在?这里,长公子是打算当着我兄长的?面不侮辱我了??”

    这罪名很大,大到即使是在?醉酒里,也能?明白她话语下的?不耐。

    原本握紧她手指的?手掌终于有了?松动,她用?力往外一挣,整个脱离他的?掌控。然后手臂一紧,竟然是被扯住了?袖子。

    就算放手,不心?甘情愿,总要在?别处找回来。

    晏南镜有些哭笑不得。

    喝醉之后的?齐昀,简直完全不讲道理,甚至连脸面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和清醒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

    “我痛。”

    他紧紧的?揪住手里的?广袖,没有一丝半点松开的?意思。

    齐昀说着扬起那张清丽娟秀的?面孔,望着她,“我真?的?好痛。”

    “痛得要死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和中邪似的?。晏南镜觉得自?己脑袋也痛,“那长公子先放开我,我去叫人,到时候有人过来给长公子敷药。上了?药之后就不会痛了?。”

    这话和哄孩子也差不了?太多了?,然而他依然倔强的?拉住手里的?那截布料不放,并没有因为她的?言语而有半点松动。

    她无?奈,弯腰下去,手指插·入他的?发丛里。年轻男人的?发丝丰密,泛着点兰草的?香气。

    指尖与头皮的?接触,瞬间激起千层激流,从接触的?地方一路往下,在?齐昀的?躯体里乱窜。这是很新奇,也足够愉悦和痛苦的?体验。

    这完全将之前遭受到的?击打的?痛楚给完全盖过去。

    她的?指尖在?发丛里寻找,指甲轻轻在?头皮上滑过。齐昀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冒出任何声响。

    另外的?渴求随着这轻微却亲密的?接触,伴着浑身上下流窜的?激流生出来。

    齐昀抬头渴盼的?看过去。然而还?没等他完全看到她的?脸。后脑勺某处就传来钝痛。那钝痛来的?又凶又急,几乎是瞬间就狂啸扑来。连带着眼前都一黑。

    等到回神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晏南镜给放了?回去。

    “好大的?包。”她站起身来,“我先去叫人吧,虽然看着好像事情不大,但是包不小,不管也不行。”

    其实不管也可以,反正只要不作死又往远地方撞上一下,不管怎么?样都会消肿的?。只是她要找个借口离开而已。

    说着她就真?的?离开了?,左右都被屏退,但是家仆们也不敢离的?太远,走?上一小会,就见到袖手待命的?仆役。

    她和那些仆役说齐昀和杨之简醉酒了?,另外让叫个医者来看看齐昀脑袋上的?那个包。

    其实那个包她可以治,但还?是算了?。

    家仆们过去了?把两个醉酒的?人全都给搀扶回去,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她管了?。

    过了?两三日,袁太夫人遣人来接她过去。袁太夫人看着已经大好,哪怕不用?婢女在?两旁搀扶,也能?走?的?比较稳当了?。

    之前袁太夫人被困在?榻上许久,现在?终于康健,不由得想要四处走?走?。

    晏南镜和齐孟婉在?后跟着,袁太夫人看上去心?情不错,和她们说起了?邺城里的?事,“听说许倏的?儿子坠马了??”

    坠马不是新鲜事,新鲜的?是坠马的?人。

    晏南镜回答道,“小女子听说了?。”

    她当然听说了?,而且知道这事还?是谁做的?。

    “听说腿脚都断了?。”袁太夫人说起来就感叹,“坠马凶险异常,多是当场就死了?。而且还?面目全非。现如今还?能?抬回去喘气,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祖母,那还?治得好吗?”齐孟婉听后问?。

    袁太夫人摇头,“现如今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就更别提治伤了?。就算保住了?性命……”

    晏南镜知道太夫人未尽的?话语是什么?。就算是保住了?性命,日后恐怕也是要瘫躺在?床榻上,做个废人了?。

    “说起来这几日阿虞没有来了??”

    太夫人去看身边的?秦媪,“我有点想她了?,去把她叫来。”

    小会的?功夫,虞夫人过来了?,见着太夫人的?面就要行礼。太夫人抬抬手让她起来,“我听说这几日你都没派人去许倏府上了??”

    自?从许少安出事之后,虞夫人也就没有再遣人至许倏府上。

    “听说许将军府上出了?大事,妾也不好去打扰。”

    她说着对?着太夫人挤出笑,笑容在?虞夫人面上看着莫名有些憨。

    太夫人望着她,哦了?一声,“那派人过去慰问?一下也是应有之义,这个也没有?”

    虞夫人呃了?一下,笑容挂在?面上格外的?尴尬,“毕竟许少将军情形危急,啊,这——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太夫人继续问?,“那么?这事定?下来之后,阿虞还?要接许女过来吗?”

    虞夫人笑得越发无?措尴尬,接自?然是不会接了?。许倏子嗣上单薄的?很,只有一子一女。现如今儿子已经成了?那个模样。就算许倏再急着生子也来不及了?。

    真?的?要和许倏结亲的?话,就眼下这情形,恐怕得到的?助力有限。毕竟许倏的?年岁摆在?那儿。等到了?年岁辞世之后,没有儿子顶上后继无?人。只有那么?几年的?好处可拿。

    虞夫人算了?算,还?是觉得划不来。

    “现如今阿兄重伤,阿堇应该忧心?忡忡。还?是留她在?家里帮着父亲照看兄长比较好。”

    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话语,虞夫人说着总有几分?的?心?虚气短,对?上太夫人的?眼,她又笑了?两下。

    “那不行,不是说,要让许女那活泼热闹的?性情来暖秋郎的?心?呢。”

    第067章 第 67 章

    晏南镜见着虞夫人的面庞瞬间涨红。

    袁太夫人显然是要拿这话来教训她,“现在不说了?”

    虞夫人脸上涨红,嘴唇翕张几次,也没能说出什?么?话。当?时?说的多情真意切,现在就有多尴尬。

    说那话的时?候,是真心的。可是现如今尴尬也是真的。

    “太夫人。”虞夫人怯生生的抬眼,眼角里不自?觉的带上点了泪花,我见犹怜。

    袁太夫人也不是真的要为难取笑她,就是要她长个记性。

    “你多大年?纪了,”袁太夫人叹气,“什?么?话都往外?说。连那种根本不成体?统的话也往人前讲。你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再过两日?你都要当?祖母了。满脑子的情情爱爱,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叫我怎么?说你?”

    说完,袁太夫人见着虞夫人怯生生的望着她,眼里呼扇着泪光,似乎她话语要是再多说一句,那眼里的泪光就能掉下来。

    袁太夫人突然想起,虞夫人当?初和齐巽也是墙头马上,一见倾心。满心满眼的全都是男人,连着儿子都要往后靠一靠。齐巽后面又纳妾的时?候哭哭啼啼伤心欲绝,把侯府里几乎能哭的人全都找了一遍,要不是那会齐昀已经在慕夫人那边,虞夫人又不敢到慕夫人那里找呲打,否则齐昀都要被她哭一通。

    只能说这么?多年?来,虞夫人这性情都没怎么?变过,一如既往。

    一时?间袁太夫人是不知道该指着骂她不知长进,还是该夸她一句不忘初心。

    唯一的庆幸,就是长孙半点不像生母。看着一派温和,其实杀伐果断,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若是长孙也和他生母这样,对着情情爱爱沉湎不已。那才真的是让她头痛。

    她道了一句罢了。

    的确罢了,又不是侯夫人,虽然虞夫人在妾室里地位崇高,但也只是在女?人的后院里头。不需要她去应对外?面的臣僚,更不要她主持大局。到时?候齐昀有了孩子,也不会落到她的手里,让她去抚育。她爱咋样就咋样吧。

    “这么?多年?,你这脾气还是半点都没变。”

    这话听着不像是好话,虞夫人满腹委屈,自?己明明就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当?然让许堇来暖他的心,她也是真心的。只是后来觉得暖心和将?来背上的负担来说,颇有些划不来。所以只能作罢。怎么?到了太夫人这里,全成了她在瞎胡闹。

    “今非昔比啦,秋郎在外?面建功立业,好多事你不懂,也不要乱想。更不要擅自?做决定。”

    太夫人见着虞夫人越发委屈,蹙眉正要开?口,只听到虞夫人嘤的一下,泪水就从眼眶里大颗掉了出来。

    眨眼的功夫,哭得难以自?已。

    晏南镜目瞪口呆,她瞥了一眼旁边的齐孟婉,齐孟婉也和她一样。两人面面相觑,赶紧的带着后面的一众婢女?,悄悄的退到隐蔽的地方去。

    “你哭什?么?!”

