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卷四 哥哥
慈云寺偌大, 矗立在山林之间,青烟袅袅,曲径通幽, 菩提古树参天, 地势高低起伏, 一片翠绿宁和。
彼时。
“女施主, 我们慈云寺并无叫祝莲的施主, 你来错地方了, 你若要找你兄长,可去请官府的人相助。”
祝荷固执道:“我哥哥就在你们寺庙里。”
“女施主,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沙弥道。
祝荷抗议:“你们都没找怎么知道没有?你们这些个和尚不是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现在也不要你救,只是让你们找人都不肯?你们不帮我, 还是慈悲为怀的和尚吗?”
小沙弥:“女施主,小僧”
祝荷语气忽而软了:“求你了, 小师傅, 帮帮我吧,我如今孤家寡人, 就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了,我好想见哥哥一面,拜托了。”
小沙弥为难苦恼。
慈云寺共九十九名僧人,哪个他不认识?借住在寺庙里的香客他也一清二楚,并无那祝莲施主,可眼前这女施主就是不相信。
当下寺中法会刚过, 诸位师兄师叔正潜修中,不可让外人扰了清净。
小沙弥绞尽脑汁想法子处理此事,然祝荷不依不饶。
“并非小僧不帮你, 而是寺中真的没有叫祝莲的施主。”
祝荷道:“谁说我哥哥是施主了,我虽然不记得前尘了——”
“女施主,烦请你小些声音,勿要惊扰到其他僧人修行。”小沙弥慌张插话。
祝荷:“你别说话。”
小沙弥委屈。
祝荷继续道:“我还记得我哥哥是来了这里当和尚的,小师傅,我也不想为难你,你既然不帮我找,那我自己找好了。”
说罢,祝荷转身就走。
“诶,女施主,留步,留步啊”小沙弥忍不住喊道,急得脸红脖子粗。
“怎么回事?”声如洪钟的嗓音传过来。
小沙弥扭头,见一着袈裟的肃容僧人,忙行礼:“弟子见过渡厄师叔。”
祝荷听到动静扭头,望向阔步过来的渡厄。
渡厄脖子挂深色念珠,手执一串佛珠,眉目间蓄着层叠褶皱,通身一股子高深莫测的味道,简称不好惹。
小沙弥忙将事情原委告知渡厄。
渡厄听后深沉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祝荷,眉头皱起,眼神极为古怪。
渡厄开口:“你是祝莲的妹妹?可有证据?”
祝荷说:“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这需要证明什么吗?”
渡厄冷声说:“他若真是你妹妹,你们的样貌怎会毫不相似?”
祝荷温声反驳道:“法师,话不可说得太过绝对,谁说兄妹就一定要长得像了?法师明鉴。方才听法师的话,看来您知道我哥哥,那烦请你带我去见哥哥,届时法师自然知晓我们是不是兄妹了。”
“就照你所言,那贫僧再问你,你籍贯何处,家中父母名谁?”
祝荷摁了摁太阳穴,无奈道:“不瞒法师,我在来时路上发生意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怎会知道自己有个兄长?”
“我虽然记忆全无,但我恰好还记得自己的哥哥。”祝荷说。
渡厄审视祝荷,半晌冷笑。
“女施主,贫僧半生清修,见过不知凡几人,你以为你的把戏贫僧不清楚吗?以为几句片面之词便能瞒天过海?贫僧奉劝你最好离开,回头是岸。”
祝荷诧异不解:“法师,你这是何意?你怀疑我说谎话?别有用心?”
“阿弥托佛,女施主自己心中清楚。”
骤然被冤枉,祝荷心下窝火,她咬了咬牙,辩解道:“法师,我不曾诓骗你,我所言句句属实,恳请法师让我见哥哥,哪怕一面也好。”
渡厄道:“勿要执迷不悟,女施主。”
祝荷:“法师,我没有说假话!”
“送客。”渡厄道。
小沙弥上前:“女施主,小僧送你离开。”
祝荷退后,烦躁道:“我不要,我就不明白了,我只是来寻亲,为何你们这些外人一而再阻挠,甚而要赶我走?你们慈云寺哪里有国寺的样子。”
渡厄终斥道:“正如女施主所言,慈云寺乃国寺,岂容你一个刁民在此信口雌黄,由你胡来?女施主,你当知在佛祖面前,无论什么心思,都将无所遁形,女施主自重。”
祝荷被赶了出去,接着不小心绊倒,摔了一跤,浑身土灰。
引得周遭来往香客注目。
祝荷飞快爬起,狼狈远离是非之地,藏于树后,咬了咬唇,心中难堪不已,拔凉拔凉的。
想起僧人不容置喙的否认,她开始怀疑哥哥也许真的不在这里。
祝荷鼻子酸涩,回忆这一路艰辛。
醒来时脑子空白,身无分文,只记得自己叫祝荷,有个慈云寺出家的哥哥祝莲。
她不想一个人,遂下定决心来找哥哥。
好不容易历尽千辛万苦爬上山,结果哥哥没找到,还被扫地出门,颜面尽失。
祝荷捂住脸,接下来该怎么办?
走吗?毕竟这寺里僧人不欢迎她,可是她哥哥还没找到。
哥哥在慈云寺吗?会不会是她记错了?
不,一定在!她内心深处的声音如是说。
祝荷涣散的眼神慢慢汇聚,变得坚定有神。
她相信自己。
今日若见不到祝莲,她誓不罢休。
祝荷掸掉衣裙上的黄叶泥土。
山门人来人往,时不时有贵人登门礼佛,正好给祝荷提供浑水摸鱼的机会。
祝荷寻到时机,顺利混进慈云寺里,这回她没主动去找接待的小和尚,决定自己找。
然而她不知祝莲在哪,到头来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一通乱撞。
钟鼓声响,祝荷泄气,忽而瞧见前头长廊中过来一个和尚,样貌年轻俊秀,正是方才的小沙弥。
祝荷躲在草木之间,轻声唤道:“小师傅小师傅。”
小沙弥循声望去,纳罕道:
“女施主,你不是”
祝荷招手:“烦请你过来一下,小师傅。”
小沙弥左顾右盼,无奈之下过去。
“女施主,你缘何又来了?”小沙弥道。
祝荷:“我得找我哥哥,小师傅,好人有好报,你帮帮我呗。”
小沙弥叹气:“女施主,你莫要为难小僧。”
祝荷抽抽气,低声:“我不是为难小师傅,而是我必须得见我哥哥,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剩下一个亲人,若找不着他,我一个女子该如何在这世间立足生存?”
“小师傅,我哥哥真的在这里,我确信,求你帮我。”
小沙弥表情动容。
祝荷立刻道:“小师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小沙弥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托佛,才小声道:“女施主,方才听师叔提及,祝莲是渡慈师叔的俗世名。”
祝荷眼睛一亮,扶着额头口中呢喃:“渡慈,渡慈,啊——”她拍一下脑袋,欢喜道,“小师傅,我想起了,是渡慈,我哥哥出家后的法号就叫渡慈。”
“小师傅,谢谢你。”祝荷眉眼弯弯。
小沙弥仓皇移开视线。
“小师傅,那你可知道我哥哥他在何处?”
小沙弥面色纠结,犹豫道:“渡慈师叔在佛塔修禅。”
“啊,是那座最高的塔吗?”
“非也,在另一处小佛塔。”
“小师傅带我去好不好,这寺里的路我着实不认识。”
小沙弥摇头:“若非渡慈师叔口令,佛塔并非我等弟子可以靠近。”
“那小师傅你将我带到附近,我再自己去行吗?”
小沙弥沉默。
“小师傅,你就好人做到底,再帮我一次?”祝荷央求道。
小沙弥道行不深,架不住祝荷的软磨硬泡,心软答应。
“你小心些,莫要被渡厄师叔发现,不然小僧会被责罚。”小沙弥挠挠光秃秃的后脑勺。
祝荷莞尔,举起手保证道:“小师傅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倘若叫你那师叔发现,我就说我自己找到的,不会出卖你的。”
小沙弥松了口气,耳旁若有若无萦绕祝荷极为好听的声音,他连忙默念几遍阿弥托佛,像在赎罪。
祝荷又笑了。
讲通事,小沙弥领着祝荷寻小路前往小佛塔。
途中偶遇三两僧人,祝荷及时躲起来,防止被看到。两人就这样无惊无险来到小佛塔前头。
“女施主,前面便是小佛塔。”
打眼望去,见一三层高的木塔屹立于地,轮廓流畅,塔身挺拔,雕刻秀美典雅,整体庄严高大,令人仰望。
钟声悠扬,落叶飘荡。
祝荷:“小师傅,那我过去了,有劳你带路了。”
说罢,祝荷动身。
半晌后,小沙弥开口叫住祝荷:“女施主”
他想问一问祝荷见到渡慈师叔后的打算。
然祝荷心急如焚,哪怕听到亦未停下脚步。
小佛塔内,佛台之上坐落庄严慈悲的法相,香案上祭品陈列。
百盏烛台火光跃动,檀香袅袅。
大门敞开,有诵经声响起。
些许日光裹挟清风而入,投射在悬落的幢幡上,绘满金刚菩萨的幢幡飞舞,依稀可见殿内蒲团上跏趺而坐的渡慈。
渡慈身穿海青僧袍,素净朴拙,闭眼诵经,背影浸透在香火中。
祝荷登上高阶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静谧祥和的画面。
她愣了片刻,风止幡落,遮住殿中一切。
这时,她才注意听到里面传来的缓慢清越的诵经声。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每个字眼如潺潺流水般沁入心房,叫闻者心境通畅舒坦,仿佛身处一种无灾无难的安宁世界。
心中不安与焦灼忽而消弭大半,但仍有忐忑盘旋。
她与哥哥经年未见,如今哥哥近在咫尺,她却突而胆怯。
一来她只望见一个背影,不确定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她哥哥;二来她的哥哥可还识得她?会不会早就
抱着嘈杂混乱的念头,祝荷小心翼翼迈过高高的门槛,缓缓走向堂内。
祝荷撩开柔软轻薄的幢幡,耳畔诵经声不绝。
渡慈诵经专注,并未察觉祝荷的出现。
祝荷顿在原地,未再靠近,踟蹰张口,很轻很轻唤道:“哥哥。”
第82章 第 82 章《尾巴加两千六百字》 见……
话音落, 诵经声止住。
渡慈却未有旁的反应,岿然不动。
祝荷攥紧手心,再度生涩地唤道:“哥哥, 是我, 祝荷。”
女子婉转悦耳的嗓音在寂静的佛堂中回荡, 格外清晰。
渡慈缓缓起身, 身量修长, 回首。
映入祝荷眼帘是一张惊若天人的面容。眉心一点朱砂痣, 猩红妖异,醒目异常, 偏生神色端庄平和,眼神温润慈悲,仿佛笼罩着缕缕云雾, 叫人望之如沐春风。
再者气质淡然出尘,以至于忽视他艳丽的样貌, 不觉半分矛盾。
祝荷愣住了。
这个和尚长得实在太过好看, 过分的瑰丽,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的模样。
祝荷看渡慈的时候, 渡慈的目光亦全然落在祝荷身上。
俄而,渡慈面带淡淡的微笑,打破安静,温声唤道:“女施主,突然来访,有何贵干?”
祝荷回神, 眼中爆发出欣喜的光芒,她无比确定眼前僧人便是她的哥哥祝莲。
历尽坎坷终于找到哥哥,祝荷心情无比高兴, 当即不管不顾奔跑过去,一头扎进渡慈的怀中,死死环住他的腰,喜极而泣:“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抱打得渡慈猝不及防,他像是怔然,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复而缓慢地抽出手,试着将人推离。
“女施主,你且先放开我。”声线温柔而疏离。
祝荷不松手,只是抬头,心中委屈酸楚,哽咽说:“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妹妹祝荷。”
渡慈眼底倒映祝荷的模样:“我知道。”
祝荷瞪大湿润的眼睛,不确信道:“哥哥你真的记得我?”
渡慈眼中一片温煦,颔首道:“我已剃度出家,不宜与施主亲近,先放开我吧。”
话音甫落,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师弟,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渡厄冷冷凝视紧挨的两人。
渡厄喝道:“你是谁?还不放开贫僧师弟?”
“先放开吧。”渡慈说,温柔的嗓音安抚人心。
祝荷眨眨眼,依依不舍放开了渡慈,抹抹眼泪,渡厄由此看清祝荷样貌。
渡厄愕然道:“怎么是你?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祝荷不大喜欢凶神恶煞的渡厄,也不回答,下意识后挪,躲在渡慈身后。
渡慈解释道:“师兄,你莫要误会,她方才是情绪激动才会如此。”
渡厄皱眉:“你不是被赶出去了么?为何会出现在此?”
祝荷微微抬起下巴,颇有些扬眉吐气:“我要找我哥哥,赶出去又不是不能再回来,你们不帮我找哥哥,但我自己争气,最后找到了哥哥。”
渡厄不信,沉声问渡慈:“师弟,她莫非真是你在俗世的妹妹?”
渡慈点头。
渡厄有些难以置信。
祝荷:“法师,你看到了吗?我说了我哥哥就在这里,你们还不信,污蔑我居心不良,没有半点得道高僧该有的样子。”
渡厄的脸色顿时一黑。
“女施主,慎言。”渡慈这时道。
听言,祝荷一改愤愤面色,哥哥虽然记得她,可他唤她施主,语气疏离。
祝荷心里难过,呐呐道:“哥哥,我就是气不过,你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头”
祝荷完全不顾旁边的渡厄,添油加醋说自己遭遇的刁难和误解。
渡慈流露几分怜惜,柔声:“你受苦了,祝施主。”
“没事,只要能见到哥哥,那些苦都不算什么。”祝荷微笑。
渡厄目光沉冷地扫过祝荷。
祝荷视若无睹,摸了摸肚子,小声道:“哥哥,我肚子饿了。”
她今天滴米未进.
禅房内,祝荷吃着香喷喷的斋饭,旁边站着渡慈与渡厄。
渡慈缓声道:“慢些,不急。”
祝荷锤锤胸口,吃相算不上文雅:“嗯嗯。”
渡厄皱眉,越看越觉得祝荷不像渡慈的妹妹,可渡慈亲口承认,他只能相信。
吃了半饱,祝荷问:“哥哥,你要不要吃?”
