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第 21 章
李令月对其祖父颇为推崇,她对嬴政道:“大半个大唐江山,都是我阿翁打下来的。我在进入军中之后,能够迅速收拢军心,也是因为阿翁的余泽。”
“可惜我如今功绩还不够,待日后,我平突厥,定吐蕃,灭高句丽,我必要向阿娘请封‘天策上将’!”
天策上将一职,是李渊为李世民所设。
李令月如今已是太女,手中权限还在当初的“天策上将”之上,即便得了“天策上将”的封号,她也不会因此而更进一步。
但她心知,“天策上将”这封号十分特殊,若是让朝臣们发自内心地认可她作为第二任“天策上将”,那么她的地位也将变得更加稳固。她家阿翁这“大唐白月光”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唐人对唐太宗如何推崇,嬴政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另有其事。
他对李令月道:“可否与寡人说说,这首乐曲的创作背景?”
“这个自然。”李令月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对嬴政娓娓道来。
随着她的话语,嬴政的目光渐渐变得悠远,他仿佛透过一扇窗,看到了大唐建国之初的刀光剑影,南征北伐,也看到了江山平定之后的休养生息,逐渐步入治世的光景。
战国乱世已持续数百年,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天下太平的模样了。
事实上,即使是春秋战国之前的商与西周,也不那么“太平”。
周因分封而小国林立,四分五裂,更久之前的商则以“内服”与“外服”制度治国,内服之地为王畿之地,直接由商王进行管辖,而外服之地则是臣服于商的部落。
不同国家,不同部落之间相互征伐,即使名义上同属一个阵营,可实际上,他们从未真正成为“自己人”。一旦身为天下共主的商、周有衰弱之势,附属国便会生出不臣之心。
嬴政虽有气吞山河之志,他如今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如何灭亡六国,以大秦锐士之力重新整合这片中原之地。
可嬴政并不知晓,灭六国之后,一统天下的秦会是什么样的,该是什么样的。
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若他有朝一日能够一统天下,他不愿让这天下再回到过去那征伐不休的岁月之中,他盼着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个治世。
李令月说的是秦王李世民横扫天下的功绩,嬴政看到的却是天下在李世民一次又一次的征伐之中,成为一个整体。
他想起那张地域辽阔的大唐疆域图,眯了眯眼。
大一统啊……
总有一日,这片中原大地,也会在他手中实现真正的大一统!
嬴政心中生出了许多想法,那些从后世唐人口中探听到不少消息的秦国大臣们自然也是如此。
他们都是见过大唐疆域图的,此刻,他们听身边的唐军说着那么大的疆域是如何一点点被打下来的,自也是感慨万分。
一曲《秦王破阵乐》,引得秦王与秦臣们都心思浮动,接下来的歌舞,他们都听不进去了。
这日国宴结束之时,秦王亲自送大唐太女离开咸阳王宫,而后便回到自己平日里办公的大案前奋笔疾书。
他要将自己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一一记录下来。
李令月既说后世许多朝代都借鉴了他大秦的制度,没理由只许他们借鉴他,不许他反过来借鉴后世的成果吧?
……
宴会后的第二日,李令月便换下了戎装,穿着便服亲自去田间视察。
他们这些唐军降临这战国乱世,已有大半年光景了。
这大半年以来,李令月的系统积分只出不进,已经濒临一个极为危险的界限,她心中自然焦急。再这样下去,别说赚够回程的积分了,她的信用值都要破产了!虽然系统并未明确告诉她,信用破产会有什么惩罚,但李令月并不想亲自去尝试。
鉴于李令月的系统是“爱民如子系统”,要获取积分,对她而言,就是要提升治下之民的幸福感。
以粮食为着手点,提高当地粮食产量,让死于饥饿与灾荒的百姓减少,无疑是最快的法子。这一点,她在安西四镇时,便亲自试过了。
她身边儿有两千医护人员,虽说这些医护人员中精通医术的不多,但在这长安乡中开开医馆,传播一些医学知识,也能为长安乡的百姓解决看病难的问题。
那两千负责制造火器的工匠,也别忙着制造火器了,赶紧想法子把纸给造出来吧,没纸用可太不方便了。虽说专业不大对口,但她相信他们可以!
除此之外,李令月还想了一些致富的点子。不过,她只是略略想了想,就放弃了。
她在安西四镇时,非常鼓励商人往来于丝绸之路进行贸易。一来可从外邦带来一些本地没有的物事,二来可改善当地经济状况。但这一套并不适合现在的长安乡。
毕竟,秦法可是相当的重农抑商,生怕老百姓们都跑去经商了,没人种地了。
即使李令月和她的大军在秦国获得了一定的外交赦免权,他们也不可能在基本国策上跟秦法对着来干。
除非他们能够让秦国的粮食大规模增产,让秦国不需要那么多农民日夜辛苦劳作,便能养得活整个国家。唯有这样,才能解放一批秦人出来,而后劝说秦王再次变法,进而改变秦国百姓的从业结构。
罢了罢了,这个稍后再考虑吧。
总体而言,李令月想尽快把分数攒起来,就要努力搞基建,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起来。除此之外,若是有外敌入侵,她带着自己麾下的军队打退外敌,庇佑百姓,也能获得相当可观的积分。
一想到这,李令月浑身上下便充满了干劲。
在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将荒地开垦好后,李令月亲自选了块地,准备从系统中“贷款”取一些冬薯和四季薯出来种。
冬薯,顾名思义,适合在冬季种植,当年十一月栽种,等到次年四至五月便可收获。
四季薯则是一年四季都可种植。
这冬薯和四季薯在李令月的大唐已经传播开了,若是在大唐,她想要从系统中兑换一些东薯和四季薯,要的积分很少。
可四季薯对于秦国来说毕竟是前所未有之物。现在,她要兑换四季薯,拿到秦国来种,所要花费的积分高得惊人。
李令月肉痛地看着自己系统中的欠款又增多了,一脸麻木地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债多了不愁。
有什么办法呢?该花的积分,还得花啊。
为了尽快还清贷款,她选择……继续贷款。
拿着那些个“高价”从系统中买来作为种子的冬薯和四季薯,李令月宝贝得不得了,种的时候全程盯梢,比伺候自己亲爹还精心。
几日后,嬴政带着他身边的侍者赶到时,看到的便是李令月与诸位将士们在田间劳作的身影。
李令月穿着朴素的衣衫,拿着锄头在铲土,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一点儿也没有一国皇储的样子。
嬴政:“……”
这只是他与李令月的第二次见面,李令月却几乎要颠覆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留下的印象了。
嬴政到底是嬴政,他很快就平复下心中的震惊,朝着李令月走了过去。
“太女这是在种什么?若是人手不够,寡人可派些人来协助太女。”
这话他说得十分委婉。
嬴政左右看了看,发现李令月身边还有不少人是闲着的。
既然农活并没有忙到一定要李令月亲自下地的地步,为何她要这么做?
难不成,这位大唐太女的爱好是……种地?
李令月经身边的人提醒,才意识到嬴政来了。
她抬起头,抽空对嬴政说了句:“抱歉,陛下,我这还差一些才能播完种,你在一边稍微等等。”
而后,便又低下了头,开始捣腾她那些宝贝的冬薯和四季薯。
秦王身边的人听到这话,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竟有人在秦王来了之后,还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把秦王晾在一边,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该说不愧是大唐太女吗?
嬴政随手揪住让他感觉有些眼熟的房绰,让他来帮自己解答心中的困惑。
房绰道:“太女在种植冬薯和四季薯,这两样东西产量极高,此时种下,明年开春便可收获。因这冬薯与四季薯十分难得,太女怕我们糟蹋了,这才执意要亲自种。”
嬴政听得眉头扬起,在这许多人吃不饱肚子的年岁中,高产粮食的价值不言而喻。
这下,他也不纠结李令月为何要亲自下地耕种了,他语气有些急促地问道:“这冬薯与四季薯可能食用?”
“自然能食用,灾荒年间,我们大唐因有红薯,救活了数十万民众。”
“这冬薯与四季薯产量能达到多少?”
在房绰报出了一个数字后,嬴政的气息变得愈发急促。
此时,这块地在他的眼中,已不是一块普通的地,而是一块金子地。
嬴政当然不像李令月一般关注民生之事,但地里能够种出更多的粮食来,也就意味着他能获得更多的军粮,这让他如何不激动?
他原本是来向李令月询问国策的,不曾想到,他竟还能收获这样的惊喜。
不知过了多久,李令月终于把她那些数量少得可怜的冬薯和四季薯全部种好了。
她放下手中的锄头,走上前来,对嬴政道:“让陛下久等了。请陛下先去书房中小坐片刻功夫,待我稍稍整理一下仪容,再来见陛下。”
嬴政注视着眼前的李令月。
她的脸上有一些泥点子,是方才劳作时溅上的。
因她肌肤白皙晶莹,这泥点子落在她的脸上,便好似美玉蒙了尘。
不知怎的,他觉得那些泥点子有些碍眼。
李令月与嬴政说话,未曾得到回应,又开口道:“陛下不会是还在恼怒方才我把你撇在一边,所以现在也故意不理我吧?”
不会吧不会吧,嬴政不会这么幼稚吧?
嬴政:“……并无此事,太女自便。”
待二人在书房中落座,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期间,李令月简单洗漱了一下,嬴政则抓紧时间又批了一沓奏折。
待李令月换了一身便服出来,嬴政正准备去拿下一本奏折。
看着这一幕,李令月不由道:“在这方面,陛下果然与史料中的那位秦始皇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啊。”
连出个门都随身带着奏折,果然,奏折才是他的真爱吧!
李令月就不喜欢批奏折,反正上头有她家阿娘顶着,能赖给她家阿娘的,她就统统赖给她家阿娘。
实在是赖不过去,非得要亲自处理的,才像假期最后几日赶作业的学生一样,将奏折给批完。
除了最紧要的折子要尽快处理好之外,她对其余的折子就无所谓了。
尤其武皇交给她的那些折子里,还有不少是骂她或者“规劝”她的,她真是一点儿都不想看。
李令月看向嬴政的目光中,带了点儿“咸鱼”对“工作狂”的敬畏之情。
许多事,若她真要耐着性子去做,也不是做不好。只是,比起处理一堆文件,她似乎更热衷于去外头跟人打仗。
嬴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闲来无事,找点事做罢了。”
他瞄了一眼摆放在李令月书房中的寥寥几本书籍:“若不是看不懂你们的文字,寡人倒更愿意看看你们大唐的书。不过,这便是由纸张装订起来的书么?倒是轻便。”
在亲眼看过那张绘在纸上的大唐疆域图后,嬴政不仅对那疆域图产生了兴趣,也同样对纸张产生了兴趣。
只可惜,他手底下的人研究了许久,对于如何制造那纸,仍然毫无头绪。
李令月在看到嬴政盯着那书籍的炙热眼神之后,随手取了一份《孙子兵法》递给嬴政。
“陛下若想学习我大唐文字,可拿着这本《孙子兵法》与你们大秦的《孙子兵法》对照着看。”
“至于那造纸术,我可以给陛下。如今,我手底下的工匠也在尝试着制造纸张。只是,他们毕竟是专精武器的工匠,我也不知他们需要多久时间,才能研究出成果来。”
“善。”嬴政表示,只要能够拿到方子,余下的问题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他秦国有不少墨家子弟,到时候,将法子交给那些墨家子弟,让他们去研究就是。
嬴政看了李令月一眼,又道:“多谢太女。太女若有什么需求,只管遣人来告诉寡人。”
他显然很少向人道谢,这话说得十分生疏。
李令月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陛下不必这般客气,我不是那等喜欢繁文缛节的人。陛下若真想向我道谢,便兑现你昨日的承诺,教我写一些你们秦国的字吧。”
“好。”嬴政拿出一份空白的竹简,就见李令月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你要让我在竹简上习字吗?不成不成!”
纸张写毁了,还能团吧团吧扔掉,这字要是写在竹简上,想要“毁尸灭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习字过程,必然是长长的一卷黑历史,李令月可不愿留下这样的黑历史来。
她想了想,忍痛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几张空白的圣旨——主要是除了这几张圣旨之外,李令月身边也没别的纸了。
哎,看来还是得催工匠尽快把纸张给捣鼓出来啊。
圣旨所用的丝绸与纸张都是极好的,头一次在这样的媒介上写字,嬴政在落笔时显然有些犹豫。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他,在洁白的宣旨上写下两个字。
因常年习武,她的手掌心中有些茧子,不似一般的贵族少女那般柔嫩。
从未与哪个女子有过这般近距离接触的嬴政后背微微有些僵硬。
他抬眸看去,却见李令月正低垂着眉眼,认真地看着落在纸上的字。
此时的李令月,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肩头,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之色,她的字迹亦十分娟秀,全然不复在咸阳王宫中时那般锋芒毕露的模样。
“这是你们大秦的‘秦’,这是我们大唐的‘唐’。”李令月指着那两个字说道。
“我原是想先教你写你的名字,不过,你的名字笔画比较繁杂,还是‘秦’与‘唐’简单些。”
“以陛下的聪慧,应当已经这纸该如何使用了吧?好了,该轮到你教我了!”
