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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采野菜。

    齐风禾再次醒来时, 已是次日寅时,她对于昨日如何归来的没有任何印象,记忆到了上马车后便停了。

    她坐于镜台前, 有些茫然地回想昨日之事。

    “王, 昨夜发生了何,为何姎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又饮酒,失忆了?”

    齐风禾目前只喝过一次酒,便边是春宴那日, 一直到如今, 春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仍旧模模糊糊的,记不太清。

    只记得她好似和温王黏黏糊糊了些,具体的,记不得了。

    铜镜中, 齐风禾看见温王为她挽发的动作顿了一下, 未带面具的脸垂下眼眸,冷冽道:

    “妻昨夜睡于路途中,归宫时, 吾未将卿唤醒,而是将卿抱归宫。”

    他说完,看见齐风禾愣了一下,便即刻接道:“归宫时, 吾令人皆低首, 未有人瞧见卿睡颜。”

    大庭广众下被人抱着,对于齐风禾这种有些在意脸面的人来说,可能不太友好, 温行怕齐风禾不高兴,便即刻补充。

    “如此……”

    齐风禾听完,微愣的表情恢复原样,也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继续安静地坐着,等着温王给她梳完。

    温王不知给她梳过多少遍头,手艺早已娴熟,很快便能结束。

    今日主要之事是去安排人来种植棉花,此事比较迫切,齐风禾为温王戴上耳珰,一同用了早膳,便匆匆前去上朝。

    齐风禾与温王同坐在王座上,待今日的事处理得差不多时,她才将种植棉花之事安排下去。

    春谷没有异议,她只是上前领命,便又退了下去。

    待安排好这事,今日便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温王宣布退朝,牵着齐风禾的手离开。

    因为考试的事,今日齐风禾还能再休息一日。

    至于药园的事,她先前带的那批药农药工也掌握了不少知识,若是没有遇上难事,也无需她常常出面。

    于是她便和温王一齐归宫,牵着手漫步在宫道上。

    一般在宫中时,他们身边很少带人,都是他俩独处。

    冬日已过,新芽萌发,齐风禾看着路边枯树的新芽,咽了咽口水,突然想吃野菜了。

    她与温王几乎同步行走的动作停了下来,迫使温王也不得不顿下脚步。

    “王,姎想吃野菜了。”

    如今这个时候,野菜刚刚长出,最是鲜嫩,时间再久些,老了便不好吃了。

    “妻想食何?吾令人去采。”

    “不,姎想自己去摘,姎许久没去采过野菜了,想去玩玩。”

    前世在乡下时,每年春季,齐风禾都会提着个小菜篮,跑到田里,去采些时令野菜。后来长大了,上了大学,她便和朋友相约到学校的后山,偷偷去采,采了后,再叫外面食馆的老板帮她们加工。

    在她的记忆里,无论是幼时的野菜,还是大学时的野菜,都十分美味,齐风禾一回忆那个味道,便口舌生津,恨不得马上跑到田里去采。

    “好。”

    温王没意见,如此,齐风禾便又带着温王,偷偷摸摸跑出了宫。

    这是他们第三次偷偷摸摸出宫。

    带着宫人军士也不是不行,但是那样,齐风禾便放不开手脚玩。

    于是她便只是拿上了佩剑,带着温王偷偷出发。

    相比上次他们来时的模样,此处的植物生长得更茂盛,不必先前盛开的零星早春花,如今的田野,大片大片的野花盛开,一眼望去,一片生机。

    花多了,蜜蜂便也多了起来,看着那些黄黑相间,在花丛中飞舞的小生灵,齐风禾的手痒痒的,但一想到它们可能是黔首所饲养,她蠢蠢欲动的手又按下了。

    不能欺负,不高兴。

    齐风禾的手随手摘下一朵鲜花,插在温王头上。

    不高兴。

    摘一朵花,插温王头上。

    不高兴。

    摘花,插温王头上。

    最后一路走过,齐风禾野菜没采几颗,倒摘了不少的野花,插得满头都是。

    温王:“……”

    妻高兴便好。

    温行从小行军打仗,有时粮食不足,也需采些野菜充饥,因此,他认得不少可食用的植物,连哪些好吃都清楚。

    他跟着齐风禾一路走过,采了不少可食用的野菜。

    “此花亦可食。”

    他与齐风禾一同走着,路过一片花丛,见齐风禾随手采了几朵插他头上,便要离开后,出言提醒。

    闻声,齐风禾脚步停下。

    齐风禾虽然有丰富的摘野菜的经验,可也不是什么野菜都认识的,她只认得特定几种——村里大人教她的,吃过不会死的,还蛮好吃的那几种。

    其它不认识的她不会去采,虽然她是医学专业,认过中药,可以分辨出哪些有毒,那些没毒,但也不会轻易尝试。

    毕竟有些植物长得像,采些不熟悉的,要是一不留神看走眼了,她可是被送进医院洗胃的。

    虽然进入大医院是她小时候的梦想之一,但她并不希望她的梦想要以这种方式实现,就是连采些认识的野菜,采回去后,也会进过反复确认。

    毕竟她有个学中药学的朋友,便是一时大意,把自己送进急诊室的。

    齐风禾向来以她为鉴。

    “王食过?”

    她问温王。

    “是,吾以往行军时,围困山中,粮草告急,便以野菜充饥,此花便是其一。”

    齐风禾瞧了眼那花,确实不是有毒的,便停了温王的意见,采了不少放她手中的竹篮里。

    温王告诉她将开未开的花苞最好吃,齐风禾便只采了花苞,已经盛开的花朵便留着,依旧青涩的花骨朵也不采。

    这种花在里又不少,但齐风禾并没有摘太多,她带来的篮子只有这么大,全都放满,那其余的野菜便无处可放。

    于是采了小半篮后,她便停下。

    此时原野有风吹过,齐风禾的衣袂翩跹,原野丛花起舞,春光正好。

    齐风禾瞧着着野景,心情一下明媚起来,她挎着篮,开始在原野上蹦跳着走,伸出的手扫过过花朵,划过蜜蜂,于风中穿梭。

    “王,过来追姎啊!”

    跳着走了一段路后,齐风禾猛回头,对温王招手。

    “王要是追不到姎,姎便把王摁在地上亲!”

    第72章 第 72 章 “王好像在发光。”

    齐风禾在原野间跑着, 带起了一阵风。鬓边的头发被风往后吹,她回头看温王,对方正在朝她追来。

    温王的玄色衣摆扬弃, 如一朵迎风盛开的黑色花朵, 在彩色的世界中无比瞩目。

    见他追来,齐风禾加快了脚步,绿色的衣袖抚过花丛,好似一片巨大的叶子。

    齐风禾的速度不是很快,她只是兴奋地向前跑着, 没有迫切, 只是想向前,温王于她身后追着,不多时,便追上了她,抓住了她的衣袖。

    “哈哈哈!好玩!”

    被抓住的齐风禾停下脚步, 大声笑着, 将手里的竹篮放下,一把掀开了温王的面具,朝他亲了上去。

    齐风禾先前在原野上跑着, 风吹过脸颊,齐风禾唇上的温度被微凉的风吹散,现贴于温王唇上,冰冰凉凉。

    两处相触, 温度传递, 温王的温热退去,齐风禾的冰凉升起。

    风仍未止息,将他俩的长发吹起起, 发丝纠缠。

    齐风禾小小地咬了下温王的嘴唇,小声道:“王,我们如今是站着的哦,姎可没有食言。”

    “……嗯。”

    有风吹起,温王的声音消散在风中,风飘过齐风禾的耳畔,将声音传进她的耳里。

    齐风禾眨着眼睛笑了笑,扯着温王,缓缓坐在地上。

    原野上的野草还算高,莫过了他们的头顶,风吹过时,野花一下下砸在他们头上,弄得齐风禾头痒痒的。

    齐风禾转了几下头,将垂在她脑袋上的花朵甩开,但风未止息,一阵风吹过,又将被甩开的花朵吹到齐风禾头上。

    头上挨着花的齐风禾:“……”

    不高兴。

    她将那些碰瓷的花都摘下,一朵朵插在温王头上。

    温王长发乌黑顺滑,于黑色映照下,那些花朵显得更加鲜艳。

    “甚美。”

    齐风禾撑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温王。

    “王甚美,野花于王头上,衬得更美。”

    原野风大,温王的发丝飞扬着,连头上的花朵也翩跹起舞。

    面具被齐风禾随意地丢在花丛中,与竹篮挨在一起。温王垂着眼眸,面颊于明媚春光下,显得透亮莹白。

    “王好像在发光。”

    温王常年戴着面具,少见阳光,因此面色比平常人白上不少。或许是少晒太阳,也比常人少了些血色,瞧着没有齐风禾那般红润。

    但此时春光明媚,借着太阳的光芒,日光落于他的脸上,那本来苍白的面容,竟好似发着莹莹微光。

    齐风禾凑近了些,在日光的照耀下,连着温王脸上的绒毛都闪着光。

    “妻也是。”

    齐风禾凑得近,几乎同温王脸贴脸,如此距离下,齐风禾能瞧见的东西,温行也瞧得见。

    这里没有镜子,齐风禾无法看见自己此时的模样,便也不会知道,她此时如同花丛中生出来的仙怪,笑容灿烂得令身旁的花朵都变得鲜艳。

    “是欸。”

    齐风禾的手压到了温王脸上,她纤长的手指也在阳光下如玉莹白,关节处还透着微微的粉。

    看起来就很年轻,很健康。

    齐风禾的手从温王眼上划过,压住浓密漆黑的睫毛,令其闭上了眼。

    “王记得,我们如今是坐着的哦!”