渡慈:“你吃便是。”
渡厄冷不丁吱声:“女施主,方才是贫僧误会你,贫僧给你赔礼,不过女施主,即便你与师弟有兄妹干系,可师弟已出家,请你改口唤法师,以示敬重。”
祝荷眼巴巴看向渡慈。
渡慈淡淡地笑:“师兄说得在理。”
祝荷抿抿唇,垂眼,不情不愿点点下巴。
“法师。”
待祝荷闷声填饱了肚子,渡慈递给她一杯水,“莫要呛到。”
祝荷小幅度点点头,耳边盘桓渡慈温柔如水的声线,鼻尖俱是渡慈身上飘过来的檀香味。
她心想,哥哥好温柔,他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啊,分别太久,脑子空白,她不记得了。
渡慈的温柔亲切让祝荷惶惶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不由生出依恋和信赖。
渡厄单刀直入:“女施主,你此次前来找师弟有何要事?”
祝荷:“我说过了,我来投奔哥哥。”
“家中发生了何事?”渡慈问。
祝荷蹙了蹙眉:“我不记得了,哥渡慈法师,我脑子好像出现了问题,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法师你,所以我就来找法师了。”
渡慈细心发觉祝荷面上的惊慌紧张:“莫怕。”
“法师,你”可以收留我吗?
后续的话未脱口,就被渡厄的话打断。
“师弟,你家中再无旁的人了?”
渡慈:“还有一个阿弟,只是他早年失踪,已了无音讯。”
“我还有个弟弟?”祝荷惊讶。
渡慈:“是。”
祝荷愁眉,伤感道:“他不见了渡慈法师,我的亲人只有你了。”
旁边的渡厄端详祝荷,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凝重,低声对渡慈说了句话,随后离去。
渡慈跟上去。
“哥哥,你去哪?”祝荷见渡慈要走,急得忘了叫法师火急火燎扑过去。
结果刚没走两步,脚步趔趄,眼看就要栽倒,幸亏渡慈反应快,及时伸手扶住祝荷。
“当心。”渡慈目光慈悲关切。
祝荷红了眼睛,反手死死攥住渡慈衣袖,生怕他走了就不回来了。
渡慈道:“我与师兄出去谈些事。”
“那你不要走远,快点回来好不好?”祝荷央道,眼中闪动脆弱与不安。
渡慈睨眼祝荷的裙摆,安抚道:“我与师兄就在屋外,不会走远。”
“真的?”
渡慈颔首,提醒道:“祝施主,你的腿似乎有伤,你便坐在这坐好,切记乱跑。”
祝荷茫然:“啊,有吗?我不知道。”
渡慈扶祝荷坐回罗汉榻上,复而出门。
祝荷目送,眼神不舍。
待找到渡慈后,祝荷心中勇气散去,紧随起来的是对陌生环境的怯意与惶然。
思及渡厄的嘴脸,祝荷明白自己在这寺里能依靠的人只有她的哥哥渡慈.
禅房外。
“师弟,你要收留那位女施主吗?”渡厄问。
渡慈:“是,师兄。”
“你想清楚,她对你来说是个麻烦。”
“师兄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既然你要收留,那我不反对,但师弟,你打算收留她多久?难道要照顾她一辈子,慈云寺是僧人清修之地,容不得此等情况发生。”
渡慈:“师兄,我会负责。”
渡厄:“负责,你如何负责?你早就遁入空门,斩断亲缘,你与她之间兄妹情分已然不复存在,与她非一路人,你若留她,必会分心,届时定然不利你的修行,若师兄云游回来,得知你修行退步,定会怨我。”
“是以师弟,听师兄一句劝,此女留不得,但你放心,她到底是你妹妹,我会给她安家钱财,确保她吃喝不愁,再给她找个能收留她的农家。”
渡慈思及祝荷紧张忐忑的模样,摇了摇头。
“师兄,你的好意师弟心领,然当下我必须得收留她。”
“佛祖常言慈悲为怀,纵我斩断尘缘,与她再无干系,可她亦是这芸芸众生一员,她遇难求助,不顾险阻找到我,这说明我亲缘未尽,既如此,我怎可不管不顾,自当顺其自然,了却最后这一桩尘缘。”
“师兄,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她找到我,便是我与她的缘法,随缘而来,随缘而去。”
渡厄叹息,无奈道:“那便随你了,师弟。”
说罢,渡厄摆手离开。
“师兄慢走。”渡慈道。
渡厄的背影渐行渐远,渡慈转身,就见倚在门口的祝荷。
祝荷眉梢浸笑:“渡慈法师,他走了,你快回来。”
渡慈提步上阶入房:“祝施主,你伤势如何?”
祝荷:“方才看了,就是破了点皮,有些青紫,不严重。”
渡慈没说什么,只是出去叫了人,不多时,就有小沙弥送来水和药膏。
祝荷受宠若惊,未料渡慈对她的小伤如此重视,心口顿时暖暖的。
“那个,法师,方才你和渡厄法师说了什么,是不是再谈论我去留的问题?”祝荷敏感地觉出什么。
渡慈启唇:“今后这处禅房便是你的居所。”
“啊?”祝荷起初有些懵,半晌后她反应过来,捂嘴道,“我可以留在这里了吗?”
“是,祝施主安心在此住下,若有需要,只管提便是。”
“当真?”
“嗯。”渡慈极有耐心。
祝荷想了想试探道:“法师你住在哪里?”
渡慈:“我住在后山竹林。”
“离这里远吗?”
“要走几程路,约莫半炷香功夫。”
“那也太远了,我可不可以换个靠你近些的房屋?”
“为何?”
祝荷苦恼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这寺里只有你是我的亲人,我当然想和你靠的近了,更重要的是我这些年很想你,哥哥,我想多与你说说话。”
闻言,渡慈略一怔愣,复而笑道:“好。”
“谢谢法师。”
祝荷高兴欢呼一阵,接着欲言而止。
渡慈温声道:“有话直言,不必拘束。”
祝荷纠结道:“我能不能不叫你法师,听得好别扭,你明明是我哥哥,我想叫你哥哥。”
渡慈:“不可。”
祝荷咬了咬唇,心里发堵,最后决定不听渡慈的话,她就是要继续叫哥哥,什么渡慈法师,叫起来一点儿都不顺口。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叫。”祝荷任性道。
渡慈笑意未减,只是好脾气规劝道:“祝施主”
祝荷眼神灵动:“打住,我知道分寸,我就私下叫哥哥,这点还不成吗?”
说罢,祝荷也不听渡慈回应,直接捂住耳朵,然后开口:“哥哥,你等会有事吗?”
渡慈如实道:“今日诵经尚未完成。”
“你今儿可以不要去了吗?我才来这里,很怕,你能不能多陪一陪我?”祝荷可怜兮兮道。
渡慈:“恕我不能答应。”
“你一定要诵经?”
渡慈点头:“此乃修行。”
“那换个地方诵经也可以,就在这里吧,等诵完经,哥哥带我去新的禅房。”
目及祝荷希冀的目光,渡慈没有退让:“不可。”
祝荷索性道:“那我陪你。”
渡慈微愣,眉心朱砂痣红如火,给渡慈艳丽的面容再添两分妖冶。
祝荷眼神一晃,心跳怦然,忙不迭别开眼。
她忽而理解了渡厄为何会那样想她——她与渡慈确实不像。
她泯然众人,他却美得不似真人。
但事实就是如此,渡慈是她的哥哥。
第83章 第 83 章 羞耻
祝荷就此在慈云寺住下来。
晨时钟声响彻慈云寺, 祝荷没醒,直到僧人来送早膳,她才被敲门声吵醒。
一看天色, 曙光熹微。
祝荷睡眼惺忪, 迷迷瞪瞪起床, 开门接早膳, 道谢后她问僧人时辰。
僧人答卯时二刻。
祝荷一下子清醒了。
昨儿她还信誓旦旦向渡慈说往后要天天陪他, 结果第一天她就掉链子。
都怪她睡得太死, 把渡慈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这也不怪她,主要是慈云寺的僧人俱是寅时二刻起, 洗漱后前往大雄宝殿参禅诵经,直至卯时二刻用膳。
渡慈亦遵照此作息,只是他是单独在小佛塔中清修坐禅。
祝荷清醒了, 急急忙忙洗漱,随便扒拉几口斋饭, 立马飞奔去往小佛塔。
堂内, 渡慈已完成早课,正欲去静室用膳。
满室烛光照在渡慈身上, 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衬得他恍若悲天悯人的佛陀。
祝荷气喘吁吁道:“哥哥,对不住,我来晚了。”
渡慈:“无妨,你有伤在身,不必如此, 可多歇息。”
祝荷摇头,灵活踢腿:“我答应过哥哥要来的,自然不能失约, 只是不小心来迟,还有,哥哥给的药特别好,我膝盖上的伤口都不疼了。”
渡慈:“也要当心,可用过早膳?”
祝荷不好意思道:“出来得急,就吃了几口。”
“那便与我一道用,我这正好多备有一双碗筷。”
“那我就不客气了。”
渡慈与祝荷到静室用膳。
静室简朴干净,一张用来歇息的木榻,一张四方桌和摆上笔墨纸砚的书案,两把椅子,以及背靠墙壁的大书架,架上摆满佛经,再无杂物,所有家具摆放规矩整齐,可见主人一丝不苟的生活习性。
渡慈先给祝荷斟一杯茶水,才依次拿出干净碗筷,端出热气腾腾的斋饭。
早膳就是白粥馒头和几样小菜,口味虽清淡,但出奇地合她胃口。
用膳时,祝荷吃得多,反观渡慈却没动几下筷子。
祝荷疑惑,忍不住多想他会不会是有什么忌讳?
思索间,祝荷停了竹筷。
渡慈遂询问:“怎么了?吃着不习惯?”
祝荷犹豫,试探道:“哥哥,你没胃口吗?怎么不见你吃几口?”
渡慈看着她,眼神衔着淡淡的温柔:“没有,我现在便吃。”
祝荷松了口气。
用过膳,祝荷主动收拾好空碗筷。接着渡慈继续去诵经,祝荷在坐在旁边陪伴,偶尔翻看晦涩经书,期间无话。
昨日祝荷也是这样过的。
说到这,祝荷扶额,尤觉不堪回首——她起初以为很简单,不过陪伴而已,可是等真陪伴了,祝荷才知其中艰辛。
在蒲团上盘坐几个时辰,很累,几个时辰不说话,很闷,听几个时辰的诵经,开始还好,后来会越发无聊。
若不是为渡慈,她决计熬不过这闷苦。
这和尚当的也够累,祝荷心里萌发出这个想法。
许久之后,祝荷便受不住了,改用舒适的姿势,又过去一段时间,祝荷腿麻,有些坐不住了,但还在坚持,只是忍不住动来动去活动双腿,以至于有细微窸窣声响起。
未久,渡慈睁开眼,温声道:“若是累,可去里面静室休憩。”
“我不累,哥哥你继续,不用管我。”祝荷轻声。
“勿要硬抗。”渡慈早已习惯这种生活,而祝荷初来乍到,肯定撑不住,但她非要撑,又不听劝,渡慈拿她没办法。
言毕,渡慈闭眼,坐姿端庄,口中溢出经文。
祝荷听着,等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偷偷站起来,给自己揉揉腿。
中途,渡厄悄然而至,他没进去,就在外面观察,祝荷察觉。
两人干对上眼,气氛微妙。
渡厄不喜祝荷,而祝荷亦然,但他到底是渡慈师兄,作为渡慈的妹妹,礼数得有,于是祝荷不计前嫌,冲渡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渡厄默然,顿足半天后离开。
祝荷耸肩,她猜渡厄就是来警告她的,毕竟渡厄看她的眼神冷得吓人。
不过只要待在渡慈身旁,祝荷就不怕渡厄找麻烦,反正渡慈会护她。
往后数日,祝荷俱是如此。
日子枯燥无味,但她硬生生坚持下来,也由于祝荷锲而不舍的陪伴,她与渡慈之间的关系亲近不少,但没亲近太多。
因为只有在用膳的时候,祝荷才有和渡慈搭话的机会。
渡慈确实很照顾祝荷,嘘寒问暖,温柔和蔼,但也仅此而已,他散发出的那股子距离感从未消失。
这一日,祝荷盘坐在蒲团上,面色隐忍,时不时发出些动静,拉扯衣襟。
诵读完一卷经文,渡慈冷不丁道:“参禅诵经于我已是常事,你觉着无聊,出去转转,正好熟悉寺中环境。”
“不要,我不出去。”祝荷立刻反驳,她只想待在渡慈身边。
渡慈慢慢睁开眼,侧首疑惑道:“你昨夜未曾睡好?”
祝荷眉眼透出几分疲惫,这几日她为不再迟到,硬是起的比鸡还早。
“没有。”
“那是怎么了?身体不适?”渡慈关切道。
祝荷:“对不住,哥哥,叨扰到你了。”
渡慈:“不必道歉,你是遇何事了?”
祝荷抿唇,眼神闪躲,不太敢说的样子。
渡慈:“可是不方便说?”
“嗯”祝荷闭了闭眼,忍耐住羞耻心,张口,支支吾吾道:“我那个那个”
渡慈认真聆听,等待她说出来。
“我亵衣穿得不舒服。”
渡慈一怔。
“寺里没有亵衣,我就只好自己随便剪裁了新的僧袍做不大合身。”祝荷羞赧。
四周安静。
渡慈默了默,垂眸道:“是我疏忽,未曾考虑周全。”
祝荷脸发烫:“这事不怪哥哥,毕竟是女儿家的事。”
“我给你银钱,你自己下山去买?”渡慈提出解决办法。
祝荷为难:“我不想下山。”
渡慈听言,没有勉强她,而是道:“那我请其他人帮你?”
“哥哥,你可别请寺里的僧人。”祝荷下意识道,脑袋要冒烟了。
渡慈罕见不自在,缓声道:“我会请妇人帮你买。”
“那有劳哥哥了。”
“你还需要旁的东西吗?一并告诉我。”
“有的。”祝荷小声道.
次日,所有东西都到了祝荷手里。
祝荷立马沐浴,换上新的丝绸亵衣,这亵衣绣有荷花,真不知是巧合还是渡慈的安排。
不对,以渡慈的性子绝对不会这样做。
祝荷,你在想什么?
祝荷拍了拍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瓜子。
此事过后,祝荷好几天都不敢直视渡慈,浑身不自在,气氛无端变得微妙尴尬。
抵不过羞耻心,祝荷同渡慈说要熟悉慈云寺,过两日再来。
渡慈欣然同意,并体贴地向祝荷介绍引路人。
祝荷让最初那个小沙弥带她熟悉寺院。
过两日后,祝荷却没有来小佛塔。
第84章 第 84 章 喜欢
渡慈以为祝荷是没睡醒。
可待到午时, 祝荷也不见过来,渡慈诵读完最后一段经文,遂起身去找祝荷。
秋意浓浓, 厢房门紧闭。
渡慈敲三下门:“祝施主, 祝施主。”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你在屋里吗?若在, 请回应一声。”渡慈担忧道。
小半盏茶的功夫, 里面响起祝荷低低的声音:“我在, 哥哥。”
渡慈道:“祝施主, 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累了, 哥哥你回去吧,我这几天我就不过去了。”
渡慈:“好,祝施主, 你安心休憩。”
渡慈转身,门忽然开了个缝, 里面钻出一只手抓住渡慈衣裳, 但没抓住。
好在这个动作被渡慈察觉,他驻足:“祝施主, 还有何事?”