李令月说着,便松开了手,示意嬴政写几个秦国字给她看看。
谁知,那支笔很快便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嬴政站起身,绕到了她的身后:“不是要习字吗?不亲自动笔,又怎么学得会?记好了,这是寡人的名讳——寡人并不觉得复杂。”
他的字,和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十分锋利。
这下子,愣神的变成了李令月。
待最后一笔落下,她感觉到嬴政的气息划过了她的脸颊。
要命,这人的长相和脾性都这般符合她的审美,若他不是秦王,只怕她就要忍不住上手了。
可惜,始皇陛下这朵高岭之花不是她可以轻易攀折的。
因而,这个念头只是在李令月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
“孤知陛下来寻孤,定是有要事相商。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歇息一宿,明日咱们再谈。”
李令月看着风灯下那昏黄的灯光,表示她拒绝加班。
有什么事,等明早起来再说吧。
当然,这也意味着嬴政今晚要在这长安乡歇息一晚了。
这话刚一出口,李令月就意识到不妥。
嬴政将原本属于嬴成蟜的封地给了李令月,这封地上的宅子,也一并给了李令月。按理说李令月的住宿条件应该还算不错。
只是,李令月嫌那宅子离她的试验田和造纸厂太远,便没有去住。
他们行军在外,风餐露宿惯了,对住哪里也不怎么挑剔。为了图方便,李令月与她手底下的亲兵索性宿在了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屋中。
这地儿他们住住也就罢了,让看着就很讲究的秦王来住,就不大妥当了。
李令月飞快地收回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她挠了挠自己的脸,有些为难地道:“要不陛下你还是去长安君原先的府邸过夜吧。”
这屋子怎么看都与秦王不搭呀!
嬴政微微沉下脸道:“不必,你们寻间空屋子给寡人住就是。这屋子,你们住得,寡人为何住不得?”
嬴政表示,他可不是娇滴滴的公主,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照顾。他如今过得虽讲究,幼时也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更不是一个吃不得苦的人。
但在嬴政看来,让尊贵的客人住在这样简陋的房屋里,是他的失职。
看样子,他得尽快招人来为李令月重新盖一座大宅子了。
第022章 第 22 章
“王上,这……”赵高看了看李令月为秦王挑选的房屋,白净的脸上带了点儿嫌恶之色。
那临时住所简陋至极,地上铺了块板子,就是算是床榻了,床上垫了些干净的稻草,以免睡着膈人。
除此之外,床榻边只有一张小桌,桌上有一盏油灯并几只竹筒杯。
平心而论,这小屋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可一般的黔首睡睡这样的地方也就罢了,秦王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住在此处?
那大唐太女,自己住这种地方不算,竟要让秦王也住这地儿,也未免太不讲究了些。
这样的屋子,与身着衮服,从头到脚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秦王,当真一点儿也不搭。
赵高甚至觉得,秦王即便是睡在马车上,也比宿在此处强,好歹他们的马车足够宽敞。
在赵高提出异议之前,嬴政已经坐在了那张铺满了稻草的床榻上。
那张小桌离床榻极近,坐在榻上,正好可以批阅奏折,嬴政对此相当满意。
“好了,勿要聒噪,将寡人的奏疏取来,为寡人研墨。”
今日没有问到国策,还耗费了不少时间。难得晚间空闲下来,他得抓紧时间处理政务。
嬴政回想起白日发生的种种事,神色飘忽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他睨了赵高一眼,淡淡道:“还不快去?”
赵高眼见着秦王已经迅速进入了工作模式,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只要给秦王一个地儿,让秦王能够安心批改他的奏疏,秦王便可忽略周围的环境。
眼前的这一幕,着实颠覆了赵高对秦王既有的认知。
……
第二日一早,嬴政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窗外传来的动静,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这一觉竟会睡得这么实。
小桌上是燃了大半的油灯,以及批阅完的一沓奏疏,可见昨日秦王又工作到很晚。
嬴政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连安寝之时,都会在趁手之处放一把剑。
在这陌生的地方,嬴政本也没打算睡实,昨夜在感受到困意之后,他合衣上榻,也只是打算小憩一会儿。
不想,这一闭眼一睁眼,就直接到了天明时分。
难道,仅仅因为此处是那大唐太女所辖之地么?他是不是对那大唐太女太过放心了些?
候在门外的赵高听到动静,动作麻利地捧了洗漱用具过来,准备侍奉秦王洗漱。
嬴政收敛好面上的神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上,眼下已是卯时二刻了。王上听到的动静,是大唐太女带着她的军队晨练发出的声音。”
赵高极为机灵,知道嬴政想听什么,便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小的昨日已找人打听过,唐军是辰时一刻用朝食,再过一会子,他们就会将朝食送来。”
秦王一行人出门时,也自带了一些干粮,他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作息习惯来,不必跟着李令月那边走。
可谁让秦王心血来潮,想要体验一把唐军的生活呢?
他们这些跟在秦王身边的侍从,也只好“入乡随俗”了。
待秦王洗漱完毕,整理好小桌上散落的奏疏,李令月恰好将朝食送了过来,是一碗热腾腾的挂面,里头飘着几片嫩绿的菜叶子,又卧了颗蛋。
因挂面便与储存与携带,李令月早早便将其捣鼓了出来。她率领大军出征之时,便会带上一些挂面,作为军粮的来源之一。
“陛下可曾见过此物?”李令月指着那碗挂面问道。
她会这么问,自有缘故在里头。
在她穿越之前,曾看过一期有关“喇家索面”的报导。在那则报导中,考古学家在新石器时代齐家文化层的喇家遗址发现了一碗有着四千年历史的面条,那碗面条是以小米和黄米制成的。①
但对于寻常人而言,小米和黄米可直接作为果腹之食,拿来和面似乎并无必要。后世的面条,是将小麦磨成面粉,而后以面粉制作面条。
根据李令月的观察,时人对小麦的食用方式还相当粗糙。底层的黔首们得了麦子,直接将其制成麦饭来果腹,上层贵族们则不大乐意食用这些容易让人消化不良的东西。
穿越大半年,无论是在寻常食肆之中,还是在蓟城王宫,临淄王宫中,李令月都未曾看见有人吃面条。
那么,嬴政到底见没见过面条呢?早期的面条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自然见过。”嬴政反问李令月:“你为何会将祭祀所用之物作为朝食?”
啊这……
原来古早的面条,是拿来祭祀用的吗?
难怪那么早就有面条存在了,人们真正开始将面条作为食用之物的记载,却是在汉代之后。
“陛下不妨尝尝,这碗面条,与用粟米做的面条有何不同。”
嬴政:“……”
说得好像他吃过用粟米制成的面条似的。
但李令月都将热腾腾的面条推到他面前了,且这面条看着卖相不错,嬴政自然不会推辞。
他试着尝了一口,细品了半晌,也没品出原材料来,索性直接问道:“这究竟是以何物制作而成的?”
“这面条的原材料是麦。”李令月道:“将麦磨成面粉,便可将面粉制成面条、包子、馒头等物。”
想起秦始皇富有四海,却很可能没吃过这些后世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李令月便不由朝着嬴政投去了一个怜爱的眼神。
“待陛下回宫的时候,我命人给陛下做一些包子、馒头和挂面,让陛下带回宫中吃吧。”
嬴政并没有注意到李令月的眼神。此时的他,正惊讶于麦也能制成这般精细的吃食。
他曾尝过麦饭,麦饭有多难以下咽,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过,自从与李令月见面以来,嬴政的许多观念和认知不断地被颠覆、刷新,他已经习惯了。
对于李令月的话,嬴政并不怀疑。他只惊诧了一小会儿,便开始在心中计算着秦国境内有多少亩麦,可以制成多少面粉,他该如何最大限度地将其利用起来。
因心中存着事,嬴政有些食不知味的,倒是辜负了这碗面条。
饭毕,嬴政身边一名机灵的侍者心知嬴政必有想法要单独与李令月交流,便手脚麻利地将餐具收拾好,而后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将空间让给李令月与嬴政。
李令月瞧着他那低眉顺首,眼中却透着些精光的样子,不由笑着道:“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倒是有眼色。”
嬴政道:“这赵高,的确甚合寡人的心意。”
他略抬抬手或是伸伸腿,赵高便知道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伺候着,的确舒坦不少。
李令月却挑了挑眉:“赵高?”
嬴政见她神色有异,忙问道:“太女也知道赵高?”
他心中骤然起疑,这赵高虽有几分本事,但于治国之道上并无大才,为何连后世王朝的太女都知道他的存在?
后世在提起他的大秦时,最该想到的,不是他手底下的能臣干将吗?
“知道,秦二世而亡,赵高功不可没。后世之人,常以此为诫。”李令月道。
虽然最终还是有很多朝代重蹈覆辙就是了,比如东汉末年的十常侍,唐朝中后期参与废立皇帝的权宦……
明智的帝王即使要用宦官,也懂得何为节制,昏聩者,则偏听偏信,最终使得宦官尾大不掉,给朝廷和继任者带来无尽的隐患。
言归正传,在赵高之前,近身伺候帝王的侍者,在其余人眼中渺小得如同尘埃一般。
毕竟,这些侍者的权力,皆来自于帝王。帝王宠信这些侍者时,这些侍者自然能得几分脸面,他们收回这份宠信时,这些使者顷刻间便会被打落尘埃。
但在赵高之后,便没人能够轻视这些近侍的威力了。
距离权利中心太近,他们便有了狐假虎威的便利。偌大朝廷,也能被他们说败坏就败坏。
嬴政瞳孔一缩,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李令月口中的那个始皇帝不是他,那个二世而亡的大秦,也不是他的大秦。
但当嬴政听闻赵高是败坏了那个大秦的“功臣”时,他仍然忍不住想要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这些东西,李令月本也没打算瞒着嬴政,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这还要从秦始皇热衷于寻仙问药说起……”
“等等,未来的寡人……始皇帝为何会热衷于寻仙问药?”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如何一统天下,打下六国之后,他该如何对六国故地进行治理。
他并不理解,未来的他为何会走上寻求长生的道路。
“兴许是因为,始皇帝每日要处理的奏折太多,精力不济,需要服用丹药来激发精力。也可能是因为,始皇帝看清了掩藏在繁华帝国之下的种种危机,他知道,他一旦故去,这些矛盾便会瞬间爆发,所以,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李令月道:“这些都是后世之人的猜测。无论如何,始皇帝终归是踏上了寻仙问药之路,因此而被方士所骗,并听信方士之言,疏远了群臣,使自己的行踪变得飘忽不定……”
这也给了赵高可趁之机。
当皇帝与群臣们拉开了距离,他身边的内侍,就成为他的代言人。
否则,赵高和李斯是如何做到让驾崩的帝王咸鱼覆尸,而不引起群臣怀疑的呢?
嬴政静静听李令月讲着始皇帝东巡驾崩之后发生的一幕又一幕,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开始将自己从“始皇帝”的视角中剥离开来,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些事。
赵高伙同丞相李斯一道矫诏,将始皇帝顽劣的幼子送上帝位……
赵高怂恿秦二世屠杀了他所有的兄弟姐妹……
赵高构陷李斯,独揽大权,指鹿为马,杀死秦二世,意图自己取而代之……
原来,帝王过于宠信身边的近侍,竟会让这些原本弱小的近侍进化为噬主的凶兽。
在始皇帝面前不过是一条狗的赵高,竟能肆意残害朝臣,逼死秦二世……
在嬴政看来,李令月口中的秦二世是自找的,德不配位,必受其祸。
他如今膝下并无子嗣,看这位这传说中的始皇帝幼子犯蠢,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在那儿发癫。
但对于赵高这条噬主的凶犬,嬴政有了新的想法。
不过是一个用得还算顺手的近侍,弃就弃了。
嬴政从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也许现在的赵高还没有起任何异心,但当嬴政判断,留下他的风险远远大于好处之时,他便已经在心中判了赵高的死刑。
却说那赵高主动守在门外,为嬴政和李令月站岗,原是想要表明自己对嬴政的忠心。
谁料,他耳朵太尖,嬴政语气激动之下的只言片语,竟让他听了些进去。
赵高顿时大惊失色。秦王杀伐决断,若决定要他性命,便不会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思及之前从嬴政处听到的“成蟜不安分”之语,心念电转,决定悄悄逃走,去投奔这位秦王幼弟。
不是不知道嬴成蟜的本事与嬴政相去甚远,可赵高没得选。
唯有投奔嬴成蟜,捧着嬴成蟜上位,他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此时,赵高心中充满了恨意,他尽心尽力伺候嬴政,嬴政却因尚未发生之事而要杀他。
他同样也恨李令月,他做小伏低、战战兢兢地侍奉着秦王,眼看着就要成为秦王的心腹,却被李令月给搅合了。若是李令月一行人没有出现,该有多好……
第023章 第 23 章
赵高逃跑一事,很快便被唐军察觉。
但因赵高自称是奉了秦王的旨意外出为秦王办事,唐军没有第一时间拦住赵高。
很快,这则消息就传到了李令月和嬴政的面前。
“那赵高定是将陛下与孤的对话偷听了去,否则不会这样急着逃跑。”李令月为嬴政斟了一盏茶:“陛下怎么说,可要派人将那赵高给追回来?”
赵高才刚离开营地,若此时派人快马加鞭去追,倒也不是不能将他追回来。
嬴政接过那茶,轻轻嗅了嗅,便觉一股清香充斥在鼻翼间,略略抚平了他心中的烦躁之意。
他不知这是什么茶,想来又是后世之人研制而成的。
“赵高往什么方向逃走了?”嬴政沉声问道。
“似乎是公子成蟜的新封地。”李令月道。
“既如此,寡人派几个人跟着他就是。”嬴政放下茶杯,一双黑眸幽深而又晦暗,明明那般平静,却无端端让人生出了一丝凉意。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思轻易被人洞穿,嬴政早已学会了如何克制自己的表情。
他情绪极淡,但从他的眼神中,李令月能够感受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一个从未被嬴政放在眼中的近侍,竟敢如此挑衅嬴政的权威,这无疑令这位年轻的秦王感到不快。
但嬴政也不至于因为跑了一个赵高而大动肝火,毕竟,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把赵高给抓回来。
赵高不是重点,兴许嬴成蟜才是。
李令月试探性地开口道:“赵高这等小人,人人得而诛之。陛下若是想要保全公子成蟜,便不该由着赵高接近公子。”
嬴成蟜本就有些小心思,是嬴政临时更换了他的封地,将他在长安乡的势力拔除了大半,他才不得不暂且沉寂下来。
若是任由赵高接近嬴成蟜,赵高为求自保,定会竭尽所能劝嬴成蟜造反。嬴成蟜若成功了,赵高便不必再东躲西藏,即便嬴成蟜失败了,他也可趁乱离开秦国。
如果嬴政当真想保这个弟弟,就该将他严格管束起来,不该给他犯错的机会。
嬴政却眯了眯眼:“寡人已经给过嬴成蟜一次机会了。若他这次能不被赵高蛊惑,他从前做的那些事,寡人便既往不咎。若他贼心不死,便和赵高一起上路吧!”