    “嗯……”

    齐风禾吻在了温王的眼皮上,她仍有些冰冷的唇与其相触,引得对方眼皮颤了颤,但被齐风禾压着,温王睁不开眼。

    眼睛是人最脆弱的部位,但凡有点小沙尘入眼,便会觉得十分难受。哪怕只是一颗细小的沙尘,入了眼后,也会觉得是进了颗大沙子。

    齐风禾小时候眼睛进过灰尘,她一直揉着,眼泪流得满脸都是,也能将沙尘揉掉。后来她便哭着去找老师,让老师带着她去校医那,用棉签将那颗小小的沙尘粘出。

    她当时一口咬定眼睛里的是一颗大沙子,说怎么揉都揉不掉,后来校医帮她取出来后,她才发现,原来那只是颗小小的灰尘,只有一点点大,甚至是扁平的,与她以为的大沙子一点都不一样。

    从那时起,她便意识到,眼睛是个脆弱的器官,需要小心爱护。

    因此,在亲吻温王时,她并没有如亲吻温王嘴唇时那样,又啃又咬。只是轻轻相触,于上边留下一点浅浅的温热,如对待什么易碎的东西那样珍惜。

    可就是如此,那层薄薄的眼皮却仍在不停颤抖,好似受惊了一般。

    仅此,齐风禾又将唇覆盖于上,安抚一般亲吻。

    她如蜻蜓点水,短暂相触后,便又离开,于令一边上又落下一吻。

    “王。”

    她笑着唤了声温王,见他于春光中颤抖着睁开眼,便对他笑得更灿烂。

    “王也吻回姎吧。”

    她说着,便闭着眼朝温王凑来。

    在阳光明媚处闭上眼时,看到的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片透着光的红色。这或许是她眼皮中流动的血液的颜色,她浅薄的眼皮拦不住耀眼的光,让她能借着光的模样到自己生命的底色。

    虽然如此,但她却不知道周围的世界是怎样的。

    风从她的脸上吹过,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温度。眼前的光好似暗了些,好似有谁朝她靠近,遮挡住了她前面的光。

    又过一会儿,她察觉到自己的脸被人捧住,眼皮上落下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与她轻轻相触,又分开,于她的令一边,又落下一吻。

    齐风禾的睫毛忍不住颤着,浓密纤长的睫羽扫过前方的柔软,引得她的眼根痒痒的,好想用力压过去。

    事实上,齐风禾确实这么做了。

    她握住捧着她的脸的手,脸轻轻往前靠,浓密的睫毛压在了柔软的嘴唇上,对方好像动了动,但片刻后,便不再挣扎。

    齐风禾悄悄睁开了脸,看到一片鲜艳的红色,她又闭上,睫毛扫过,被她握住的手轻颤,似乎想逃离。

    齐风禾将探过去的脸收了回来,她睁开了眼,看着面色微红,垂眸沉默的温王,又将脸靠了过去,贴在温王唇上。

    半垂的眼睫颤了下,于抬着脸看他的齐风禾对视。

    对方朝他笑了下,刹那间,好似天地间的阳光更明亮了些。

    第73章 第 73 章 “姎不会很过分的。”……

    齐风禾将这个姿势维持了片刻, 便与温王分开。唇上的温热离去,竟有些不舍。

    齐风禾又朝温王笑了下,张开手, 朝他靠近, 缓缓倒入他的怀中。

    她搂住了温王。

    温王的腰身劲瘦有力,齐风禾将其环住,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中。

    温王体温稍高,总比齐风禾热上些许,两相相触, 温暖从温王身上传来, 将齐风禾抱住。

    原野的风仍未停息,与他们身旁吹过,带着初春微凉的风划过齐风禾的身体,于温王身上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更温暖了。

    齐风禾赖在温王怀中,久久不肯出来, 温王也没有提醒她, 只是张开手,将她环住,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 面颊贴着她的脸,闭眼,静默。

    耳旁除了风吹动草叶鲜花的声音,再无其它。

    不知过了多久, 齐风禾终于从温王怀中坐起, 亮晶晶的眼睛瞧着温王。

    从齐风禾推开他的时候,温行便睁开了,与她对视。

    下一刻, 偏首错开。

    齐风禾愣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眸似乎有些闪动,但她没做什么,只是站了起来,拍拍衣物,对温王道:“王,我们继续去摘野菜吧。”

    她将身上沾着的泥土草叶拍下,抬眼看向温王。对方仍旧没有看她,眼睛望着原处,似乎在看一片花丛。阳光下,温王脸上的绒毛好似透明发光。

    “好。”

    清冽的声音传来,温行转首,发现已经站起的齐风禾朝他伸手,笑着看他。

    他愣了片刻,但只维持了一瞬,便自然地伸出手握住,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齐风禾又捡起了地上的竹篮和鬼面,鬼面别在温王首后,不让他盖着那张漂亮容颜,竹篮跨在手上,一奔一跳走着,随手将认识的野菜摘下。

    春日原野的野菜多,没走一段路,齐风禾带了的竹篮便塞满了,再放不下更多的。

    她掂了掂有些分量的竹篮,觉得摘得差不多了,决定打道回府。

    “王,这么多野菜够了,我们回宫吧。”

    “嗯。”

    出来摘野菜,是齐风禾提议的,如今要回去,也听齐风禾的。

    温行将挂在脑后的面具转过来,盖住了他的那张脸。他同齐风禾牵着手,原路返回。

    回宫后,齐风禾将野菜都交给了膳房,让他们来处理,自己则拉着温王,回了寝宫。

    回来时,温王还戴着满头的野花,如今进了屋,他便坐于镜台前,一朵一朵那些花朵取下,放于水盘上。

    水盘有齐风禾脑袋大,甚至比她的脑袋还大一点,但不深,只有半掌深度,水盛满后,便有一层水膜附在上面。

    齐风禾采的花朵梗不长,只有短短一节,放于水中,还能漂浮起来,随着水的波动而漂流。

    齐风禾撑着脸,有些无聊地用手指拨弄着花朵。

    她当初在原野时采的花朵并不少,如今花瓣将水面都铺满,温王的头上仍插着几朵。温王犹豫了片刻,便将那几朵花留下,不再取出。

    这时,正拨弄着水盘的齐风禾抬头,朝温王无辜地笑了下。

    “王……王知道的,姎今日瞧见了王的眼睛。”

    她笑着,眼神却委屈了起来,抓着温王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

    “王瞧,姎的心跳得可厉害了,姎今日害怕极了。”

    温行被抓住的手一颤,瞬间别过脸,不去看齐风禾那双委屈的眼睛。

    下一刻,齐风禾站起,拉着温王往榻边走。温王没有阻止,任由她牵着他往前走。

    “王,这是何?”

    齐风禾指着床榻,朝温王问道。

    “榻……”

    温行犹豫许久,方才言道。

    “床榻是地上吗?”

    她又问。

    “……不是。”

    似乎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温行闭上了眼,答道。

    不出意外的,一道蛮力推向了他,以他的能力,可以躲开,但他没有躲,而是顺着这个力道,倒在了被褥间。

    “床榻不是地上哦,王自己说的。”

    齐风禾凑在温行耳边,小声说道。

    “姎没有食言哦!”

    “嗯。”

    温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下一刻,面具被掀开,齐风禾像个小狗一样,张嘴就啃了上来。

    没有铺垫,不像之前还亲吻一下,而是张口就咬。

    疼痛麻木从嘴唇传来的刹那,温行咻然睁大眼,漆黑的瞳孔似乎有些缩小,埋于被褥间的双手瞬间握紧,似乎是想抓住齐风禾,但又怕她受伤,只能死死抓着被褥,抓出一道明显印记。

    齐风禾今天其实也没有很疯,毕竟她还能交流。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看到了温王的眼睛,只是她的借口而已。

    她就想咬温王,非常想咬。

    就要咬,现在就咬。

    她清楚地知道无论自己对温王做了什么,对方都不会生气,不会伤害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上学时做数学题,也没有把那些公式都搞懂,只要知道哪个公式有用,往下套就行。

    现在也一样。

    “王……”

    齐风禾蓄起了眼泪,泪眼朦胧地看着温王,将他别过去的脸强硬地掰回来。

    “王看看姎。”

    “看看姎!”

    温行被迫转头看向齐风禾,那双哭红的眼措不及防地于他对视,双方都僵住。

    齐风禾的体温在迅速流失,好像堕入寒潭,但血液的流速好像加快了,快得她心脏砰砰直跳,连毛孔都在战栗。

    “王……”

    “妻莫哭……”

    温王僵住手朝她伸手,有些粗糙的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齐风禾瞧着他,无声流泪。

    “王……”

    过了许久,齐风禾开口出声。

    “姎好难过,王可不可以哄哄姎?”

    此时温行的面具已被揭开,被齐风禾丢在了角落,头上的发冠也已松弛,发丝散落,遮住了温王的小半张脸。

    这些发丝零零散散,有点落在脸颊,有点落于眉间,将温王的面庞半遮半掩。

    帘帐挡着,烛光难透进来。半明半暗中,竟显得温王眼眸更加冷漠。

    “卿想要吾如何哄?”

    齐风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拨开了温王眉间的发丝,轻轻一吻。

    “姎不会很过分的。”

    第74章 第 74 章 “王同姎道个歉吧。”……

    烛火摇曳, 齐风禾安静乖巧地蹲在床榻角落里,她看着半倚在榻边的温王,无辜地笑了笑。

    “王不会怪姎吧?”

    烛火透不过帘帐, 温王的脸没在重重叠叠的光影中, 身上净是深深浅浅的红痕。

    “……不怪卿。”

    他拢了拢身上的衣物,冷冽的声音嘶哑,于昏暗烛光中,竟显得有些阴沉。

    齐风禾低了低眼眉,怯怯地凑过去, 小心地抓着温王的衣袖, 柔声道:“王不要生气。”

    “吾不生气。”

    “姎给王上药。”

    齐风禾站了起来,小心地跨过温王,避开脚边的衣物,去翻找药箱。

    齐风禾翻箱倒柜,找来消痕的药。

    这个药齐风禾先前也用过, 在攻打姜国的那场战争时, 没想到如今,又用上了。

    她拿着药膏,走到温王身边。

    温王的脸上没有什么伤害, 齐风禾对他的这张脸下手的时候,都很小心,只会对他的嘴唇放肆点。

    她轻轻挖了点药膏,抹在温王唇上。

    冰凉凉的药膏消去了伤口上的灼热, 温行偏过脸, 不去看她。

    齐风禾又无辜地笑了笑。

    她掰开温王抓着衣襟的手,褪下衣袍,去处理他伤得最严重的地方。

    一片咬痕,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狗咬了。

    齐风禾没敢说话,只是安静地抹着药膏,将伤口全都涂了一遍。

    因为在她之前,没有人专门去种植药用植物,因此,她目前所用的药膏,用的都是野生药材来制作,药效好,才一抹上,伤口的灼痛感便立即消失,剩下的,都是药膏的清凉。

    温王身体素质好,用的又是好药。因此,这些伤口过几日,便会消除。

    温王身上的伤口主要集中在胸腹,身后也有不少,密密麻麻的,看着吓人。仅是给他涂上一层浅浅的药膏,便用去了大半盒。

    涂好后,齐风禾盖上盒子,将药膏放在一边。她瞧着面无表情倚靠在榻上的温王,小心地将他的衣物合上,遮掩住了那些伤口。

    “王……”

    她怯怯开口。

    “王不怪姎吧?”

    “不怪。”

    “真的?”