    退得远了,还能听到那边太夫人头疼的呵斥。

    退得远了,终于什?么?声响都没听到了。不由得全都松了口气。

    晏南镜和齐孟婉两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的面上寻到尴尬的痕迹。

    她们谁也不提这事。过了好会秦媪过来了,“两位女?郎都回去吧。太夫人已经回去了。”

    晏南镜也不问虞夫人的事,听秦媪这么?说,点点头和齐孟婉一道回去。

    将?近午膳的点,齐昀过来了。晏南镜不自?觉的暼向他的后脑勺。那夜他脑袋撞在漆案上的那一下,到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牙酸。

    “祖母今日?还好?”

    齐昀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出来醉酒受伤过,面上的笑容言语谈吐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好的很?。腿脚现在就算没有人搀扶,也能自?主行走了。”袁太夫人说到这个就忍不住喜笑颜开?,“知善还有那位杨先?生医术精湛。得重?重?酬谢。”

    说着,袁太夫人就转头过来看向晏南镜,“知善,你想要什?么??”

    晏南镜笑得满是不好意思,“小女?一时?还没想到要什?么?。”

    “怎么?会想不到呢?”袁太夫人笑道,“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就是。”

    她还是摇摇头,“真想不到。”

    袁太夫人不由得笑了,“行吧,我这个老妇先?表示一下心意。”

    她说罢,看了一眼秦媪,秦媪会意点点头。悄悄的退了下去。

    “许倏家这次出了大事,你父亲那里可有什?么?表示?”

    齐昀颔首道,“父亲已经派名医过去替许少将?军救治,听人回来禀报说,许少将?军形势危急,就算勉强保住性命,恐怕日?后也不能再起身了。”

    晏南镜看着齐昀神色里忧思重重?,像是真心实意的为许少安忧愁。

    她想要从他那张脸上看出半点破绽。然而看了小会却没有寻到半点蛛丝马迹,她的注视引来他转眸看来。

    晏南镜赶紧的坐好,不去继续看他。

    “坠马不死,就已经是走大运了。”

    袁太夫人叹息,“别的就不能再贪心了。”

    “对了,你那个母亲……”

    袁太夫人见到齐昀,到唇边的话语又落回去。她并不是那种挑拨儿媳和孙儿关系的恶毒家姑。太夫人看了一眼齐昀,齐昀面上略带疑惑,“祖母,母亲怎么?了?”

    太夫人不喜欢虞夫人那喜欢撒娇使小性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脾气。以往她也没插手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亲生父母过来也改不了,何况是她。

    只是虞夫人这次越界了,想要操纵齐昀的婚事。婚事如何还是看齐巽自?己的考量。太夫人不喜欢见到虞夫人连自?己都没整饬好,就咋咋呼呼的来管齐昀的事。何况还是手拍脑门,就自?顾自?的就下了决定。然后搅和的天翻地覆。

    “母亲她为人糊涂了点,但是没有什?么?坏心。”

    见太夫人欲言又止,齐昀为生母辩解道,“如果母亲无意冒犯到了祖母。”

    “阿虞能冒犯到什?么?呀。”太夫人抬抬手,“罢了,也是我想多了。我原本是担忧你母亲才能不高,却又喜欢插手,会给你添乱。现如今看来是我多想了。”

    虞夫人想要添乱,齐昀也不是任由生母摆布的人。

    说起来,虞夫人在背后搞得那些小动作,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但是齐巽对此却没有制止,仍由虞夫人去。

    太夫人知道齐巽的性情,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宠爱爱妾,从而仍由她胡来。这里头应该还有他在暗中考量。

    诸子都是妾室所生,没有嫡庶之别。长幼有序那套,用?在世子之位上,并不适用?。

    所以仔细考量诸子也是必须的。若是轻易被生母掌控的,那么?也必定不适合世子这个位置。

    “罢了,你母亲糊涂我是知道的,我是怕她糊涂连累了你。不过现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太夫人想明白之后,也不欲再多说了。

    她叮嘱了好些让他好好保重?身体?,而后就让他退下休憩。

    太夫人这里有专门给他休息的地方。

    随后晏南镜和齐孟婉也退下。

    天气炎热,用?过午膳之后,齐孟婉也就睡下了。午时?是天最热,也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可能因为太热了,晏南镜反而难以入睡,在床榻上越躺越精神奕奕,最后她干脆翻身起来,往外?面走。

    守在门口的婢女?可能也找个地方小睡去了,已经不见人影。

    她出门去听到外?面蝉鸣震天。

    一团热浪直接覆面而来,不过这点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邺城热归热,有个好处就是干热,没有荆州那种湿热裹身的难受。

    没有湿气加持,暑热也没有太多威力?。

    她站在那儿见到外?面长廊的拐角处,有个影子走出来。她定睛看过去,盯着慢慢过来的齐昀,“长公子也睡不着吗?”

    他点点头,“我没有污午睡的习惯。”

    他习惯了事务繁忙,哪怕半点时?间都要挤出来处理政务。所谓的午睡,除却躺在那儿睁着眼睛白白浪费这段光阴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晏南镜颔首,然后毅然决然的从门内出来。齐昀都来不及制止,“你不怕热吗?”

    晏南镜有些好笑,她点点头,“当?然怕,但是邺城暑热比不过荆州。所以还好。”

    外?面蝉鸣喧天,他示意她和他一块来。

    这会外?面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一时?间,除了树上的蝉鸣和那刺眼的阳光,和子夜时?分也没有什?么?差别。

    “你想要去看许少安吗?”齐昀开?门见山问道。

    自?幼就在上位的人,洞察人性。最解恨的是什?么?,并不是听到仇人已经没有出头之日?,而是亲眼所见仇人的狼狈屈辱,那才是最解恨的时?候。

    晏南镜迟疑了下,她点点头。

    齐巽对许少安坠马的事,还是关切的。事情一出来,就立即派了擅长外?伤的医者?过去。等到稍微能排出点空闲了,带着齐昀亲自?上门探望。

    晏南镜乔装成贴身随从的模样跟在里头。齐昀走在她前头,时?不时?回身过来看她跟上来没有。

    许倏出现的时?候,晏南镜看到他神色里浮出一丝愁苦。和当?初初见时?候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

    有时?候她都奇怪,许倏看起来并不像是心胸狭窄的,至少不是恶毒的,怎么?生的儿子会这个样子。不敢对齐昀和齐孟婉发火,就用?那些手段来对付她。

    后面转念一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知道,许少安要她的命,恰好让当?初默许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前头齐侯已经搀扶住了许倏的手臂,不停地在问,“好些了吗?能进食进药了没有?我进去亲自?看看。”

    说着都没等许倏答话,自?顾自?的已经到屋子里去了、

    齐昀带着晏南镜进去,一入门就是浓烈且难闻的药气扑面而来。内里还夹带着少女?的抽泣声。

    许堇抬头见到齐巽领着一大群人进来,放下擦泪的手,叫了一声君侯。

    齐巽往下扬扬手,示意她不要站起来,几步走到了病榻前。

    晏南镜跟着齐昀往前,只需稍稍挪下身形,就见到了榻上的许少安。连半个月都没到,许少安就已经完全没了少年?贵胄的模样。甚至面容都已经毁了,坠马飞出去的时?候,不仅仅是躯体?,连着脸上都被擦烂,面容全毁。

    医者?只顾先?救命,至于留疤不留疤,完全不在意。所以许少安现如今浑身上下已经完全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她往前走近了一步。许少安人动弹不得,神志却难得的清醒。他转头过去看见了齐昀身后的人,那张脸即使?只是见过一面,也不会忘记的,顿时?他张开?口,想要呵斥,然而他此刻虚弱到了极致,躯体?里残留的那点点力?气,只能让他维持着张嘴,喉咙里头却发不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只能徒劳的张大嘴,哪怕想要拼尽全力?抬手,但是手骨已经断掉了,医者?花费了好大的力?气重?新接好,用?木板结结实实的捆绑着,连动动手指都费尽。更别说挪动。

    重?伤的人,不能沐洗,尤其他浑身上下都还有伤,时?日?一长,身上自?然气味不雅。他一张嘴,齐巽就往后微微仰开?,然后抬袖仰面,泣不成声,“真是苍天不公!”

    “明明是大好儿郎,怎么?成了如此模样!”