“陛下心中有数便好。”秦王如何处置叛变的下属和弟弟,李令月不好插手,她很快就将话题转移了开来:“接下来,陛下还想知道些什么?孤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寡人想知道,在后世之人眼中,大秦因何而亡?仅仅是因为赵高跋扈,秦二世昏庸残暴么?”
因这次话题的主角是赵高,李令月便着重向嬴政讲述了赵高在灭亡秦国国祚一事上的“丰功伟绩”,其他方面甚少提及。
但嬴政却敏锐地察觉到李令月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秦国自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立国以来,至秦朝立,而后二世而亡,国祚延续五百六十三年。
仅仅是一个昏庸的君王与一个跋扈的权臣,便可让秦国五百六十三年的国祚彻底断绝么?
看看隔壁那魏赵韩等国出了多少代昏君,即便他们把国家折腾得乌烟瘴气、国力衰微,亦能苟延残喘那么长时间,为何强悍如斯的大秦在那秦二世手中不过短短三年便亡了?
始皇帝的那个秦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朝代的兴亡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后世之人观点不一,孤也只能与陛下分享一下孤的看法。”
李令月道:“君王昏庸,佞臣当道,是秦亡的直观原因,然而根本原因,却在于陛下试图以战时之法,治理大一统之国。”
嬴政愣了愣:“寡人?”
“是。”李令月点头:“秦朝灭亡的隐患,从其建立之时,便已埋下。”
“世无万世不移之法,秦国上一次变法,是在百余年之前的秦孝公与商君变法。因商君变法致使国强,使秦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于是始皇帝过于迷信商君之法。”
“即便百年后格局与百年前大为不同,即便始皇帝已不再是秦国一国国君,而是天下之主,始皇帝却也没有想过动一动秦法,让秦法更符合当时的大环境。”
当然,秦始皇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任何参照物,犯错在所难免。
只是,这试错成本实在太高了,一着不慎,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李令月心知肚明,即使她现在在这里说得头头是道,也不过是事后诸葛,从结果倒推根源。
他们这些后世之人若是处于当时始皇帝的位置上,未必能做得比始皇帝更好。
因而,她不会仗着自己的“先知”,而产生傲慢之情。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陛下听听就是。”
李令月表示,在这方面,她也是纸上谈兵,只能为嬴政提供一些思路。最终要如何做,还得看嬴政的。毕竟,这秦国,是嬴政的秦国。
“变法……”嬴政喃喃道。
李令月说的话,其实不难理解,战时该有战时的律法,治世自然该与战时不同。
可对于嬴政而言,他从未见过治世,这治世之法,又该是怎样的?
当嬴政往这个方向思考的时候,他心中其实已经倾向于按照李令月所言,再次掀起一场变法风波了。
至于这法究竟是该在灭六国之前变,还是在一统天下之后变,他还需再斟酌一二。
既然已知面前是一条死胡同,嬴政便不会一条道走到黑。
至于变法过程中必然伴随的重重阻碍、血流成河,嬴政并不畏惧。
先祖能够做到的事,他自然也能做到!
嬴政看向李令月,郑重地道:“太女曾言,那取代了秦的汉,承袭秦的制度,国祚却延续了四百余年。不知太女可否将汉的律例罗列一些出来,供寡人参考?”
即使要变法,也总得知道大致该往什么方向变,他才能有个章程。
至于变法的人选,嬴政心中也有了数——在李令月的叙述中,与赵高一起矫诏亡秦的,还有时任丞相的李斯。
既能成为始皇帝的丞相,想来这李斯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将变法之事交由他来办,正好。
嬴政会先定下需要变更之法,李斯只需为他查漏补缺,并贯彻他的意志就是。
若李斯不能证明他的价值——赵高的下场,便也是李斯的下场。
在这方面,嬴政对这二人一视同仁的冷酷。
嬴政绝不会把威胁留在身边,除非这威胁能够给他带来巨大的价值。
……
“王上与太女还未出来么?他们在屋里呆了快三个时辰了吧?”
秦王身边伺候的侍者小心翼翼地问道:“可需要咱们进去为王上添水?”
“王上和太女既然没有吩咐,我们继续在外头等着就是。”另一名老成持重的侍者开口道。
他是知道那赵高有多得秦王欢心的,然而,赵高不过为秦王和太女守了一次门,便触怒了秦王,必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他们不比赵高机灵,还是勿要重蹈赵高的覆辙了。
宁可愚笨些,至少能一直活得稳稳当当的。
这时,那道门从内部被打开了。
身穿便装的大唐太女和秦王联袂走了出来。
“孤许久没有在书房中待那么长时间了,待会儿定要好生活动活动筋骨。陛下你也别成日待在案前批你那奏折,孤看你那‘王负剑’都快要发霉了。”
李令月方才有多正经,现在就有多随意。
她与嬴政说话的口吻,就像是对待一名寻常的友人一般。
嬴政挑了挑眉,总觉得李令月话中有话:“什么王负剑?”
李令月身形一僵,而后讪笑一声,目光瞄向了嬴政随身携带的佩剑:“秦王所携之佩剑,可不就是‘王负剑’么?”
话说回来,姬丹在燕国欲行刺她,已让她给处理掉了,也不知这荆轲刺秦,秦王绕柱的经典场面,是否还会出现。
若是被蝴蝶掉了,想想还怪可惜的。
嬴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佩剑:“此剑名为太阿剑。”
不是什么“王负剑”!
虽然李令月给出了听起来还算合理的解释,但嬴政总觉得她在说到“王负剑”之时,语气有点奇怪。
李令月听到熟悉的名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便是‘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中的太阿剑?”
这句话出自李斯的《谏逐客书》。
不过如今么,兴许是因为秦王提前亲政,吕不韦尚算乖觉,嫪毐之乱顺利解决,许多事情都偏离了正史的轨迹。嬴政至今也没有要下逐客书的意思,只是清除了嫪毐的余党,李斯自然也没有写什么《谏逐客书》,失去了一次在秦王政跟前崭露头角的机会。
好在李斯已经在“拥立胡亥”事件中被嬴政记住,他一身才华倒也不至于被埋没。
只是不知,他以这样的方式给秦王政留下这般深刻的印象,对于他本人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嬴政近日经常从李令月口中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也不感到惊讶了。
他将那把剑拔出些许,看着剑身上的光芒,开口道:“此剑的确是太阿剑,曾是楚国至宝。先祖之时,武安君白起攻克楚都郢城,太阿剑便入了秦国。”
对于秦王而言,这太阿剑不仅是一把宝剑,也是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明月之珠确实在寡人手中,若是太女想看,改日寡人可与太女共鉴。至于那随侯珠、和氏璧,前者在楚国,后者在赵国,迟早有一日,此二宝会落入寡人之手。”
从前,秦昭襄王觊觎那和氏璧,尚且要与赵王商量着以城池相易。如今,嬴政却直接略过了这一茬,将赵国至宝视为了自己的所有物。
可见,赵王的意愿在他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既是太阿剑,待会儿孤可要好好领教领教!”
此处虽是唐军临时所居之地,但俨然已成为了一个军营,自然不缺切磋的场所。
众人听说大唐太女要与秦王切磋,都争相赶来观看。
嬴政身形高大,李令月的身量与之相较,娇小了许多。但她之前在六国征伐之时,有着那么多的丰功伟绩,与王贲的切磋中也尽显猛将之风,因此,看好李令月的多,看好嬴政的则寥寥无几。
嬴政见状,也被激发出了些许好胜心。
他虽不打算与武将比勇武,但也不愿被人看扁了。
这些年来,因他时不时便会遇到刺客,这剑术,他也未曾落下。
“孤平日里所携佩剑是以钢炼制而成,若是孤拿着孤的佩剑与陛下比试,胜之不武。孤便借陛下身边侍卫的刀一用了!”
说着,李令月问一名大秦锐士借来了他随身携带的青铜剑,站在了嬴政的对面。
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一个眼神之下,李令月与嬴政几乎同时拔出了手中的佩剑,玄衣与蓝衣相互交织,它们的主人从一头战到了另一头。
“没想到,秦王竟能跟得上咱们太女的速度。”唐军中人对秦王展现出来的剑术感到惊讶。
“这有什么,王上可是请了名师来教导其剑法的。几位将军也时常奉诏与王上进行切磋,他们都说王上天资极佳。若王上不是秦王,定也能在军中有一番建树!”秦人颇为骄傲地道。
二人的僵持维持了一刻钟功夫,很快,李令月便摸清了嬴政的出招路数。
最终,李令月凭着精湛的剑术与丰富的经验,挑掉了嬴政手中的太阿剑。
而嬴政则因为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而后被李令月一把扶住。
“陛下,承让了!”
嬴政看着那只攥在自己腕间的手。
明明那只手是那样的纤细,却可以在与他对战的过程中,爆发出那样强大的力量来,实在不可思议。
嬴政的愣神只维持了片刻功夫,快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很快,他便站稳了身形,对着李令月道:“是寡人输了,太女果然剑术高超。”
他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太阿剑,又看了看李令月所持之剑上出现的裂纹,不由自嘲一笑:“若不是寡人占了利器的便宜,只怕寡人会落败得更快吧。”
“王上若能将每日批奏折的时间分出一个时辰来练剑,不仅可强身健体,剑术自也会有所进益。”
很显然,嬴政的“勤练不缀”,跟李令月的“好好练习”标准相去甚远。
就像李令月花两三个时辰来处理折子,便觉得自己已经很劳模了,可在嬴政看来,她这种行为绝对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
“一个时辰太长了。”
嬴政表示,他虽也看重练剑,但若每日多练一个时辰剑,他便要少批许多奏折,这令他难以忍受。
“半个时辰也可。陛下若想有所成效,这练剑的时间不可再少了。”
李令月据理力争道。
从现在开始,每日勤加练习,终归比日后精力不济,非得磕丹药强吧!
再者,练好了剑术,遇到刺客也能多一个保障。
“好罢,从明日起,寡人每日便多练半个时辰剑。待寡人剑术有所进益,再来找太女讨教。”
对于认可的人所提出的建议,嬴政还是很能听进去的。
李令月点点头,正准备让嬴政去一旁歇息会儿,她再与自己的心腹爱将比斗一番,却听嬴政道:“太女方才说,你所用之剑,是以钢炼制而成,比寡人的太阿剑还要坚硬。寡人可否见识见识你的剑?”
“可以是可以,但陛下若执意要试,还是拿把普通的剑来试吧。”
太阿剑这样足以流传千古之剑若是因为试剑而有了什么损失,那她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嬴政命身边的侍卫上前,那侍卫拿着剑往李令月的佩剑上撞去,平日里十分锋利的青铜剑,竟直接拦腰折断!
嬴政看向李令月佩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灼热之意。
“太女可知,这钢剑是如何炼制而成的?”
“这其中的原理,我也不甚明了。”
李令月是个十分懂得放权的主君。这意思就是,她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她知道怎么才能获得这样东西,然后她就丢给自己的下属去研究了。
事后,李令月虽然会大致了解一下其中的原理,但她本人就是不求甚解的代名词。
要让她教会秦国工匠,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李令月想了想,果断决定祸水东引:“大秦西南端有一王朝,名唤孔雀王朝,这孔雀王朝盛产乌兹钢,陛下可命人购买一批乌兹钢回来用于研究。若能知道乌兹钢的制造之迷,秦国的冶炼技术定能上升一个台阶。”
“对了,孔雀王朝还盛产‘棉花’,陛下若要派人去孔雀王朝,别忘了带些棉花种子回来。棉花可织布御寒,可用来清理伤口,十分有用。”
只是,那孔雀王朝距离大秦路途遥远,若要派人去通商,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定然不少。
李令月反正只负责提议,至于是即刻就派人去,还是等打完统一战之后再派人去,嬴政自己决定。
她虽然能够通过系统购买一些东西,但先秦时代什么都缺,她不可能通过向系统“贷款”的方式,把这些都给包圆。若是秦国自己能够通过通商,引进一批东西,就再好不过了。
“孔雀王朝么?寡人记下了。”
目前嬴政对中原以外的地区,还知之甚少。
他决定再在长安停留几日,向李令月询问关于汉律的一些细节。
顺道也了解一下中原之外的那些成了气候的势力。
就在嬴政尝试着弄明白这“孔雀王朝”究竟在何处之时,赵高也终于与嬴成蟜接上了头。
自从被秦王从封地中驱逐之后,嬴成蟜的日子过得十分颓废,整日纵情声色,不再对秦王口出怨言。若非如此,秦王也不会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赵高是这两年来秦王身边最得意之人,嬴成蟜自是见过他的。
嬴成蟜在饮酒作乐之时,见赵高来到他面前,忍不住冷笑一声:“怎么,我已落魄至此,我那兄长还要派你来看我笑话,好回去之后说给他听吗?”
“并非如此,小人来到这里,是为了救公子!”
赵高抬眸看了看嬴成蟜左右,见周围并无秦王派来的人,便压低声音说道:“您与秦王分明都是先王的血脉,为何如今秦王一呼百应,人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您却不得不蜗居在这一狭小的地方?”
“即便到这般地步了,秦王还不肯放过您,他要近日就要派人对您动手!小人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他白净的面上一脸悲愤之色,言辞恳切,仿佛当真在为嬴成蟜鸣不平。
第024章 第 24 章
嬴成蟜闻言,懒散的表情散去。他到底还年少,藏不住事儿,他心中的愤懑和不甘,都被赵高激发了出来。
“本公子已被秦王赶到这偏远之地,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些势力被他拔除了大半,他还想如何,还要如何?”