    “真。”

    温王的声音依旧沙哑,他的目光偏向别处,不去看她。

    齐风禾可怜兮兮地爬上了榻,凑到温王面前。

    温王转过了脸。

    嗒吧——

    嗒吧嗒吧——

    齐风禾的眼泪一时如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滴落,砸在了温行的手上。

    温行猛地将手缩回,转头看向齐风禾,手背宛如被岩浆滴落,滚烫灼心。

    齐风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可怜地看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止不住地落着,好像拥满了委屈。

    她不说话,只留着泪看他。

    温行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不过片刻,他先别过。

    又过一会儿,他用有些无力的手撑着榻坐直,颤着手捧住齐风禾的脸,靠近,吻在她的脸颊上。

    温王的伤口还未愈合,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药膏的清凉中,一起吻向齐风禾。

    冰冷又温热的触感从脸上传来,一只手擦过她的脸,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眼角的泪水被擦净,下一刻,透着清凉的温热又从眼角传来。

    “妻闭眼。”

    齐风禾抬着湿润的眼眸看了下温王,过片刻,又低头,闭上双眼。

    这一次,那种特殊的柔软又从眼皮上传来。

    温王的体温是热的,比常人高,柔软的嘴唇触碰到别人是,会带着特别明显的温度。

    如今他又抹着药膏,药膏有消炎效果,抹在皮肤上,会有一种冰凉凉的触感。现在温王亲吻齐风禾时,也会将这种清凉传递给齐风禾。

    而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就属眼睛,如今他吻来,带着药味的清凉便让她瞬间头脑清醒。

    “啊啊啊药里加了薄荷!”

    齐风禾猛地推开温王,疯狂眨着眼睛,不停用手揉着。

    然后她突然发现,她刚刚上药用的也是这双手。

    齐风禾:“……”

    难道这就是她乱咬人的报应吗?

    齐风禾又哭了,不停地眨着眼睛,眼泪比刚才流得更多。

    在昏暗的烛光下,她的表情比先前多了几分痛苦。

    “……妻?”

    温行迟疑的声音传来,有些不解地抚着齐风禾的脸。

    “王同姎道个歉吧,王的唇上有药膏,药膏里放有薄荷……薄荷王知道吗?就是那个凉凉的很刺激的东西。”

    齐风禾的哭腔中混了几分委屈,她有些幽怨地看着温王,好像他做了什么坏事。

    “对不起。”

    温王沙哑的声音传来,与以往的冰冷不同,如今似乎多了几分愧疚。

    他又朝齐风禾靠近,用手碰住齐风禾的脸,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不停眨眼流泪的齐风禾才停了下来,眼泪止住,眼睛也不眨了。

    “妻好些了吗?”

    “好些了。”

    此时他们两人好似攻守相异,方才还是齐风禾道着歉,如今是温王不占理了。

    “姎不是故意要咬王的……好吧,姎就是故意的。”

    齐风禾本想狡辩几句,但一想到温王刚刚用抹着药的唇亲了她的眼睛,现在是她占理,便理直气壮地承认。

    “姎就是想咬王啊,我们可是夫妻,咬一下怎么了?咬一下不行吗?就要咬,偏要咬!姎不仅这次要咬,下次还要咬,下下次还咬,姎要咬王一辈子!”

    齐风禾在和温王相处的时候,就没怎么占过理,一直都是她理亏,平时只能委委屈屈地装可怜混过去。

    但今日不同了。

    刚刚温王犯了错,她有理!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承认!

    齐风禾有些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反正姎就是要咬王,这是姎应得的!”

    因为药膏的缘故,如今齐风禾的眼睛还湿润着,但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委屈可怜,眼里的泪水在烛光下闪着莹莹的光,好似一颗宝石。

    温行还捧着齐风禾的脸,烛光只从一处照来,一半打在温王的手上,另一半落下一片阴影。

    他的手缓缓松开,墙上的阴影随他而动,端直地坐着,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眼睫敛下,遮住漆黑眼眸。

    冰冷沙哑的声音从明暗中传来。

    “一辈子吗?”

    第75章 第 75 章 “当然是一辈子啊!”……

    温王的声音一如先前平静, 似乎听不出什么。齐风禾此时情绪正上头,乍一听到他话,有些兴奋的情绪逐渐平静。她扬起的眼眉渐渐落下, 于帘帐阴影中安静片刻。

    过一会儿, 她从阴影中探出身来,笑容灿烂,朝温王道:“当然是一辈子啊,姎与王同为夫妻,自是要相伴走过一生, 姎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也不想改,那王当然是要受一辈子的。”

    她突然凑到了温王面前,她靠得近,几乎是脸贴着脸,温行被她逼得身体后倾。

    齐风禾又凑了过去。

    温王往后退一点, 齐风禾便凑近一下, 最后竟逼得温王贴着墙,退无可退。

    齐风禾撑着墙,与温王几乎脸贴脸, 鼻尖轻触,眼眸倒映出对方的模样。

    温行避开了她的目光,试图转头,却被齐风禾困住。

    “王。”

    齐风禾凑到温王耳旁, 轻声低语。

    “王为何不敢看姎?为何避开?”

    她的声音委屈轻柔, 好似在撒娇,又好似在抱怨。

    温行的身体瞬间僵住,身上的伤痕好似又灼烧起来。齐风禾贴着他的脸, 一点点地从耳旁凑到他的跟前,将额头与他相抵。

    “王方才亲了姎,那姎是不是也可以亲回来?”

    齐风禾的手撑在温王耳旁,额头与他相触,睫毛也几乎缠在了一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撞入他眸中。

    “可……”

    齐风禾凑得近,身上的温度都朝他传来,一时间连他身上的温度都攀升。

    得到回答,齐风禾便朝他的眼尾吻去,在亲吻前,她还小声说了句:“王,姎唇上可没有药膏哦!王不能推开。”

    话音落,她便与温王眼尾的柔软相触。

    虽温王常年阵仗,不免在外边风吹日晒,可因着他常戴着面具,面上竟没有一点奔波的痕迹,如玉石般细腻白皙。

    一吻下去,齐风禾竟觉唇下肌肤竟比她的唇还柔软。

    早在齐风禾靠近是,温王便闭上了眼,头靠着墙壁,微微上仰,似乎任由她摆布。

    齐风禾顺着眼尾的柔软一点点往眉中移,她吻过隔着一层薄薄皮肤的眼睛,似乎意识到这个器官的脆弱,她在靠近时,碰得十分小心,轻轻触碰,不敢用力,好似下一秒它便会碎掉似的。

    温王抓紧了她的衣袖,身体轻颤。

    齐风禾不敢放肆,她温柔地吻过,朝眉心处去。

    她于温王眉间落下一吻,便松开,坐于他身前,看着他闭眼喘息的模样。

    温王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不知是否是烛光的缘故,他竟觉得温王的面色泛红。

    不是那种明艳的大红,而是那种,于苍白皮肤下,逐渐上浮的浅粉,好似春日桃花,风一吹过,便绽放,于枝头鲜艳着。

    齐风禾抬手去抚摸温王的面颊,滚烫的,灼热的,在她的抚摸下,温王颤着眼睫睁开,露出那双漆黑的眼眸。

    不知是不是烛光太暗,齐风禾直觉得这双眼眸无神。

    如此,她又俯身,于嫣红唇上落下一吻。

    烛影摇晃。

    在齐风禾于温王胸口趴了许久后,温王终于缓过神来,而此时天色也暗,又到了晚膳时间。

    吃饭的时候,齐风禾一般是不闹腾的。特别是今日她又闹腾了个够,便在温王的牵引下,走到了食桌前吃饭。

    今日做的是她爱吃的野菜。

    他两人一大早便偷偷溜出宫,摘了一篮野菜回来,如今都成了他们餐桌上的美食。

    齐风禾夹了筷自己从前便十分喜欢的一种野菜,放入口中,味道一如从前,她喜欢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如一对月牙儿。

    吃过自己喜欢的野菜后,齐风禾又将目光放在那盘花苞上。

    她从前未将此物做过野食,直到温王告诉她,这个也可以吃,她才一下采了小半篮。

    那花的模样甚美,就是未绽放的花骨朵,瞧着也可爱,如今炒熟了,颜色未褪,依旧如鲜活时美丽,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小朵花苞,放入口中,嚼了几下。肉眼可见的,齐风禾的眼睛亮了起来。

    “王,这个好吃!”

    野菜本就吃的一个鲜嫩,而花朵本就柔软,又带着微微的韧性,鲜嫩的同时又不会觉得软烂,齐风禾自然觉得好吃。

    本来照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齐风禾是不会在饭桌上讲话的,但如今野菜花实在好吃,齐风禾便忍不住说了句,她说完,便不再言,而是再次动筷,将剩下的花朵一朵朵地塞进自己嘴里。

    连原本她最喜欢的野菜,也不吃了。

    这野菜花采得不算多,但也不少,这一大碟,还没两下,便被齐风禾吃去了大半。

    盘里还有几朵,齐风禾其实还想吃,但她看了眼一直没怎么动筷的温王,忍痛将菜盘推到温王面前,一看就很违心地说道:“姎吃够了,剩下的是王的。”

    一直沉默食膳的温王抬眼看她,轻轻应了一声,便夹入自己碗中。

    “妻若是喜欢,可让人前去采摘。”

    宫中有时也会派些食官去采摘时令野味,只是到了温王这,由于他常年在外征战,不仅常年不在宫中,还因行军缘故,吃过不少野食,对此类食物并不感兴趣,食官的工作便落了下来。

    如今既然齐风禾喜欢,那采摘时令野味的事,便可再重新组织。

    齐风禾一听,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反而一脸木愣地言道:“那些食官应当不会采错野菜,把姎毒死吧?”

    齐风禾喜欢吃野菜是真,怕吃错菜也是真,毕竟那个学中药的朋友被送进急诊室时的情形,她还清晰记得。

    温王不说话了。

    他看了眼齐风禾,过了许久,才和齐风禾道:“有试毒宫人。”

    与齐风禾前世的情况不一样,这里是等级分明的世界,前世电视剧里演的一些东西,这里也有。

    齐风禾没说话,过了许久,她方才道:“姎其实也没有很喜欢吃,若是姎哪天突然想吃了,会自己去采,到那时,王陪姎去好不好?”