    身居高位的人,杀伐果断,情义二字多是用?来收拢人心,而不是约束自?己的。并且嬉笑怒骂更是信手拈来,丝毫没有任何难处。

    他这掩面一哭,四周人也不好没有表示,也跟着哭起来。除了许倏和许堇之外?,没有什?么?人真心实意的掉泪。所以几乎都成了扯着嗓子干嚎。

    一时?间,屋子里头竟然是像在办丧事。

    幸好齐巽并不打算多为难自?己,哭几声也就把袖子放下来了,眼角竟然还真的能看到几点泪。

    “现如今还是先?保住性命。”

    齐巽拉住许倏的手,“之后我会替你寻名医,上回慕容鲜卑送来了一株百年?人参,我叫人送来。”

    人参大补元气,就算是人真的要死了,含着人参,也能吊口气。

    许倏垂眼“臣多谢君侯。”

    齐巽拉住他的手,“你我自?小的交情,不是旁人能比得上。谈谢便是疏远了。”

    那边齐巽和许倏在说话,齐昀上前半步,他目力?极好,哪怕不靠近,也能极好的看到许少安。

    他欣赏一副佳作一般,望着榻上痛苦扭动躯体?的许少安。许少安躯体?上每次扭动,每次喉咙里意味不明的痛苦吟叫都很?好愉悦了他。

    齐昀在士人里风名声极好,可人却不是真正的君子。只要能达成目的,手段如何他并不在意,最多事他不会亲自?去做,而是让别人去办妥。

    许少安就是最好的佳作。

    此时?此景,他眼神悲彻,可是眼中却没有半点遮掩。除了许少安之外?,谁也没有那个胆量敢抬头直视他。

    许少安望见他眼底里毫不遮掩的残酷桀骜,瞬息的功夫,心下有了决断。他恨得双目血红,想要奋力?起身,和齐昀这个伪君子同归于尽。然而不管怎么?用?力?,身上动不了半分,腰以下已经感觉不到痛,也使?不上半点劲。最后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低低的吟叫。

    齐昀看见许少安血红的眼睛,就已经想到他已经猜到了。

    不过越是如此,他眼里的桀骜就越是明显。

    知道了,知道了才好,日?日?深恨,却又拖着这幅残躯,什?么?事都做不成。所有的恨在无能为力?里变成凌迟的刀。这才是最好的折磨。

    许少安张开?了嘴,啊的叫了一声,同时?一股臭气从床榻上冲起。

    一时?间场面尴尬的厉害。

    许倏也不好留齐巽一行人了,赶紧的把他们都请出去。让家仆们过来收拾。

    “这样不行。”齐巽道,“我到时?候送来几个女?子,再生几个吧。”

    许倏脸上僵硬“多谢君侯好意,只是臣年?岁已高,已经是风烛残年?,到时?候再从族里过继一个侄子过来。”

    “侄子哪里有儿子亲,过继来的,到底有生身父母,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如此的。”

    这话半点都没遮掩,直接传了过来。好些人纷纷去看齐玹。谁都知道齐玹当?年?是齐侯养子,养在侯夫人名下,后面齐侯有了侧室生了真正的长子。齐玹也就灰溜溜的被退了回去。

    齐玹被其他人打量,那些目光或是幸灾乐祸或是不怀好意。

    他神色尴尬,只能强行按捺下来。

    齐昀这个时?候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齐昀眸色温和,安抚的冲他点了点头。

    齐玹只能垂头下来,袖中手掌握紧。

    待到齐昀回头过去,齐玹才深深的朝他背后看了一眼。

    到底许倏是没能答应齐侯给他送女?子。齐巽离开?的时?候,神色里还有欲言又止。

    齐巽径直回了侯府。齐昀安排晏南镜先?回去。

    晏南镜在屋子里过了一日?,等傍晚夕阳西落,才走出屋门。此刻余热还剩了一点,但和白日?里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

    她走到府邸里的湖水旁,种下的荷花在这段日?子日?头的催发下,已经完全的长开?了。水里露出粉色荷花立于翠绿的荷叶上。

    “知善。”

    晏南镜回头过去,见到齐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他伫立在离她不远处。

    见她回头过来,面上浮出暖煦的笑。在夕阳下,灼热的厉害。

    他想要问她讨些奖赏。

    第068章 第 68 章

    齐昀将她乔装打扮,带在身边一起去看?许少安的惨状,除却让她出?了那口恶气之外,也有向她邀功的意思。

    他办成了一件事,不由自主?的就想要问她要奖赏。

    晏南镜抬头起来,见着他的眼睛在夕阳下亮的有几分怵人。

    “长公子有话?和我说吗?”

    齐昀稍稍收拾了下过于?外漏的情绪,克制着和她保持着一丈的距离。免得将她吓跑。他是?行猎的好手,知道捕获猎物前,需要小心蛰伏,不能让猎物感知到任何危险。等到靠近之时,一跃而出?捕获到手。

    “以后,知善可以放心了。”

    晏南镜笑笑,“长公子是?在说许少安的事吗?”

    私下她格外随意,连那层有礼的皮都懒得皮,对上不耐烦的人,直接连名带姓的称呼。半点客气都没有,他就是?喜欢她这般随意。

    “他现如今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之后知善也不用担心再遭受他会有任何动作了。”

    “此?事说起来,还多亏了长公子。若没有长公子,恐怕这事也不会这么快。”她笑语盈盈的,见着齐昀的面容上笑容越来浓厚,冷不丁的话?语一转,“只是?,这事的原委,真是?不好说。”

    齐昀脸上那浓郁的笑意凝结在了脸上,眼底的炽热也瞬时摁入冰水里。呲的一声腾出?水雾湮灭干净。

    这件事两人心照不宣,真的追根究底,还是?他的默许导致了这一切。

    齐昀嘴唇抿紧,脸色在这个天里竟然有些苍白。

    “是?我的错。”

    晏南镜摇摇头,“此?事已经过去了,长公子无需再提了。”

    真的无需再提了吗?

    他原本想要问她讨要奖赏的心,渐渐熄灭了下去。

    他不是?会后悔的人,后悔对事态毫无作用。

    齐昀原本被一碰冰水破灭了的心,在西下的夕阳里又重?新热起来。他并不是?个经历了挫折就会收手的人。不但不是?,反而是?越战越勇。即使不得不暂时退却,那也只是?暂时,绝对不是?偃旗息鼓。

    “今日祖母让人送了不少的绢帛金饰过来。”他开口道。

    这些东西都是?秦媪亲自送来的,只是?晏南镜跟着他去许倏府上了,所以秦媪扑了个空。将东西留下来了,只是?管事一直等他回来才将此?事上报给他。

    “祖母的病好了,都是?多亏了知善和杨先?生。”

    晏南镜摇摇头,“阿兄医术精湛,功劳最大,我做得最少。”

    齐昀笑了,“世人常争功劳,生怕少占了功劳,怎么知善还往外推?”

    他又道,“现如今,知善还需要和我客套吗?开药的是?杨先?生没错,但是?照料祖母还有行针的都是?知善不是?吗?若是?少了内里其中一个,祖母的病恐怕都不会痊愈。所以可不是?知善说的做的最少。”

    齐昀能言善辩,几句话?下来,倒是?让她无话?可说了。

    “待会我会让人把那些东西动送到知善那儿。到时候如何处置,那都是?知善自己的事了。”

    “那兄长那里呢?”晏南镜问。

    “父亲会亲自嘉奖杨先?生。”

    袁太夫人的病已经拖了好些年,现在终于?痊愈,不管如何,齐侯都会亲自嘉奖,至于?奖赏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过比起财物,更?多的是?之后。毕竟这世上良医难寻,尤其这良医还颇有才能。一旦被齐侯赏识,一日冲天几乎指日可待。

    不过这里头,她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

    他们兄妹出?身寒微,在邺城完全?就是?外来户,没有半点根基。当初他们被郑玄朗从荆州到了邺城。现如今他们也被划入了齐昀麾下。即使后面不管是?否得齐侯重?用,到了什么位置,旁人都会将他们视作齐昀的人。

    她看?向齐昀嘴唇抿紧,“长公子想要兄长在君侯身边效力么?”