祝荷结结巴巴道:“我病了。”
“是受了风寒?”
祝荷:“不是,反正病了。”
渡慈:“岐黄之术我略通一二,若你不介意,我可为施主号脉。”
“哥哥你会医术?”祝荷惊喜道。
“嗯。”
“那劳烦哥哥帮我看一下。”祝荷闷声补充,“哥哥,说好了, 等会你进来后不许笑话我。”
渡慈费解,温和道:“不会。”
话音一落,渡慈就被祝荷拽进屋, 然后看到将自己的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祝荷,像个包子。
彼时,祝荷身子微弓,忍不住抓了下小臂,才揭开袖子,让渡慈看到腕骨上的红色印点,十分醒目。
她懊恼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起了不少红疹,脸上也有。”
渡慈慢条斯理询问:“疼还是痒?”
“有点点痒。”祝荷苦恼道。
渡慈:“哪天开始的?”
“就今早起来。”
“还有哪些地方有红疹?”
“背上也有。”
“容我看看。”
“啊?”祝荷以为他要看背,“哥哥,确定要看吗?”
“看过才知道是哪种红疹。”
祝荷“嗯”了声,背过身要解衣带。
“你作甚?”渡慈疑惑道。
“不是哥哥要看背吗?”
渡慈淡淡一笑,是很让人舒服的笑,说:“手。”
祝荷听言,知道自己误会了,闹了个红脸,神色不大自然地抻手,渡慈扶住她的腕骨,指腹觉到细腻柔滑的触感。
祝荷亦感知到他指腹的粗糙感,是他手上的茧,皮肤微微泛痒,余光不自觉瞄渡慈的手,皎洁干净,似瓷器一样好看。
下一刻,祝荷觉着哪里不对劲,忙掩饰性收回视线,改说:“哥哥你也不说清楚。”
渡慈认真观察祝荷小臂上红疹,口中不忘回答:“是我不对。”
祝荷哼一声,因而烤的近,鼻尖又嗅到渡慈身上散发出的檀香气味,清香自然,与他这个人如出一辙。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心里的焦虑平息不少,不由偷偷多嗅了几口好闻的香气。
渡慈垂手,抬眸道:“你把布取下来,我看看你脸上的红疹。”
祝荷立马捂住脑袋:“不要。”
“太丑了。”
“我是医者,在我眼中只有病患,没有美丑之分。”渡慈面色正经柔和。
祝荷:“好吧。”
说罢,祝荷磨磨蹭蹭取下脑袋上缠绕的布,露出红红的脸。
渡慈注视,祝荷觉得窘迫,不由偏头。
渡慈遂开口详问前两日祝荷去了哪里,分散她的注意力。
祝荷被他的话牵动心神,一应答之,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随后渡慈望闻问切一番,探了脉,好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下。
末了断定道:“许是被飞虫叮咬所至,不必担忧,连吃几日药便会消。”
祝荷挠了挠后颈,渡慈急忙抓住她的手腕,说:“勿要去挠。”
“可是痒。”
渡慈很快放开手,思量道:“忍住,我去叫人给你准备药浴。”
渡慈动作很快,出去让药堂的僧人挑好药材,给祝荷安排药浴,然后亲自去熬药。
泡过药浴,两副药也煎好。
一碗苦药,一碗口感有些清甜的良药。
渡慈看着祝荷喝干净两腕药。
“这碗药为何是甜的?”
渡慈:“里面加了甘草。”
想起那碗苦得要命的药,祝荷皱巴脸:“另一副为何不加?”
“另一碗要若加甘草,会和里头几味药材冲突。”
“哦哦。”
“两副药连吃三天,你身上的红疹便会好,以后也不会再犯。”
“那能不能不吃这苦药?”
渡慈语气温和:“不行,良药苦口,吃了才会痊愈。”
祝荷讨价还价:“可是这药真的太苦了,量就不可以少点吗?”
“已是最适合的药量,多不得,少不得。”
祝荷颇为烦躁。
渡慈安慰道:“只喝三天,一闭眼就过去了。”
祝荷泄气:“好吧,有劳哥哥,若不是哥哥,我都见不得人了。”
渡慈眼中忽而漾出愉悦的涟漪:“你莫要包着布巾了,会闷的。”
祝荷固执己见。
渡慈没有勉强,叮嘱祝荷一阵,让她好生休息,方才离去。
祝荷立马叫住他:“哥哥,等下,你能不能再多留一下?我不敢出去,但待在屋里好无聊。”
渡慈似乎在犹豫,祝荷眨眨眼。
少顷,渡慈颔首,坐在窗边读起佛经。
窗外的光撒进来,更显得他五官耀眼,眉心痣通红,气质温柔舒适,宛若春日最美的那道风景,令人心旷神怡。
祝荷的视线不由自主觑向他。
一阵凉爽清风徐来,掩住某种快了两拍的动静。
“怎么了?”渡慈投来眼神。
偷看被抓包,祝荷心虚别眼,手足无措,含糊道:“没事没事。”
天杀的,她怎么老是莫名其妙盯着哥哥看?
她心道是哥哥长得太美了,不是她的错。
渡慈回眸,继续诵读复杂的经文。
不知为何,祝荷听着听着就困乏起来,眼一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未几,渡慈放下卷书,步至榻边,小心抬起祝荷后颈,慢慢取下布巾,目光淡淡掠过她的脸,捏一下手指,复而关上窗户,轻手轻脚离开。
屋子里只留下清淡的檀香。
此后渡慈早晚都会送来药让祝荷喝,祝荷不喜欢吃那苦药,总想偷偷倒一些,奈何每次吃药渡慈都会在旁边监督。
祝荷想在渡慈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她就只能捏着鼻子一口喝光。
喝药的第二天,疹子不再痒,但祝荷突然吐出一口黑血,她吓得脸色发白,匆忙裹上帽巾,就急冲冲去找渡慈,慌慌张张说自己吐了黑血。
渡慈宽慰她说没事,黑血是积累在她体内的毒素,吐出来才好。
祝荷听了松了口气,也没细究其中毒素问题。
满满当当吃了三天药,祝荷身上的红疹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脸颊上尚未完全消失的星星点点的红印子。
饶是如此,祝荷也没有出门,她想着等病彻底好了再出去见人。
但有时候,总有意外发生。
第四天的傍晚,阴云密布,鸟雀着急回巢,大风卷走青石砖上的落叶,是要下雨的迹象。
这个时辰,渡慈还在小佛塔内念经,突然下雨,他岂不是要被困在那里了。
思及此,祝荷忙跑出来,抓住个沙弥借了两把伞,就马不停蹄前往小佛塔接渡慈。
未久,祝荷呼吸急促地跑上小佛塔,推开门,张口就是:“哥哥。”
外头狂风吹得幢幡不住鼓动,盏台里的灯火亦随风倾倒,渡慈睁开眼。
“祝施主,你怎么来了?”
祝荷喘着气,头发凌乱,举起手里的伞道:“要下雨了,我来送伞。”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响,外头下起雨来,雨势不小。
祝荷觑眼暗沉天色:“哥哥,我把伞放在这里,我就回去了。”
渡慈:“稍等,外面雨势大,等雨势变小再走不迟。”
“把门关上。”渡慈扯出一张蒲团,置在旁边,“坐过来。”
祝荷点点头,关上门,往蒲团上一坐,低头拍打僧袍上的草屑树叶。
渡慈端量她的脸蛋,说:“疹子快好了。”
“嗯。”祝荷用指尖挠挠侧颊,她出来得匆忙,都忘了裹帽巾。
渡慈目光上移,莞尔:“头发。”
祝荷忙不迭捋顺头发,想了想还是取下木簪子,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渡慈望她,想了想道:“你过来些。”
祝荷不明所以,一边靠过去,一边说“怎么了”。
渡慈捻起祝荷头顶上的一片小黄叶:“叶子。”
愣了两瞬,祝荷接过叶子,有些僵硬地起身,找了半圈拿起扫帚簸箕将砖地打扫干净。
她一面扫一面偷偷瞟闭目诵经的渡慈,摸了摸鼻子,又摸了下脑袋。
塔外大雨如注,里面静谧,只听到敲打木鱼的声音,祝荷闲着无趣,跑去观察幢幡上的佛像。
她发现这佛像千奇百怪,有的长相慈悲,有的长得可怕。祝荷又抄起一面幢幡瞧,此幡上佛像五官慈悲,眼睛狭长,唇边带笑。
也正是因为一尊笑脸佛栩栩如生,使其笑容分外诡异,还有那双眼睛,含笑有神,似乎在注视着你,古怪至极。
不像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佛陀,像冷血残忍、恶贯满盈的恶鬼,只不过他披了张以假乱真的人皮罢了。
手一抖,祝荷心里打怵,没看了。
半个时辰后,祝荷道:“哥哥,雨变小了,我回去了,你回去的时候当心。”
“我送你。”渡慈道。
祝荷想起沿途昏暗,但她本来是来送伞的,岂有让渡慈送她回去的道理,这不本末倒置了吗?
“不用了。”
“雨夜暗,路上不安全,我不放心让祝施主单独回去。”
祝荷:“那麻烦哥哥了。”
“不必言谢,”
渡慈慢腾腾灭掉所有灯火,提着一盏油灯,道:“走吧。”
随后渡慈关门,二人执伞,渡慈道:“跟着我。”
说罢,渡慈步入雨幕中,天空坠落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伞面。
蓦地,渡慈感觉肩膀一湿,打眼看去——伞面破损漏雨了。
“怎么了?”祝荷凑近。
渡慈道:“无碍,只是伞盖破了个口子。”
“啊,这伞是坏的?哪里,我看看。”祝荷下意识歪头,钻到渡慈伞面下,发顶轻轻擦过渡慈衣裳,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
檀香味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祝荷视线内猛然出现渡慈线条柔和的下巴,漂亮饱满的嘴唇,嘴角自然上挑,唇色是天然的红,看上去很好亲吻的样子。
亲吻?
祝荷脑袋骤然一白,她在想什么?
祝荷僵在原地,直到渡慈开口:“不碍事。”
她才回了神,耳尖染上红色,因而心虚羞赧,她企图掩饰,遂嘴唇动了动,可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吐出什么话来。
“我们继续走吧,倘若雨变大,便不好走了。”渡慈似乎没发现祝荷异样,提醒道。
祝荷一个激灵,忙不迭道:“不成,哥哥你用我的伞吧。”
“不必。”
“可你这把伞不能用。”祝荷想了想,“反正这把坏掉的伞不能用那只能委屈哥哥与我共用一把伞了。”
伞虽说不大,却刚好罩住两个人。
就这样,渡慈打伞,祝荷提灯,两人共用一把伞回厢房。
夜幕降临,唯有祝荷身前一片小天地被光晕照耀。
雨滴滚落,顺着伞沿往下淌。
哒哒。
雨水织成笼罩黑夜的帘幕,富有节奏的雨打声在耳畔响起,迷蒙喧闹。
雨水飞溅到祝荷的脸上,冷腻腻的,加之湿冷气无孔不入,祝荷有些冷,缩了缩身体,往渡慈身边靠了靠。
两人之间的间距由此短的不能再短,只隔着对方的衣裳,是以相互之间能感知到对方身体的动作。
渡慈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发觉祝荷身子打颤后息了声。
无声无息中,雨势好像渐渐大起来,地上滚动湍急的水流,不少低矮地方积了水,形成一滩水洼。
祝荷走着走着,免不了淌水,鞋面湿了,袍摆亦是吸饱了雨水,稍微一拧,便拧得出水来。
“啪”的一下,祝荷踩到一个较深水洼,鞋子彻底湿了。
祝荷皱眉:“等一下。”
渡慈顿足:“怎么了?”
祝荷:“鞋子进了好多水,我甩一下。”
说罢,祝荷踢了踢腿。
渡慈瞥见祝荷滴着水的衣摆。
“这湿鞋子穿着好不舒服,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到我那?”祝荷略恼道。
渡慈:“走过台阶,再行几步就是厢房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我那离小佛塔好远。”祝荷说着,又扭了扭脚。
“这雨能不能停啊。”祝荷心里烦躁,忍不住嘀咕抱怨。
听罢,渡慈思量片刻,让祝荷拿伞,他则蹲在她前面弓背。
斜雨打湿他的眉眼鬓发。
“上来。”
祝荷一愣:“不用,哥哥。”
渡慈道:“寒从脚起,你病才好,更要注意,而且前面就是台阶,下雨打滑,我背你下去更为妥当。”
渡慈的话和煦温柔,却有股不容拒绝的意味,叫人不由自主遵从。
祝荷弯腰拧干衣摆的水,随后扎起衣摆,攀上渡慈的后背。
这时她才发觉渡慈看着清瘦,实则精壮,背脊宽阔结实,有些硬,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峰,给人一种力量感和安全感。
而且她还细心发现渡慈一边的肩膀湿透了。
祝荷情不自禁抬眸看眼伞,原来方才哥哥打伞的时候一直把伞倾向她。
哥哥其实很关心她。
那种被呵护的感觉漫入心头,一瞬间,祝荷内心深处的担忧恐惧轰然消弭。
她似乎不必再忧心自己会不会被抛弃,虽然渡慈是和尚,但谁也无法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有哥哥真好。
祝荷心中温暖,悄悄吐出一口呼吸,正好吹在渡慈湿透的肩膀上,还有一点点余风擦过渡慈耳垂。
渡慈静静背着祝荷走,神志专注,步履沉稳。
“哥哥,你看得清前面的路吗?”祝荷双手穿过渡慈的脖颈,一手撑伞,一手提灯。
“看得清。”
渡慈手臂如钳,牢牢护住祝荷,慢慢下台阶。
“哥哥,慢点。”祝荷仰头,下巴戳着渡慈的后颈,脸上水珠下坠,没入渡慈颈侧。
水滴冰凉。
渡慈“嗯”了声。
雨声淅淅,时不时有雨水飞来,混淆了二人的体温呼吸。
渡慈背着祝荷下了台阶,离厢房不远了。
祝荷方才还嫌雨,眼下却觉着时间过得好快,想老天来一阵大雨,好让这时间漫长再漫长些。
不久,厢房到了。
渡慈将祝荷背进屋,给她找来一双鞋以及一张干净长巾,叮嘱她换衣,便要离去。
祝荷想他多留一会儿,又怕外面雨变大,所以只好忍住不舍:“哥哥,回去路上小心。”
渡慈点了点头。
谁知祝荷准备睡觉的时候,门被敲响,敲了三下。
“谁?”