赵高这一探之下,就探出了嬴成蟜的老底,心中自然十分失望。
一则是为嬴成蟜如此没有城府,难成大事,二则是因为如若嬴成蟜所言为真,那么他的利用价值就大大降低。
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赵高表面上依旧一副全心全意为嬴成蟜着想的样子。
“秦王夺了您的封地,又将您赶来此处,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对您痛下杀手了!”赵高道:“您先前暗中拉拢军队、培养死士一事,已被秦王知晓,秦王认为您有不臣之心,自然容不下您!”
嬴成蟜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渐渐憋得通红。
他承认,他先前看着嬴政风光,国内国外都得看他脸色行事,是起了些小心思。可他这不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吗?
他知道自己理亏,即便嬴政夺了他的封地,将他打发到一处鸟不拉屎的地界,他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不曾真的与嬴政对着干。可嬴政竟然想要他去死?
嬴成蟜愤怒异常,却没怀疑赵高的话。在他的认知中,他的异母兄长刻薄寡恩、心狠手辣,的确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赵高低垂着眉眼道:“公子的生母曾对小人有恩,因此小人在得知秦王欲对您不利的消息后,冒险前来告知您这件事。秦王现在就在您过去的封地中巡视,若非如此,小人也不可能找到机会出来见您。”
“小人这么做等同于背叛了秦王,这秦国,小人已经待不下去了。接下来,小人准备逃往赵国。还请公子早做决断,万不可坐以待毙啊!”
此时,摆在嬴成蟜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两条路。
第一条路,是如赵高一般逃走,但从此之后,他将失去作为一国公子的尊荣,第二条路,是继续先前未完成之事,将嬴政拉下马,自己上位。
若要选第一条,嬴成蟜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可选第二条路……他有胜算么?
嬴成蟜眼眸中光芒闪烁不定。
忽然间,他像是抓住了黑暗中的一点光:“等等,你刚才说,嬴政现在人在长安?”
“是。秦王这次去长安,是为了见那大唐太女,他身边只带了二三十名侍卫并几名侍者。”
赵高见嬴成蟜终于抓住了“重点”,便“不经意间”向嬴成蟜透露了一些信息。
嬴成蟜的手紧攥成拳,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几分。
他在长安布置的人手,虽被嬴政拔除了大半,但仍有一小半人及时藏匿了起来!
倘若嬴政不出咸阳王宫,他培养的那点人手自然无法对嬴政造成什么威胁,毕竟咸阳宫戒备森严,手下没个数千精兵,宫内没人接应,基本就是白给。
但谁让嬴政去了长安呢?长安可是他的大本营!
看来,老天都在助他!此事可为!
嬴成蟜对赵高道:“你先莫要急着离开,兴许再过不久,秦王便不再是我们的威胁了!”
赵高闻言,吃了一惊:“公子,您是想……”
“嬴政不仁,休怪本公子不义!”
少年的面庞原本尚算俊秀,只是他脸上渐渐浮现出的狠戾之色,让他形如恶鬼。
“那小人就祝公子万事顺利了。”赵高垂手深深一拜,掩下眸中的鄙夷。
不跑是不可能的,嬴成蟜成功的几率连一成也无,他绝不愿留下和嬴成蟜一起去死。
……
秦王在长安乡一呆就是数日,期间,他还大张旗鼓地招来了工匠,命这些工匠给大唐太女盖一座大宅子,又命侍者将放置在咸阳王宫中的明月之珠送去长安,他要与大唐太女共同鉴赏。
他这一举动,自然也引得秦国朝臣泛起了嘀咕。
“王上向来勤于政务,怎的这次竟一连离开王宫数日都不肯回来?”
“我们呈上的奏疏,王上虽日日都有批复,却不肯让我们去长安奏对,怪事也!”
“近日又从魏国来了几个士子,其中一名唤尉缭者很有些本事。他这样的人,平日里王上第一时间就会接见。可眼下王上不在王宫,尉缭来咸阳几日,连王宫的门朝哪个方向开都没找到……也不知王上何时才会回来。”
秦王不肯回咸阳王宫,也不肯让朝臣去长安觐见,这导致秦国大臣们已有数日不曾与秦王奏事议政了。
如果这事放在隔壁齐王建或是赵王偃身上,倒是十分正常,毕竟这两人一个是躺平流,遇事不决,只会让朝臣们按照他亲娘君王后时的旧例来办,另一个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纵然一时热血上头想要好好治国,可这热血也维持不过半天。
但这事儿放在秦王身上,就十分不寻常了。
与隔壁几个王相比,秦王可谓是卷王中的卷王,劳模中的战斗机,非但朝会一日不落,还经常以身作则,带着大臣们一起“加班”。他对于扩张领土的狂热,是个人都能看得到。
这样的人,会突然转了性子吗?
“据说,王上特意赶去长安,是要向那大唐太女请教后世之事……王上不希望这次谈话的内容被我等知晓。”
这个理由,其实也算正当。
毕竟,秦国国祚是如何终结的,这等消息是他们这些臣子能够听的吗?
秦国往后有哪些可以抓住的机遇,日后发展局势如何,这些消息自然也该掌握在王上的手中。至于王上愿意让他们这些臣子知道多少,就看日后他们是否得用了。
若秦王仅仅只是去了长安与大唐太女密谈,秦国大臣们倒不至于浮想联翩。
真正引起他们遐想的,一是秦王派人去给李令月修大宅子,二是秦王特意命人到王宫中取明月之珠。
往日秦王在一应事务上都是公事公办,秦国大臣们何时见他们的王上这般体贴过?尤其王上竟还知道拿着珠宝去讨女子欢心了,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
秦王尚未立后,他与那大唐太女都正当妙龄,二人在一处相处数日……自然由不得秦国大臣们不多想。
若不是那大唐太女是后世之人,又注定要回归大唐,其实,她与秦王倒也算般配。
可惜这一对注定成不了,秦国大臣们即便有什么想头,也只开了个头,便岔到了别处去。
……
“吕相,王上那儿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你可知晓?”
有人专程上门拜访吕不韦,准备探一探吕不韦的口风,却见吕不韦在处理完分内的工作之后,已然开始在庭院内悠闲漫步。
吕不韦别过头,看了那人一眼:“王上的想法,又岂是我等可以任意揣度的?办好自己手头的事,别的就放宽心吧。”
“吕相,您身为相邦,如今更是该大有作为的时候,怎么这般懈怠?这可不像往日的您呐!”来人对吕不韦的态度深感不解。
吕不韦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虽领着相邦之职,在朝中位份极尊,但处境却有些尴尬——他并不那么得秦王信任。
秦王虽未剥夺他的权力,但在许多重要的事情上,秦王显然更愿意用别人,比如昌平君芈启和大臣王绾。
在嫪毐之乱中,芈启便提前得了秦王的命令,为秦王布置精兵,伏击嫪毐,而吕不韦对此却毫不知情。
如果说在嫪毐之事上,秦王不通知吕不韦,是因为嫪毐与吕不韦关系匪浅,吕不韦需要避嫌。那么近日,秦王在从大唐太女口中得知了后世诸多事宜之后,却没有将这些事拿来与吕不韦商讨,反而是王绾受到召见的次数更多。
这些细节,足以让吕不韦看清某些事实——权力的重心,已渐渐从他的手中分离了出去。
吕不韦枯坐了一宿,第二日便下定了决心。
他是时候该主动找秦王请辞相位了。
心有不甘么?那是必然的,他从一介商贾走到今日,又有哪一步是容易的?
可他若不想碍着秦王的眼,若他还想保全一家老小,及时抽身才是明智之举。
因此,这回秦王去了长安,数日不归,其他大臣们都在探听消息的时候,吕不韦府上却是一派平静。
他甚至连正在编纂的《吕氏春秋》都停了下来,要知道,他从前看重此书的程度仅次于政务。
吕不韦对着那找上门的人道:“王上愿意让我们知晓的事,自会告知我们。若是王上不愿让我们知晓,打探太多,反而惹得对方反感。”
他隐隐能够感觉到,秦王这次出行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筹谋着什么,可他不会去深究。
“没想到,身为谋国商人的吕相,有朝一日竟也会变得这般胆小!”
“让你们失望了。”吕不韦神色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那人拂袖而去,吕不韦也未曾挽留。
他对守门的下仆道:“即日起,我们府上便闭门谢客吧。”
那下仆不明就里,听得吕不韦此言,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若是老爷的门客前来,老爷也不见吗?”
吕不韦权倾朝野之时,养了许多门客。正是这些门客,帮他搜罗百家典籍,编纂《吕氏春秋》。
然而此刻,他既然决定淡出朝堂,这些便也用不上了。
吕不韦神色恍惚了一瞬,似乎是在回味自己那些辉煌的岁月,待回过神来,他眼中的光芒也跟着沉寂了下去。
“不见。”
门客们选择追随吕不韦,都是为了各自的前程。待他们发现跟随吕不韦没有前程可期之时,自然便会离开。
果然,不过几日功夫,吕不韦的门客们便三三两两地散去,另谋出路。
好不容易傍上吕不韦大腿,却很快又濒临“失业”的李斯,在吕不韦为他们这些门客提供的房舍中长吁短叹。
他本为楚吏,却因不甘碌碌无为,而去找荀子拜师。
学成后,他觉得自己或可在秦国大有作为,便选择入秦,并成为了秦相吕不韦的门客。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吕不韦颇为欣赏李斯的才华,决定找机会将他推荐给秦王。
然而,在这时,发生了长信侯嫪毐叛乱之事,吕不韦因此受到了牵连,在秦国朝堂上渐渐不得意。他为秦王举荐贤才的计划,自然也跟着无限后延。
彼时,李斯犹豫过要不要另谋出路。
但他思及吕不韦对他不错,对方刚有失势的势头,他便立马离开,显得他过于凉薄。再者,秦王依旧对吕不韦客客气气,吕不韦未必不能重拾昔日风光,他仓促间离开,也寻不到比吕不韦这里更好的去处。
于是,李斯选择留下来,帮着吕不韦继续编纂《吕氏春秋》,为吕不韦出谋划策。
那时的李斯,心中对吕不韦的未来,对自己的未来,还有些许期待。
可现在,随着吕不韦闭门谢客,同僚们纷纷出走,原本热闹的小院变得门可罗雀,李斯只觉得一片迷茫。
他的不少同僚们,已经找到了出路,他的前路又在哪里?
难道,他要放弃秦国,转头他国么?可他是法家之人,离开了秦国之外,山东六国又有谁会重用他?
……
此时,长安乡
嬴政与李令月正相携而游。无论咸阳如何风起云涌,那股风浪都波及不到这处僻静的村落。
自成为秦王以来,嬴政显然很少能够以这样闲适的姿态出游了。
哪怕冬日的长安四下里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他依旧心情不错。
“这等荒凉之地,日后居然会取代我咸阳成为国都,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嬴政站在一处视野极开阔的地方,负手而立。
“那也没办法呀,谁让陛下的咸阳宫让那西楚霸王给烧了。要将废墟推倒之后重建咸阳王城,可比直接找一块新地来修建国都成本高多了。”
李令月道:“长安如今虽什么都没有,但胜在地理位置极佳。”
嬴政的黑眸中方才还有一些暖意,此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咸阳宫被烧了”之语,眉头微微蹙起,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阴翳。
李令月道:“这个话题可是陛下先挑起的,因为这个话题而不高兴的也是陛下。往后提到这些,孤究竟是顺着你往下说呢,还是主动岔开话题呢?真是愁人!”
她伸出手,似是想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半途却转了个方向,拍了拍他的肩。
“别让人为难呐,陛下。你若是高高兴兴地出来,阴沉着一张脸回去,让人瞧见了,还以为孤没有招待好你呢。”
嬴政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扒拉了下来:“寡人记得,这长安之主是寡人,何来招待一说?”
“可你将长安的使用权给了孤,现在,孤也算是这长安的半个主人吧!”
李令月丝毫不知道何为客气:“总之,别再皱着眉了,陛下,笑一笑吧——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你笑过呢。”
说着,李令月主动与嬴政拉开了距离,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似是在思考,他笑起来时会是什么样的。
唔……有点难以想象呢。
嬴政瞥她一眼,给了她一个高傲的眼神。
跟在嬴政和李令月身边的人,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了。
旁人对于秦王都是或敬畏,或憎恶,可这大唐太女在秦王面前却极为放肆。好似她所面对的,不是这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而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嬴政身边的侍者熟知他的脾性,有好几回,他们都看到李令月在嬴政的底线周围来回蹦跶,可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嬴政竟都沉默地纵容着她的种种举动。
罢了,秦王自己都不当一回事,他们自然也不必如临大敌。
“那西楚霸王是何人?”嬴政问出了他最为关心的话题。
“西楚霸王——他现在应该还未出生呢。陛下最好别去找他,否则,他家中,怕是再也没有人敢给后辈取那个名字了。”
冬日里虽万物凋零,也有那长青之木。
当李令月与嬴政经过一片树林时,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李令月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咱们在长安晃悠了几日了,那些宵小之辈也跟了咱们几日了,陛下觉得,他们何时会忍不住对咱们动手?”
李令月目光从嬴政面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远处。
她的话语既轻且柔,眼底却涌动着澎湃的杀意。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破空声,许多支箭羽朝着李令月与嬴政迎面而来。
李令月和嬴政身边的侍从立马冲上前来,一边护卫在二人跟前,将那些箭羽和暗器统统拦下,一边警戒地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陛下,你可害怕?”
李令月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剑,她身旁的嬴政也同样抽出了太阿剑。
“寡人不知‘怕’为何物!”