    齐昀面庞上划过奇怪的神色,那神色在他脸上只是?浮现瞬间?,下刻就立即转到了面颊之后,寻不到半点痕迹。

    他笑着叹了口气,温言软语,“这并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齐昀话?语里夹带着浅浅的,带着笑意的叹息,所有的尖锐在他柔和的语调和神情里,都化作了绕指柔。

    “父亲只是?想要酬谢杨先?生而已,至于?能不能在父亲身边效力,那真不是?我能左右的。”

    他说完,弥漫着笑意的面庞又笼罩上无限的疑惑,“知善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

    她扯了扯唇角,没有半点被点破的尴尬,反而还能顺着他的话往下道,“小女没有说什么呀。”

    “知善对杨先生之外的人戒心很强。”他看?向她,齐昀伫立的位置,恰好在夕阳西落的那头,夕阳的光将他的身形往她这边落下来一道影子。正好盖在她的身上。

    齐昀笑了笑,笑声里头听不出什么喜怒,“这是?好事。”

    这话?出?乎她的意料,晏南镜不由得向他看?过去。他的脸颊已经被夕阳渡上了一层浅浅蜜色,眼里内敛,“现如今这世道,除却至亲之外,的确是?不好再相?信旁人的。也最好如此?,毕竟人心是?这世上最难以琢磨的东西。谨慎一些,是?应当的。”

    他拢了拢袖,“我倒是?挺羡慕知善,”

    “羡慕我?”晏南镜满面奇怪,她忍不住笑,“长公子说笑了,长公子出?身贵胄,羡慕我做什么?”

    “知善幼时遭遇大变,但是?遇见了良善的人。并且被其抚育成人。杨先?生虽然与?知善不是?亲兄妹,却比亲兄妹更?为亲近。”

    他顿了顿说,“我没有。”

    晏南镜看?着他似乎陷入一场茫然里,霎时间?眼底里所有的温和褪去,只剩下两只空洞的眼睛。

    “怎么会没有。”她轻声道,“太夫人不就是?很?关心你么?还有虞夫人,虽然虞夫人做事有些糊涂,不过也是?为了你的前程。”

    她这人,说冷心冷情,却又没到那个地步。见他两眼空空,忍不住说了几句。

    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太夫人喜欢的孙儿不止我一个,母亲也还有其他儿子。她只是?太清闲了,父亲又不常看?她,也不能插手我阿弟的功课。所以给自己找点事做而已。”

    “但那也是?关心啊。若真的不关心,怎么可能耗费耐心,做那么多事?”

    他摇摇头,“知善不懂,如果不是?唯一,就会有轻重?与?抉择。都有被舍弃的可能。知善知道我是?被侯夫人抚养大的吧?”

    晏南镜听说过一些,尤其关于?侯夫人对于?这个养子并不亲近,连外人都知道了,可见是?真的好不到哪里去。

    “当初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母亲只有我一个亲生孩子。可是?将我送走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就连母亲也没有阻拦。对于?母亲来说,只要父亲还可以去看?她,那么一个儿子送出?去也不算什么。”

    他说着,突然笑了,“我是?长公子,我是?中郎将。可我什么都不是?。”

    “幼年时候,母亲心思都在父亲那儿。我的用处,只能是?让母亲用我思念父亲又或者?身体不适了诸多借口,把父亲请来而已。而父亲那里,我是?他纾解愧疚最好的用具。”

    他言语轻缓,话?语甚至蕴含着笑意,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反而在阐述他与?己无关的事务一般。

    “但有别人可选,我总是?被舍弃的那个。”

    他说着,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摇了摇头。

    “除非只有我一人,否则的话?,一旦遇上抉择,我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他看?过去,晏南镜头垂着,神情上有些忐忑。

    “是?我刚才让知善为难了。”

    为难么,的确有些为难了,她原本不管他的心思如何,总是?维持着两人不远不近的距离。方才齐昀那番话?,把她辛辛苦苦维持的那些距离轰然间?拉近。

    她却不好说出?这话?的,他把那些往事剖给她开,不管如何,她都不该说给人泼冷水的话?。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内里还有这些隐情。”

    晏南镜说着,抬眼看?向他,眼底里满满的全?都是?愧疚,“我刚才那些话?,冒犯了。”

    他看?着她面上的苦恼,脸上的笑深了些。“这些往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就算是?知道的那些人,恐怕也早已经忘记了……”

    晏南镜这会儿笑也不是?,道歉也不是?。该说什么呢,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掀他伤疤。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决定还是?不说了,多言多错。

    “知善觉得我烦么?”

    晏南镜神色古怪的暼他,这难道是?上位者?的本领么,变脸的速度极快。明明上刻还在伤怀,眨眼的功夫,脸上就已经换了一套神情。

    晏南镜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只是?没想到而已。”

    她说着看?他的神色里依然如常,任凭他如何在里头寻找都寻不到半点的怜悯。

    “长公子可千万别把我之前的冒犯放在心上?”

    别放在心上么?当然会放在心上。她的冷漠疏离,让他难以忘记。

    他没有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却另外挑起了另外一个话?头,“知善喜欢夏日么?”

    晏南镜不太明白他这话?的目的,却也点点头,“喜欢,春日也喜欢,就是?不喜欢冬季。太冷了,不管南北,手脚都伸展不开。手脚上还会长冻疮。”

    他那番剖白到底是?起作用了,她话?语里头没有之前那可见的客套和疏离,言语里甚至还有点是?孩子气。哪怕还没有完全?对他放下所有的戒备,彻底亲近他。那也是?好太多了。

    “长冻疮不好。又痛又痒,抓是?没用的,还会痛。肿得老高?。”

    齐昀俯首见到她眼底的错愕,他解释道,“我五岁就被父亲送到了嫡母那,嫡母不喜我这个庶子,下面照看?我的人也时常有疏忽。邺城的冬日又寒冷。几岁的孩子稍不注意,就容易受冻长冻疮。”

    他笑了笑,“长脸上还好,最怕的就是?长在脚跟上,痛痒的厉害,又是?不见人的地方。难受起来只能自己忍着。”

    晏南镜忍不住开口,“怎么侯夫人……”

    “嫡母原本有养子,后面父亲生了我,养子被送还生父母家。她很?是?伤心……觉得是?我,她才会失去了抚养了几年的儿子。”

    晏南镜听他说起往事,言语里平平淡淡,没有什么不忿和痛恨。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能平淡的说起过去的亏欠,要么是?早已经放下来了,要么就是?已经入了骨髓。所有的情绪都不足以不表达那浓烈的恨。到了极致就是?浅浅淡淡。

    她脸上都快要皱到一处了,又听他说,“其实这样还好了,嫡母最开始的时候,还想将我活活冻死?,后面是?有婢女担心我出?事她要丧命,就去禀报父亲了。我才侥幸活下来。”

    晏南镜嘴唇张合两下,神情里纠结万分,“不、不至于?吧……”

    “这事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怪到男人头上,迁怒个孩子干什么?”

    晏南镜突然察觉到她那话?把齐侯也一块牵扯进去了,惊觉失言,不由得捂住嘴。又小心的去觑他。

    齐昀没有半点怪她说错话?的意思,他摇摇头,“那是?因为她奈何不了父亲,也不敢对父亲如何。但是?又太恨了,那么多的恨意总归要有个去处。所以那时候的我,是?最适合的人选了。不过好在嫡母也只是?有那么一次,父亲得到禀告之后,和嫡母娘家兄弟谈了几句,之后嫡母也就不这么做了。只是?无视我存在而已。”

    晏南镜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这番话?了,她颇有些艰难的活动了下脸颊,“这都知道了……还不把你接回来呀?”

    “父亲的本意,便?是?用我去补偿嫡母。没有亲子的时候,就用养子。有了亲子,那就让亲子过去。也有安抚的用意。毕竟那时候连着几年,都只有我一个儿子,不管怎么看?,我被立为世子的可能最大。”

    “嫡母为父亲付出?了许多,落下了不能生育的病。所以父亲也就用未来君侯的养母来偿还。毕竟只是?嫡母,没有多少情分。可是?要是?亲手抚养长大,在礼法之上又有了一层母子之情。”

    “可是?,侯夫人差点冻死?你。这……”晏南镜眉眼都几乎要跟着脸皱成一团了,“按道理都这样了,难道不应该是?赶紧把你接走吗?”

    “如果把我接走了,如何补偿嫡母呢?”他神色平静反问。

    “慕夫人也不管么?”