“祝施主,是我。”
祝荷忙不迭去开门:“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出事了?”
渡慈两只手都没闲着,各拿着伞灯以及食盒,“给你熬了姜汤。”
祝荷受宠若惊:“哥哥,你是特意给我熬的姜汤?”
渡慈只说:“在外吹了许久的冷风,恐风邪入体,趁热喝。”
“好好,外面冷,哥哥你先进来坐会儿。”
“不必,我得回去了。”渡慈婉拒。
祝荷:“别,你看这雨好像大了,哥哥还是再留下吧。”
渡慈犹豫半晌:“好。”
祝荷笑着接下食盒,请渡慈进来,这会儿才猛然发现渡慈衣裳湿了不少,与之前纤尘不染的样子大相庭径,瞧着有几分狼狈。
渡慈收伞放灯。
祝荷一边端姜汤,一边说:“哥哥,你去哪熬的?”
“斋堂。”
“怎么只有一碗,哥哥喝过了?”
渡慈温声道:“我不用。”
祝荷自顾自拿出一个茶碗,把姜汤一分而二,将第二份端给渡慈:“哥哥,风邪入体,你也吹了风淋了雨,自己也要喝一碗。”
渡慈轻声道:“我不会病,这是煮给你喝的。”
“既然你说是给我的,那我就有分配权,我想我们一起喝才好。”祝荷笑了笑。
渡慈无奈接下,慢慢喝光碗里的姜汤,在他放下碗时,祝荷不经意间瞟到其腕骨处缠绕一层白纱布。
“哥哥,你的手腕受伤了?”
渡慈浑不在意:“无妨,只是小伤。”
祝荷一脸担忧:“我看那纱布都湿了,说明伤口浸了水,恐有恶化可能,哥哥,我这屋里没药,我先给你找个布条,你重新包扎一下。”
说罢,祝荷就去小衣柜那里翻找,寻找柔软的衣裳后,立马撕下一条布给渡慈。
“哥哥,你换一下。”
渡慈只好解了手腕上的湿布,举起手以手背对着祝荷,然后用绸缎包扎。
“你让我看一看。”祝荷揪着眉,半信半疑,“真的是小伤吗?”
渡慈慢条斯理包扎好,垂手:“嗯,没什么好看的。”
“姜汤送到了,我该回去了。”
“好。”鼻尖好像嗅到很淡很大的香气,诱人得很,加之祝荷无意间捕捉到渡慈脸上有一滴水珠只眉心痣滚过,顺着他的鼻梁滴落。祝荷鬼使神差舔了下唇,喉咙微微干涸。
“夜深了,早些睡。”渡慈神情温柔自若,虽说今夜遇到不少麻烦,还淋了雨,可这点事完全没有影响他平和的心境。
祝荷递张巾帕给渡慈,随后送他出门。
渡慈在撑伞前用巾帕抹了下修长湿润的脖颈。
祝荷缓慢地眨眼,目送他,拔高嗓门:
“哥哥,回去记得抹药,一定要记得。”
渡慈身影顿了下,算是回应。
雨水唰唰,模糊视线。
待渡慈声影彻底被雨夜吞没,祝荷方进屋,望见桌上两个空碗,心情说不出的奇怪。
她好像不对劲,不对劲有一阵子了。
冷不丁间,没合拢的衣柜掉下一件小衣,祝荷过去拾起,是自己的抹胸,抹胸边的丝线参差不齐,少了一块。
祝荷想起来她给渡慈的布条是她从抹胸上撕下来的。
脑海中浮现渡慈缠绕布条的手腕。
刹那间,祝荷的脸红了,宛如突然爆发的火山。
祝荷捂了捂乱跳的心脏,吹灭火上榻,过了许久毫无睡意。
因为脑子里的思绪活跃到乱成一串麻绳。
不知过去多久,祝荷终于睡了,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渡慈,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喜欢上他了。
祝荷迷迷瞪瞪地思考:他是谁?
第85章 第 85 章 作孽
雨后清晨格外清新, 祝荷早早起来,飞快洗漱,发觉脸上红疹全没了, 心情愈美, 迫不及待去找渡慈。
飞奔至小佛塔, 祝荷骤然停下脚步, 低头打量自己穿着, 素淡的僧袍。
她发愁蹙眉, 念及自己最丑的样子被渡慈看过,心中一阵羞窘在意。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再计较也无济于事。
祝荷索性摇头,将那些烦人思绪抛弃,瞥见鞋底沾了湿泥巴, 连忙在草地里踩了踩,揩掉泥巴, 深吸一口气, 雀跃而紧张地进塔。
渡慈正在打坐,闭目诵经, 姿态端端正正。祝荷没有打扰,靠在红柱边静静凝视他的背影。
脑中浮现昨夜眼中情景,优越的下巴,饱满自然的嘴唇
意识到自己在对渡慈浮想联翩,祝荷身子一震,紧随而来一股股羞愧感和罪恶感。
耳边回荡悲悯的经文, 眼中是渡慈不可冒犯的背影。
祝荷捂住耳朵,头一回觉着这经文听得烦。
终于等到声音止,祝荷开口:“哥哥。”
“你的伤好些了吗?”
渡慈:“好多了。”
“你给我看看。”
“伤有何好看的?”
“不看我不放心。”祝荷固执道。
渡慈抬起手, 折起袖子,让祝荷看清腕骨处的白缎条,雪白一片,没有渗血。
祝荷认真打量,心里无端生起道不清的可惜。
渡慈已然换了新的缎布。
“疼不疼?”
渡慈摇首:“好了?”
“嗯。”祝荷屏住呼吸,“哥哥,我还没吃早饭。”
渡慈:“那便与我一道用膳。”
祝荷道:“那个早饭送来了吗?”
“在静室。”
二人前往静室,照常是渡慈取碗布菜。
祝荷犹豫片刻:“哥哥,你右手腕受了伤,平日也要多注意,不要拿重物,我给你夹菜。”
说罢,祝荷贴心地给渡慈夹菜。
渡慈:“我不至于连夹菜都做不成,何况只是小伤,养个几天就好,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不成。”祝荷严肃道,“我给你夹。”
渡慈无奈由之。
吃过早饭,祝荷觉着静室不够干净,遂提出打扫的意见,渡慈说他会清扫,让她不必在意。
祝荷连连摇头,硬是要打扫,渡慈只好由她。
清扫完静室后,渡慈仍在念经,祝荷觉着还有空闲,遂轻手轻脚打扫起其余地方。
一上午过去后,祝荷出了不少汗,忙开窗吹吹风。
这时,渡慈结束诵经,踱步过来,温温一笑:“辛苦了。”
得到期待的夸赞,祝荷心口满满胀胀,仿佛塞进一团吸满甜水的棉花,“都是我该做的。”
“过来歇息。”渡慈道。
祝荷避开他的眼睛,踌躇道:“哥哥,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你说。”
“那个,我天天在寺里白吃白住也不好,总不可能一直依赖哥哥,所以我想在这寺里找些活计做,赚些钱。”
渡慈眸色略深:“你说得对,不论如何,得有一个谋生手段,但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他的目光温柔淡然,却带着一股直击心灵的力量,迫使人不由自主道出心声。
祝荷闭了闭眼,难为情道:“我不想穿这僧袍了,我想买衣裳。”
听言,渡慈有少许意外,他莞尔:“我说过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与我说,不必拘谨。”
祝荷:“嗯,那哥哥你看”
“做活计的事暂且放置一边,等我完成今日经课,便取银钱交予你。”
祝荷注意到关键点,不好意思道:“哥哥,不用这么麻烦,我、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你住的那里,说真的,我还没去过。”
渡慈:“都可。”
祝荷拍手:“那就这么定了,哥哥,你放心,我会还的。”
渡慈微笑:“不用,钱财与我乃身外之物。”
“不管怎么说,我都记得哥哥对我的好。”
约莫与祝荷约定好,渡慈今儿提早完成诵经任务,彼时天光未黯,渡慈领着祝荷回他在后山的家。
后山静谧异常,幽深秀美,因昨夜下雨,山里格外潮湿,泥土味重,鸟雀啼叫,小道上铺设的石砖长满青苔,被腐朽得坑坑洼洼,散发出沧桑破旧的味道。
整座山恍如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令人陶醉。
不多时,步入墨绿竹林,行过碎石小径,视野豁然开朗,渡慈隐于其中的清静庭院到了。
小院简朴,外围竹片篱笆,里头坐落竹木屋,借着夕阳光线,可见屋前有一大片争奇斗艳的花木圃地以及爬满藤枝的花架。
“哥哥,你还种花吗?”
“一点闲情雅致,打发时间。”渡慈说。
推开竹门,祝荷在花圃里瞧见几只飞走的蝴蝶,瞧不起翅膀颜色,像是黑色。
“是蝴蝶。”祝荷惊叹。
渡慈:“白日会有更多。”
“那我以后还能过来?”祝荷睁大眼睛。
“这有何不可?”
“但是白天哥哥你不是要去小佛塔念经吗?”
“无妨,路你可记住了?”
“嗯嗯,都记在脑子里了。”
渡慈提醒:“雾气重的时候勿入,容易迷路。”
“我记下了。”
“进来吧,我先给你泡盏茶。”
二人进竹屋,渡慈点灯后用茶釜烧水煮茶,祝荷则忍不住好奇四处张望。
一桌一椅,一窗一门,朴实无华。
正当祝荷准备进渡慈寝屋时,渡慈开口:“过来坐。”
祝荷缩回脚步,装没事人过去坐下,闷闷皱了下鼻子。
未久,茶好了,渡慈递过来一盏茶味清淡的热茶。
“小心烫。”
灯如明珠,照得屋里焕然明亮,祝荷乜斜他端着茶盏的手,冷白瘦削,骨节突出。
别开眼,她佯装专注地注视清透茶汤,轻轻嗅一口香气,淡淡的,不是渡慈往日给她喝过的浓茶。
似乎发现祝荷疑惑,渡慈道:“夜里不适喝浓茶。”
祝荷点点头,忽而过去一点点记忆回笼,她以前喜欢喝凉白开,后来不知怎么喜欢喝上浓茶。
想不起来是为何。
等茶歇凉,祝荷浅茗一口,眼前一亮:“这个茶味感觉吃着甜甜的。”
渡慈解释:“这是青茶铁观音,用的是山泉水。”
祝荷很珍惜地喝,每次一小口。
渡慈问:“祝施主,你打算哪天去?后日寺里有安排,会着人下山采买。”
祝荷摇头:“我才不要和其他和尚一起,我想明儿就下山。”
接着迟疑道:“哥哥,你不能陪我一起去吗?”
“我不能下山。”渡慈说。
“为何?”祝荷眸色一黯。
“不可说。”
祝荷难掩失落,冷不丁发现一个华点,“哥哥,若是如此,难道你自出家后就再未下过山了?”
“嗯。”
祝荷敲敲脑袋:“我想不起来我们是何时分离的,哥哥,你上山多少年了?”
渡慈目光放远,悠悠道:“十六载。”
说着,渡慈叹息:“十六年,我依旧未能将佛法参悟透彻。”
“哥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能下山?”祝荷揣测道。
“天机不可泄露。”渡慈淡然道,瞥见祝荷好奇的模样,用一种轻缓平静的嗓音道,“大抵是上辈子造孽太多,是以这辈子佛祖降下惩罚,不许我下山入世。”
祝荷怔愣,出家人不打诳语,所以这是真的?
她迟钝道:“哥哥,真的有轮回一说?你”
渡慈眉心朱砂痣红若滴血,笑着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我与佛有缘,自当终身侍佛。”
“和尚也能开玩笑?”祝荷古怪道。
渡慈:“偶尔,不过像我师兄那种严肃的人,可开不得玩笑,也听不得玩笑话。”
祝荷惊讶,她一直以为和尚全是那种循规蹈矩、古板至极的人,没想到也不全是,“哥哥,原来你还有这样一面。”
“诵经戒律是修行,但不可讲究一味苦修,当适当寻觅平衡,劳逸结合方为智慧。”
祝荷学不来大道理,只道:“可是我天天都只看到你修行,从未见过你休息。”
“我现在不就是在休息?”渡慈轻笑。
祝荷反驳道:“才不是。”
渡慈眉眼含笑,神情温柔生动,恰如一缕和风,吹得人春心荡漾。
祝荷眼神一趟,撇开眼。
“你下山后可去找一位名连珠的施主,让她带你去买衣裳。”
祝荷低落的心一下子好了:“连珠?”
“嗯。”
“她是姑娘吗?”
“对。”
祝荷心一下子揪住,下意识道:“她”
话音戛然而止。
祝荷醒神,觉着自己不该问。
渡慈道:“有问题直接问我即可,不必憋着。”
“那连珠姑娘和哥哥是什么关系?”祝荷小心翼翼道,眼神几不可察观渡慈神色。
渡慈半垂眼帘,呷一口茶,坦荡道:“昔日病人,找我看过病。”
“病?”
“你届时便知。”渡慈点到为止。
天色暗了,漆黑黑的,祝荷拿上钱便由渡慈送回厢房,次日一早,祝荷就下山买衣裳。
日头不错。
因着慈云寺香火旺,来往人群多,故而山道有不少买杂物的小摊子,山脚下最为繁华,已然形成一个集市,商品多样,吃的喝的玩的,各种货郎小贩叫卖吆喝,好不热闹。
祝荷肚子咕咕叫,被一股香味吸引,吃了两碗馄饨才去找连珠。
根据渡慈的话,祝荷很快在附近村子里找到连珠。
连珠是个盲女,还不会说话,祝荷懂了渡慈话中意识,不好意思让她带。
连珠清清冷冷,沉默地打了个手势,祝荷没看懂,然后就被连珠牵着手到镇上。
盲杖敲地,杖尾束的铃铛清脆作响。
到了铺子,连珠对着伙计比划手势,伙计立马叫老板过来。
老板亲自招待祝荷。
祝荷诧异,也明白了连珠那手势是手语,她应当与老板是旧识,难怪渡慈会推荐她。
渡慈给的银子够,祝荷准备买三件。
老板热情,不仅把压箱底的镇店之宝拿出来,还给祝荷打折扣,祝荷试穿几件后,老板见人说人话,嘴甜得很,一直说祝荷穿的好看,夸得祝荷是心花怒放。
“姑娘,这件竹青色的广袖裙简直是为您量身打造,您穿起来实在太好看了,除了您,我再没看到一个姑娘穿的比你美,我想只要姑娘你穿着这一身出去,没有人不为你惊艳。”
祝荷一听,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泛红,欢喜道:“真的吗?”