第025章 第 25 章
李令月与嬴政早有准备,当他们遇刺之时,立刻便有暗卫冲上前来护驾。那些刺客一个也没能近他们的身。
一场缠斗在树林中展开,过得片刻功夫,树林间的动静渐渐弱了下去。
“可惜了,难得陛下准备好好一展身手,那些侍卫却没有给你这个机会。”
李令月含笑看向嬴政,仿佛刚才的那场刺杀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寡人拔剑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嬴政将太阿剑重新插回了剑鞘中:“若是他们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寡人才该为自己的安危感到担忧。”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突然朝着嬴政的后背处射来。
李令月见状,神色微微一变,赶忙将嬴政一把推开,而后用随身携带的佩剑击落了那支冷箭。
待那支冷箭落地之后,李令月看到箭头处乌黑发青,显然是淬了毒。
看样子,之前的那些进攻都是障眼法,这次的进攻才是真正的杀招。待他们放松警惕之时,那人才真正开始动手。
底下的人见有漏网之鱼,一面围在嬴政与李令月周围,一面加大了搜查力度。
这时,李令月与嬴政身处一个相对安全的保护圈中,她持剑走上前去,看向被她推了一把的嬴政。
“陛下,你没事吧?”
方才她大半注意力都放在那支背后射来的冷箭上,没怎么注意嬴政的状况。只是,她的眼角余光似乎看到嬴政因失去重心而摔倒在地。
眼下,嬴政正好端端地站在李令月面前,若不是他衣服上沾了些灰,还真看不出来他摔过。
今日因是微服出行,嬴政并未像以往一样着玄衣,而是穿了一身浅色衣衫。他臀部处的那点灰,极为显眼。
当他注意到李令月的目光在瞄哪里的时候,他的脸色立刻黑了。
可他又不能捂着那一块不让李令月看,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眼见着嬴政眉梢眼角都染上怒气的模样,李令月背过身去,递了一块丝帕给嬴政。
“好了,我不看了,陛下,你快擦擦吧。”
她的声音中似乎染上了些许笑意。
今日出门的时候,她身边的女兵往她的袖中塞了一块丝帕,她原以为用不上,没成想,这会儿竟用上了。
“你在笑话寡人。”嬴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恻恻的,李令月似乎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
“没有。”李令月瞪大了眼,努力让自己显得无辜一些。
嬴政看着李令月递过来的丝帕,又看了看周围踟蹰着,不知该上前还是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下属,咬牙接过了那块丝帕。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日后,如非必要,他再也不穿玄色以外的衣裳了!
嬴政心中窝了一团火,偏偏因为李令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这腔火不好朝着李令月发作,只好将这笔账算到了这桩行刺案的罪魁祸首身上。
这帮刺客资质良莠不齐,有那等见事不可为便果断自尽的死士,也有惶惶然跪倒在嬴政面前的游侠。
一番审问过后,果不其然,派出刺客来行刺嬴政的,正是嬴政的幼弟嬴成蟜。
而嬴成蟜之所以会铤而走险,行刺秦王,是因为秦王身边的一名唤赵高的侍者前来告密,说秦王欲对嬴成蟜不利。
这一切本就在嬴政的掌握之中,此时,嬴政身边早有人去抓捕嬴成蟜和赵高二人。
一个时辰后,嬴成蟜被五花大绑地扭送到了嬴政跟前,两个时辰后,赵高在逃往赵国的路上被抓住,秦锐士将他就地格杀,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赵高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双眼倏然睁大,面上带着些怨毒之色。
如若可以,他真想当面问问秦王,他小心翼翼侍奉对方,为何落得这样的结果。
秦王为何为了那还没有影子的“未来”,对他说杀就杀?
可惜,在赵高叛逃之后,秦王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想给他了。
嬴成蟜因其王室成员的身份,还能被人扭送到咸阳,当众处决,赵高的命运却是被就地格杀,就像任何一个籍籍无名死去的小人物一样。
秦王对不忠又无用之人,向来无情。
……
待嬴政处理完嬴成蟜谋逆的后续事件,李令月为他备了请罪茶。
她心知,她害得嬴政当众丢了脸,少不得要与嬴政说些好话。
不过,李令月也不觉得自己当时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她那不是事从权宜么?要人命的箭都来了,哪还顾得上形象?
眼下她这么做,无非是给要面子的秦王一个台阶下,而后把这件事给揭过去。
“今日,孤行事有不妥当之处,孤在这里以茶代酒,向陛下赔罪了。”李令月将一盏茶递到嬴政面前:“陛下若是喝了这杯茶,就不许再与孤计较了。”
寻常人的面子,嬴政可以不卖,李令月的面子,他还是要给几分的。
嬴政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杯茶,一双乌黑瞳眸深邃似海:“今日逆贼嬴成蟜行刺寡人,太女为寡人拦下一箭。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他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模样,让李令月不由目瞪口呆。
如果李令月想就此将这件事揭过,她合该顺着嬴政的话说下去。
但看着一脸高深莫测、与往常没什么区别的秦王,不知怎的,她就起了逗一逗对方的心思。
事实上,在与嬴政混熟了之后,李令月一直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反正,就算她真的惹恼了嬴政,看在她对秦国有大用的份儿上,嬴政也不至于要她性命。
李令月有恃无恐。
“陛下所言极是。嬴成蟜竟敢谋害陛下,害得陛下险些当众失仪,实在罪该万死。”
李令月眼见着嬴政因为她一句话,立马又黑了脸,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她素白的手轻轻晃动着面前的茶杯,看着茶叶在水中上下漂浮:“今日之事,兴许令陛下很是恼怒。不过,孤却很高兴能够见到这样的陛下,并认识这样的陛下。”
“平日里,陛下总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仿佛什么都不能令你动怒,什么都不能让你变了脸色。即便是在孤面前时,陛下相对随性一些,孤在与陛下相处之时,仍有一种距离感。”
“陛下视今日之事为耻,孤却觉得这样的陛下十分鲜活。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好似神明从神坛上走了下来。”
嬴政见她一双眸中满是诚挚之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与其他人之间有距离感吗?那是必然的。
自打他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或是离开了他,或是背叛了他,他便在自己周围筑起一座高墙,不许任何人再随意窥探他的内心,也不许自己露出任何弱点,以免被人利用。
他是秦王,他不需与任何人交心!
然而,看着眼前的李令月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眼眸中亮起的光芒,嬴政不由微微动容。
仅是因为见到了他真实的一面,便这么高兴么?
他那被人所诟病的暴戾的一面,她可还未曾见过呢。
……
出了嬴成蟜谋逆一事,嬴政自然不好再在长安继续待下去。
他要回咸阳发落嬴成蟜及其余党,并给那些心怀不轨者敲响警钟。
除此之外,嬴政在长安逗留的这些时日中,已将汉法汉律过了一遍。下一步,他便是要将其中适合秦国的部分挑出来,逐次变法,为日后一统天下做准备。
当初商鞅变法之时,也是分了两次变法,并非一蹴而就。
如今,嬴政也准备分批次变法,尚未一统天下之前,先变一部分。待一统天下之后,再变一部分。
据李令月所言,那大汉建立之初,朝廷对黔首轻徭役薄赋税,又废黜了一些极为严苛的肉刑,因而颇得民心。如今正处大争之世,要让嬴政也按照那一套来,自是不现实的。
但减少肉刑,废黜部分过于严苛的法律,却可以先做起来。
从前嬴政遵循商君疲民、愚民之道,对底下的黔首不甚在意,只是,汉末之时民心向汉,生生为汉续了许多年寿命一事,到底还是让嬴政产生了触动,并让他第一次开始正视“民心”的力量。
若对黔首好一些,让民心向秦,能够为秦绵延国祚,使秦万世永昌,嬴政也不是不能考虑低下头来,稍稍看顾一下他脚底那些如同蝼蚁一般的黔首。
李令月作为促使嬴政下定变法决心的人,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嬴政的打算。
“陛下所列的变法大体框架已经有了,接下来,让那些法家大才为陛下完善一下这个计划就是。另有一事,陛下需得引起重视。如今秦国的官吏和人才储备,治理秦国一地,尚算充足。可待天下一统之后,陛下要治理偌大天下,便立时捉襟见肘了。”
李令月回想起她认知中的那个大秦帝国,开口道:“若是继续任用六国原本的官员,如何保证他们的忠心?他们未曾在陛下跟前聆听教诲,又如何将陛下的意思传达给黔首?便是他们与六国勋贵暗中勾结,陛下也未必能知道。”
“在完成初次变法之后,陛下最好下一封求贤令,吸纳六国贤才入秦。选择其中的可用之人进行培养,并在灭亡六国之后,将他们派去治理六国之地。务必要让六国黔首知晓秦法,并明白陛下的恩德。”
嬴政认真地听着她的话,而后点点头:“寡人记下了。”
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李令月,不知怎的,嬴政觉得自己有些挪不开眼。
在长安小住的这些日子,是他最为轻松惬意的日子。不必思考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需每日补充海量的知识,身边有这么个亦师亦友之人与他日日相伴……
除她之外,大概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那般大胆了。
嬴政的目光在李令月身上流连了片刻,李令月见状,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嬴政摇了摇头,望着天边的浮云:“寡人要回咸阳宫了。”
李令月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她知道啊,嬴政计划何时伏击嬴成蟜,何时返回咸阳宫,不是早就与她说过了吗?
她见嬴政说完这句话,就别过了头,不由纳闷地道:“陛下是想让孤送送你吗?你要是想让孤送你,你就直说啊!”
“没有这回事,寡人只是在跟你道别罢了。”
嬴政见她毫无反应,黑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今日他重新穿上了来时的那身衮服,瞧着气势十足,无形之中,便与人拉开了距离。
当他收敛起眸中那细微的情绪时,整个人便如天边的浮云一般,让人看得着却抓不住。
李令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兴许,嬴政是在期待什么?
也不知她有没有会错意。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感受着脸上升腾而起的热意,心中暗道,不管是不是她会错了意,总之,她从未见过嬴政这般合她口味的男人。
武皇总是催着她去找个皇夫,她却迟迟未有中意之人。倘若嬴政在她的世界,武皇大概就不用为此事而发愁了吧?
不过也说不准。
嬴政就不是个能够屈居人下的存在,若他们当真生活在同一时空,成为仇人的可能性远远大于成为情侣的可能性。
如今这局面,倒是刚刚好,李令月与嬴政没有利益冲突,可以展开合作。若他们要趁机在此基础上谈一场不走心的恋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事后他们大可以一拍两散,各过各的。
嬴政可以如历史中的始皇帝一般,大肆将美女纳入后宫,她也可以找她的皇夫,养她的面首。
不过是谈一场短暂的恋爱罢了,他们谁都不会吃亏。
李令月回想着嬴政俊美的面容,以及那双黑亮的星眸,越想越觉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根轻柔的绒毛在她心底挠着一般。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026章 第 26 章
嬴政刚回到咸阳宫,便以雷霆手段解决了一批人。
这批人都是那等看不清局势,与嬴成蟜眉来眼去之人。
在处置完朝臣之后,嬴政又要对嬴成蟜痛下杀手。这时,一直鲜少过问前朝事务的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却出面为嬴成蟜求情。
“政儿,成蟜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心中有多恼怒,大母也知道。只是,你不久前才因囚禁赵姬而遭人非议,眼下不好再授人以柄。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还是暂时莫要对成蟜动手了吧。”
华阳太后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仿佛她会有此一劝,全是为嬴政着想。
“是啊,政儿,再怎么说,成蟜也是你仅有的亲弟弟了。他犯下大错,你不如将他贬为黔首,留他一条性命吧。”夏太后也跟着劝。
这二人,一人是先王嬴子楚的嫡母,一人是嬴子楚的亲母,按照辈分都是嬴政的大母。
在嬴子楚离世,赵姬与嬴政离心的现在,她们是血缘和法理上与嬴政最亲近的人了。
可她们却统统都在为嬴成蟜说话……
嬴政漠然地道:“嬴成蟜处心积虑要寡人性命,两位大母竟觉得,寡人该留他一条命,让他再来害寡人吗?”
“可政儿你不是没有受什么伤嘛……”夏太后不假思索的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嬴政心中的怒意。
因为他没受什么伤,嬴成蟜派人刺杀他之事,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么?
其实,嬴政知道为何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宁可来扎他心窝子,也要为嬴成蟜求情。
嬴成蟜幼时聪明伶俐,曾养在华阳太后与夏太后身边,她们对这小孙子的感情自然不同。
与之相较,嬴政这个长孙虽身份尊贵,却显得不够亲近了。
十根手指头尚有长短,平日里尚看不出来,关键时候,她们的立场便一目了然了。
嬴政明明贵为秦王,但他似乎总是被放弃的那个。他的生母赵姬在他与两个私生子弟弟之间,选择了两个私生子弟弟,两位祖母也同样在他与嬴成蟜之间选择了嬴成蟜。
好在嬴政已过了需要亲长呵护的年龄,眼见着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为了嬴成蟜一再恳求他,他心中也泛不起任何波澜。
华阳太后见嬴政脸色不对,赶忙拉住了夏太后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她自己则对嬴政道:“政儿,若是成蟜当真心思那般歹毒,我们自也容不得他。只是,我听说成蟜本没有打算叛乱,他会铸下这等大错,全是被你身边那个名唤赵高的内侍撺掇的。他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蠢材,你跟他计较什么呢?”
任她们怎么说,嬴政都不为所动。
“不管嬴成蟜是因为什么原因派人来行刺寡人,他既做下这等事,寡人便饶他不得!”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不仅是他,往后有任何人胆敢谋害寡人,哪怕他只是动了动这念头,寡人都绝不轻饶!”