    他袖着手,眼眸微微眯起来,似乎在回想什么,“母亲那时候又怀孕了,而且府中有了新人,她要忙着孕育子嗣,还要和那些新进的姬妾相?争,一件比一件重?要。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我了,再说了嫡母开始做的那事,她也不知道。父亲也不会让她知道。”

    说完了,齐昀仰首看?向天际。可能是?幼年不顺,上天在别的地方格外眷顾他,面容出?色,下颌抬起来的时候,从面颊而下的线条在喉咙上有恰到好处的凸起,然后又顺了下去,一路直接到领褖里。

    “所以知善说不想去找还在世的亲人,可能也是?一桩好事吧。”

    他满是?感叹道。

    没什么好找的,有了其他人来分散她的心神,反而不好。

    晏南镜听出?他话?语里隐晦不明的情感,不由得抬头看?他。注意到她的注视,他回头过来。

    “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人提过的事,今日说出?来,心中畅快了许多。”

    他脸颊上生了羞敛,手掌握成拳压在唇上轻声咳嗽,“只是?希望,知善不要觉得我多话?就好。”

    晏南镜摇头,到了这时候,她原先?的那点不满,在他的叙说里不剩多少了。

    “事情压在心底,时日久了若是?不能自行纾解,难免会出?别的事来。”她点点头,很?是?认真,“说出?来也好。说出?来之后,这块心病不说痊愈,也能大好。”

    夕阳下的那层已经强弩之末的光亮,将她面颊上那层浅浅的绒毛渡了一层极其细微的光亮。他侧首静静的看?着,突然想起当初他初见她的时候,说郑玄符的那句话?,说郑玄符哪怕生气还不忘关注她的容貌,看?来不是?真的生气。

    那时候他说郑玄符,现如今回过头来,自己何尝不是?早早就关注她了。

    夕阳光亮下的脸,突然皱起来。眉头皱的深深的,齐昀见状不禁问,“怎么了?”

    她抬头看?他,眉头比刚才皱得更?深了,齐昀面上不显,袖笼里的手握紧。

    “难怪你之前在荆州的时候得伤寒,我都奇怪,明明你看?起来比郑郎君要高?大健壮的多,怎么会比他还先?病。”

    她看?向他,“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应该是?你小时候留下来的病根一直都在,在荆州发出?来了吧?”

    齐昀有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她自顾自的又道,“这不行,病根留在躯体里如果不拔去的话?,恐怕到时候会有其他的隐患。”

    “等阿兄回来了,请阿兄给你好好看?看?,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把早年留下来的病根拔掉再说。”

    他听到这话?一愣,直直的盯着她。他像是?要从她的眼里直接看?到她的心,原本温吞的眸色有了几分直入心底的探究。

    晏南镜当即向后退了几步,齐昀这才回神过来,“我以为从此?之后,知善都要和我疏远了。没想到知善还会关心我。”

    他有些羞敛也有些黯然,“我着实没有想到。”

    第069章 第 69 章

    她的心到底是软的。

    他?袒露出?柔软的地方,她也就松动下来。不复之前的那么冷硬。

    “现如今还没有什么。”齐昀故意?道,他?面上神情?是略有些羞敛,甚至是愧疚的,“就不麻烦杨先生了。”

    “你体内病根还在,现在看着是无事,但是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将?潜伏体内的病根给引发出?来,到时候凶险万分。当初在荆州的时候,你不就已经领教过了吗?”

    “杨先生恐怕到时候要时常受父亲召见,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他?说着看晏南镜的眉头越发蹙的厉害,“可惜医术好的医者并?不好找。”

    的确不好找,并?不是位高权重就能有医术高明的医者在身边,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想着寻找陈赟来给祖母治病了。

    晏南镜拧着眉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有种无力感,她已经把?话全部都说完了,至于?要怎么样,怎么去做,她是真的半点都插手不了。

    她突然想起养父当初不让她继续学医,转而?让她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医术之外,随便她学什么。养父说医术这东西,学了将?来是要后悔的。

    现在她后悔没觉得,心烦倒是真的。

    她只能拿着无奈的眼神去觑他?,她所有的话全都已经说完了,他?执意?不肯照着她的话去做,那她也毫无办法。有什么办法呢,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齐昀等的就是她这句,他?抬眼起来,瞧着略有些小心似的,“不知知善可以给我调理诊治吗?”

    晏南镜瞬间以为听错了,然而?去看齐昀,竟然发现他?是认真的。

    “长公子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她忍不住反问,“我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长公子就交于?我这样的重任,这是要逼死?我。”

    “祖母那儿,难道不是已经道明知善医术之高么?”

    晏南镜连退好几步,止不住的摇头,“诊脉开药方那都是兄长来的,我最多就是从旁协助,而?且太夫人也听劝,所以就渐渐好起来了,并?不是我多大的本事。我当初只是学了人身三百五十多个穴道。以及几条主要经络,至于?别的都还没怎么开始。平常那些受了风寒,小病小痛,我或许可以解决,可是再大一些的毛病,我就没有半点把?握。”

    她说的急切又陈恳,“所以长公子那话我坚决不能应的。”

    齐昀垂眼,面上看不出?喜怒。

    她又称呼他?‘长公子’了,一番剖白得来的亲近,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他?还是有些太着急了,应该再慢一些。慢到她察觉不到任何不妥。

    “长公子应该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看得更重些,不要随意?托付于?人。”

    晏南镜说着见着他?眉头蹙起来,他?眉眼其实是天?生自带几分锋利的,只是他?平常面色温和,将?眉眼里那几份锐利给中和了下来。现在脸上的笑意?全都褪下来,原本被中和掉的锐利,此刻在眉眼里袒露无遗。

    “你觉得我是那么随意?的人吗?”

    他?抬目反问,话语里含着几分已经可见的怒意?。

    晏南镜嘴唇抿紧,随后像是无奈到了极点,“让一个只懂皮毛的人来治病,不是随意?是什么?”

    “长公子不要拿自己来胡闹。”

    她声量霎时挑高了些,霎时他?不说话了,他?脸色在最后的那点夕阳里略微有些发白。

    “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胡闹的人?”他?喉咙紧了紧,涩声问道。

    晏南镜痛快摇头,“不是,不仅不是,反而?我还觉得长公子是个有勇有谋的人。”

    “所以听到长公子说方才那话,才会?觉得格外不可思议。”

    “长公子就不要随意?拿我开心了。”她叹口?气,“这不是可以拿来逗人的事。”

    齐昀被她几乎逼到了墙角,似乎他?那所有话,全都是他?的戏弄。

    “你怎么知道我是逗你的,而?不是真心的?”

    这话在情?急下,凸显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两?人顿时全一愣。然后齐昀定神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他?的目光比夏日里的日头都还要灼热,简直就是要把?人给灼伤。

    反正已经说不出?来了,齐昀干脆一咬牙,想要看看她会?如何反应。

    晏南镜开始有些错愕,然后在他?灼热的注目下,那点错愕逐渐的化开,最终成了满面的无奈,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口?气像是压在了他?的心头上,顿时他?那些踌躇满志被这声叹息压得半点都不剩。

    “我知道长公子信我,可是我是真的……我怕。”

    他?嘴唇微张,想要问她她怕什么。可是最后还是没有真的说出口。有些话一旦真的说出?口?了,就没有回头路。只能孤注一掷,可是现在他不敢。

    “我算是知道当初为什么阿翁和我说,学其他?的,都比学医术好。”她拧着眉头满脸的难为情?,“我医术浅薄,是真的不能……”

    她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把话给续上,“是我心急了。”

    这话和刚才一样停在耳里依然有两?种意?思,话语暧昧不清,他?原先灼热的眼里也起了一层迷蒙的水雾,在夕阳最后一点夕阳下,显露出?几分颓唐失意?。

    “等杨先生回来,我会?请杨先生给我诊治。”

    这话就已经圆过来了,他?凄然的望着她。

    晏南镜满面的无辜,天?气热,她手也不好拢在袖子里,只能完全袒露在袖口?外。她的手足无措连藏都没藏的地方,只能站在那儿。

    “长公子,最近有瓜果吗?”

    她突然问。

    齐昀一愣,颇有些不解的望着她。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天?热,瓜果正好解暑。”

    她不是个贪嘴的人,这么说只是为了尽快的把?场面给圆过去,齐昀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说着他?往前头走,要走出?这处园林之外。她知道今日这回算是顺利过去了。

    走了几步,前头的人突然停下来。她也跟着一停,齐昀回头过来望着她,两?人目光相触,“知善思念家乡吗?”