老板这人精立马肯定道:“比黄金还真,姑娘,你相信我,我做成衣店生意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将这竹青色穿的如此好看的姑娘。”
祝荷故作矜持:“老板,就你会说鬼话。”
下一刻她道:“这件我要了,腰身稍微给我改下。”
老板笑逐颜开:“好嘞,包管姑娘满意!”
最后祝荷买了五套好料子做的衣裳,装进衣箧?里背好。
祝荷望向旁边杵着盲杖站定的连珠,她的双目罩着白缎,有一头乌黑柔顺的漂亮头发,头发梳拢成一条宛若竹节的辫子,每一节都用银饰固定,尾辫长至腰间。
“连珠姑娘,久等了,我好了。”
连珠点头,一手点盲杖,一手伸出来。
祝荷没会意。
老板嘿嘿笑道:“姑娘,她这是让你牵着她的手。”
“原来如此。”祝荷忙不迭过去,搭上自己的手。
二人出铺子,老板在后面欢送:“姑娘,以后常来啊,本店热烈欢迎,再给你打折扣。”
祝荷招手回应。
“连珠姑娘,时辰尚早,我请你吃顿饭吧,算作答谢。”
连珠点头。
随后祝荷找了个酒楼,问连珠忌口。
连珠作手语,祝荷大抵估摸出来,问:“是让我随意点吗?”
连珠肯定。
祝荷遂招来小二要招牌菜喝其余菜肴,一共点了四个菜,够两人吃了。
吃饭时,怕连珠夹不到菜,祝荷遂主动夹菜放进连珠碗里。
冷不防间,听到旁边一桌对话。
“你今日这一身真漂亮,等会你和他见面,他绝对会喜欢,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女子嗔怪道,语气里透出害羞。
“啧啧,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中意他?”
女子羞得不说话。
“你说嘛。”
女子犹豫着小声道:“不喜欢他怎会答应邀约?”
“真的?那你与我说说你心里感受,这喜欢是什么滋味?”
“就是诶,跟你个木头说不清,就好比想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模样,会忍不住想他念他”
他们说的是悄悄话,却还是让祝荷捕捉到要点。
喜欢,想他念他。
这感觉何其熟悉,不正是她对
惊慌混乱两息,祝荷突然就冷静了。
她虽然失忆,但不是傻子。
经由陌生人的对话,迷蒙的雾气散去,她恍然明白自己这段时间对渡慈产生了情意。
她喜欢上渡慈了。
很奇怪,意识到这一点后,祝荷忽然就没有那种罪恶感了,因为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你与渡慈并非是真正的血亲。
你喜欢渡慈。
你能喜欢渡慈。
你必须要喜欢渡慈,不然等待你的便是
便是什么?
为何会有这种声音?
祝荷低头思考,无意识抚摸小臂,上面横陈三道痊愈的伤疤,根据伤口长短整齐度,她觉得应是自己划的。
她为何会划?
迷雾重重。
祝荷不得而知,但心里有个东西再制止她回想任何记忆。
不能想就不能想呗,反正迟早一天她会知道的。
祝荷微笑。
既然买好衣裳,接下来她还打算买些胭脂水粉,她到底面貌淡,需要化妆点缀。
然后便可以出现在渡慈面前了。
照渡慈的性子,定不是看中皮囊的人,所以祝荷是悦己。
总不让钱打水漂,还是得发挥些作用。
喜欢,自然要追了。
僧俗有别又如何?又不是不能还俗。
第86章 第 86 章 亲近
“哥哥, 好看吗?”祝荷身穿竹青色衣裙出现在渡慈面前。
只见她的脸略施粉黛,眉目明丽,腰带束住她柔韧的腰肢, 说不出的灵动清新。
渡慈微笑:“衣裳很衬你。”
“什么叫衬我?你说好看不好看?”祝荷执拗地看着他,
渡慈颔首。
祝荷却不甚满意, 小跑挽住渡慈手臂, 撒娇似的说:“我想听你亲口说。”
渡慈:“祝施主, 你先放开我。”
“你先说好看吗?”
“嗯, 好看。”渡慈无奈道。
祝荷展颜,松开手:“那哥哥我们用早膳吧。”
静室内, 二人照常用早饭。
祝荷主动道:“哥哥,你坐好,我来端粥布菜。”
“我发现这斋堂还会换小菜, 挺细心的。”
“哥哥,你手上的伤没好, 我给你夹, 你当心些。”
渡慈睨眼祝荷,感觉自下山一趟后人似乎变了些。
吃过饭, 祝荷开窗,心中一惊,立马回身拉着渡慈过来,手指远方,兴奋道:“哥哥,你看朝阳。”
微风和煦, 朝阳初生,光芒暖黄,天际好似罩着金灿的帘子, 朦胧美丽。
渡慈垂眼,手臂稍稍使劲,却未能抽出手:“很美。”
“我好高兴,能和哥哥一起看,有人陪着真好。”祝荷恍若没察觉渡慈动作,自顾自感慨,眼睛清灵,写着少许波动。
渡慈皮肉下的喉结滚动。
二人静静欣赏朝阳。
未久,祝荷冷不丁开口:“哥哥,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会觉着孤独吗?”
渡慈听言,淡淡地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何意?”祝荷听不懂这晦涩高深的佛偈语。
渡慈换句话说:“修行本就需要忍受孤独,若过不去这一关,谈何悟佛?说更简单些,修行无须拘泥于表面孤独,佛法讲究无我。”
祝荷似懂非懂。
“不用刻意去想,你是俗世人,而我为出家人,各自眼界心境不同。”
祝荷懵懂道:“这么说,哥哥你不惧孤独了?”
渡慈笑笑,并未作答。
祝荷眸中迸溅出几分脆弱,细声道:“可是我很怕孤独寂寞,哥哥,谢谢你收留我,但世事无常,若以后我下了山,我还能回来找你吗?”
说罢,祝荷无意识加重力道,更用力抓住他的小臂,举止泄露她的惴惴不安。
渡慈拍拍她的肩膀,慢慢将手臂抽出,悄然挪步:“佛法讲究缘,会者定离,悲欣交集,人之常理,不必为此忧虑,随遇而安便是,若有那一日,待有缘时我们自会再见。”
祝荷望着空荡荡的掌心,不免落寞。
“别难过。”渡慈以为她是因为他的话而不安。
其实不是。
她是因为他的疏远而不开心。
祝荷勉强微笑:“嗯,哥哥说的是,哪怕我们分别,但我坚信我们兄妹之间的缘分,肯定会再见的,不论如此,珍惜当下就是了。”
时间还有的是,她无须气馁,再接再厉。
渡慈只是不习惯与她亲近罢了。
毕竟过去他一直是一个人。
祝荷真情实意地笑起来,忍不住心疼道:“哥哥,虽然你不觉得孤单,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说着,祝荷靠近渡慈,伸手欲意拉渡慈。
渡慈是敏锐的:“时辰到了。”
他转身往堂中而去。
祝荷目送他,过了一会儿:“哥哥,等等我。”
她追上去。
又是一个上午过去。
祝荷看眼外头日晷,有僧人送来饭,祝荷截了送进去,踮着脚半蹲下,凑到渡慈耳边。
“哥哥,吃饭了。”
呼出热气窜进渡慈颈侧内。
渡慈闭目诵读一段繁复经文,方才起身。
此后数日,祝荷遵循寺里作息,变着法儿亲近渡慈。
在渡慈到小佛塔时,便见提着灯笼的祝荷立在黑夜中,叫他:“哥哥。”
渡慈面色思量。
午时用膳,祝荷打着盹,渡慈叹了口气,没有吵醒她,悄然取走她手中经书,合上放在身边。
等祝荷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过去。
“倘若腹中饥饿,便去斋堂。”
祝荷:“我不饿。”
渡慈:“你无须随我苦修。”
祝荷说:“我就是想陪哥哥你。”
说罢,她惊呼:“经书呢?”
“在这,我收起来了。”渡慈开口。
“哦哦。”祝荷重新拿了《金刚经》,小心试探道:
“哥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
祝荷立马蹲到渡慈身旁,翻开《金刚经》,指着里头印刷的文字,困扰道:“哥哥可有闲暇帮我做些批注?上回听你说了些佛法,我很感兴趣,但我今日真正看的时候发现根本看不懂里头梵语。”
渡慈侧首,与她对视:“佛法不是一时兴趣就能懂。”
祝荷垂眸:“我知道,可我想了解了解哥哥眼中的世界。”
“哪怕只是皮毛。”祝荷抬目,眸色真诚认真。
渡慈凝眄她。
她鼓起勇气剖白:“哥哥,你记得所有,可我记忆全无,一无所有,可你许我叫你哥哥,这说明在你心里是把我当成亲人在这世间我只剩下你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所以我想了解你,想离你近些。”
良久,渡慈抿唇而笑:“命中注定我与你缘分未了。”.
次日,渡慈递来经书。
祝荷:“这好像不是我昨日给哥哥的那本。”
渡慈:“这本《金刚经》为我早年所用,里头批注我的理解,但不详细,恐你不懂,我另用红字再注释了一番。”
祝荷环抱经书,欣喜万分,同他保证:“哥哥放心,我一定好生参悟,绝不辜负你的心意。”
渡慈批注详细通俗,就连经书中比较复杂的字都注上读音,祝荷一头扎进去,经文晦涩,读起来费力至极,祝荷读了好多次也未能流畅读出一串经文。
好在她没有因此被打倒,反而越挫越勇,就像和经书对着干。
期间仍有不懂处,她遂去问渡慈。
有一日,祝荷陷得太深,竟是在夜里去找渡慈。
她来得巧,才是一更天,渡慈尚未就寝。
待见到祝荷的那一刻,渡慈神情难辨,见人安然无恙,先将人请进屋,得知来意,渡慈先为起讲解,方才温声训斥祝荷。
“山夜危险,没有下回。”
“你有疑窦明日再问不迟。”
祝荷:“哥哥,你莫生气,我就是脑子一热上头了,我不是故意的。”
渡慈语重心长道:“我并未生气于此,只是希望你重视自身安危,后山不小,假使你在途中发生意外,无人知晓,你可知自己会遭遇到什么?”
“我错了,下回不敢了。”祝荷低眉顺眼,心中委屈。
渡慈语气放柔:“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话落半晌,祝荷情绪依然低迷,许是因为头一回被批评,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渡慈伸手,拍了两下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祝荷抬头,重重点头。
渡慈莞尔:“话要记在心里。”
在渡慈注视下,祝荷回答:“我知道了。”
渡慈满意微笑,这回是真切笑容。
祝荷松一口气,接着道:“哥哥,我还有些问题想一并问了。”
“你说吧。”
二人秉烛而坐,细细密密的交谈声响起,愈发衬托出外头竹林的幽静。
一炷香后,祝荷茅塞顿开:“多谢哥哥指点。”
“你与佛法倒有些悟性。”
祝荷得意道:“毕竟我是哥哥的妹妹。”
渡慈浅笑,颇为认同道:“此话说得有一番道理。”
祝荷目视渡慈,忽然说:“哥哥,你辛苦了,我给你揉揉肩膀。”
渡慈婉拒:“我送你回去,今夜回去勿要再看经书,整理好感悟,安心睡觉。”
“那等会呗,哥哥你给我讲了好久的佛法,我总得报答你,不然我良心不安,夜里一定会睡不着。”
渡慈犹豫。
“哥哥,我手艺可好了,你是不相信我吗?”
“不是。”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莫非是怕我把你给吃了?”祝荷揶揄道。
听言,渡慈瞧她,目光一贯温柔,然此时温柔里又夹杂了什么。
气氛突然凝滞安静。
“哥哥,我开玩笑的,我就是报答你。”祝荷暗暗吸一口气,一本正经道。
哥哥是察觉了吗?
那他对我
渡慈心思难猜,祝荷恐伤兄妹之间得之不易的情分,不敢贸然行动,不想届时惹渡慈厌烦,连兄妹都做不成,只能暗戳戳找事接近渡慈。
比方说今夜。
祝荷心绪纷纷,心不在焉过去,给渡慈揉肩。
伸手的那刻,祝荷顿了顿才下手。
来日方长,从长计议,不要急。
她还没揉两下,渡慈身体紧绷,就说:“可以了。”
祝荷彼时正出神,绞尽脑汁想办法打破这诡异生分的氛围,遂没听到渡慈的话,自顾自好奇道:“哥哥,你可否与我说说我们的过去,你又是如何出家的?”
渡慈:“你想听?”
“嗯嗯。”
渡慈陷入回忆,缓缓叙述:“你与我出生在一个小地方,被村中人视为不祥,后来村民欲杀我们,我们因此分散,你与他失踪,我则被慈云寺圆寂大师看中收为徒弟,斩断尘缘,随他云游感悟佛法,后入山正式剃度出家。”
“那个村子叫什么?”
“已经过去了,无须再想。”
知道渡慈不愿说,祝荷没再追问,转而道:“二哥哥至今无踪,会不会是凶多吉少?”
渡慈微蹙眉头:“他命硬,不会。”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对话,竟未察觉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祝荷没有再揉,而是把手放在渡慈肩头上。
“好了,祝施主,你该回去了。”
祝荷眨眨眼:“知道了,哥哥,我马上就走,不过你再等我一下,方才我灵光闪动,又有一顿感悟,我想再看下经书。”
渡慈同意了。
祝荷计谋得逞,遂装模作样坐下,拿起经书聚精会神观摩。
渡慈发觉灯火暗淡下来,遂去取新的蜡烛。
他点好火的功夫,祝荷已然伏案睡了过去。
渡慈静静看着被烛火照耀的祝荷,半晌,稍微走进,目光落在浸透在火光中的经书。
书页上印刷的楷字清晰温暖,仿佛被火焰灼烧。
渡慈意味不明笑了笑,与书架中取下一本《心经》,懒懒散散倚靠在椅子上看,姿态极为闲适惬意.
天光映在祝荷薄薄眼皮上,她翻过身,觉着床不对劲,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
祝荷起身,环顾四周,墙壁为竹,家具摆设简朴,她回想起昨晚一切。
这里是渡慈休息的地方。
渡慈呢?