    “好。”

    温王沉默片刻,方才应她。

    此后,便都沉默,不言。

    结束这顿饭后,齐风禾有开始了批示奏折的工作。如今她已批改完试卷,登毕分数,这看奏折的工作,便又落到了她的头上。

    齐风禾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心中默默把纸张更换竹简的计划提上进程。

    用竹简书写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如今造纸产量也逐渐跟上,也当将可以开始逐渐更替。

    这第一步,便是让学宫学子全都使用纸张来书写文字。

    齐风禾翻开了奏折,目光却瞧着一旁的入学名单。

    那张名单明日便会张贴,到那时,学宫将会迎来第一批学子,齐风禾也会开始着手教导他们。

    她创办的书舍其实这是筛选人才的第一步,若是那些人能通过书舍的考核,便证明他们有一定的学习能力,可以胜任接下来的学习工作。

    而入学宫,才是真正进入了官学。

    如果说书舍是为了普及教育和筛选学生,那么学宫则是真正培养官员及各领域人才的地方。

    比之书舍的谁想学谁来的制度,学宫采用淘汰制,若是考核不达标,那么学生将会面临退学的风险。

    齐风禾最初创办官学的目的就是为朝中培养可用官员,那为了速率,她必然会在学宫中投入更多的精力。原本在书舍中教学的教师,有一部分也会掉会学宫。

    那书舍那边的教师资源将会缺失。

    为了补上这个空缺,齐风禾在学宫学子的学习任务中,添了一条到书舍教书的课业。

    这条课业,会在考核中占不少的分数。若无特殊情况,学宫学子想要考核达标,那么这个课业必然不能不做。

    书舍教学的内容并不复杂,这些能进入学宫的学子,有足够的能力教导他们。若是有人无能力教学,齐风禾倒要考虑他们是否是用正经手段进来的。

    关于学宫的事她在脑中想过一瞬,便又将注意力收回,在温王的呼唤声中,朝他转头,接过他已经沾好了墨的毛笔。

    第76章 第 76 章 “咬一下,又怎样啊。”……

    今日实物不算多, 她花了一个时辰,便已将他们处理完。

    合上竹简,齐风禾拉着温王, 前去沐浴。

    先前开了个头, 温王便再也不能拒绝齐风禾的共浴邀请,每次都会同齐风禾一起洗澡。

    其实这句话说得并不准确,应该是温王自己洗澡的时候,顺便把齐风禾一起洗了。

    便如现在,齐风禾一脸自然地张开手, 让温王为她脱下衣物。

    如今冬日已经过去, 虽夜里仍有些寒凉,但也不至于如先前那般寒冷,齐风禾可以光着身子在热水外站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进去。

    她将半张脸没入水中,只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瞧着温王, 乖巧安静。

    温王动作从不拖沓, 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脱下衣袍,入了水中。

    一入水, 齐风禾便朝他凑过去,搂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温行没有推开她,反而拿来皂荚, 搓出泡沫后, 为她清洗身体。

    今日虽出了远门,但两人并没有在地上滚过,因此, 温王这次并没有给齐风禾洗头发。

    他只是清洗了齐风禾的全身,便从自己头上取下那几朵仅存的花朵,放到水中,拨至齐风禾身前,让她自己到一边玩。而温王本人则开始清理自己的身体。

    这几朵花原本插在温王头上,而温王先前又被齐风禾压了一番。花朵本就娇嫩,这一下,坏了几朵,原本完整的花瓣有几片被压坏了。

    但齐风禾也不嫌弃,捏着它们转水玩。

    但齐风禾也不是孩童,她不可能像稚儿般那几朵花完一整天,她的目光频频被温王引去,手中花朵转着水,将水滴溅到了温王身上。

    小小的水滴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甚至在这一片水中显得毫不起眼,但温王还是注意到了它,朝齐风禾投来目光。

    迎着温王的视线对上,齐风禾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有些报羞地笑了下,半张脸没入水中。

    温王没有说什么,他收回目光,继续洗着。

    齐风禾看着他,眸中闪闪,鬼鬼祟祟地朝温王靠近。

    一尺。

    一寸。

    温王一僵,沐浴的动作顿住,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朝齐风禾看来。

    但是此时,齐风禾一吻得手,早就退到木桶边,拿着花朵转水,假装自己刚才才什么也没做。

    不知是不是热水的温度高,蒸得温王整个人的皮肤都粉红,他僵住的动作维持了许久,才逐渐缓过。

    他没有什么,只是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齐风禾在木桶边假装完了一会儿水,见温王没有动静,便悄悄抬眼,朝他那边望了一眼。

    果不其然,温王没有追究她的行为。见此,她又偷偷下潜,缓缓朝温王那边靠近。

    就在她快要碰到温王的时候,一道犹如实质的视线朝她看来,让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齐风禾动作顿住,缓缓抬头,咻然与那双漆黑眼眸对视。这双眼睛冰冷无情,自上而下望她,令她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恐惧感。

    齐风禾胆小,一与这双眼眸对视,便胆怯起来,原本还明媚的眉眼下垂,变得害怕可怜。

    她小心看着那双眼睛,像被人抓住了后脖颈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向前退缩,张嘴,一口咬住了温王。

    温王:“……”

    他闷哼一双,猛地抓住了齐风禾的肩膀,要把她往外推。但齐风禾死死咬住不撒口,反倒让温王不敢挣扎。

    “咬一下,又怎样啊,姎又不会把它咬下来。”

    因为咬住东西,齐风禾的声音含含糊糊,听不大清,但是十分理直气壮。

    温王根本不敢动她,只是死死抓着她的肩膀,但又不敢太用力,手绷着僵持着,甚至青筋暴起,齐风禾也没觉得他下手的力道有多。

    不痛不痒的,根本制止不了齐风禾,反而让她更放肆了。

    齐风禾光咬住还不行,还非要磨一磨牙,咬完一边,又换一边,过了许久,方才松口。

    她一松口,便被温王推得远远的,靠在木桶边,眨着眼看温王抱住自己,没入水中。

    温王并没有披散头发,但他鬓边仍有几缕发丝飘落,落于水面,被热水浸透,于水中飘荡着。

    温王没有如齐风禾那般将半张脸都没入水中,只浸到了下巴处,热水清澈,里水面近,齐风禾甚至能看到温王泛红的伤痕和暴起的青筋。

    温行在抓齐风禾的时候,不敢太用力,只是将力量发泄在指尖,不曾向下按。但到了他自己时,便没那么多顾忌,他的指尖死死抓着自己的肩膀,肉眼可见的皮肉被扯。

    不仅如此,温王的浑身的皮肤都泛红发烫,他低着头,低垂眼眸,让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被推到边缘的齐风禾安静地在原地坐了几秒,见温王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又悄悄地靠近,低下头,向上望,偷偷摸摸地瞧温王的脸色。

    温王面上没有表情,但他整张脸都在泛红,耳尖、眼尾、脸颊,红色如墨水在他身上晕开,似一朵绽放的鲜花。

    齐风禾的动作看似小心,实则动作十分之大,一路走来,溅起的水花哗啦啦,去看温王脸色的时候,几乎是贴在温王脸上。

    她的动作如此之大,温行却毫无反应,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有些失神,望着水面,毫无聚焦。

    齐风禾在他身旁又小心地观察了片刻,又悄悄靠近,在他面颊上落下轻快的一吻。

    温热柔软一下触碰到他的面颊,又一下离开。这次温王终于有所动作,抬眼朝她望来。

    看见温王看她,齐风禾面容一下喜悦起来,她又靠近温王,在他的注视下,再次落下一吻。

    温热贴着温热,唇贴着唇,齐风禾抬眼,与温王对视。

    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好似一盘打翻了的颜料盘,恐惧与兴奋的黑白色交织于一起,彼此纠缠。

    温行目力甚好,将这一切都纳入眼底,他盯着这双眼睛瞧了片刻,突然闭目,松开抱着自己的手,抓住木桶边缘,缓缓滑落。

    第77章 第 77 章 学宫开学。

    齐风禾松开了温王, 她靠在温王胸口上,眨着眼睛看他。

    屏风后雾气缭绕,烛火穿过雾气, 留下一条条光路。

    过了许久, 温行睁开眼,站起,将齐风禾也带了起来,他取过一旁的浴巾,披在齐风禾身上。

    温行一言不发, 将齐风禾擦干后, 给她套上衣服,转身擦干自己,穿上寝衣。

    这个过程中齐风禾一直很安静,没有捣乱。

    都穿好衣服后,温王也没有再提先前之事, 只是牵着她的手, 与她走到榻边。

    “寝安。”

    温王道了这句,便自己躺在榻上,闭目。

    “王生气了?”

    齐风禾爬上了榻, 凑到温王耳旁小声问道。

    “无。”

    温王闭着眼,冷声道。

    烛火早在他上榻前便被他顺手灭了,如今房中光线昏暗,只有月光透着窗纱洒下。

    借着朦胧月光, 齐风禾瞧着温王恬静面容, 突然觉得心跳加速。

    “王。”

    她望着他的脸,怔怔唤了一声,黑白分明的眸中倒映着温王的模样。

    她瞧着他的面容看了许久, 缓缓俯身,于柔软面颊上落下一吻。

    “王不要生气。”

    齐风禾声音含糊,听着怯怯弱弱,好似在撒娇。

    “好不好?”

    她蹭着温王的脸,掀开被褥,将自己塞了进去,抱住了温王,紧紧地扒在他身上。

    “好不好嘛好不好?”

    如果齐风禾先前的行为像在撒娇,那她此刻的行为就是在撒娇。

    她头上的发饰已经全部取下,长发披落。她的头发虽不如温王那般顺滑如绸,可摸起来也十分柔软,如今她用脑袋蹭着温王,倒令对方睁开眼,朝她看来。

    “吾不生气。”

    “真的?”

    齐风禾停止了疯狂乱蹭的动作,从一头乱发中抬起了一张脸。

    “真。”

    但听到温王此言,齐风禾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反而有些怯怯地缩了下脑袋,嗫嗫道:“王是不是在哄姎?王其实很生气,只是骗姎说不生气了?”

    温王:“……”

    他盯着齐风禾的眼睛看来一会儿,面色冰冷地扯开寝衣。

    “咬,吾不生气。”

    温王的声音犹如寒冰,冰凉凉灌进齐风禾和耳里,令她清醒了一瞬。

    下一瞬,她被温王的颜色吸引。

    方才齐风禾咬的牙印还在上边,她咬得不深,没有破皮,可还是会留点印子。

    温王肤色偏白,这个牙印在他的身体上,显得无比瞩目。

    齐风禾缩了缩脑袋。

    “真的可以吗,王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

    齐风禾有些胆怯,就像一只刚到家的小狗,小心翼翼,不敢乱碰家里的东西。

    她扯着被子,盖住她的半个脑袋,被子外,传来了温王的喘息声。

    “可以咬一晚上吗?”