    这话颇有些没头没脑,她摇头,“这倒是没有。”

    他?笑了一声,“我原本想说,知善思念家乡的话,我令人从荆州带点当地特产回来,例如莲子鱼蟹之类的。”

    荆州的特产就是莲子鱼蟹这些吴楚常见的东西。

    她摇摇头,说不用,“鱼蟹寒性大,阿兄都不准我多吃的。莲子的话,这不就有么?”晏南镜说着,指了指那边湖面上的荷花,“到时候把?里头的莲子剥出?来就行。何必兴师动众的去荆州?”

    他?笑了,这次的笑,要比方才更真切几分。

    “那荷花知善喜欢吗?”

    齐昀问。

    她点头,回头往那边湖面上的荷花看了一眼,“喜欢。”

    齐昀眉眼里绽出?发自真心的笑。

    杨之简回府的时候,天?色几乎已经全黑了,今日他?准备下值的时候,侯府那边来人把?他?给请了去,说是君侯要见他?。

    齐侯是个不拘小节,性情?上甚至还有些豪爽的人。见着他?,还不等把?礼给行完,就被齐侯亲自给托了起来。齐侯对太夫人腿脚几乎痊愈的事,十分高兴。作?为孝子,是要亲自见见治好母亲的人的。

    齐巽给杨之简封赏丰厚,除却宅邸之外,又送了田地奴婢。出?手之大方,让杨之简都惶恐的厉害,连连推拒,齐巽一手压下来,不容他?推拒。

    “太夫人痊愈,臣不敢居功。”杨之简神情?有些局促,微微抬眼觑了齐巽那边。齐巽见状大笑,“你想要什么说就是,不要吞吞吐吐。”

    说着摩挲了下拇指,“良田少了?那我再给你加点。”

    杨之简连连摆手,“臣不是要这个。”

    齐巽闻言颇有些意?外,“不是要良田?那是官位?”

    杨之简赶紧摇头,表明自己对官位没有什么所求,“臣有一个妹妹,今年十六。”

    齐巽听后哦了一声,“可是要寻良婿?我倒是知道不少好儿郎,你挑一个,我派人去说媒。”

    杨之简又摇头,“她不想嫁人,照着律令,女子过十五不嫁,责罚父母兄弟,另让官府择男而?嫁。臣不忍心让她被迫出?嫁,所以请求君侯恩典,准许她可以好好在家。不必受胥吏折辱。臣愿受责罚。”

    齐巽原本以为杨之简求的是官位和田宅。谁知道竟然是求这个,他?咦了一声,满是意?外。

    这时候杨之简已经跪拜下来,“官位和田地府邸,臣无所求,就只有这一个心愿。”

    齐巽摸着下巴,突然想起杨之简此刻好像还居住在长子府上。

    他?仔细回想一下,过了稍许问,“我是不是见过你妹妹?”

    长子生病,他?是去探望过的,曾经见到一个面生的貌美少女。看穿戴不像是奴婢,他?虽然看着有些眼热,但也没有荒唐到把?手伸到儿子那里去。现如今听杨之简这么一提,瞬时想了起来。

    杨之简心霎时提了起来,女子美貌是幸事,但有时候也是不幸。

    他?小心的拿捏语调,“这,臣的妹妹一般常去太夫人处,侍奉太夫人医药,应该没和君侯见过。”

    话里内外,偷偷暗示晏南镜也有功劳,而?且还是太夫人面前的,要是真的起什么心思,齐侯的脸面怕是保不住。

    齐巽摇摇头,他?听后心思差不多都歇完了。美人难得,不过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要不然也不会?惊鸿一面之后就忘记,到现在才想起来。

    很多事都比美人要来的重要。

    不过齐巽还是有些可惜,“这年纪轻轻,怎么想着不嫁人呢。应该还是没有见到好儿郎,要不然叫来我劝劝她?”

    哪里真的能让齐侯亲自去劝,万一见面引发出?什么事来了,杨之简自刎的心都有。

    “小妹意?志坚决。”

    齐巽忍不住咂了咂嘴,可惜的厉害,他?垂眼见着杨之简眼里的坚定,“好吧,我给你就是。那些田宅你也一并?收了。毕竟你功劳在那里,哪里真的能让你只捧着一句话回去了。”

    齐巽能从偏安一隅做到现在的功业,自然有他?的可取之处。他?深谙要想臣僚效命,好处得给够的道理。不会?让人空手而?归。

    杨之简见齐侯并?不为难,心下松了口?气。

    回到齐昀府中,他?正急着去找晏南镜,把?好消息告诉她。却被齐昀请了去,说请他?帮忙调理一下旧年留下来的病根。

    夏夜里不会?点太多的灯火,原本就炎热难耐,再点过多的灯火照明,哪怕有冰鉴,也会?炎热难耐。所以杨之简看不清楚齐昀的脸色。

    看病得望闻问切,看病人的气色,肌肤的光泽。少了哪一个都不行。只靠着脉象,看出?来的事并?不全面。

    何况脉象午前和午后又有不同,不是一日到晚不变。稍有差池,那就万劫不复了。

    齐昀听了他?的告罪,也不责怪,“是我冒昧。和先生有什么干系。”

    说着他?稍稍端详了下杨之简的脸色,笑道,“先生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了吗,容色带笑。”

    的确是遇上好事了,杨之简捡着把?齐侯赏赐田宅的事说了,另外迟疑了下,还是将?齐侯答应晏南镜不嫁,官府不扰说了。

    他?当时也曾经拿这事来和齐昀说过,现如今又求到了齐巽那儿,此事一说,杨之简飞快看了一眼齐昀。

    齐昀神色和刚才没有什么变化,“这是好事。父亲那儿放话的话,将?来知善和先生也不必太过担忧了。”

    他?嘴角那儿的笑也是恰到好处,并?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这位长公子年轻,但是性情?却是四平八稳,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杨之简放松下来,跟着齐昀一块点头道,“是啊。终于?可以放心下来了。”

    说着他?脸色又有些为难,“君侯让我去看看许少安。”

    那个许少安做过什么,他?心里知道,要为许少安去治伤,杨之简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齐昀颔首,他?提过一旁的铜壶,给杨之简续上酪浆,“先生去就是了,父亲让先生跑这么一趟,也并?不指望你能治好她。只是走个关切臣僚的过场。”

    “想到知善险些被他?算计,臣这心里始终不好受。”

    齐昀摇摇头笑道,“那正好,先生去看看他?现如今模样,也好痛快一二。”

    他?顿了顿,看了看漏壶,“现在时辰不早了,先生还要去知善那儿,告知她那个好消息。”

    齐昀看着杨之简起身告辞,送他?出?门?之后,他?才一路缓缓回来。

    他?坐下来之后,将?杨之简求齐侯的那话仔细回忆了一遍,笑了起来。

    “也好。”

    他?突然道。

    太夫人那边病好了,但还是让晏南镜过去,陪着她说说话。人年纪大了,除却怀念过往之外,就是看着年少的孩子们?,和年少人在一块,看见那些少年人的活泼,总觉得自己也能年轻好几岁。

    今日太夫人令人送来好些首饰,见晏南镜来了,招呼她到跟前,让她试戴给自己看。

    晏南镜对衣着打扮没有太多的兴致,总是最简单的来。所以那些首饰也不怎么方便插戴到发髻上。

    太夫人干脆让婢女们?给她重新梳妆,“好好的年纪,好好的样貌,也不知道打扮自己。”

    晏南镜被婢女们?笑着七手八脚的请到镜台那儿,颇有些无措的去看齐孟婉。齐孟婉捂嘴偷笑,见着晏南镜看过来,摆了摆手要她安心。

    晏南镜见状也只能坐在那了,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能把?自己收拾齐整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来的精心打扮。天?气热的很,稍不留神走动一下,额头脸颊全都是汗。那还不如简单点。

    长发拆开了重新梳理。

    太夫人笑呵呵在那儿看,“年少就是好,知善这长发长得乌黑又浓。”

    她回过头来,几缕散发落到她的脸颊旁,和着她婉约的眉目,越发让人怜惜。

    “看看,多好的样貌。”太夫人捂住心口?感叹,“也就是你,自小到大看着,不当回事。”

    看着美人随意?对待自己,太夫人看着都觉得暴殄天?物。

    人美,脾性也有些执拗。

    太夫人想起齐昀来,有些想笑。平日里见多了他?冷静自持,这有了喜欢的女子,看着和平常不同,还颇有意?思。

    “听说杨先生去给许少安看伤了?”太夫人一面看着婢女给晏南镜梳妆,一面和她说话。

    晏南镜想要点头,但是发丝被婢女握在手里不好动作?,“是,阿兄去过了。说是伤势太重,最多只能保住性命,至于?别的,就不行了。”

    太夫人颔首,“也就是杨先生,否则谁敢开这个口?。之前派过去的医者,回来之后都摇头,说性命难保。”

    “现如今杨先生能保住他?的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齐孟婉点头,“祖母说的正是。”

    她像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说起来也奇怪,突然就马发狂了。明明许将?军的这个独子,自幼精通骑射,怎么马匹异样都没看出?来。”

    晏南镜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铜镜明亮,将?她的容貌清清楚楚的映照出?来。

    其实就是因为精通骑射,所以才能那样安排她。她突然笑了笑。

    只是没想到,最后用在她身上的手段最后用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她想到她看到许少安在榻上蠕动,齐昀是知道如何折磨人的,尤其榻上的那个人明白一切,却又不能报仇,只能躺在那儿,让仇人目睹自己的丑态。

    “知善在笑什么呢。”

    齐孟婉靠了过来,眼里满是揶揄,晏南镜回神过来摇摇头,齐孟婉可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她过来俯身笑道,“不会?在想和阿兄有关的事吧?”