祝荷穿鞋出去,在庭院里找到了渡慈。
高大的竹林将上空四面挡住,形成一个包围圈,只有庭院上方的天空未被遮挡。
光线倾斜,照得庭院一半阴一半阳,渡慈就处在阴阳交汇处。
彼时花圃鲜花绽放,些许轻盈的蝴蝶穿梭其中,更多的蝴蝶围着渡慈翩翩起舞,它们幽蓝色的翅膀扇动,现出漂亮层次的花纹,姿态优美。
人与蝶与花,美到不可思议,令人窒息。
“哥哥。”祝荷看呆了,下意识道。
渡慈转身对她笑,弯曲的手指上停驻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祝荷情不自禁道:“你真好看。”
第87章 第 87 章 不受控制触碰
渡慈指尖的蝴蝶飞走, 围绕在他周围的蝴蝶紧随其后,扑进花草中。
祝荷惊叹道:“哥哥,真的好多蝴蝶啊, 它们好漂亮。”
“这是哥哥养的蝴蝶吗?”
“是。”
祝荷凑近距离观看:“真的很美, 我从未见过幽蓝色的蝴蝶。”
蓝蝶飞舞, 祝荷被它的美丽征服, 伸出手试图触碰, 像被蛊惑似的。
渡慈拦住她不老实的手:“有毒。”
“有毒?”
渡慈:“越美的东西越危险。”
祝荷惊吓道:“那哥哥岂不是中毒了?哥哥, 你没事吧?”
渡慈:“我无恙。”
“为何?”
渡慈:“蝴蝶是我养育,我自有法子解毒, 饿了吗?我给你做碗素面。”
祝荷:“好,哥哥你吃过了吗?”
“用过了。”
“对了哥哥,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二刻。”
往常这个时辰渡慈已然在小佛塔中。
祝荷古怪道:“这么晚了, 哥哥你不去小佛塔吗?”
“无妨。”渡慈往小厨房而去。
祝荷听言,心里忍不住想, 哥哥他是为了我才推迟了修行。
祝荷捂住心口, 忙追去:“哥哥,等等我, 我帮你打下手。”
小厨房里,祝荷坐在小凳子上往烧火口添菜,上头灶台汤水沸腾,升起的雾气笼罩住渡慈挺直身姿,模糊他慈悲的面目,平添三分烟火气。
隔着水雾, 祝荷肆无忌惮看着渡慈,脑中响起适才渡慈被蝴蝶围住的画面,心跳怦然。
“哥哥, 昨天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给你添麻烦了。”
“无事。”
“哥哥,我睡的房间是你的寝屋吗?”
“嗯,山里冷,你睡在外面容易寒气侵体。”
“那哥哥你在哪睡的?”
“书房小榻。”
“对不住,哥哥。”
“不必道歉,面好了。”
祝荷尝过渡慈做的素面后,忍不住多吃几口,才称赞道:“哥哥,你做的面好吃。”
“你喜欢就好,小心噎着。”渡慈柔声道。
满满当当的一碗面吃光,祝荷肚子鼓起来,遂在院外散步消食,一面欣赏蝴蝶。
渡慈关门。
“哥哥,你要走了?”
“是。”
“我跟你一起走。”
渡慈点头,二人沿着石板路出竹林。
早晨的阳光照进林子,蒙着雾气,又温又凉,渡慈走的不快,似乎考虑到祝荷步行速度,细心放缓脚步。
两人隔着三尺距离。
“哥哥,今天天气真好,叫人心旷神怡。”
渡慈:“的确是修禅的好时候。”
出了竹林,大树枝叶繁茂,将大部分阳光遮蔽,唯余少许阳光滤进来,在枝叶地面上形成斑驳星点。
祝荷缩了缩肩:“哥哥,有些冷。”
说罢,祝荷踩着飞快的碎步子靠近,挨在渡慈身旁。
“林中温度湿冷,早些出去就好。”
“嗯嗯。”祝荷顺势抓住了渡慈袖口,手指不经意与渡慈的指节擦过。
万籁俱寂,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给人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一触即分的细微碰撞显得格外清晰。
祝荷睫毛颤动,蜷缩下手指,用力牵住渡慈衣料。
渡慈目视前方,道:“看路,当心地上石头。”
“嗯。”.
不知不觉来到十月底,午时日头充足,秋风阵阵,落叶飞扬。
斋堂尚未送餐过来,渡慈略感困乏,遂去静室小歇。
未久,祝荷提着食盒进来:“哥哥。”
渡慈坐在小榻上支头闭目,没有回应,祝荷察觉他在假寐,立马有意思放轻踱步声音,小心翼翼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坐在旁边等渡慈醒。
可等了一会儿,渡慈还未醒,祝荷摸了摸肚子,起身欲叫醒渡慈。
她来到渡慈面前,正要伸出手拍醒他,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下。
因为祝荷走神了,意识被那片饱满润红的嘴唇吸引。
她咽了咽唾沫,无声唤了下“哥哥”,没等到渡慈回答,某种隐秘欲望蠢蠢欲动,末了不受控制发芽,从地里钻出来。
鬼使神差的,祝荷弯腰俯首,将渡慈面庞收入眼帘,然后探出指尖,一点点靠近渡慈的嘴唇。
须臾,指尖碰到了柔软的唇肉,祝荷下意识抿抿唇,与此同时,渡慈睁开眼。
二人对视。
祝荷脑袋空白,浑身发烫,竟是忘了反应。
气氛微妙僵冷,安静得诡异。
渡慈扣住祝荷的手腕,将其拉开。
祝荷后知后觉回神,面色尴尬紧张,倍感困顿。
“你做什么?”渡慈嗓音略带低沉,语调平静。
“我、我,哥哥”祝荷语无伦次地解释,“方才有东西飞到哥哥嘴上,哥哥在睡觉,我想着、额嗯帮哥哥弄掉。”
她艰难找到一个蹩脚借口,企图掩饰。
许久,渡慈立身,走向桌案:“嗯。”
祝荷僵硬在原地,像生了根长在土里,一动不动。
“过来吃饭。”
祝荷心乱如麻,垂眼低头,迟钝过去。
谁也没察觉,静室门后有一道身影远去,没有人知道他看了多久。
这一顿饭下来,格外安静,祝荷老老实实,始终低头不语。
用过膳,渡慈抬头对祝荷道:“祝施主。”
“嗯”祝荷心虚地应。
渡慈:“听我说。”
祝荷小声:“哥哥,你说。”
渡慈委婉道:“你当知晓你我身份有别,你还是我从前俗世的阿妹,我希望你注意分寸,莫要被表面欲望控制,一切皆为虚幻。”
祝荷红了眼,紧张不已,哥哥这是察觉她的感情,所以变着法儿提醒她拒绝她吗?
又或者不是那个意思?
祝荷脑子很乱,下意识靠近渡慈,呢喃:“哥哥,我”
渡慈后撤,声线一如既往的温煦:“不要依赖我,不要养成习惯,祝施主,你并非小孩,自当独立,以后无须再来我这。”
“我不要!”祝荷立马回答,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难受滋味。
“你可记着先前与我说的话?你欲找一门活计,如今是时候了。”
“以后再去不迟。”祝荷说。
“祝施主。”渡慈看着她,“我是遵循你的意思。”
听言,祝荷心口蓦地窜出一股毒火,做了就做了,那就承担后果吧,只是她没想到渡慈这么着急赶她走。
而且她又没把他怎么着,就是碰了下嘴唇而已,先前她还被他背过,挽过他的手臂,给他揉过肩呢。
这些事哪个不比碰嘴唇更严重?
一点小事就赶她走?他还是对她照顾有加的哥哥吗?
更叫祝荷介怀的是渡慈的态度,他若是冲她发火,她更乐意接受,可他这幅温温柔柔又不容置疑的样子,祝荷忒不喜欢了。
祝荷话里有不服和火气:“哥哥,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
渡慈带着无奈幽幽道:“你便去藏经阁吧。”
一锤定音。
祝荷咬了咬唇,心里又委屈又伤心又愤怒。
最后目及渡慈温柔艳丽的眉眼,这些情绪化作一句:“我知道了哥哥。”
心里则恨恨道,去就去!
“我的话可记住了?”
祝荷闷闷道:“记住了。”
渡慈忖度半晌,忍不住开口:“遇到难事便告诉我,佛经上的问题亦可继续请教我,当然不要过于沉溺,要适度。”.
祝荷就这样被打发去了藏经阁整理古籍经书。
但她去了两天后,觉得实在太枯燥无味了,遂不去了。
以往能忍受是因为身边有渡慈,如今渡慈不在,还她把弄进这藏经阁,她受不了了。
她虽然知道是自己犯错,一时没忍住诱惑冒犯了渡慈不对,她没错,她只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情不自禁而已。
换做任何人都会如此。
祝荷顺理成章认为自己没错,也就导致心里愈发憋屈不得劲。
起初祝荷也觉着自己是个温顺乖巧的,而今她才知道自个是个有脾气的主儿。
祝荷不去藏经阁的事很快传到渡慈耳中,他也不过来,就派僧人来传话,问祝荷为何不去,可是受委屈了。
祝荷直接了当说自己不想去。
渡慈没有生气,只是用话劝祝荷。
祝荷依旧没改变想法,似乎是要和他对着干。
渡慈没有再劝第二次,只是让祝荷多穿衣裳,可以下山再添几件冬装,十一月将至,天气瞬息万变,切莫着凉。
祝荷不早起了,日日睡到午时才行,起来就吃午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脱离樊笼的鸟儿,在广阔天际自由翱翔,逍遥得很。
知道祝荷不按时吃饭后,渡慈派人传话,希望祝荷好生吃饭,照顾好自己,听他的话。
字里行间没有责怪之意,全然是担忧。
祝荷晓得渡慈依然关心他,心里那点火早在他一次次的关切中熄灭。
临近傍晚的时候,祝荷算准时间,偷偷跑去小佛塔,谁知到了那发现塔门紧闭,里面也没任何灯火影子。
人不在。
祝荷正欲去后山找渡慈时,被人叫住。
是许久不见的渡厄。
十一月的风是干燥的,冰冷的,吹的人脸发疼。
“师弟不在此处。”渡厄道。
“那渡慈法师去哪了?”
渡厄:“师弟没告诉你十一月他要去无相塔吗?”
祝荷掩住情绪,温声道:“多谢法师告知。”
说罢,祝荷转身走,渡厄素来不喜她,他如今来找她,准没好事。
“女施主要去找师弟?”
祝荷:“是。”
渡厄冷声:“你找不成的,一旦师弟入无相塔,没有十天不会出来,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叨扰,哪怕是你。”
祝荷眼睫颤动,心里酸楚不适,消失的火一下子燎原。
她握紧手,咬牙想,渡慈竟然不告诉她。
“渡厄法师,你到底要与我说什么?”
渡厄凝视祝荷:“那天的事贫僧看到了。”
第88章 第 88 章 下山
祝荷背上包裹下山。
与其说是下山, 不如说是被渡厄强行赶下山,他时机找的好,特意选在渡慈闭关时撵人。
慈云寺渡厄说了算, 无人帮祝荷。
下了山, 祝荷去找连珠, 毕竟她只认识她。孰料连珠不在, 祝荷只好去找其他落脚地。
最后暂住一户村民家中。
下山的时候, 渡厄竟有些人情味, 给她一贯钱串子傍身。
夜里祝荷躺在木床上,心中焦灼, 思及与渡厄的对峙。
听到渡厄的话,祝荷心提到嗓子眼上,半晌装糊涂道:“渡厄法师, 你看到了什么?”
渡厄面色冷沉:“女施主,何须贫僧多说?”
祝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渡厄:“女施主, 纵你不记前尘, 但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该明白人伦两个字如何写。”
“你与师弟乃是兄妹, 可你竟对师弟存了那等龌龊心思,罔顾伦理,其心,可诛!”渡厄掷地有声,每个字震得祝荷背脊发凉。
一瞬间,祝荷惊慌失措, 试图张了张口,一个字没摇出来。
突如其来的冷风刮得她后颈生疼。
渡厄继续道:“若再留你,恐会引发诸多祸端, 坏师弟数年修行,慈云寺容不下你,请你离开。”
祝荷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我凭什么离开?”
“女施主,勿要贫僧动粗,念你是师弟亲人,贫僧已多有宽容。”
渡厄按兵不动数日,一朝出手,必将敌人驱逐。
“我不,渡厄法师,你说得没错,我是对渡慈法师有心思,但不是龌龊,而是堂堂正正的喜欢,七情六欲,人人有之,我为何不能喜欢渡慈法师?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祝荷一改慌乱,言之凿凿辩解。
“你们佛家难道不准人动情吗?渡厄法师你在出家前难道没有喜欢过人?”
听言,渡厄面色冷得掉冰渣子,目中有火,俨然被祝荷邪道歪理气怒。
“你可还有羞耻心?”渡厄无法想象世间竟有如此人,竟把那肮脏的感情说得那般理直气壮,甚至反过来诘问。
小看了她的嘴上功夫。
祝荷回:“法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要告诉法师,我与渡慈法师并非亲兄妹,我与他之间毫无血缘干系,关于这点,法师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你忘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您就怀疑我与渡慈法师并非兄妹。”
“所以,我并未罔顾人伦。”
渡厄瞳孔一缩,他审视祝荷,心想既然与渡慈并非亲生?那渡慈为何如此护她?
渡厄大胆揣测,或许祝荷与渡慈本来就不认识,她找上来后,渡慈不忍拆台,遂说祝荷是他妹妹。
渡厄与渡慈师出同门,与之相处十余年,和从未听渡慈提及过有个妹妹。
妹妹,无中生有也。
就算有,这个祝荷也疑点重重,或是居心不良的人特意送上山,就为破渡慈佛心
收敛思绪,渡厄很快镇定下来,不是兄妹更好,他又多了一个理由将祝荷赶走。
无论如何,今日他定要祝荷下山。
渡厄横眉:“你不走也得走。”
祝荷恼了:“和尚,休要蛮不讲理。”
“从你对师弟起了心思开始,慈云寺就容不下你,下山吧,女施主,不要让贫僧再说第二遍,否则休怪贫僧不顾颜面!”
祝荷咬牙道:“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么着?”
“你若敢伤我,我就告诉哥哥!”
“只怕你没机会去见师弟了。”
说罢,渡厄身后出现两个身强力壮的武僧。
寒月的夜,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冷嗖嗖的,祝荷拢了拢不算厚的被褥,心里后知后觉有些许害怕。
然而,害怕无用,她得想办法回去。
听渡厄说渡慈得要十天才会出无相塔,那么她就趁这十天里想法子回山。
不能离开渡慈,祝荷如是告诉自己。
明儿先偷偷上山勘察情况。
次日祝荷乔装打扮一番上山,发现山门安插了两个僧人守卫,僧人目光如炬,不动声色扫过进寺的香客。
看架势就是在防她。
祝荷咬了咬牙,愤愤下了山。
一只蝴蝶悄然飞过,祝荷没注意到,没过多久,祝荷便听到清脆脆的铃铛声,略显耳熟。
祝荷一抬眸,迎面撞见执盲杖的连珠。
“连姑娘。”
连珠点了两下盲杖,盲杖上系的铃铛亦响了两下.