    “……可。”-

    今日考试成绩公布,齐风禾亲手拟写的那份名单被张贴在榜上,无数学子朝那拥挤过去,希望能在上面看见自己的名字。

    有人上榜,欢呼雀跃,有人落榜,面色失落。齐风禾与温王站在原处,看他们模样。

    今天张榜,自然也是开课的,但齐风禾今日却不再参与教学。

    她的课程将有别人来顶替,而她自己,则会教导这群新入学宫的学子,来学习新的东西。

    齐风禾安排的行程比较赶,一张榜,入学的,便立即开课,未入学的,则可以自由选择继续听讲或离开。

    有不少人不死心,仍继续读着,书舍学堂仍旧坐满了人,而入学宫的,则被带到了齐风禾那边。

    先前齐风禾一直在书舍讲课,这些学子都认得她,也少了再次介绍的功夫。

    齐风禾也不将废话,直接开始了教学。

    她本人擅长的是医药,在讲到这个方面的时候,最为得心应手。

    这个学宫创办的目的很明确,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为了填补朝廷官员的空缺,因此,除了医学外,他们更要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官员。

    在这个方面,齐风禾那边的人手很空缺。

    为官术本就为贵族所垄断,不会向底层人流露,原本向民间招收能人的方法便不再可取。

    而朝中之人又都是待清理的贵族余孽,齐风禾自然不会让他们来插手教学,那么,如今能教导这些知识的,便剩齐风禾和温王两人。

    但温王坚决不插手教育之事,两人中少了一个,那能教学的,又只剩下齐风禾。

    因此,如今对学宫学子的教师安排如下:

    政治、军事,齐风禾。

    医药,溪。

    农道,春谷。

    机关术,周河。

    纵横,那几个在各国游走鼓吹白纸价格的黔首,洪东,陆走等人。

    至于数术、物理、化学等,目前手中无人,也只能由齐风禾临时充当。

    齐风禾本来教学业务就繁重,奈何手中无人,连当初说要让在十郡发展的周河都被调了过来,这些课程,她也只能临时充当。

    只期望能天降天才,像溪那样,能在短时间内把她所知道的东西学会,然后自己钻研创新。

    但天才可遇不可求,如今她接触的人也不多,喜欢书舍扩大后,能将这些人挖掘出来。

    这些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东西,齐风禾目前要做的,便是将她的本职工作做好。

    政治军事并非她的长项,在一年以前,她甚至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还是在温王的高强度教学下,才学会了一些。

    她也不知要如何教学,只能将温王先前教她的,都复制了一遍。

    齐风禾也不知道自己的教学水平如何,自己感觉的话,大概勉勉强强,中规中矩。

    幸好今日是开学第一天,齐风禾也不需要在一天内将这些东西讲通讲透,只是开了个头,今日此门课程的教学时间便结束,他们需要到另一位老师那里学习。

    不同于在书舍是要讲一下午的课,学宫学子目前只有一个班,齐风禾只要讲一堂课,便可以结束一天的教学任务。但因为教的不是自己熟悉的东西,她觉得比先前教半天都累。

    不高兴。

    在学子们都离开后,齐风禾下意识地想扒开温王的衣襟,把头塞里面。

    但在她做出这个动作之前,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周围还有许多守卫,生生把要扒温王衣襟的手改成了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

    “有脏东西。”

    她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

    温王目力好,低下头,什么也没看见。

    他戴着面具,声音如常。

    “有劳风禾。”

    “应该的。”

    齐风禾爱脸红,但她此时脸一点不红,面露正色,与温王道:“王,回宫吧。”

    “嗯。”

    齐风禾与温王手牵着手,一起登上了马车。在马车中,齐风禾始终正经坐着,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一直到回到王宫,下来马车,又回到寝宫。

    推开门,温行前去点燃烛火,一时烛光倾泄,将昏暗的屋子照亮。

    屋内明亮,他转头看去,便将齐风禾模样全都收入眸中。

    齐风禾与他都年轻,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年龄,容貌年轻,眼神也明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总让他招架不住,不敢对视。

    温行出入宫中都乘马车,未曾染过污秽,衣袍整洁,自然不会有齐风禾所说的“脏东西”。

    他知道她之前想做何。

    亦知道她现在想做何。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案前坐下,伸手,欲取面具。

    “不要摘。”

    齐风禾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抬眸,与她对视。片刻后,移开双眸,手放开彩面,扯开衣襟。

    齐风禾昨晚说想要咬一晚上,真就咬了一晚上,也没换边,就逮着一个咬。

    虽今日起身时上了药,可如今依旧红肿。

    焰火高涨,但烛光毕竟不如前世灯光明亮,白日关了门窗,屋内昏暗,配上温王那张冰冷眼眸,那彩面竟有几分吓人。

    齐风禾盯着那彩面瞧了几眼,走到一旁,取来温王常戴的那张鬼面。

    “换这张,这张吓人。”

    温王没有说话,接过她送来的那张面具,摘下彩面,正欲换上。

    “等等。”

    齐风禾突然叫停,温行动作一顿,拿着鬼面的手僵在半空。

    此时温王面上无遮挡,他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完全暴露在齐风禾眼中,面容冰冷,衣袍大开,齐风禾面容呆滞,面颊灼热。

    今日胡说八道不脸红,如今倒红了。

    她捂住了脸,面容报羞。

    过了片刻,她又有些害羞地埋在温王心口。

    温王:“……”

    良久,温王清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妻,还戴吗?”

    听到声音,齐风禾从温王胸口抬头,瞧了眼他有些阴沉的面容,凑上去,亲一口。

    “戴。”

    哐当一声,鬼面落到,碰撞声几乎盖过了齐风禾的声音。

    她捡起了砸在地上的鬼面,将其附于温王面上,绑上绳带。

    不知鬼面下那张脸此时究竟是和模样,齐风禾伸出手,压在温王脑后,强迫他低头。

    “王,看姎。”

    那张鬼面朝她看来,漆黑眼眸衬得本就恐怖的面具更加阴森,齐风禾心头战栗,抓着温王的那手颤抖,她睁大眼,眸中恐惧清醒。

    顶着那到犹如刀割的目光,齐风禾张开嘴,咬下。

    第78章 第 78 章 对不起,就是故意的。……

    齐风禾一直在强迫自己与温王对视, 她一边害怕得颤抖,一边磨着牙,逼得对方抓住自己的肩膀。

    温王的手死死抓着齐风禾, 五指成爪, 关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忍耐着莫大的痛苦,如一头凶兽处在爆发边缘。

    那双漆黑的眼眸盯着齐风禾,眸色冰冷, 不知低下面容如何。

    齐风禾磨了磨牙, 几声轻微的闷哼便困在面具下,叫人听不清。

    但齐风禾耳尖,她听到了,原本盛满恐惧的眼眸闪烁着几分兴奋,她又用力咬了咬, 感受对方传来的颤抖。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在她的肩膀上, 死死地困住她,却不敢用力,从黑发中露出的耳尖泛红, 与狰狞鬼面形成鲜明对比。

    很害怕。

    很高兴。

    齐风禾直视温王那双眼眸,圆眼好似弯了一下,眼角沁出泪花,好似在哭, 又好似在笑。

    她的手攀上另一边还未痊愈的伤痕, 一边呜咽,一边咬着,呻吟与呜咽声交叠-

    屋外阳光明媚, 但门窗合上,阳光难入屋中,只余微微烛火照明。

    齐风禾躺在温王怀中,一边流泪,一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姎就是故意的。”

    “呜……对不起,就是故意咬的,哭也是故意的,王要哄姎。”

    齐风禾很诚实,一点都没有骗温王,但她也很理直气壮,仗着温王的纵容,要求温王哄她。

    此时屋中烛火几乎燃尽,跳动的烛光明明灭灭,落于狰狞鬼面。

    鬼面下的那双眼眸紧闭,眼尾泛着诡异的潮红。他闭着眼,张口喘息,过了许久,方才睁开双眸,取下面具,在齐风禾哭泣的脸上,落下一吻。

    “妻莫哭。”

    他擦着齐风禾面上的泪水,一边擦着,一边拍着她的背,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哄着她。

    齐风禾靠在温王胸口,脑袋窝在他颈间,背上有一只手一直顺着她。

    面上温热的泪水逐渐变凉,有一只手一直在为她擦去,但她的眼泪一直在流,上一刻刚擦净,下一刻新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但为她擦眼泪的人十分有耐心,一直在仔细重复地擦着。

    过了一会儿,面上突然落下一片温热,温王用他那柔软的唇吻了她一下,片刻后,又吻向另一边。

    柔软温热的东西与面颊接触,十分舒服。齐风禾很喜欢,便下意识地将脸靠过去,希望能接触久一些。

    对方似乎知道她的意思,停顿片刻后,便继续靠近,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分离。

    温王的温度比齐风禾高,窝在他的怀里,有种浸泡在热水般的舒服感。她也不乱动,只将他紧紧抱着,依靠在他温暖的怀里。

    不知过去多久,齐风禾的眼泪止住,她安静靠着,任由温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王。”

    她看着温王为她情理面容,看了许久,突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唤了句。

    “姎喜欢,下次还玩。”

    温王停住手,朝她看来。

    “好。”

    又缓了一会儿,将齐风禾哭花的脸擦干净后,温行取来药膏,给自己上药。

    上药的时候,齐风禾死活赖在他的怀里不出来,温行便只能一边抱着齐风禾,一边上药。

    第一次咬的时候,齐风禾收着力,没有太过分,咬出伤口,只留了几个牙印。但是第二次,不知是不是她情绪太激动,竟咬出了个浅浅的伤痕,虽不明显,但仔细看,也可以看出有些破皮。

    温行打开药盒,取出里边的药膏,挡着齐风禾的面就这么上着。

    齐风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过了片刻,竟有些脸红,往温行的臂弯里缩了缩。

    又过一会儿,她悄悄地从臂弯中探出个脑袋,像偷袭一般往温王伤口处猛亲一口,然后即刻缩回,掩耳盗铃般用温王的衣袖遮着自己的脸,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做。

    温行:“……”

    他看了眼齐风禾,又从药盒里取出些药膏,将被齐风禾带走的那些补上,然后便将齐风禾换了个方向,让她在另一边靠着,空出原来位置让他上药。

    齐风禾原本还在用温王衣物遮着自己的脸,下一刻,却被人挪了挪,从左边被挪到了右边,连挡脸的衣袍都被扯下。

    在这个过程中,齐风禾没有动,她眨着眼,看温王动作。

    齐风禾两边都咬了,不仅咬了,她还咬着一边,掐着另一边,温王这边的伤口是被她掐出来的,比之先前那个更狼狈了些。

    她瞧着那个伤痕,不敢说话,安静地看着他上药。

    温王用的伤药还是先前那种,里面放了薄荷,涂上去时,感觉伤口凉凉的,就连齐风禾亲上去时,也觉得嘴唇凉凉的。

    正是因为如此,温王在第一次将伤药抹上伤口时,动作才会稍停顿了些。但他没有停顿多久,待稍稍缓过,他便又会再抹上,直到将伤口都涂满。

    齐风禾一直看着温王动作,直到他上药结束,才突然言声。

    “王,姎的唇上也有药膏。”

    她指着自己的嘴唇,有些害羞地看着温王。

    “王帮姎弄走好不好?”