说完这番话,嬴政便离开了两位太后的居所。
华阳太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低声呢喃道:“政儿自亲政以来,行事风格是越发强硬了,也愈发的听不进人劝。倘若那赵姬……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她们已颐养天年,手中并无干政之权,只能通过祖母的身份来影响秦王的决断。
秦王愿意给她们脸面时,她们自然有几分脸面,秦王不愿意卖她们面子时,她们也只是身份尊贵的老婆子罢了。
……
嬴成蟜被当众处决,嬴政通过此事告诫众人,胆敢行谋逆之事的,即使是他的亲弟,他也决不轻饶。
在此事之后,众人对嬴政的敬畏之意更甚。
有几个不怕死的人,跳出来指责嬴政六亲不认,刻薄寡恩,俱得到了来自嬴政的重罚。
朝中一时无人敢在提及此事,两位太后与嬴政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身在长安的李令月在听说这件事之后,还特意利用新造出来的纸,给嬴政送去了一封安慰信。
哄人嘛,这事儿她擅长。
她阿娘哄小郎君的时候,喜欢给人加官进爵,她如今做不到这一点,便拿些大秦如今稀缺之物来替代,想来效果也会不错。
嬴政一见到那轻薄的纸张,面上果然露出了几分喜色。
他早先便知道李令月在命人研究此物,眼下,李令月给他寄来了用纸张写就的书信,是不是说明纸张已经可以开始大规模生产了?
在打开李令月的书信之后,嬴政看着李令月小心翼翼的劝慰之语,有些哭笑不得。
他究竟给对方留下了什么印象,对方才会觉得他会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的话而伤心?
恼怒自是有的,伤心么……那些人还不配。
在信件的末尾处,李令月还特意提到了他们上次一起去逛过的地方开出了几朵小花来。
她将两朵稍稍有些蔫儿了的花附在了信中。
嬴政从不是什么懂得烂漫之人,亦对这些花儿草儿的没什么兴趣。
但他见李令月巴巴将东西送来了,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之留在了桌案上。
为嬴政研墨的侍者,见嬴政的大案上多了两朵花,不由瞪大了眼。
这两朵不知打哪儿来的野花,怎么看都与秦王风格不搭啊。
他悄悄掀起眼帘,见秦王与往常一样处理着桌案上的奏疏,压根儿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便也垂下眼,继续手上的活计。
……
收到从长安寄来的纸,嬴政第一时间命人去与李令月一行人接触。
他想要以朝廷的名义向李令月等人购买纸张,并派一些墨家子弟去跟着李令月等人学习造纸术。
这项重任,被嬴政交给了王绾。
相邦吕不韦趁机向嬴政请辞相位,言自己近日以来身子愈发不爽,怕是没有精力在为秦王效力。
他的请辞书,嬴政收下了。
嬴政虽同意他卸任相职,却不同意他彻底赋闲。
如今他手底下正缺人,恨不得把以往为秦国效力过的人才全部“返聘”回来,又怎会任由吕不韦闲着不干活?
别的不说,通往孔雀王朝的商路,还需要吕不韦来开拓呢。吕不韦本是商贾出身,对这些擅长得很。至少在做生意这方面,嬴政觉得可以对吕不韦报以信任。
“吕卿既然辞了相位,你觉得何人可接替你为相?”嬴政问。
吕不韦揣度着嬴政的心意,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昌平君芈启与王绾。
却见嬴政身子微微前倾,不待他回答,便又道:“寡人听说,你手底下有一门客,名唤李斯,此人师从荀子,很有些才华。你觉得,他如何?”
荀子虽名满天下,作为其弟子的李斯却不甚出名。
秦国朝堂上的朝臣们,在听到这个名字从秦王口中说出来时,都露出了茫然之色。
吕不韦一时不知秦王究竟是在试探他,还是当真看好李斯的才华。
秦王连他都不信任,难道还会信任他的门客吗?
不论如何,李斯眼下毫无建树,若要拔擢他为相邦,恐怕难以服众。
吕不韦心中是这么想的,便也是这么对嬴政说的。
“李斯的确是臣的门客,他才华出众,就是王上不提,臣原本也是打算将他举荐给王上的。”
吕不韦道:“只是,李斯从未担任过高官要职,若是王上突然对他委以这等重任,对他而言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已经因为举荐嫪毐跌了一次大跟头了,此时当真慎之又慎。这年头,被举荐者若是办不好差事,举荐者说不得也要跟着吃些挂落。
嬴政不置可否:“让那李斯来见见寡人吧。”
他准备先考校对方一番,再做打算。
第027章 第 27 章
李斯被人带到嬴政跟前时,颇为忐忑。
他原本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准备离开吕不韦为门客提供的居所了,咸阳宫中却忽然来了人,告诉他,秦王欲召见他。
若是在往日,李斯自然高兴。
面见秦王,向秦王陈述自己的政治理念,而后在秦国谋得官位,这正是李斯入秦的目的所在。
然而眼下,吕不韦正要请辞相位,在这节骨眼儿上,秦王却要见他李斯,这于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秦王究竟是如何知道他李斯之名的?他会不会因为他是吕不韦的门客而迁怒他?
吕不韦为门客们提供的居所位置极好,坐着马车从居所出发,只需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咸阳王宫。
这半个时辰的路程,李斯却像是走了一天一夜。
他有心想向奉诏来接自己的咸阳宫侍者打探信息,对方却木着一张脸,丝毫没有与他交流的打算。
咸阳宫是高台建筑,李斯跟在侍者身后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待他终于被带到秦王与一众大臣面前时,他早已冷汗涔涔。
身穿玄色衮服,高坐于王位之上的秦王周身气势迫人,冕旒上垂下的旒珠遮住了他的面容。
“你就是李斯么?”
秦王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股子寒气。
他从桌案上翻出一沓竹简,命身边的侍者交到了李斯的手中:“你之前递交给寡人的‘变法’奏疏,寡人甚是满意。寡人欲册封你为左庶长,主持变法一事,你可愿意?”
秦王这话,便如在水中投入了一枚巨石,激起千层浪花。
左庶长,便是当初商鞅变法之时曾担任的官职,同时握有军政大权。
随着秦国这些年来的官职改革,左庶长、右庶长、大庶长这些官职,已经不再拥有实权。
然而,秦王突然提及变法之事,又要将曾授予商鞅的左庶长一职给予李斯,这自然引起了一些秦国大臣们的警觉。
原本对李斯持观望态度的秦国大臣们都将目光死死钉在了李斯身上。
历来变法都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越是彻底的变法,越是如此。
正因如此,尽管商鞅为强秦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秦孝公去世之后,他仍然落得五马分尸的结局。被夺走了利益的老氏族们无法去恨秦孝公与秦惠文王,便将这份恨意尽数发泄在了商鞅身上。
眼下秦国国力强盛,秦王为何又动了变法之念?
定是这法家子弟欲出人头地,所以撺掇着秦王搞事情!
一些刚刚入秦、资历不深的大臣也就罢了,那些在秦国经营了几代的大臣们看向李斯的目光中都隐隐带上了敌意。
李斯若要变法,最可能影响的就是他们的利益
李斯才来到咸阳宫,还什么都没搞明白呢,就被秦王架在了高处。
面对朝中官员虎视眈眈的目光,李斯额头上才止住的汗又流了下来。
此时的他,还不是后世那个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大秦丞相,而是一个壮志未酬的普通学子。
他蠕动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有没有给秦王上过书,难道他还不知道么?既然他不曾给秦王上过书,那封“变法”书信究竟从何而来?
李斯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成为了秦王手中的一枚棋子。
是秦王想要推行“变法”之时,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趁手的人,便将这差事安在了他李斯的头上。
李斯若接下了这桩差事,并且能够将这桩差事办好,他便可一步登天,成为秦王的心腹。
当然,“变法”这项差事吃力不太好,在这过程中,他也免不了要与人结怨。
从本心上来说,李斯是不愿接手这项差事的。他相信凭着自己的才华,即使不走这条路子,他也能够一点点爬上去,顶多是速度慢一些,却胜在稳妥。
可秦王这般做派,压根儿就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看看秦王身边那些人的脸色吧,即使现在李斯说“变法”不是他的主意,有人会信么?
就在李斯怔愣之间,秦王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位年轻的秦王竟然屈尊纡贵地微微倾身,扶住了身形摇摇欲坠的李斯。
如此近的距离下,李斯可以透过旒珠看清秦王的神色。
“先生大才,寡人的变法大业,就仰仗先生了!”
秦王的目光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一个不慎坠入其间,便是尸骨无存。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力道让李斯产生了微微疼痛之感,亦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而看在周围其他人眼中,这便是秦王看重李斯的证明。
回过神来的李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小人领命。”
当他被秦王召唤至此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回去之后,他只能尽快将秦王想要变更的律令一一吃透,而后按照秦王的意愿来做更改。
嬴政在众大臣面前向来高冷,然而他对李斯说话时却透着股显而易见的亲昵。
“现在你已是左庶长了,该改口了。你既领着变法的差事,寡人也不好让你手下无人可用。这样吧,当日孝公给与商君多少权限,寡人便给予你多少权限。”
嬴政拍了拍李斯的肩:“莫要让寡人失望啊,李卿。”
胆敢让秦王失望的人,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斯苦笑着应下了秦王的话。此时他仍旧想不明白,那么多人之中,秦王为何就偏偏选中了自己。
难道,同为法家的韩非不比他名声更大吗?
过去的左庶长一职有部分权限与相邦相重叠。
吕不韦刚刚卸任,一时没有新的相邦顶上,原属于相邦的这部分权力,就自然而然地落入了李斯手中。
秦王提及的“变法”一事,令朝堂上许多大臣神思不属。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弄明白,李斯究竟想要变更哪些律令。若有十分过分之处,他们定要拼死阻拦。
这时,秦王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吕不韦:“文信侯当真给寡人推荐了一个贤才。若无文信侯引荐,寡人兴许就要错失李卿了。”
“文信侯于我大秦有功,眼下暂且回去休息一阵子,待文信侯养好了身子,寡人还要继续用文信侯的。”
吕不韦听着嬴政的话,一时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了,寡人听闻文信侯近日在修书。既然文信侯暂时无事可做,不如便继续修着吧。待文信侯修好了书,记得奉予寡人看看。”
吕不韦道:“臣明白了。”
听起来,秦王虽不愿再让他占据高位权倾朝野,但没打算把他一撸到底。日后,他兴许还有实现抱负的机会。
这样便好,这样便足够了。这个结果,已经比他预期中要好太多。
第028章 第 28 章
身为秦王新晋“宠臣”的李斯,自然得到了优待。
秦王在咸阳王城中赐下了一座三进的府邸,又为他赐下仆人若干,命他在府邸中起草变法文件。
此时,纸张已经悄然在咸阳王城中蔓延了开来,只是因其数量还不够多,如今只有秦王和少数位高权重的大臣能够拥有。
而李斯也得到了秦王赐下的纸张。
李斯看着手边略微有些泛黄,但十分轻薄的纸张,再看看另一侧摆放的变法文件,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还能怎么办呢,秦王如此“厚待”他这个籍籍无名之人,他若是再不为秦王肝脑涂地,任谁看了也会说他不识相。
况且,他如今已经被动得罪了秦国的许多大臣。若是能得到秦王的庇护,他还能活下来。倘若连秦王的庇护都没了,只怕他立时便能让人生吞活剥。
“老爷可是要处理公务?”
其中一名小书童极为伶俐,他见李斯的目光停留在变法奏疏上,赶忙上前为李斯点亮了风灯。而后,又殷勤地为李斯研墨,将李斯侍奉得十分周到。
又有一名书童进来为房间中添了几个火盆,以免李斯在写字之时觉得冷。
秦王虽对诸多事务不甚上心,但当他有意要与一名臣子拉近距离之时,亦能将一切安排妥当,让人觉得十分熨帖。
李斯刚刚从一介白身升为左庶长,身边之事便有人替他包圆了。似乎除了处理公务之外,他不需要再为别的事而操心。
他带着些许感慨,坐在大案前,翻开了秦王交予他的变法奏疏。
那变法奏疏上的字迹果然是秦王的字迹,凌厉而又张扬。
待李斯细细看去,却渐渐拧起了眉。
这份奏疏中,是秦王对《垦草令》的修改意见,而《垦草令》,正是商鞅第一次所变之法。
其主要宗旨是让黔首都好好务农,增加秦国粮食产量。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商鞅对各阶层人员都进行了限制。
比方说禁止雇佣佣工,如此一来,这些潜在的雇主们便只好自己动手,此法抑制了他们的“懒惰”。而佣工们没有钱可赚,只好回家务农。①
比方说废除旅馆,黔首们无法在外游荡,只好回家种地。至于人们出门走亲访友多有不便利之处,那也是没法子的事。②
再比如禁止粮食买卖,商人不可卖粮,农民不可买粮,商鞅似乎是觉得,如此一来,即使再懒惰的农民,也需要努力耕种,才能养活自己。③
可若是黔首家中遭逢变故,比如主劳力因故不能劳作,田间产出不够一家子食用,黔首们又该如何?遇到灾荒年间,自家无粮又不能买粮,该怎么办?
此外,另有抬高酒肉价格、禁止人们娱乐、对人们的着装进行管理等条例。④
当李令月看到这些条例时,颇感惊讶。她知道秦法严,却没想到秦法管得这么细,且这般违背人性。
只能说,如果不是秦法给予了底层百姓上升的通道,恐怕底层百姓早就受不了了起来反抗了。
而在秦一统六国之后,这种上升通道被堵上了。
也难怪连之前一直顺从的秦国黔首们,对秦法的容忍度也渐渐达到了极限——谁能接受处处管着自己、限制自己,还没有任何好处的律令呢?
在秦国,不好好干活就是一种罪过,玩乐是一种罪过,连吃个肉喝口酒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李令月觉得,如果她是秦国的黔首,大概早已经罪无可恕了。
在与嬴政探讨律法之时,李令月幽幽地看了嬴政一眼:“幸好孤不是陛下治下的百姓。”
实在是太惨了,每个人都被当做牲口来使唤。
嬴政颇为无语地看着她:“你我生来便是王侯之后,你为何会自比黔首?”
他对李令月的能力和性格十分欣赏,但有时,他觉得自己真的难以理解李令月的想法。
“生来便是王侯之后吗?陛下如今身份自然尊贵,可陛下祖上难道一直这般尊贵显赫?”
嬴政愣了愣,就听李令月噼里啪啦又是一通输出:“陛下,你这样是不行的。你如今不是要收拢民心吗?你连将自己放在黔首的位置上做一下设想都不肯,你又要如何制定适合他们的律令?”