祝荷搬到连珠家中。
连珠虽说有残疾,可心思却极为细腻,与祝荷相处未久,便察觉她有心事。
祝荷以她有一个朋友的称呼向连珠吐露自己的心事。
“连姑娘,她爱慕一个和尚有错吗?”
连珠摇头。
“连姑娘!”祝荷激动地抓住连珠双臂,“连姑娘,你也觉着我没错?”
所有人都说她不能喜欢渡慈,就连渡慈在察觉她的心思后也有疏远之意,渐渐的,祝荷开始迷茫,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得到旁人的肯定,祝荷感到无以复加的高兴。
也因过于激动,使得她忘了她那个“朋友”。
连珠轻轻点头。
祝荷红了眼眶,心中五味杂陈,末了紧紧连珠,脑袋枕在她的颈窝处。
“谢谢你,连姑娘。”
祝荷心头茫然一扫而空,余下只有坚持和勇敢。
对于祝荷突然的搂抱,连珠没反应过来,但并不讨厌,她说不了话,犹豫许久,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祝荷的背脊。
良久,祝荷松开连珠,笑着说:“连姑娘,我有一个请求。”
连珠没有动手势,而是张合嘴唇。
她只吐了两个字——“你说”,唇语简单,祝荷须臾明白,立马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连珠似乎愣住了。
祝荷握住连珠的手,重复一遍:“你做我的朋友好吗?”
等了一会儿,连珠没有反应。
祝荷以为她不同意,眉眼耸拉,神色低落,手中力道也轻了。
连珠看不到她的面色,却感知到她的情绪。
半晌,连珠滑出手。
祝荷更伤心了,她以为连珠不想她碰她,声音很低:“连姑娘。”
正在祝荷低头沮丧时,连珠拍拍她的肩膀,随即打手语。
祝荷看不懂,连珠改用唇语。
“好。”
祝荷顿时眉开眼笑:“谢谢你,连姑娘,阿不,我以后可以叫你阿珠吗?”
连珠颔首。
“阿珠。”祝荷一笑。
连珠顿了顿,举起手轻轻描摹祝荷五官,祝荷意识她的用意,由着她。
祝荷好奇道:“你能摸出我的样子吗?”
连珠点点头,指尖在祝荷脸颊上划过,她摸得十分细致温柔,力道犹如柔柔的流水。
与连珠拉近了关系,祝荷不再隐瞒,苦恼道:“阿珠,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连珠:“等。”
第九日,菜农上山送菜,斋堂的菜头验收好四匡菜果,把钱交给菜农。
菜农收了钱高兴,道:“来来来,师傅,我帮你把菜搬到库房里去。”
“不必。”
“没事没事,让我来。”
菜农热情帮忙搬菜,那菜头不好再拒绝人家好意,毕竟也都是熟人了。
两人遂各种搬了两筐菜到库房里。
关上门,菜头正好没其他事,就开口说要送菜农,菜农一口答应。
菜头稍作诧异,从前他说送的时候,菜农向来一口回绝,今儿一反常态,莫非是家里有了好事?
思及此,菜头笑着打趣菜农。
菜农笑而不语,两人一道离去。
库房内,一筐大菜篓动了动,祝荷从菜篓子里钻出来,篓子边俱是掉在地上的菜果。
祝荷出篓子后,将菜果捡回去,随即出门。
不巧的是,门锁住了,周围窗户亦打不开,除非用暴力破开,但会惊动别人。
她出不去。
来的时候祝荷就预料到这件事,她的想法是在夜里破窗,可是等混入慈云寺后,她恍然发现自己没那么多耐心,只想尽快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显灵,祝荷忽然透过门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小师傅吗?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这也太巧了。
祝荷欣喜,急急忙忙喊:“小师傅,小师傅。”
小沙弥好像听到有人叫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没人啊。
正要走时,右侧库房的门砰砰响。
小沙弥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两步,颤抖着身体怯怯望向库房。
库房落锁,该是没人,可为何会有声音?
是闹鬼了!
小沙弥脸色发白,修行不够,当即撒腿跑。
他最怕鬼了!
库房里头,祝荷见小沙弥要跑,只好拔高声音喊:“小师傅,小师傅!”
那边小沙弥跑了没两步,忽然想,不对,这是白天,鬼怎么会出来?
还有,他怎么又听到有人叫他了,而且这声音分外熟悉。
小沙弥转身,深深吸一口气,喊道:“谁,谁在叫小僧?”
“是我,小师傅,是我。”
小沙弥:“女施主?”
祝荷:“嗯。”
小沙弥震惊,一边挪一步停一步,像乌龟似的小心翼翼靠近库房,一边道:“女施主你不是下山了吗?怎会出现在库房里?”
“一言难尽,总之,小师傅,我被锁在里面了,你可以帮我开锁吗?”
“哦哦,我没钥匙,女施主你等等,我去找师兄。”
“多谢小师傅,对了,小师傅,关于我的事请你保密。”
悦耳嗓音入耳,小沙弥微怔,耳根红了,旋即道:“好的。”
不久,锁被打开。
小沙弥道:“女施主,你放心,没人。”
祝荷一笑,从里面走出来,对小沙弥道:“小师傅,太谢谢你了,你人真好。”
小沙弥挠挠后颈。
“小师傅,我们找个隐秘的地方说话。”
“啊?”小沙弥懵懂中被祝荷拉走。
到无人处,祝荷道:“小师傅,我想去后山。”
小沙弥看着自己的袖子,半晌回过神:“女施主,对不住,我方才没听到你说什么。”
祝荷用希冀的眼神注视小沙弥:“我想悄悄去后山,你能帮我吗?”
小沙弥脑子一热,不顾一切道:“当然可以。”
祝荷展颜。
小沙弥回去一趟拿来僧袍给祝荷穿上,让祝荷扮作俗家弟子。
小沙弥是第二次带祝荷,比上回的提心吊胆长进不少,中间遇到找他的师兄,他破了出家人戒律,编出理由蒙混过去。
然后小沙弥一脸愧疚,不断念阿弥托佛,诚恳向佛祖请罪。
祝荷忍不住笑了笑,遂安慰道:“小师傅,你只是为帮我才骗了你师兄,在我看来不是诳语,而是你的慈悲善心。”
听言,小沙弥瞪大眼睛,耳根通红,脑袋几乎要冒烟了。
“小师傅,你害羞了。”祝荷调侃道。
小沙弥立刻扭头,别扭结巴道:“女、女施主,小僧没有。”
祝荷窃笑。
小沙弥脸爆红,无地自容。
路上除了这些小插曲,祝荷不忘询问慈云寺情况。
小沙弥一一告知。
渡慈尚未出关。
前段时间皇室来人,请渡慈入宫,然渡慈闭关,无法离开无相塔半步,因有要事,皇室的人欲强迫渡慈出关。
在皇室压迫下,渡慈仍然拒绝,皇室大怒,最后是晋王出面解决,退而其次请渡厄进宫。
祝荷:“也就是说,渡厄法师现在不在寺里?”
“嗯。”
祝荷失笑,最大危险不再,她何须再谨慎。
轻轻松松到后山前,祝荷与小沙弥告别。
“小师傅,再见,多谢你带路。”
小沙弥:“阿弥托佛,女施主,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
祝荷:“小师傅,说来与你认识这么久,我尚且不知你的法号,小师傅可否告知?”
“小僧法号空智。”
“空智。”祝荷咬着字眼轻念,“与小师傅很合适。”
祝荷冲小沙弥粲然一笑:“空智小师傅,多谢你,对了,谢谢你的衣袍。”
小沙弥呆愣在原地,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留住眼前女施主灿烂感激的微笑。
后来,小沙弥这辈子都没有忘记祝荷的笑容.
与小沙弥告别,祝荷一头扎进后山,耗费些许时间抵达渡慈所住庭院。
许是天冷了,庭院里多数的花凋零,剩下些许忍受住寒冷侵蚀的花。
彼时,仍有蝴蝶在花中飞舞,数量好像没有变化。
很奇怪,这些蝴蝶似乎并不怕冷。
祝荷想起渡慈所言,它们有毒。
是以祝荷不得不小心些。
打开院门的时候,那些蝴蝶仿佛受到感应一般飞过来,祝荷吓了一跳,脑子里急速转动后选择不动。
祝荷相信渡慈养的蝴蝶不会伤害她,前提是她不妄动。
幽蓝蝴蝶飞至祝荷身旁,在她周围转了半圈,随后飞回去了。
如她所料,祝荷关好竹门,往竹屋走去。
竹屋并未上锁。
祝荷终于松弛一笑.
一日之后的深夜,祝荷静静坐在漆黑的屋中等待。
不知过去多久,祝荷手脚发凉,眼皮沉重。
倏然,祝荷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细微的动静,是外头的开门声。
祝荷蹭的一下站起来,缓着步子去开大门。
数日没有与渡慈相见,祝荷感觉已经过去了半辈子,时间当真漫长。
若非在山下时有连珠相伴,有她鼓励她,祝荷都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九天。
在山下的时候,祝荷就做了一个决定。
与其暗搓搓试探,不如直截了当告诉渡慈她的心意。
连珠也说了,渡慈应该知道他与她并非真正的亲兄妹,可他照样对她好得无以复加。
依连珠对渡慈的了解来讲,渡慈虽说温柔仁善,实则待人疏离,与任何人保持距离,深入简出,不怎么露面见人,性孤僻,喜静,一心专注修行,钻研参悟佛法。
可喜静的渡慈,却容忍祝荷在他身边。
连珠认为祝荷在渡慈心中是有特殊地位的,她猜测,祝荷过去与渡慈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使得二人之间产生一种羁绊。
听过连珠分析,祝荷几乎止不住加速跳动的心脏,整个情绪激昂欢喜,宛如被排山倒海的蜜包裹。
祝荷满心欢喜地想,渡慈或许对她
祝荷决议勇敢往前走出那一步。
她讨厌磨磨唧唧的试探,讨厌一直被渡慈的言行举止牵动情绪。
第89章 第 89 章 喜欢
吱呀一声, 推开大门,一片漆黑,仿佛潜藏着吃人野兽。
定睛看去, 影影绰绰可见台阶下的身形。
祝荷开口:“哥哥。”
“祝施主。”
得到熟稔声音的回应, 祝荷欣喜, 立马跑下去。
渡慈感受到祝荷的迫切, 忙道:“当心, 莫要跑。”
祝荷恍若未闻, 闻到檀香味,准确扑进渡慈怀中, 心中委屈汹涌,“哥哥,我好想你。”
许久不见, 祝荷热情更胜往日。
半晌,渡慈似略有不适, 推开祝荷:“你为何在我这?”
祝荷吸了吸鼻子, 用力挽住他的手,闷声道:“说来话长, 哥哥,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遭遇了什么。”
渡慈压下那股生冷疼感,沉吟道:“进去说,外面冷。”
“嗯。”
渡慈:“怎么不点灯?”
“不想点。”
进屋后,渡慈继续道:“你在这住了几日?”
“一天。”
渡慈微微蹙眉:“可有烧火?”
“没有。”
渡慈担忧道:“冬日山中寒气浓,你就不觉得冷吗?为何不去后院柴房中烧炭取暖?”
“我没想那么多。”
“身子可有不适?”
“挺好的。”祝荷顿了顿, “太想哥哥了,没注意那些,现在忽然觉得手脚发冷。”
话中亲昵和思念呼之欲出, 引人多思。
渡慈睨她一眼,黑暗中他准确捉到祝荷那双眼里只有他的眸子:“先松开我,我去取火石点灯。”
祝荷不舍松开渡慈,渡慈顺利从旁边匣中取出火石,正要点灯,身后的祝荷突然抱住他的腰身。
黑暗里五感放大,腰身触感清晰,后背亦感知柔软躯体。
渡慈淡淡说:“莫要如此,祝施主。”
祝荷脸紧紧贴着渡慈的后背,义正言辞道:“哥哥,我冷,你身子暖和。”
说罢,祝荷一只手悄咪咪攀上,钻进渡慈温暖的腋窝下。
渡慈喉结忍耐地滚动,缓缓点上灯,反手抓住身上不属于他的双手,一点点钳开。
“你在这坐会,我去烧炭生火。”
然后祝荷就跟着渡慈去了后院,中间渡慈给饥饿的祝荷做一碗简单素面。
素面没有菜蛋,只有单纯的味道,很淡,但祝荷吃得很香。
半个时辰后,渡慈提着烧好的炭火进屋,铁盆中火星噼里啪啦响,迸发出的热意一下子驱散寒冷。
渐渐的,屋里暖起来。
“还冷吗?”
“冷。”祝荷搓了搓手。
“靠火坐。”
“那哥哥也坐过来,不然我不坐。”
面对祝荷无赖的要求,渡慈抿了抿唇瓣。
如愿以偿,祝荷开心地笑了,待渡慈挪椅子坐近火盆后,她也挪椅子挨近他。
火光明亮,折射出二人长短不一的影子,暖意充斥室内。
“来,你与我说说你的事。”渡慈开口。
“你先同我道歉,哥哥,此事你也拖不了干系。”祝荷委屈道。
渡慈无奈,诚恳道:“对不住,祝施主。”
祝荷偏头,把自己被渡厄赶下山的事与渡慈说,倾诉十天的苦楚委屈。
渡慈:“往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待师兄回来,我便去与他说清楚。”
“你说的,我不想再发生这种事,若下回你再来一次闭关,我被人卖了你都不知道。”
“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呢?你怎么这么肯定?”
“师兄并非那种人。”
“你还袒护他!”祝荷生气了。
渡慈柔声,嗓音衔着安抚的意味:“好了,祝施主,莫消气,我待师兄给你赔不是。”
“哼。”
“你放心,你不会遇到危险的。”渡慈语气肯定。
祝荷:“什么意思?”
渡慈笑笑。
觑见渡慈笑容,祝荷抿抿唇,没好气道:“你还笑得出来!”
嘴上这样不饶人,心里却莫名被这句话哄到,心情好转。
“哥哥,你为何不告诉你去无相塔的事?”
渡慈:“与我而言,此为修行,何须特意提及?这些天,你受苦了。”
祝荷看着他,俄而道:“幸好有阿珠,我这会能上山,也多亏她,还有那个小沙弥,叫空智的。”
渡慈点点头。
祝荷观察他的神色,依然瞧不出所以然,犹豫须臾,慢声道:“哥哥,你从一开始便知晓我与你并非亲兄妹对吗?”
渡慈温声道:“你是想起什么了?”