    第070章 第 70 章

    “没有。和长公子?没有什么关系。”晏南镜道。

    齐孟婉满面失望,手里持着片面,轻轻的给?她自己?扇风。长兄的那点心思?,就算不宣之?于口?,她们这些人,只要看一眼他看眼前人的眼神,心下就明白了大半。

    男人喜欢金戈铁马建功立业,想着位及三?公封狼居胥,儿女情长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哪怕见着别人夫妇感情甚笃,都要指手画脚说几句不应该。

    可是真的陷入进去了,反而没有之?前的那么冷心冷情。齐孟婉自小都怕这位长兄,长兄其实待人宽仁,但是看人的眼是冷的。齐孟婉自小怕他,尤其是怕被他盯着。虞夫人之?前说的那些话,别说祖母,她听了都想笑,许女杵在那儿,长兄扫过去,和看旁人没有半点差别。还暖他的心,别到?时候被丢到?一旁哭天喊地的就不错了。

    但长兄看知善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不是随和也不是一视同仁的默然。像是开春之?后完全化开了的春水,内里点点光亮,即使细碎却也慑人。

    只是可惜,知善看着没有多少意思?。齐孟婉遗憾过后,紧接着又是庆幸。不喜欢上才好,她怕了长兄这么多年,见着长兄得偿所愿,还是有些不甘心。

    晏南镜瞧见铜镜里齐孟婉先是满脸惋惜,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噌的下亮了亮,随即又是笑意盈盈,瞧着像是期盼什么。

    太夫人在这儿,她不好继续开口?问,坐在那儿让婢女们给?她梳高髻。

    高髻是贵女们时兴的发式,她也曾经梳过。后面嫌弃太费时,干脆随随便便把长发在头顶上挽出个发髻插戴上玉簪和步摇就算完事。也懒得再费什么心了。太夫人这儿的婢女心灵手巧,给?她把发髻盘高,还梳了薄如蝉翼的云鬓。光线都可以投入那薄薄的发鬓里,生出柔和的光晕。

    “好极了。”太夫人年纪大了,但是女人喜欢服饰打扮的喜好还在,年纪大了浓妆艳抹的不像回?事。她就格外喜欢看着少女们妆扮。

    乌浓长发盘堆起?来?的高髻前戴上了一对金叶步摇。晏南镜头稍稍一动,步摇上就发出金玉相撞的悦耳声响。

    婢女们忙完了头上,就要给?她上妆。晏南镜嫌弃夏日里脸上有粉,容易被汗冲的一塌糊涂,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擦。婢女持着布团沾了粉往她脸上扑,才扑了下,就呀了一声不敢继续了。

    她肌肤白皙细腻,脂粉落在上面,反而把白里透红的好气色给?遮住了。

    齐孟婉也看见了,过来?看了看,“还是别上妆了,就这样吧。要不然上了妆,反而还不如不上。”

    太夫人点点头,“也好,”

    说着她看了一眼秦媪,秦媪会意,轻手轻脚的领着婢女往外去了。

    齐孟婉拿过打湿了的帕子?,给?她仔细擦脸,一边擦一边道,“知善也就是差在了出身上,要不然你进宫的话,比我?有出息。”

    晏南镜哭笑不得的厉害,“我?哪能啊,我?这脾气,也就我?兄长才能容忍我?,真进宫不出半天就已经叫人给?打出去了。”

    “美人脾性就得坏点,”齐孟婉轻抬她的下巴,好方便她继续把残余的那点妆粉给?擦拭干净了。“美人要是脾性还好,那男子?就更加狂得没边了。”

    这话听得她忍不住笑,齐孟婉把她脸上最后一点粉给?擦拭干净。

    齐孟婉说得都是不可能成真的事,所以她也就随意一听。也不多说什么。

    太夫人招了招手,“让我?看看。”

    晏南镜从镜台前起?身到?太夫人面前。太夫人眼里一亮,她满是感叹的拉住她的手。出身不显的美人她见过不少。但是那些美人都低声下气。再出众的美貌,也要落了下乘。

    眼前的少女,说是出身不显,但看着没半点卑躬屈膝的姿态。

    “不错。”太夫人看了看,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说她这幅装扮好看,还是别的。

    “听说你兄长得了田宅,还在秋郎府上吗?”

    晏南镜点点头,“兄长还未放话,所以暂时还在长公子?府上。田宅那边,另外派人过去看管。”

    太夫人也知道杨之?简曾经被刺杀过,一个外来?的人,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他不利,还真的极有可能得手。

    “你们出去走走吧,说起?来?昨日下了一场雨,外面也没有那么热了。趁着这会不热,去外面走走。”

    太夫人抬手,就让晏南镜和齐孟婉一块儿出去走走。至于她就不用了。老人怕冷怕热,原本就气虚,到?日头下面走一圈出身汗,回?头连着几日都浑身无力。

    齐孟婉和晏南镜一块到外面去,夏日天气变化快,暴烈的日头晒了几天,然后就是大雨。雨后热气去了一半,正好可以出来?走动。

    齐孟婉提起自己要入宫准备的行囊,“好些都已经收拾了,父亲的意思?是,就算皇后是长公主?之?女,我?也不能在气势上输了。所以自然所有的准备自然是越周全越好。”

    “到?时候知善那儿,也会送东西来?。”

    其实已经来?了,她要送人入宫,齐侯派的人昨日冒雨到?齐昀府上,给?她量身形。说是要准备她到洛阳时候的衣裳。齐侯铆足了劲,不管如何,都要在洛阳里头争露哥脸面。

    晏南镜忍不住想,齐侯安排齐昀送嫁。除却齐昀是长子?之?外,还是长相上齐侯最能拿得出手的儿子?。

    毕竟举孝贤,朝廷除却看中正推荐之?外,还要看长相。

    所以这世道,不管看女人容貌,男人也要看。男人的容貌更是关系到?前程。

    齐侯看不上洛阳里已经定下的皇后,朝廷式微,长公主?哪怕礼比诸侯,在齐侯这种实力雄厚的大诸侯看着,也只剩下名头好看。但是饶是如此,也有那个名头,齐侯心下不忿,干脆就弄出了比皇后入宫还大的动静。一定要将?中宫都给?比下去。

    “昨日侯府来?人已经给?我?量体裁衣了,说是做秋衣。”她听着都有些咂舌,现如今头顶上日头晒人,就已经要做入洛阳宫用的秋衣了。

    齐孟婉点了点头,“也是时候,若是再推迟恐怕就来?不及了。”

    她神色有些郁郁寡欢,“其实我?想着,要是你能陪我?一块留在宫里就好了。”

    晏南镜嘴张了张,什么都说不出来?。齐孟婉眉尖蹙着,“反正父亲已经安排好了,嫁谁都是嫁,至少天子?也年轻。比那些给?三?十以上老叟坐继室的要好多了。但是我?一个人在洛阳,远离家乡,还是有些怕。有知善你陪着,我?心里好过些。”

    她又道,“但是我?知道,我?要是真这么做了,长兄第一个就不饶了我?。”

    晏南镜哭笑不得,只能和齐孟婉一块儿走着。今日的天阴阴着,偶尔有几缕风拂过带来?几丝凉爽。

    “洛阳那边来?人了没有?”晏南镜问。

    齐孟婉颔首“来?了,洛阳那边说是位份是仅次于皇后之?下的贵人。”

    她有些兴致缺缺的,垂着头,“也不知道皇后好不好相处,万一和前几位皇后一样,拿刀戟杀人怎么办?”