“将自己……放在黔首的位置上?”嬴政皱起了眉,看上去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对,将自己放在黔首的位置上。”李令月的目光中似乎带了点儿隐晦的期待:“陛下有没有想过,若你是秦国一名普通黔首,你现在犯下多少罪了?”
嬴政认真地看了看那些律令,又比照了自己素日以来的所作所为,不说话了。
“说呀,陛下。”李令月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嬴政,她推了推嬴政的胳膊。
嬴政别开了脸:“寡人知道了,寡人在所修律令中,会放松对黔首的限制。”
……
李斯所看到的第一版变法律令,便是删改了许多的《垦草令》。
这份新法废黜或更改了一些细致、繁琐的条例。在刑罚方面,许多重刑虽然还是没有被废黜,肉刑却改为了劳役。
嬴政的变法是循序渐进的。他虽打算收拢民心,但之前秦法对黔首管得太过严苛,骤然全部放松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因此,他只是略略放松了对黔首的限制,并在这份新的《垦草令》中增加了许多真正的劝农措施。
譬如李令月给予他的后世耕种心得,嬴政便打算命农家子弟在学会之后,前往各地教给秦国的黔首。
此外,李令月给他的一些新式农具,嬴政在询问过农家子弟之后,决定将这些东西尽快推广到全国。
郑国渠使得关中拥有了沃土千里,粮食产量比之以往大幅增加,但谁会嫌粮食多呢?
若能改良耕种器具,改善堆肥之法,让粮食产量进一步得到增长,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的秦国,早已非当年孝公与商鞅变法时的苦穷秦国。既然粮食产量上来了,秦国自然无需再向当初那般,为了迫使黔首去种地而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这也是嬴政先有了收拢民心的想法,才会主动去考虑那些严苛而细致的秦法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如若他依旧不爱惜民力,不在乎民心向背,他定然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李斯看到这份“变法草稿”之时,心中的惊讶可想而知。他亦是法家子弟,在入秦之前曾仔细研究过《商君书》,对于《商君书》中的各项律例及其用意十分明了。
他不明白,秦王为何会突然放松对黔首的管制,如此一来,那些黔首定会变得懒惰懈怠,不肯好好劳作。
秦王为何会做这等没有好处的事?
这份变法草稿并不完善,许多律令,嬴政只是起了个头。更多的细节,则要李斯来补充。
可李斯不明白秦王心中的想法,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好生找秦王聊一聊,以免在补充和完善变法内容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
此时,天色已晚,但李斯得了秦王的诏令,可随时求见秦王,咸阳宫的宫人们自然不会阻拦他的车架。
深夜与秦王进行密谈,是只有宠臣才有的待遇。李斯一路行来,宫人们望向他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许恭敬之意。
这让李斯心中感慨万分,就在几日之前,他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士子,走在街上都不会有人关注。谁能料到,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他的生活竟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而这一切,都是秦王带来的。
秦王能够让他一夕之间风光无限,自然也能让他一夜之间跌落尘埃。
李斯这般想着,垂下眼眸,将自己生出的那几分飘飘然之感给压了回去。
当李斯被带到秦王跟前时,秦王正坐在大案前低头阅读手中的书信。
昏黄的风灯下,卸去了冕冠的他面容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李斯一眼便看出,秦王手中的书信是以新出的“纸”写就,这纸张,明显比李斯得到的纸更好。
秦王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而后他有些头疼地抚住了自己的额。
待听到李斯的声音后,他收敛起面上的表情,便又恢复了威严而莫测的模样。
“李卿来找寡人,可是变法上有什么不通之处?”
“回王上,对于变法的某些条例,臣确实有不通之处……”李斯朝着嬴政行了一礼:“商君当初所变之法,是为了敦促黔首、官员以及王族成员各尽其职。事实证明,商君之法十分奏效。如今,秦国因商君之法而居七国之首。臣不明白,陛下为何要重新变法?”
通常而言,变法一事都发生在国力渐渐衰落之后,君王看出了当前政策的弊端,于是下定决心变法图强。
若是国家国力强盛,那就证明眼下的国策是正确的,那继续按照这样的国策执行下去就行了,有何变法的必要?
嬴政道:“有人告诉寡人,世无万世不移之法,寡人以为然。商君亦曾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当日的新法,对于未来而言,便是旧法。如今,我大秦已成为七国之首,有国力吞并其余六国。大秦正处在一个交界口,你明白么?”
李斯将嬴政的话琢磨了一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秦王他此次变法,是为日后一统天下做准备么?他认为,一统天下之后的律法,应当按照这个方向来发展?
在所有人都在考虑着秦王什么时候会对六国动手的时候,秦王已经考虑好了一统天下之后要如何治国、如何治民了?
“这只是你的第一次变法。在你成功之后,寡人会将第二次变法的内容告知你。”嬴政道。
这是对李斯的一个考验,虽然李斯的能力是经过了“历史”检验的。但在亲眼看到他的能力之前,嬴政并不会盲目信任他的能力。
若是李斯连第一次变法都办不好,自然也就没有第二次了。
过量的信息,使得李斯怔愣当场。
这时,嬴政也难得对他多了几分宽容。
明明李斯比嬴政年长,但眼下看着二人的神色,仿佛嬴政才是那个更为成熟稳重的年长者,正对着“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李斯循循善诱。
“成为寡人的‘商君’吧,李卿。”
李斯苦笑着道:“陛下为何会选中臣?”
“自然是因为,李卿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野心和手腕。”嬴政意味深长地道。
李斯可以肯定,他在此之前与秦王绝无交集。为何听起来,秦王对他的脾性这般熟稔?
难道,文信侯在卸任之前,便将他举荐给秦王了吗?
可观文信侯的样子,不像啊。若不是文信侯在秦王面前提到了他,还能是谁?
这一夜,于李斯而言,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与此同时,身处长安的李令月刚去试验田中进行了一番视察。
看着“造纸术”的推广给她带来的积分,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都多久了啊!她终于赚上积分了!
自打穿越战国时代,她就一直在欠债,从未还上一星半点儿。
‘造纸术’没有直接提升百姓的幸福度,但显然,系统判定这项技术的出现,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秦国的进步,改善秦国百姓的生活。所以,系统终于抠抠搜搜地给了她一些积分。
虽然这积分不多,但能够赚上积分,对于李令月来说就是个极好的兆头。
而且,李令月现在欠债都快欠疯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她不嫌弃!
就在李令月准备与她手底下的几个心腹私下里庆祝一番的时候,李令月系统中的积分再次有了变化。
当李令月看到系统给了她比刚才还多数倍的积分时,不由愣住了。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而后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居然真的得到了这么多的积分!今天对她来说是什么好日子吗?!
对于李令月来说,任何一个赚积分的机会都不可以放过,她必须要搞清楚她的每一点积分是怎么来的。
李令月点开那项积分条款,看到那条积分的备注上写着:促使秦国变法,完成进度,1%。
李令月不由回想起之前她与嬴政的那番长谈。
那时,她只是不忍嬴政为大秦的灭亡而伤怀,为嬴政提出了一些兴许可行的解决之道罢了。
谁知,原来嬴政一回到咸阳之后,就真的开始着手变法之事了。
不愧是未来的始皇帝,这效率就是高。
让李令月倍感惊喜的是,嬴政这变法明显才起了个头,她就收到了这么多的积分。那等到完成进度100%了,她该变得多么富有?
到那时,她该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富婆啊!
李令月觉得,今天她对嬴政的喜爱又多了一点。
谁不喜欢能够带自己躺赢的大腿啊!
虽然李令月不需要人带也能自己完成任务,但真要让她慢慢搞民生和建设,她回大唐的时间肯定要翻倍。
嬴政这么好,她决定再给对方送一份书信过去。
唔……写什么好呢?
一想到书信,李令月就不由想起她阿翁给她阿耶写的“耶耶忆奴欲死”。
那封书信,作为她阿耶的遗物,被好生保管着,李令月还亲眼看到过那封书信。
要不,她就学着她家阿翁,打个直球吧?
反正她本来就在追求嬴政嘛,当然要直白一些,让对方知道她的心意才可以!
李令月这么想着,在信纸上涂涂改改,最终写成了一封连嬴政也为之变色的书信。
至于她究竟在信中写了什么,怕是只有她自己和收到书信的嬴政知道了。
第029章 第 29 章
第二日,咸阳宫中又准时收到了来自长安的书信。
因秦王交代过,从长安那儿传来的书信要第一时间寄到他这里来,底下的人也明白了秦王对此有多看重。
在收到书信之后,宫人们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送去了秦王处。
此时,嬴政正在壁炉①处烤火,身旁有乐人在为他演奏筑,他则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秦现在还没有一统天下,嬴政这个秦王在处理政务之余,偶尔还能有小憩的机会。等到嬴政横扫六合之后,在政务成倍增加的情况下,他恐怕就很难有这样的时光了。
筑有十三弦,形似筝,源自楚地②,其音质带有一种悲壮激昂之感,恰好符合嬴政的喜好。
嬴政心怀壮志,自然偏好那等慷慨激昂之曲。
待宫中琴艺最好的乐师演奏过一首《无衣》之后,嬴政睁开眼,对那正在调弦的乐师道:“为寡人演奏‘唐皇破阵乐’。”
嬴政说的乐曲,正是当日他特意派人去学的大唐军歌《秦王破阵乐》。
为了与嬴秦的一众秦王做区分,咸阳宫中将这首曲名中的“秦王”改成了“唐皇”。
在那日结盟宴会中,嬴政听了这首大唐军歌,便对这首歌十分欣赏。他仿佛通过这首歌,与那位同样受封秦王的唐皇做了跨时空交流。
他“看”着破碎的山河在唐皇手中连城一体的光景,便会想到自己脚下这片无限壮丽的江山,想着历代秦王挥师东出的雄心壮志。
嬴政虽暂缓了一统六国的步伐,却从未放下过这个念头。相反,等待的时间越长,他心中的愿望便越是强烈。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日的宫宴结束之后,无论他再听乐师演奏多少次《唐皇破阵乐》,都觉得乐师演奏出来的感觉不对味儿。
哪怕为他演奏的这名乐人,已是这宫中技艺最精湛的乐人。
嬴政觉得有些扫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说长安的书信又到了。他便挥挥手,命自己跟前的乐师退下。
这些日子,嬴政早已习惯长安那边三五不时给自己寄东西来了。
李令月手底下的工匠十分得力,每隔一段时间,便能给咸阳宫送来一些实用的新玩意儿。
听说他们最近在带领秦国的匠人捣鼓火药,也不知他们何时能把那火药送上。
然而,嬴政很快又想起昨日与前日他收到的那两封另类的书信,不由皱起了眉,一个失手将刚刚批好的一本奏折推到了地上。
前来送信的宫人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秦王的容颜,却一直关注着室内的动静。
当他听到寂静的室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莫非今日秦王心情不好?
可他们在进来之前,秦王明明还在聆听乐曲,心情理应不错呀。
就在那送信者战战兢兢,不知该不该向秦王请罪的时候,秦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东西留下,你可以离开了。”
秦王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却让送信者如释重负。
等到那名送信者离开之后,嬴政才将目光转向了那封从长安传来的信件。
现在四下无人,他没有必要伪装自己。
对于是否要打开这封信件,嬴政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若是让嬴政手底下的臣子们看到了,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杀伐决断的秦王何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咳,其实也不能怪嬴政。
任谁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收到肉麻兮兮的热情告白书信,都会绷不住的。
以往嬴政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慑于嬴政的威严,即便有些女子爱慕嬴政,或是看上了秦国王后和夫人之位,也顶多是寻机会在嬴政跟前露个脸。
连抛媚眼、扔香囊这种惯用的手段,她们都不敢用,她们害怕前者引起秦王的反感,至于后者……她们唯恐被当成意图行刺秦王之人。
若是有人想朝秦王念情诗,或是给秦王送情书,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们到不了嬴政面前,就会被嬴政身边的秦锐士给叉走。
似李令月这般能够随意给嬴政送书信,嬴政还无法拒绝的,绝对仅此一例。
但谁让李令月之前的书信给嬴政带来了太多的惊喜呢?哪怕嬴政知道这封书信中可能会有某些令自己不自在的内容,他还是打开了这封书信。
作为李令月的半个秦语老师,嬴政首先检查了一下那封书信的错别字情况。
嗯,不错,今日好歹把字都给写对了,不像昨日,一长段肉麻兮兮的内容中还夹杂着两个错别字。在有强迫症的嬴政眼中,那两个错别字着实碍眼。
兴许是嬴政的适应能力极强,又兴许是他本身对李令月并不反感,在收到第二封“告白书”的时候,他的反应已经轻了许多。
明明两封信件中的肉麻话语都不少,嬴政刚看完第一封书信的时候,浑身僵硬,连后背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恰逢李斯求见,嬴政不知废了多少工夫,才终于在李斯面前做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也幸亏李斯对嬴政并不了解,否则,他定能从嬴政的微表情中看出嬴政的不自在。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当李令月的第二封情书被送到嬴政手中之时,嬴政虽仍有些不适应大唐人热情的调调,但他还是将那封书信给看完了。
这一回,嬴政淡定了许多,甚至有心思去为李令月挑错别字了。
李令月收到那封为她圈出错别字的书信会是何反应,嬴政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
总不能只许李令月让他失态,不许他让李令月失态吧?
秦王从不肯轻易吃亏,无论哪方面都是如此。
嬴政垂眸看着这第三封书信,心中暗道,也不知这第三封书信中,写的是什么内容。
不过,李令月应当是个有分寸的人,且她本人手里头也有一大堆的差事,她应该不至于利用嬴政给她的特殊渠道,日日给嬴政送情书。
这般想着,嬴政打开了那封书信,开始细看其中的内容。
今日的内容相当正常,李令月在信中将她对水利工程的一些认知写了下来。
她虽然只懂个皮毛,因身边没有专业人士,她即使集齐身边对水利知识略懂皮毛之人,也只能为秦国提供一些粗略的信息和思路。
但嬴政并不在意,有思路总比没思路好。过会儿,他便将这封书信交予郑国等人研究。
嬴政本以为,这就是这封书信的全部内容了。
然而,当他将郑国等人召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封书信的背面竟还有一句话。
“等等!”