    温行将药盒合上,置于一旁,而后才看向她。

    “可。”

    他言道,便伸出手,欲帮她除去。但下一刻,齐风禾却握住了他抬起的手,直视他,眼眸明亮。

    “王知道的,姎唇上的药膏不是用手抹上的,所以擦去时,也不应用手。”

    她笑着看他,眼神明亮。

    温行突然别过双眸,望向窗外,然门窗紧闭,只有些许光芒从窗纱透过,映出朦胧斑块。

    温行盯着那块光斑看了许久,方才缓缓转过头,低首,与齐风禾嘴唇相触。

    清凉感通过接触,自唇间散开,四处蔓延。

    不同于以往地只相触,温行这次,稍稍动了些,试图将齐风禾唇上的药膏擦去。

    他用唇将齐风禾唇上的药膏带走,抬起头,以手抹唇,又低首,再亲吻。

    反复几次,直到将药膏的清凉完全消失。

    唇上的清凉被温热替代,齐风禾抿了抿唇,朝温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王。”

    温行别过脸,冷冽声音仍有些沙哑。

    “嗯。”

    折腾了半天后,天色也不算早,也到了晚膳时间。

    齐风禾自早上那餐后,便没有再进食,如今也饿了,便不再闹腾温王,乖巧地看着他合上衣物,带她去吃晚膳。

    自改良过厨具后,所有膳食便没有以往那么难以下咽,但因调料有限,要说能做出些什么美食,那是没有的。

    但齐风禾也不挑,将桌上的食物都光顾了一遍,将自己吃得饱饱的。

    桌上的食物不算少,而齐风禾习武后,食量也有所增加,但还是不及温王。

    她吃饱后,便一直坐在食桌旁,有些羡慕地看着温王将剩下的所有食物都吃完。

    好胃口。

    如果是在前世,齐风禾一定会羡慕温王能吃得这么多,因为她那边美食很多,她常常因为食量正常,一餐吃不了多少而苦恼。

    如果她前世就有温王这般胃口,她不知该有多开朗。

    但如果是此世,她倒庆幸自己食量一般,毕竟这里的食物是真难吃。

    她瞧了眼已经方才碗筷的温王,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微鼓的腹部。

    “王,姎可以摸一下吗?”

    熟悉的触感感传来,温行突然想起先前吃饱被齐风禾压时的感受,面上神情冰冷。

    “可。”

    得到允许,齐风禾手下便不再收敛,她放肆地摸了摸,然后手拍了下,像在拍皮球。

    “好玩。”

    温行:“……”

    眼见温王面色越来越难看,齐风禾终于收敛了些,将自己的手收回,有些心虚地缩在袖中,目光看向窗外,小声道:“王自己答应的,不能怪姎。”

    “嗯,不怪卿。”

    温行的脸色仍旧不好,但这是因为难受,而不是在责怪齐风禾。见她有些害怕,便握住她的手,在手背上轻抚,似在安慰。

    今日齐风禾掉了不少眼泪,再加上今日政务未处理,便没有再闹腾,在温王安慰了片刻后,便转过头,同温王一起起来沐浴。

    或许是今日玩够了,又或许是让温王受了伤,这次沐浴时,齐风禾没有再捣乱,而是安安静静地让温王帮她洗完,洗完后,便开始处理今日政务。

    近几日大事没有几件,呈上来的奏折,多是问好之言,无需齐风禾过多思考,她只花了一些时间,便将今日政务处理完毕。

    但是,她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靠外温王怀中,皱起了眉。

    “妻可是在想教学之事?”

    温行几乎时时与齐风禾待在一块,自然都她的困处有所猜测。

    齐风禾在想备课的事。

    她本职医学,若让她来教医药,自然轻松。可因为人手问题,医学不是有她来教,反而是对她比较陌生的军政,落在她的手上。

    她接触这个东西方才不足一年,她又不是溪那般的天才,自然不可能马上上手,来教学,更是难上加难。

    温王对她的情况也了解,齐风禾没必要隐瞒,便点了点头。

    “嗯。姎不通此道,亦不知如何教导他人。”

    第79章 第 79 章 “愿卿一世安康。”……

    温行听完齐风禾的话后, 便取出一本书籍,置于案桌上。

    与奏折所用的竹简不同,此书用白纸书写, 这是当初按照齐风禾的要求, 新编的教材,专给学宫学子使用。

    当初在编撰这本书时,温王也参与其中,可以说,他甚至是这本书的主编, 齐风禾全程看着他在些。

    “妻教导他人医术时, 得心应手,如今只是对此道不熟,方才为难。妻只需将此书读透,便可用于教学。其余者,待他们入了朝廷或上战场, 自会了解。”

    他翻开那本教材, 推到齐风禾面前。

    “今日,便从此书开始。”

    温王的意思很明显,他要先教她一遍, 让她先学会,再教别人。

    齐风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 又咽了回去。

    学就学, 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

    温行有丰富的教导齐风禾的经验,对于如何让齐风禾快速入学,他有自己的心得, 因此,三两句,他便把齐风禾带入了状态,将书中内容朝她解释。

    齐风禾虽不通军政,但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她有过一年的学习经验,特别是政务,她也插手了不少,只有军事不太了解,需要温王再教她一遍。

    “军中事务纸上得来终浅,妻若想深入了解,需得亲自参与,方能有所体悟。”

    行军打仗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问,若是只从言语文字中学习,学来的东西终究比不上那些自战场厮杀出来的将士。

    温行很清楚这点,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想让齐风禾亲自参与一场战争。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他想让齐风禾参与一下十郡的那场战争,谁曾想李风临阵倒戈,齐风禾一出面,他便放弃,不与争夺,将十郡拱手相让。

    而后来攻打姜国的那场战争,又需她主持后方,前线战阵一直未参与,只在他们探讨如何作战时听了些机会,但未真正领军。

    “此次秋收后,吾会再发动一场战争,届时妻需领一支军队,参与此战。”

    齐风禾:“……啊?姎?不是,又打?”

    齐风禾手指着自己,面容震惊,一时不知是惊诧温王又要发动战争,还是惊诧他要让她带兵打仗。

    “要是……败了……王知道的,姎沙盘模拟时,从未胜过君,到时若让姎领兵,恐那支军队会败。”

    齐风禾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

    教学可以,行医可以,镇守后方也可以,但是要她上前线……

    齐风禾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又想想之前的十连败。

    “王,那些都是人命,是姎手下黔首,姎不敢拿他们的命儿戏。”

    若是之前沙盘对演,她知道她实在学习,她可以失败无数次,失败后再来,但行兵打仗不是儿戏,那都是活生生的人,若她手下稍有失误,将会造成无数人的伤口。

    她……不敢。

    “胜败乃兵家常事,战者必伤亡,妻无需恐惧这些,吾会令人辅佐卿,卿只需下令,保证大局不崩,即刻。”

    “可……”

    齐风禾张了张嘴,还想推脱。

    “妻在忧心何?”

    见她神色躲闪,温王握住了她的肩膀,直视她面容。

    “姎恐会败。”

    齐风禾吞吞吐吐回答。

    “会死人,会有很多人因姎的决策而死,姎……承担不起那么多条人命。”

    齐风禾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她甚至还亲手杀死过人。无论是牢里的刺客,还是那夜的贵族,他们通通死在了齐风禾手里。

    她杀过人的,她杀过许多人。

    可是,这次不同。

    她以往所杀之人,多为敌者,或欲取她性命,或为毒瘤,鱼肉黔首,她杀他们,在她的价值观中,是为善。

    可若让她领兵,命令将士攻打他国,无论是胜是败,那些因战而死的人中,都有她的手笔。

    因为她是下令之人,是操控者,是侩子手。

    这是她没有同温王说的。

    “妻是不想有人因卿而死吗?不止底下将士,还有他国将士,是否如此?”

    齐风禾没有明说,但温王猜得出。

    “相比于战败,卿更恐惧发动战争,因为战乱起,便意味着有人要丧命。何人会丧命?比之王族贵族,死得更多的是将士黔首。妻怜黔首,不忍其死,更恐惧他们因卿而死。若起战者为他人,此因果便落不到卿头上,可若卿参与领战,就是此战非卿所起,那也有卿之罪。妻,可是如此?”

    “……是。”

    温王猜得很准,齐风禾被点中,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太多人命了,先前温王发动战争,她领医军上场,于后方镇守,她还可以说是在救人。只是救的人好后会去杀别人,那便不由她做主。

    可若领兵打战,那杀的人可就真是因她而死了。

    “妻。”

    温行捧住了齐风禾的脸,抬起,令她与他直视。

    “总要打仗的,此次不打,往后也要打,只要天下不止一国,那战争便永不会结束。”

    “……可着与姎领战何关?”

    温国尚武,能将无数,再如何,也不至于缺齐风禾一人,若是需要,多的是人能顶替,为何非要她上场?

    此时夜色已深,屋外群星闪烁,屋内燃着烛火,昏暗光线落于温王眸深处,不见光亮。

    “人非神灵,终有一死,战者,朝夕不保,吾……亦是。”

    温行从踏上战场开始,便知道此地人命低贱,所有人都有可能会在下一刻死亡。

    兵卒、将领、君王,没有人能逃得出死亡的阴影,哪怕他最后爬上权力的顶端,也是如此。

    他捧着齐风禾的脸,直视她的眼睛。

    “若有哪天吾无法归来,妻需自立。”

    温王眸中漆黑冰冷,瞧不出一点情绪,人视之,如直面深渊。

    齐风禾熬不住,只对视了片刻,便转过头,不去看他。

    温王见她逃避,便将她撤入怀中,将书籍于她面前摊开,以冰冷的声线念出上面文字,一一为齐风禾讲解。

    “若两军相逢狭路,需、呃……”

    温王声音骤然停顿,一声闷哼从他口中溢出,他低头,便见被他困于怀中的齐风禾咬着他的手,双眸流泪。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擦去她面上的泪水,继续讲着。

    烛火幽暗,冰冷声线中,似有血腥味蔓延。

    齐风禾一天安排的课程不会很多,温王讲了几页,便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还在流泪的齐风禾。她的眼泪顺着面颊落下,混在伤口溢出的鲜血中,将猩红稀释。

    齐风禾已经许久没有伤过温行的手了。自她学会亲吻后,从此便将情绪发泄在他的唇间、胸脯,几乎没有再伤过他的手。

    但是今日,许是他主动与她对视,令她恶疾再发,又咬了他的手。

    “方才之事,妻可听清?”