    洛阳宫里的争斗简单直接,皇后和嫔御们相争,不屑于勾心斗角,直接刀剑相见。

    晏南镜看到?她满脸忧心忡忡,安抚道,“不会的,现如今今非昔比,诸侯势大,就算真得有什么争斗,若是想要动手,不管是谁都要仔细掂量一二。”

    说着,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了两个人。个高戴冠的那个是齐昀,另外身材娇小些的是许堇。许堇仰头看向齐昀,隔得有些远,有些细碎的声响随风飘了过来?,听得出来?她很着急。

    “长公子?怎么在这?”晏南镜有些吃惊,“这个时辰,难道不该是和君侯那儿商议政务吗?”

    齐孟婉闻言,神情古怪的瞅她,“知善,你不生气?”

    她回?看过去,笑得无奈“我?生气做什么?”

    齐孟婉早知道兄长是单相思?,真的见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瞠目结舌。

    她回?头看过去,“奇怪,今日祖母也没有让许女来?,许女怎么过来?了?”

    晏南镜接道,“可能是虞夫人让来?的吧?”

    齐孟婉忍不住在她手臂上捏了下,“许少安没有坠马之?前会,但是坠马之?后躲都来?不及呢。”

    离得远,也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只能见到?许堇突然间向齐昀走近了几步。齐昀几乎同时间向后退开,拉开间距。

    这样的变故叫许堇措手不及,齐昀面上神色一如方才,没有变一丝一毫。

    他抬首向晏南镜的方向看去。齐孟婉见到?齐昀看过来?,叫了一声阿兄。许堇回?头这才惊觉还有其他人在。

    许堇的傅母离得有些偏僻,用意是不打扰两人说话。谁知道竟然因?此出了纰漏。

    “阿兄怎么在这?”齐孟婉看向许堇,“许女郎不照顾兄长吗?”

    傅母听着这话就忍不住心头一跳,女郎自幼父兄疼爱,对于如何应付外人可一窍不通。侯女话语里明显的不怀好意,恐怕是对付不来?。

    “我?就是为了阿兄的事来?找长公子?的。”

    傅母听到?许堇开口?,不出所料,不禁有些着急,求助得看向齐昀。齐昀也没注意傅母,只是望了一眼齐孟婉。

    齐孟婉被他那么一看,面色上有些不好。

    “我?和知善去别处了,阿兄和许女郎慢慢说。”说着就拉住晏南镜掉头就走。

    齐昀叹口?气回?看许堇,许堇见他看过来?,口?吻越发的焦灼,“长公子?你就让那位杨司马到?我?家,给?我?阿兄看看吧。我?知道他医术高明,听长公子?的调遣,所以我?才来?找长公子?的。那日父亲怒极了,才会口?不择言。并不是他真心话。”

    杨之?简奉齐侯之?命,前去给?许少安看病。杨之?简见到?了许少安现如今的惨状,出手相救,留了许少安的命。毕竟许少安久这么死了,反而是解脱。让他或者,困在一方卧榻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好。

    他和许倏说话的时候,言语里也是不客气的,没有丝毫的修饰,就将?现如今许少安的情形全部告知。人已经是废了,就算骨头接上长齐,也站不起?来?。自胸以下,这辈子?都没有半点自主?挪动的可能。

    人是彻彻底底的废得干净。

    之?前来?的医者,医术不一定比杨之?简精湛,但是言语里都是极其婉转,突然遇上杨之?简这般连半点遮掩都没有的,许倏惊怒之?下难免和杨之?简有言语上的冲突。

    此事杨之?简回?来?的时候,和齐侯都没有说过。但是齐昀知道。

    架不住杨之?简医术精妙,现如今许少安命吊在那儿,不上不下。许倏是放不下这个颜面的,许堇就自告奋勇替父亲分忧。

    许堇知晓杨之?简在他麾下,便过来?找他,请求他令杨之?简去给?治病。

    不得不说,许堇受父兄疼爱,但对利害有本能的觉悟。径直来?找他。文士都颇为倨傲,想要说动杨之?简没有那么容易,所以来?找他,只要他下令,无论如何杨之?简都得听命。这是最见效的办法。

    “杨先生是我?敬佩的人,连我?也要尊称他一句先生。说是我?麾下,可我?也没有差遣他的用意。”

    许堇不信,“可是……”

    他抬手将?许堇的话语压下来?,“若是想要请动他,还是用些心为好。”

    说罢,他径直绕开许堇,往之?前晏南镜两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阿兄来?了。”齐孟婉瞧见他来?,抬袖遮住嘴唇,笑得眉眼弯弯,“今日许女怎么来?了?看着像是要哭,阿兄可是把人哄好了才来?的?”

    这些话齐孟婉平日里不敢说的,但是晏南镜在身旁她就敢。

    “她过来?,是为了杨先生的事。”齐昀也不会和她计较,口?里像是解释,眼里却是望着晏南镜,“上回?杨先生过去,给?许少将?军看病,说明病情的时候过于直白,许将?军发怒,就有了些许不快。”

    “那就是许倏的不是了。”这会就三?人,对许倏连名带姓的称呼也没什么,不怕有人传出去,“照着他的脾性,如果真的错不在他,早就闹到?父亲面前。才不会默许许女来?着。”

    齐孟婉说着,眉眼里都是鄙夷,“许氏一门?难道是没人了?自己?惹出来?的祸端,自己?去不就行了,偏偏还让女儿过来?。”

    齐昀摇摇头,不想再说许堇,他看向晏南镜。许女不知道该说不聪明,还是装糊涂,哪怕他已经表露出些许不耐,也不见她退却。

    眼下他终于可以稍稍平伏下心情了。他之?前一眼就看出她妆扮上的不同,他眸光柔和,微风细雨一般拂过,而后点头“今日知善很好。”

    话语没有说全,却让人明了他什么意思?。

    晏南镜感觉到?头上的金步摇又在簌簌抖动。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头上的步摇,到?了一般,觉得不妥当又放下来?。

    “是祖母让换的。”齐孟婉说道。

    齐昀点了点头,他想要说什么,眼眸里泛起?点细微碎光,又是一笑,只是静静望着她不说话了。

    此刻不说话可能比开口?更好,齐昀伫立在凉风中,此刻恰是最好。

    晏南镜看向他,碰见那脉脉的注视,只能侧首过去躲避。她躲避开,他也不生气,只是含笑凝望。

    “知善很适合这样的装束。”

    晏南镜听后却道,“是吗,可是我?觉得好繁琐。”

    齐昀笑出声,他点点头,“那还是随自己?心愿好些。”

    “自己?舒适就好,至于别的,也无所谓。”

    他言语温和,涓涓没入人心底。

    他知道她的脾性,若是强硬,她是完全不为所动。既然如此,那只能用温婉的手段。

    走了小会,齐昀看见她额头上起?了汗珠,就送她们俩回?去。见着了太夫人,太夫人让两个女孩子?先去休息,然后拉住他的手,含笑问道,“如何?”

    齐昀能来?,自然是秦媪去告知的。今日休沐,他在侯府处置一些事务。听到?秦媪的话就过来?了,只是没料到?路上会被许堇缠上。

    “没有如何。说了几句话,就送回?来?了。”

    “你呀。”太夫人听后颇有些气恼的点了点他。

    齐昀浅笑,“不急。”

    “还不急。”太夫人见着他浅笑不语,叹口?气,“罢了,反正此时要是真的着急,也是你父亲着急。”

    不是不急,而是他只能以

    “儿知道祖母为了儿操心。祖母对儿的好,儿都一直记在心里。”

    太夫人脸上有了笑,“我?看你从小到?大,难得有真正喜欢的。怕你光顾着你的基业。回?头忘记了。”

    齐昀摇头,“祖母,儿忘不了。”

    的确,基业包括那世子?之?位都是他达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

    “儿忘记不了。”

    太夫人闻言,面上的笑容越发浓厚,道了一声好。

    时日过得飞快,眨眨眼的功夫,节气过了又过,就过了立秋申月。在吴楚,立秋过后还是一片炎热,一定要酉月之?后才能凉爽。但是中原不是。入秋之?后就下雨,初秋的雨水落下来?,原本炎热的天在几场雨水之?后,迅速凉爽下来?。

    在凉爽的秋意里,晏南镜坐上了辎车,和齐昀一道,送齐孟婉入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