随着秦王的这道声音,郑国伸出的手一僵。
秦王明明已经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此时,他又面无表情地将这封书信收了回来,翻到背面,看了看李令月那一行娟秀的小字。
——今日我给陛下送的礼,陛下可还满意吗?若是满意,陛下是否该礼尚往来?
嬴政心道,李令月给他带来了如此实用的东西,他的确应该给李令月一些回礼。
只是,李令月身份不俗,寻常宝物只怕入不得她之眼。
郑国看着微微有些走神的秦王,一时不知是否该找秦王拿那封书信。
他轻咳了一声:“王上,这信件……”
嬴政不动声色地将那封信件压在了大案上:“寡人方才想起,这信件,寡人还有用处。你便在此抄录一份,带回去吧。”
憨实如郑国,也察觉到秦王似乎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秦王究竟为何会突然这么看重这封信件。
……
郑国离开后,嬴政想了想,对身旁之人道:“来人,去一趟楚国,告诉那楚王,寡人想鉴赏一下楚国至宝随侯珠。”
至于鉴赏之后,是否会归还……那自然不需多说。如此宝物,只鉴赏几日怎么够呢?当然是要放在秦国,长期供秦王鉴赏才行。
嬴政虽暂时不准备攻打楚国,但楚王若是不识相,他也自有法子让那楚王乖乖将随侯珠奉上。
待随侯珠要来之后,将其作为赠予李令月的礼物,倒也算是没有辱没李令月的身份。
如果楚王完知道此事,定会在心中叫苦不迭。
明明是秦王想要赠送礼物给别人,为何遭殃的却是他?他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啊!
出使楚国这事儿,自然少不得要交给秦国的外交能臣。
此次奉命前往楚国的,便是姚贾。
只是,对于秦王此番举措的意图,姚贾颇有些不解,他特意来秦王处探了探口风。
“王上此举意欲何为?莫非是……打算对楚国动手?”
他劝道:“王上正任用李斯主持变法一事,变法之事,需有个稳定的大环境。”
若要打楚国,就该将变法一事延后,若要变法,就不该在此时对楚国动手。
况且,冬日天气严寒,不利于行军,即使秦王真欲攻打楚国,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打。
“姚卿为何如此作想?寡人不过是听闻楚王近日身子不好,派你去关心一下楚王罢了。”嬴政一本正经地道:“至于借用楚国至宝随侯珠来一观,不过是顺便。”
姚贾闻言,心里顿时有了数。
“秦军”先前接连对诸国动手,却唯独没有入楚。
此番,秦王应该是想要去敲打敲打楚王,至于那随侯珠,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楚王完身子不好,楚国此时正局势动荡,秦国找他们要随侯珠,楚王定然不敢拒绝。
这楚国至宝,看来终究要落入秦王手中啊。
在“摸清”了秦王的意图之后,姚贾对这项任务便有了把握。
他对着嬴政道:“臣定不复王上所托!”
第030章 第 30 章
李令月很快便收到了秦王寄给她的回信。
与这封回信一起到来的,还有零星的一些积分,积分备注中标注着“推进秦国水利发展”。
看到这,李令月就知道,定是嬴政将她给他的那封书信交予了水利方面的专家。也不知,在交出去之前,嬴政是否看到了她写在背面的字。
要是没看到……那可太有趣了,秦国其余大臣们只怕都要知道她在追求他了。
一想到嬴政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可能出现的窘迫表情,李令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也不知为何,现在,她就喜欢看他破功的样子。
李令月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这种心态,而后得出结论,这不是她的错,都是嬴政平日里太过严肃了。
明明还是个少年郎,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黑眸中一片荒芜之色,好像一切都不能令他上心。她忍不住就想撕碎他那副淡漠的表情,让他变得鲜活起来。
“他第一日专程给我挑了错字,字迹与以往相较有些拖沓,第二日说我用词太过浮夸,秦语还得好生学学……啧啧,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难道他还能不明白?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定是他词穷了,不知该怎么回我,才故意那样说。”
李令月一点儿也没有写情书被人找到错别字的尴尬之情。
她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想,她每日有那么多事要操心,语言学习进度不够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若李令月不打算长期停留在秦国,她其实只需将那些常用的秦国字学会就足够了,并没有必要将每个字都给啃下来。
当然,嬴政若乐意教她,她自然也乐意去学。
“不知今日,他又会回我些什么。”李令月挑了挑眉,眸中满是兴味盎然。
拆开嬴政寄来的书信后,映入李令月眼帘的,是熟悉的锋利字迹。
不同于李令月给秦王写信时的“用心”,秦王的回信中,只寥寥数行字,还基本都与工作有关。
第一行是感谢李令月为秦国水利工程提供的帮助。
第二行是向李令月询问火药制作进度,他何时能亲眼来看一看这样神奇的东西。
第三行又向李令月询问了一些关于农具与堆肥法的细节……
待交代完一堆工作之后,这位年轻的秦王似乎才想起,对待友人这么公事公办显得太过生疏。
于是,他在最后一行中,不甚熟练地与李令月分享了他在咸阳宫的日常,又向李令月询问大宅子的打造进度,那些为李令月建宅子的人有没有偷懒。
近日,咸阳开始飘起了雪花,嬴政在咸阳宫中尚需要通过壁炉来取暖。那处壁炉是墨家子弟为咸阳宫建造的。若李令月有需要,他也可命墨家子弟为她建造一处。
透过这封信件,李令月似乎能够想象出,年轻的秦王是如何伏于案边,将这些东西详细写出来的。
他凌厉的笔锋间难得透出了几分关怀之意。
嬴政给人的印象惯来是作风强硬的,但若有需要,他亦能让人觉得十分熨帖。
李令月在读完这封信后,托腮道:“……原来,秦时竟已有壁炉了。莫非,这壁炉就是他给我的回礼?”
她在信件的背面,都已经明示嬴政了。除非嬴政当真没有看到那行小字,否则,她不相信他会无动于衷。
旁人立了功,还要加官进爵,点名表彰呢。
李令月自然不需要这些,但李令月琢磨着,她朝着嬴政要个礼物什么的,不过分吧?
嬴政给了她礼物,这四舍五入,不就是她与嬴政“礼尚往来”了?
李令月对此相当期待。
“哎,如今施工技术有限,想要制造出壁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他真想送我一座壁炉,也算是有心了。”
提及保暖这个话题,李令月就不由想起了他们如今在临时房屋中使用的“地炉”。
这地炉只需在自家屋子里头挖一个深坑,在坑里塞满木柴,掺些诸如松脂和杉子类的易燃之物①,便可进行取暖。
这类取暖方式成本较为低廉,在大唐,即使是经济实力一般的人家,也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取暖。
百姓有他们的御寒智慧,达官贵人自也有属于他们的取暖方式,一为铜炉,二为手炉,三为椒房。
铜炉通常烧木炭取暖,或是燃香发热,移动起来较为方便。
李令月的宫殿中,每到严寒之日,便会摆上几个铜炉。手炉则是体积更小,便于携带的取暖道具,可捧在手心中。
至于那椒房,则是将花椒剁碎,涂抹在建筑外墙上②,以此来起到防寒保暖之效。这类取暖方式,就更不是寻常人能够消费得起的了。
在如今的秦国,无论是这三种取暖方式中的哪一种都十分奢侈。
铜炉和手炉需要一定的制造工艺,依照秦国目前的技术,怕是得费些功夫,才能将此二物复刻出来。
至于花椒,如今的秦国虽有种植,但产量极少。别说是拿来涂墙了,连作为调料供人食用都不够。想要制作椒房,自然也不现实。
当然,秦王若是倾尽举国之力,定能搜罗出足以制作一间椒房的花椒来。可嬴政既已下定决心要收拢民心,自然不能那般劳民伤财,不顾黔首死活。
李令月将这些御寒手段一一写下,而后便开始琢磨着打造个铜炉出来,送给嬴政。
追求人嘛,自然要投其所好。她送的这份礼物,想必能够让他高兴起来。
且上行下效,她带来的保暖方式若是能够传入民间,今年冬季指不定能少冻死一些人。如此惠民之举,定然又能让系统给她一笔积分。
这般一想,李令月顿时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如此一举多得的事,她自然要好好完成!
李令月在心中合计了一番,眼下,她的积分来源大致分为以下几种方式。
其一,推广四季薯、冬薯等高产作物。但她初来此地时,种下的四季薯与冬薯还未成熟,需要等到次年开春,这批种下去的种子收获了,她才能有大量积分进账。
其二,秦国的变法。由于这次变法可谓是由李令月而起,系统给与李令月的积分十分丰厚。每当变法进度进展到一定的程度,李令月就有新的积分入账。此外,若是在变法的过程中,李令月协助嬴政和李斯解决了什么新问题,她还能得到额外的积分。
可以说,这第二条,是目前李令月积分的主要来源。靠着这一条,李令月已经还上了不少欠债了,这也让她心情愈发好。
其三,水利工程技术。由于李令月等人只知道个皮毛,给与秦王的资料颇为粗糙,也无法为秦国水利工程的后续研究提供帮助,因此,这一项给与李令月的积分最少。
但李令月并不在意,还是那句话,对于她这等负债累累之人而言,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其四,造纸术。造纸术刚刚在咸阳推广开来的时候,李令月得到了一些积分,但这积分涨幅很快就停滞了。
因为造纸厂难以扩大规模,提升产量。导致这项极为有用的技术如今只在咸阳王城中打转。
如今的纸张,还是只有秦王与秦国大臣们能够使用的“奢侈品”,且只用来写字,无法开发出纸张的更多用途,无法惠及更多的人,李令月自然难以得到更多的积分。
待为嬴政准备的铜炉和手炉造好,李令月打算亲自去一趟咸阳宫,与嬴政商议此事。
咸阳的匠人实在是太少了,需尽快从全国各地招募一批匠人来,前往咸阳学习造纸术,而后在全国范围内建立造纸厂,推行纸张。随后,若是能够通过商人让纸张流通到六国之地,那就更好了。
士人数量不多,需要用到的纸张有限,那就多生产生活用的纸张,比如手纸,草纸。
当然,李令月这么关心造纸术与纸张的推广,与她想要从这一块中获得积分脱不了干系。
但秦王未必在意造纸术与纸张能否在秦国甚至其他国家之间传播,说不定他还觉得这项技术只在咸阳王城中打转很好。
嬴政向来是一个现实的人,李令月若是想劝服他,就必须拿出让他难以拒绝的利益来。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李令月便在与底下人一起研制铜炉中度过了。
在此期间,李令月除了往咸阳宫中送去了一封教普通黔首挖地坑取暖的书信,便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自己手头的活计上。
她虽想着最好能在回去之前,与嬴政谈一场刺激的恋爱,但也没准备追得太紧。
需知,一张一弛才是持久之道,若是一味步步紧逼,可是会招人厌的。
……好吧,其实以上都是借口,真相就是,李令月最近真的很忙,忙到没有功夫去思考怎么给嬴政写情书。
追求心悦的小郎君虽重要,但她赚取积分的大业同样也很重要!
有一些项目给的积分虽多,却是与时间的漫长赛跑。李令月想要尽快赚到足够多的积分,就要努力开拓更多的业务,并在短时间内取得一定的成果。
在与人一起钻研铜炉和手炉制造的过程中,李令月又想到了一样东西——煤。
这玩意儿在先秦时代被称为石涅,其实早在新石器时代便被人们发现了。但在那时,人们只是将煤玉雕成装饰物③,他们并未意识到此物可以拿来做燃料。直到西汉时期,才有开采煤炭,将煤作为燃料来使用的记载④。
李令月大致记得几处煤矿所在之地,只是那几处地方都离此地不近。
从她派人去挖煤,到她手底下的人将挖到的煤运回来,倏忽间又是十日光景。
这十日,她无意间又忽视了嬴政。
不知怎么,她往咸阳宫去的书信少了,嬴政给她寄书信的频率反而变得频繁了一些。
这些书信中,多是些关怀之语,以及向李令月介绍变法等工作的进展。
其实,不用嬴政亲口告诉李令月,李令月自己看着系统面板中各项任务的进度条,也能够大致猜到这些工作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过,有嬴政亲口将一些更为详尽的细节告诉她,这感觉自然又不一样了。
嬴政与李令月彼此有默契,若是一方给另一方寄了书信,另一方出于礼节,定会给一封回信。
过去,都是李令月给嬴政寄去厚厚一沓信,嬴政给李令月的回信则言简意赅。
现在,两人完全倒了个个儿。
若是嬴政不主动给李令月寄书信,李令月基本不会主动给嬴政寄书信。即使是收到了书信,在给嬴政回信的时候,她也惜字如金。
一日,李令月看到嬴政在寄来的书信中隐晦地询问她,近日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否心中不悦。
李令月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足足有半个月没有主动给嬴政写信了。
啊这……
李令月有些窘迫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追人追到一半直接给忘了……这种事,恐怕也只有她做得出来吧?
不过,她这不是……没什么经验吗?
头一次追求人,还是追求一个异地之人,对方没时刻在她跟前杵着,她自然免不了偶尔会将对方忘在脑后。
罢了,为了追求嬴政,她都把她家阿翁压箱底的金句给拿出来了,万万不可中途而废。
李令月想了想,提笔告诉嬴政,她近日不是有意忽视他的,实在是她太忙了。
至于她究竟在忙些什么,她暂且不说,留到后头,给他个小小的惊喜。
在写完这些话后,李令月看着嬴政寄来的那封书信中,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关怀之意,又看了看自己那可怜巴巴的几行字,决定再凑点字数。
有什么比情诗更适合凑字数的呢?
很快,李令月就在信的尾端补了一首《子衿》。
……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