    温行没有选择理会他正在遭受伤害的手,反而询问学习之事。

    正在对他加以伤害的人听到了,呜咽着出声。

    “姎懂了……”

    齐风禾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咬着温王,说出的声音含含糊糊,听不大清。

    但温行凑得近,几乎与她脸贴脸,此声落于他耳中,尤其清晰。

    “莫哭。”

    他蹭着齐风禾的脸,一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吾之错。”

    温行第一次主动贴着她,先前都是齐风禾凑过,死活赖着。

    如今他们身影交叠,温行的胸腹贴着齐风禾的背,脸颊相靠,他贴着齐风禾的脸,齐风禾咬着他的手。

    齐风禾发疯一般不会很久,见血之后,很快便会松开,温行擦去齐风禾面上的泪水,吻上她的面颊,在亲吻中消磨这段时光。

    齐风禾果然没有咬太久,在温王从左边脸亲到右边脸时,她死死咬住的牙松开,露出了一排血印。

    她靠在温王怀里,安静躺着。

    这次她咬得深,松开后,伤口还在望外渗着血,温行抚了抚齐风禾的脑袋,随手取来一张锦帕,压住伤口,止住向外渗出的血。

    “妻歇息一会儿,待吾处理完伤口,再为卿沐浴洗漱。”

    齐风禾听到他的话,小声地嗯了一声,将脑袋往他的怀里缩,脸埋在衣袍里。

    温行再次取出先前的那盒药膏,近几日受伤多,这盒份量不算少的药膏几乎见底,但还能再用几次。

    因为伤口深,温行在上药前,还先用酒精处理了下伤口。刺激的痛感从伤口处传来,竟比被齐风禾咬时还要痛,哪怕他只是在周围擦着,没有触碰到伤口。

    他的另一只手扣着案桌,带上伤的那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此时像鹌鹑一样缩着的齐风禾悄悄探出个头,衣袍下的手探出,轻轻在那只颤抖的手抚着,似乎在安慰。

    正在咬牙忍痛的温行偏头看向她,他松开了紧紧扣着案桌的手,去抚摸齐风禾的脸。

    “不怪卿,今日之事错在吾,妻先歇息,吾稍后便好。”

    温王那双生着薄茧的手划过齐风禾面颊,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走过,细微的颤抖从她面上传来,传递着主人的痛苦。

    齐风禾低着头,没有说话。

    又过许久,刺痛感渐渐退去,待伤口又回到先前的钝痛后,温行方才取来药膏,抹于伤口,用绷带缠紧。

    但温行只要一只手可动,颤绷带并不方便,只能一只手拿着绷带的一端,另一端用牙咬着,两相用力,将其绑紧。

    这个过程中,齐风禾只是安静看着,并没有帮忙。直到温行将绷带缠好,她突然转身,去亲吻温王的唇。

    “姎好喜欢王。”

    “很喜欢很喜欢。”

    她纠缠着,这次没有发疯,只是单纯地亲吻。

    齐风禾动作突然,温行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却被贴住,细细亲吻着,犹如安抚,又好像在发泄,只是没有先前那么疯狂。

    “吾……亦喜卿。”

    他被亲得晃了神,一时失语,过片刻后,方才下意识言。

    这次齐风禾也没有亲太久,只过了一小会儿,她便松开,又缩在温王怀中,闷声道:“姎困了。”

    “吾为卿洗漱。”

    温王虽受了伤,但相比在战场上受的,这都是小伤,因此,哪怕手上有伤口,仍旧能将齐风禾抱起,带着她来到了浴桶边。

    受了伤,不便沾水,因此此次沐浴洗得格外艰难,幸而今天的齐风禾十分安静,没有再给他添乱。

    将齐风禾洗净穿衣后,他便将她放倒了榻上,同被而睡。

    温行熄灭蜡烛,将齐风禾搂在怀里,于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寝安。”

    烛火熄灭,房中昏暗,今夜无月,星光璀璨。

    黑暗中,似乎只余两人的心跳声和屋外的风声、虫鸣。

    不知过去多久,好似两人都睡下了,才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王不会离开姎的,对吗?”

    这道声音很轻很浅,几乎不可闻。枕边人似乎睡下了,没有回答她。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道熟悉的、冷冽的声音响起。

    “愿卿一世安康。”

    第80章 第 80 章 “妻可否将手中之花赠予……

    第二日下了早朝后, 齐风禾便立即前去学宫。因有前一日温王的恶补,齐风禾对于军事的教学,还算轻松。而政治她其实也插手得不少, 将起来也不算难。

    其中偶尔有人会提出课本外的知识, 但这些其实温王也曾同她讲过,回答起来也不算困难。

    一堂课下来,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结束后,学子同齐风禾告别,离开此处, 去学下一堂课。

    学子走后, 教室中霎时寂静,一直站于角落的温王朝她走来,向她伸手。

    “回去吧。”

    温王伸的是左手,另一只手垂于一侧,由衣袍遮着, 看不清底下情况。

    齐风禾眼眸朝其转去, 瞧了片刻,又转回来,伸手搭在了温王朝她伸来的那只手上。

    手背被握住, 略显粗糙的指腹掌心将她包裹,把她拉起。

    “姎想在学宫中走一遭。”

    齐风禾立于温王身侧,言道。

    “好。”

    学宫规模不算小,但是如今方才招了第一批学生, 人少, 显得清冷了些。

    不同于书舍的四处书声琅琅,学宫只有一处传来讲课声。那道声音十分稚嫩,可以听出声音主人年纪不大。

    齐风禾顺着声音寻去, 穿过几道走廊,停于一扇窗前,方才才从她那离开的学子此时正安静坐着,听着台上的女娘讲课。

    许是突然多出了个人,坐于窗边的学子朝她们看来,见到齐风禾,本想笑一下,却突然注意到了她身旁的温王,笑到一半的脸僵住,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讲台,一动不动地听溪讲课。

    坐于讲台上的溪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嘴上还在讲着,目光却朝这边看了,看见齐风禾后,讲课的声音好似顿了一下。

    齐风禾朝她笑笑,做了个手势。

    ——继续讲。

    溪将头扭过,声音流畅地接上。

    溪教医道,齐风禾正是此道出身,她知道溪教得如何。

    她教得很好。

    齐风禾站于窗外,听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她没有立即带着温王回宫,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学宫中走着。

    “如今是春日,春播已过,离秋收仍有半年。”

    “风禾,秋收仍远,不必过早担忧。”

    齐风禾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在榻上躺了许久后,突然开始流泪,夜里寂静,她哭时无声,直到泪水浸湿了枕侧,温行方才发现。

    他问她为何哭泣,齐风禾也不回答,只是流着泪看他,不言。

    昨夜她哭了许久,温行也哄了她许久,待到夜深,方才睡下,只是到了后半夜,齐风禾又醒,又哭,反复几次。温行也不知道她到底醒了多少次,每次醒来,都是被她的眼泪唤醒了。

    昨夜一直哭,第二日醒来时,齐风禾的眼睛不出意外地肿了,红红的,她不好意思见人,温行便用湿帕为她敷眼,待到红肿退去,方才带她上朝。

    “王……可曾败过?”

    又走了一段路,齐风禾盯着脚边的野草,低声问温王。

    “如何算败?”

    面对齐风禾的询问,温行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反问她。

    齐风禾对于温王征战的了解,多从流言中所知。她只知他好战,温国铁蹄踏遍列国,却不知他有无败绩。

    至于如何定义败绩,齐风禾脑子卡顿了一下。

    “就……输?不敌?撤退……逃跑?”

    她言语吞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吾不知风禾对‘输’的定于如何,至于不敌、逃跑,吾曾被敌军逼入山中,半月不得出,也曾被逼入绝境,急忙撤军。”

    温王声线冷冽平静,不曾有何波动,好似只是在陈述事实,对曾经的困境毫无情绪。

    “那……可曾割让过土地,赔过钱财?”

    温王说的这些都只能算是征战中的一部分,不能定义最后的胜负。齐风禾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想到一个简单的标准。

    以战后得失论胜败。

    “未曾。”

    虽然温行曾遇到过不少困境,但最后都会被他绝地翻盘,轮不到割地赔款的地步。

    “那王便没有败过。”

    齐风禾以这个简单的标准得出答案,但温王却没有应和,他垂着眸,目光落于她处,久久才言。

    “是吗?”

    “不是吗?”

    齐风禾反问,她抬起头,与他对视,眸中似乎有所不解。

    “吾有一场战争,灭了卞国,得了其领土、黔首,可因那场战役,吾军折损过半,国库空虚,牵连黔首甚多,最后战胜所得,竟无法填补亏损。卿言,此战,吾可败否。”

    齐风禾一时语塞,竟答不出来。

    战争起始必然是为了利益,那战阵的胜败自然也应以得失来论。可温王提出的那个问题,赢得他国领土,好似是胜了,可胜利所得不补亏损,那便是……

    “败了。”

    齐风禾低下头,错开他的视线。

    他们不言,便一直在学宫中走者。但过了片刻,齐风禾又言:“所以王没有险些丧命于敌军,以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浅,几乎微不可闻,一阵风吹过,便把她的声音吹散了。

    “风禾……”

    温王的声音冰冷平静。

    “从前有过,往后……”

    齐风禾:“不会再有。”

    温行:“未知。”

    两道声音重叠,齐风禾木着一张脸,面上无表情,眼眸低垂。

    “王,姎想回宫了。”

    “好。”

    温行牵着齐风禾的手,带她登上马车,两人同侧而坐,齐风禾面容平静,好似风雨前的水面。

    从学宫至王宫,中间路途不长不短,好似过了许久,但又好似一眨眼,便到了。

    温行撩开车连,与齐风禾牵着手下去,离开前,他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哭。

    “风禾,下去了。”

    “嗯。”

    齐风禾声线平稳,未看出有什么不同,她与温王交握着手,一起下来马车,行走回寝宫。

    从此处到寝宫路程不远,他们徒步走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至寝宫,温行推开房门,牵着齐风禾走进去后,便松开手,去点燃烛火。

    台上蜡烛皆燃,烛火倾泄,照亮此屋。温行回头,朝齐风禾望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她满脸泪水。

    “妻。”

    此处无外人,温行便用回了之前的称呼。

    他朝齐风禾走去,抬手擦去她面上的泪水。

    齐风禾哭的时候,一般不会出声,只会安静地流泪。粗糙指腹划过她的面庞,她抬眸,朝温行看去。

    “王……”

    “为何非要打仗。”

    “为何要败。”

    齐风禾一开口,哭腔便掩饰不住,泪流着,划过她的面颊。

    “妻忘了,吾先前曾同卿说过,吾不起战,那他国便会起战,既然无可避免,那为何不能是吾?”

    齐风禾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温行与她只是,指腹划过她的眼角。

    “既是战争,那胜败则无定数,非吾之愿……妻莫要再哭了,伤眼。”

    他们独自相处时,屋外的守卫会被安排得远,听不到屋内的声音,齐风禾哭时说的话,自然也不会被他人听见。

    屋内只他二人,他们不言,便再无其它声音。过了许久,齐风禾方才再次开口:“那,要如何方可止?”

    “只要天下一国,那便再无战乱。”

    温行凑近齐风禾,擦去她面上的泪水,在她眼角落下一吻。

    “妻休息一会儿吧。”

    齐风禾情绪不稳,虽不如先前那般发疯咬人,但只无言哭着,更令人恐慌。毕竟,先前还有发泄处,如今只剩哭泣。

    温行带她坐下,让她靠在他的怀里,抚摸着她的脸,希望她能平和些。

    但齐风禾却仍旧没有什么变化,眨着眼,看着烛台上的火焰,连眼角的泪珠都映着火光。

    “妻可要咬吾?”

    见齐风禾久久未停下,温行试图掰开齐风禾的嘴,让她通过啃咬,将情绪发泄出来。

    温行昨夜便被齐风禾咬过,如今右手仍缠着绷带。他将右手的衣袖扯下来些,挡住它们,将左手衣袖敛起,置于齐风禾面前。

    一直看着烛台火焰的齐风禾缓缓将目光收回,视线落于面前的这只手上。

    温王体型虽不壮硕,但毕竟习武,再如何秀美,手上也有肌肉。不厚,薄薄一层,附于手骨上,线条流畅,瞧着便觉有力。

    温王左手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伤痕浅白,没有增生,于温王白皙的皮肤上,不甚明显。

    但这道伤痕的长度几乎占据了温王小臂的三分之二。

    齐风禾眼眸垂下,眸中映着这道伤痕的模样。过了片刻,她缓缓抬手,握于这道伤痕上。

    “王,这是如何伤的?”

    齐风禾的声音很轻很浅,还带着未消去的哭腔,令人听着,便觉得可怜,好似她下一秒便要呜咽。

    “是吾十一时,登墙斩将,被其所伤。”

    “妻莫哭,伤口早已愈合。”

    温,行的声音还未落下,齐风禾的眼泪便先他一步滴落。

    温行立即收回后,将衣袖敛下。

    “是吾不好,不当提起此事。”

    他搂着齐风禾,将她半转过身,按入自己怀中,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

    齐风禾哭时无声,只安静落着泪,渐渐的,竟将温行衣襟沾湿了一大片。

    齐风禾毕竟是个普通人,如何多泪,也不可能一直流着,时间久了,泪便尽了,不哭了,只缩在温王怀中,一动不动。

    温行五感敏锐,虽然齐风禾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但她泪停时,他还是注意到了。但他拍抚齐风禾背部的动作没有停下,仍在一遍一遍地轻抚着,如哄稚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房中烛火将熄,齐风禾方才动了动,自温王怀中抬起头。

    “王,姎想出去走一走。”

    齐风禾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自然,但也不如方才那般听着便让人觉得她在哭泣。

    她抬头,朝门窗处望去,门窗紧闭。

    “好。”

    温行抬手将她面上有些干涸的泪痕擦去,起身,将她拉起。

    齐风禾哭过的眼有些红,但幸而此时天色将暗,遮住了她的异样。

    非特殊时期,齐风禾与温王两人在宫中行走时,身旁不会带着宫人或守卫。

    他们两人在宫道中走着,两旁的春花开得正艳。

    “如今是春时,春播已过,春谷对姎言,堆肥术推广得很顺利,水车也在逐步建造。若是今年无灾,那秋收后,收成将比去年多。”

    齐风禾望着两旁的花树,脚步没有停落,边走,边提前春耕之事。

    “粮草充足,于我军有利,王……将攻何国?”

    兜兜转转,齐风禾还是提回了征战只事。

    “虞国。”

    温行张口,冷漠地吐出这两个字。

    “为何?”

    “没有为何,只是挑中了它罢。”

    温王每年秋收后便会攻打一个国家,若无特殊之事,没人能预测他到底会对那个出手,好似只是随即抽取,没有缘由。

    虞国这连个字齐风禾听得陌生,但又好像何时听过。她盯着路边的树花,努力想了想,突然脚步一顿,好似想起了何时听过。

    大婚那日,那个刺客,好似便来自虞国。

    “王,先前那个刺杀姎的刺客,是哪国之人?”

    “卞国,卞国亡国后,他便逃到虞国,入虞相帐中。”

    温行答道,言间,目光落于齐风禾身上,又道:“若有可能,列国吾都会攻打,直至它们灭亡为止,谁先谁后,并无差别,卿不要多想。”

    “好的,姎不多想。”

    缓过一段时间后,齐风禾的声音也接近平常,不仔细听,便听不出她的声音有异。

    “对于虞国,王可有计划?”

    虽然上一场战役刚过,离今年秋收仍有两个季度,可能温王还没有具体的打算,但齐风禾还是问一问。

    “虞国非小国,并非能与攻打姜国时可比,若进攻,恐不能如先前那般一举拿下,至多能令其割让几郡。”

    先前姜王从中作梗,派人刺杀齐风禾,欲想挑起温国与虞国的争端,并非随意,而是虞国体量不小,虽不及温国强胜,可也差不了多少,一旦两国交战,虽不一定能让温国败落,但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一时抽不出精力,再攻打他国。

    怎想计划败落,未等来两国交战,温国的铁骑便先一步踏平姜国,送姜王归西。

    “可……既然如此,为何非要攻打虞国?若是其败后,王不能斩草除根,恐他们会如姜王那般,于王怀恨在心,恐会暗中作梗,令王受损。不若先打他国,壮大我国,再将其一举拿下。”

    齐风禾都温王攻打虞国的机会不是很理解,既然不能一举拿下,便意味着后患无穷,有姜国在前,为何还要执意攻打?

    “虞国亦有野心,在吾攻打姜国之时,虞国亦对外征战。樊、冀两国已灭,且其仍未停下攻伐,如今正在攻打符国,妻也曾看过底下呈上的奏折,想必也知此事。”

    这事,齐风禾当然知道,她当初在看到那封奏折时,还同温王言,此虞国在春耕将临时仍发动战争,可真是不管底下黔首死活。

    “如今樊、冀两国国土已入虞国囊中,而符国也为小国,必不能敌,届时,樊、冀、符三国国土都入虞国,虞国版图空前壮大,若任其发展,恐对吾不利。”

    若说温王好战,那也只是每年攻打一个国家,但是虞国……一年就干了三个,感觉有些疯狂的样子。

    齐风禾想了想朝中呈上来的信息。

    “虞国的老国主死了,如今新王上位,一登基,便四处发动战争,而偏巧她手中便要几位猛将,使她能战则胜之。”

    虞国于两年前更替国主,国主一上位,便对周边小国发动战争,皆连吞并。第一年以一敌二,第二年以一敌三,若是放任其发展下去,第三年第四年,她又要吞并多少个国家呢?

    “是该对她动手了。”

    齐风禾一想通,便觉温王这个计划没有问题。

    “虞国连战三国,虽有胜利,但消耗也当巨大,若今年秋收攻打虞国,我方有所优势。”

    如今虞国的新主为老国主的长女。老国主命长,活了八十多岁,因此,那新主等了四十多年,方才等到其逝世。

    如今,虞国新主,六十有一。

    “虞国国主的年龄好像比姎的父母还大不少。”

    六十一,按照这个世界的平均寿命,也不年轻了,大多可以准备后事,虞国国主却方才上位。

    “虞王一生主战,年轻时,便多次提议对外发动战争。但老虞王为人懦弱,当初同辈厮杀皆死,仅剩他一人,他捡得了这个王位。上位后,不曾起战,战则退之,割让了不少国土。如今的虞王被他压制多年,郁郁不得志,一经上位,即刻爆发。”

    温王侧身,朝齐风禾转来。

    “愈是压抑,便愈是疯狂,此刻,若想要虞王停手,必不可能,她一定会持续对外扩展,吾必须在她能彻底危险吾国之前,打压她。”

    虞王年岁已高,不是何人都可像老虞王那般长寿。她被压抑了一生,在她死前,她估计想搞个大的。

    “姎不通军事,姎只会行医教书。”

    温王从转身起,便一直看着她,齐风禾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虞国一战,姎恐不能为王助力,今年夏,姎会领人去修建火炕,保其黔首不会在冬日冻死,其余的,姎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

    齐风禾看着路旁盛开的春花,随手摘了几朵,捻在手中玩。

    温王面上带着鬼面,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她,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换了。

    “妻……罢了,卿方十九,仍年少,往后时间还很长,不急一时。”

    温行没有再将些什么,而是盯着齐风禾手中的花,走到她面前,低下头。

    “妻可否将手中之花赠予吾?”

    “……当然。”

    看着突然走到她面前的温王,齐风禾愣了一下,方才回声。

    温王戴着鬼面,齐风禾这次没有将花朵插在温王头上,而是将其别于他的耳上。

    花为粉红,娇艳欲滴,鬼面狰狞,此时与春花相撞,竟碰撞处别样的感觉。

    感觉……这样挺勾人的。

    齐风禾愣愣地盯着那张脸。

    温王鬼面为黑铁所制,上面雕刻出狰狞纹路,因为常常戴着,又上过战场,面具表面有不少痕迹,但如此便撞破了面具的精巧感,带来了几分恐怖野蛮,如今粉色娇花别于鬓,花瓣挨着鬼面,两种割裂的物品相融,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王……甚美。”

    齐风禾盯着温王许久,方才楞楞道出一句。

    “妻亦美。”

    温行抬手,折宫花几朵,别于齐风禾发间。

    齐风禾抬起了手,置于温王两侧,双手既触碰了冰冷鬼面,又碰到了娇艳宫花,还碰到了温王的耳尖、长发。

    她微微用力,使温王朝她这边靠来。

    他们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多,只需温王低头,便可以与她额抵着额。

    冰冷鬼面触碰到齐风禾的额头,一时冰冷传来,令齐风禾眨了眨眼,却未曾离开。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着,与温王眼眸直视。

    那双漆黑的,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眼落入她的眸中,使她兴奋得战栗。

    “王甚美。”

    齐风禾吻向温王耳垂,红色宝石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