“什么都没想起来,但心里声音是这样告诉我的。”祝荷说,“哥哥,你还未回答我的话。”
渡慈:“是。”
祝荷:“也是,毕竟我们生得太不像了。”
“但不管我们是不是亲兄妹,你都是我的哥哥。”
“所以,你既然知道我并非你的妹妹,你缘何对我好?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之间的过去?”
渡慈平声道:“我与祝施主有缘。”
“这么说,你只是想结一段善缘了?”祝荷咬了咬牙,心沉如谷底。
渡慈:“是也不是,我与祝施主过去有渊源,你的确是我入空门前的阿妹。”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为过去,何须再提?”
“你不能告诉我吗?”
“与其我讲,不如施主自行想起来,你只是短暂失忆而已。”
“你欺负我是不是?”
渡慈摇首:“我并无那等意思。”
“若我一辈子想不起来呢?”
“那便是佛祖的安排。”渡慈说。
祝荷恼声:“我才不稀罕想起来呢,反正哥哥是将我当做妹妹的。”
渡慈缄默,只眉眼漾着慈悲温柔的笑意。
“你穿着谁的僧袍?”渡慈冷不丁问。
祝荷:“哦,就是那个空智小师傅的,还挺暖和的。”
渡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起身:“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
“这边冷。”
“不是有火吗?哥哥莫不是忘了,我被赶出山,我原先住的厢房怎么可能还留着?我现在只能住哥哥这样,更何况,我也不想住其他厢房。”
渡慈理解祝荷的不安,没再说话往他的寝屋走去。
“哥哥你去哪?”
“我去收拾寝屋。”
“等等。”
四周安静,祝荷郑重而诚恳道:“哥哥,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何事?”渡慈转身。
祝荷一字一顿:“我喜欢你。”
话落,祝荷勇敢无畏地仰头,与渡慈对视。
一刹那,诡异的寂静,微妙的气氛。
烛火照亮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彼时祝荷眸中只有他,流淌出不加掩饰的、真诚热烈的情意。
一双令人心动的眼睛。
渡慈面色平静,双手合十,语调一成不变:“因果循环,此为我之疏忽,祝施主,我感谢你的抬爱,然我乃出家人,当六根清净,潜心修佛,请容我拒绝你的好意。”
微末的希冀破碎。
哪怕渡慈话语说得再委婉温柔,祝荷依然胸口酸涩,难受得紧。
她不是没料想过渡慈会拒绝,也做过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时却是另外一回事。
哪有那么好看开的。
祝荷努力掩饰自己的脆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
“嗯,我知道了,哥哥我只是告诉你,也没想你接受我。”祝荷努力牵起唇,坦然一笑。
渡慈闭了闭眼,缓声道:“祝施主,你当清楚我是出家人,你的情意注定没有结果。你尚且年轻,勿要迷执情爱,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执着终究只会带来痛苦,苦大于乐,学会放下,方为真谛。”
祝荷笑了笑:“哥哥,我不认同你的话。”
“我就是喜欢你。”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绝无可能一帆风顺,尽如人意,就比方说眼下,我对你表露心迹,可你拒绝了,这便是失败,可我不后悔,因为命只有宝贵的一次。我不愿未来的我后悔,是以我喜欢你,就要大声地告诉你我的心意。”
吐出的每个字眼包含纯粹热烈的情意与希冀。
祝荷眼眸亮得吓人:“更何况人生变幻莫测,哥哥你在拒绝了我,但以后呢,谁也无法预料。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想努力让你喜欢我,你是出家人,可出家人又并非不能还俗,倘若到最后哥哥你还是一心修佛,届时我约莫会放弃,不管结果如何,我只求问心无愧。”
“哥哥。”祝荷迈出试探的脚步,一点点拉近与渡慈的距离。
渡慈默然,少顷摇摇头:“勿要强求。”
祝荷说:“我没有强求,亦未执着,只是想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
“这不被允许吗?”
渡慈瞳孔里倒映出祝荷认真的模样。
祝荷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一手牵起渡慈衣袖,慢声细语道:“哥哥,佛从未断情绝爱,佛普度众生,博爱世人,有求必应,而我便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你何不试着爱我?这亦是一种修行,我想那大慈大悲的佛祖也会赞成的。”
“哥哥,你若爱我,我将不会痛苦,只会感到幸福,哪怕只是暂时。我不求天长地久,只求那灿烂的美梦。”
说着,祝荷眼波流转,手顺着衣袖往下滑,轻轻捏住了渡慈的掌心。
良久。
“何苦求那虚妄?”渡慈像是不理解,幽幽言语,“凡心悸动,痴人庸人。”
他轻轻拂开祝荷的手,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第90章 第 90 章 重逢
翌日祝荷醒来, 渡慈已不在,唯有厅中纸条告知她厨房有早饭,只需热一下。
祝荷定定看着纸条上的字, 思及昨夜情景, 渡慈拒绝了她。
祝荷攥紧宣纸。
今日渡慈没有等她, 亦是变相同她疏远。
祝荷深吸一口气, 忍住心里的不舒服, 去厨房热好粥, 吃过早饭才去小佛塔,结果看到小佛塔大门紧闭。
祝荷被气到, 哪里会不理解渡慈意思。
有必要避之如蛇蝎吗?
若是不想见她,为何又把早饭做好,甚而给她准备了袄衣?祝荷心气不顺, 恨不得去敲门扰渡慈修行,可思量过后, 找地方蹲下独自生闷气。
她就不信渡慈不出来。
等到午时, 祝荷手脚冰凉,僧人送来两份饭菜, 一份是给祝荷的。
祝荷问谁准备的,僧人说是渡慈师叔让他准备的。
祝荷心尖回暖,趁僧人敲门送饭时跑上去,待门一开,立马钻进去,跟滑溜溜的鱼儿似的。
“渡慈法师, 我有事找你。”
渡慈默了默,接过食盒关上门。
“哥哥。”
“祝施主,找我有何要事?”渡慈语气一如既往, 祝荷却听出其中疏离。
“你是在躲我吗?”祝荷开门见山。
渡慈温声道:“祝施主是聪明人,何须我直言,我乃佛门中人,当以修行为重,昨日我已与你说清楚。”
“可是我就是心悦你,你能不能不要躲我?让我在你旁边陪你,就像从前一样。”祝荷轻声道。
渡慈摇摇头,目光扫过祝荷,柔声道:“祝施主,你该出去了。”
“你赶我走?”祝荷一脸委屈。
渡慈柔声说:“我要修行,无法顾虑到祝施主安危,请祝施主勿要在外面空等,回去吧,这几日我会一直在佛塔中,你安心在竹院里住,院里后房有充足炭火。”
“安心?我如何能安心?几日是多久?”
渡慈:“少则十日,我须得抄录佛经。”
祝荷不理解:“你不是才从无相塔里出来吗?为何又要闭关?”
“修行。”
祝荷觉得不能把人逼紧,遂道:“好,那我等你。”
渡慈关切道:“天寒地冻,珍摄身体。”
祝荷咬了咬唇:“但是若你修行的时候,渡厄法师回来将我赶走怎么办?”
“不会,我会与师兄谈。”
“可是万一呢?我被欺负了怎么办?哥哥,我怕,我不想再遭遇那些罪了。”祝荷流露出脆弱。
渡慈宽慰说:“没有万一,请祝施主相信我。”
如渡慈所言,三日后渡厄回来,他没有再找祝荷麻烦。
可祝荷依然烦躁,因为渡慈疏远她,不给她见他的机会。
十天是漫长的,祝荷着实无聊,就去找空智玩,有时空智要招待寺里香客,委实抽不出空闲时,她便下山去寻连珠。
“阿珠,你说我该怎么办?”祝荷苦恼道。
连珠打手势:“慢慢来,不着急。”
祝荷蹙眉,眸色黯淡:“我也想慢慢来,但他不给我机会,我怀疑他出来后也还是会躲我,你说怎么办?”
连珠忖度:“没事,他躲你又如何?反正他哪里都去不了,凡事讲究循序渐进,你莫急。”
祝荷眼睛一亮,“你说得对,他是慈云寺的僧人,哪里也去不了,咦,不过你的手为何是冷的?”
说着,祝荷紧紧握住连珠的手,很是奇怪。
“天生如此。”
祝荷:“阿珠,我没看懂。”
她学了手语,然学的时间短,不够精。
连珠遂提笔写字,祝荷见状了然,想了想,她扫过连珠被白缎盖住的眼眸。
“阿珠,我想冒昧问一句,你这是天生的,抑或是其他因素?”
“昔年生了一场大病,被渡慈法师治好后,留下后遗症。”连珠抚过自己的眼。
“对不住,我不该问的。”
“无妨。”连珠浅笑,“我不介意,比起眼盲和聋哑,我更怕死。”
“那我们不说这些事了。”
祝荷跺跺脚,打开窗:“今天好像格外冷诶。”
连珠:“可能要下雪了。”
“你怎么知道?”
“天在告诉我。”连珠走过来,盲杖上铃铛泠泠作响。
“阿珠,你还懂这些?”
连珠伸手感知窗外冷意:“略通一二。”
“我觉着这种时候,是不是该去吃一碗扁食,我好像会做扁食,但是好麻烦啊,我们去外面吃呗。”
连珠点头.
天寒地冻,西北风凛冽。
街道山炊烟袅袅,各处俱是烟火气。
祝荷与连珠正在小摊里吃热气腾腾的扁食。
忽而,天地寂静,鹅毛似的雪花轻盈飘落,也不知哪家孩子惊喜地叫了一句:“下雪了。”
紧接着其他家的小孩子也纷纷呼应说“下雪了”,喧闹中,祝荷下意识抬头,看见漫天飘舞着纯洁无瑕的雪屑。
“阿珠,下雪了,你看。”
连珠打手势说:“我知道。”
与此同时,祝荷说完才意识到连珠看不到,于是将功补过道:“阿珠,你等等。”
言毕,祝荷起身出了摊棚,伸出手去接一捧雪,但细雪如柳絮,一落入手心便顷刻间化为水,她便不断换地方接雪。
彼时,街道上一辆马车驶过。
车厢里随从听到外面动静,遂撩开窗帘,对旁边神色低迷的薛韫山道:“少爷,少爷,下雪了!下雪了,您快看看,好美的雪。”
薛韫山闭目,无甚兴致。
随从想让薛韫山高兴高兴,又道:“少爷,您就看看吧,这雪真的很美,看了会心情变好的,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薛韫山勉强撩开眼皮,冷漠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这辈子难道没看过吗?”
随从抿抿唇:“少爷,这北方的雪与南方的雪不一样,您若看了,也会惊讶的。”
薛韫山冷哼,不以为然。
见状,随从歇了心思,放下车帘。
却在这时,薛韫山的余光瞥见窗外一道身影,他脸色霎时一变,急匆匆扑到窗边,探出头往后边瞟。
初雪纷纷扬扬,有一个女子只身在雪中仰头接雪,画面宁静美好。
薛韫山脑子空白,怔怔望着祝荷,疲惫失神的眼睛通红。
那女子的面孔与茶莺莺一模一样,熟悉而陌生。薛韫山确信没认错人,心下大喜过望,激动得浑身颤动,眼眶闪烁泪花。
心跳声与呼吸声交织,暴烈而汹涌。
他开口欲叫茶莺莺,话到嘴边止步,他怕把人吓走,怕人又消失不见,立马不管不顾冲出车厢,直接从行驶的马车里跳下来。
幸好马车速度不快,薛韫山没出事,只是身形略有踉跄。
马夫吓了一跳,赶紧停下马车:“少爷,你没事吧,诶,少爷,去哪?”
里头的随从反应过来,吓得脸色煞白:“少爷!你去哪啊!车还在动呢。”
马夫回答:“少爷跳下去了。”
薛韫山根本没心思去管身后的人,他逆着人流而上,步履飞快地跑过去。
冷飕飕的风如刀子般在他脸上刮来刮去,他却完全感知不到疼痛。
须臾功夫,薛韫山停下急促的脚步,停在三尺之外的地方。
他静静凝视祝荷,心跳加速,身体发热。
如果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薛韫山,他一定会冲上去死死抱住祝荷,然而今的薛韫山已非过去的纨绔少爷。
一年多的光景,薛韫山变得稳重,加之上回,他更不敢鲁莽。
薛韫山擦掉眼泪,吸了吸酸胀的鼻子,低头打量自己素淡衣冠,觉着自己穿的不好看,忍不住恼恨自己为何不穿得好看些,早知道就不去拜佛了。
可不拜佛回来保不准无法与祝荷重逢。
薛韫山收敛混乱无章的思绪,哆哆嗦嗦整理好衣冠,而后抬头——
祝荷不见了踪影。
刹那间薛韫山手脚发软,一面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一面叫“茶莺莺。”
然后他就在前面看到了祝荷,心头瞬间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填满,他不顾一切疾奔,展臂用力抱住了祝荷。
“茶莺莺。”
祝荷身体一僵,下意识伸手扯开腰间双臂,给身后冒犯她的男人来了个后肩摔。
砰的一声,薛韫山倒在地上,引的周围行人注视。
祝荷看着地上的小雪堆,恼声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无缘无故抱别人,你是脑子有病吗?”
薛韫山茫然瞬息,听到熟悉的声线后愈发喜悦,像没感觉到疼痛似的起身。
久旱的干涸地终于与滔滔不绝的甘露交汇。
目视面色恼怒的祝荷,薛韫山呼吸急促:“茶莺莺,是我,薛韫山,方才对不住,我太激动了,怕你消失,是以我才贸然抱住你。”
祝荷听言,再目击他炽热紧张的视线,晓得他是认错了。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茶莺莺’,我叫祝荷,祝福的祝,荷花的荷。”
“你就是茶莺莺,我不会认错人。”薛韫山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祝荷后退:“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见祝荷一脸陌生的冷淡,不似作假,薛韫山懵了,她好像真的不认识他。
“茶莺莺,是我啊,薛韫山。”薛韫山不信,她是个骗子,惯来会伪装,兴许她是不愿与他再有纠葛,所以佯装不识他。
思及此,薛韫山眼中蕴出点点泪珠,一双清凌凌的猫眼瞧着楚楚可怜极了。
祝荷愣了,微微睁大眼睛,未料到一个男人莫名其妙红了眼,还一副委屈难过到快哭的样子。
分明是他冒犯她,怎么到头来像是她欺负他似的。
祝荷:“公子,我已与你说明白,方才的事我也不计较了,若无其他事,我先行离开了。”
“不要走,茶莺莺,不,祝荷,我不管你是茶莺莺还是祝荷,总之我没认错人,虽然你认得我了,但没关系,我认得你就好。”薛韫山眼疾手快拽住祝荷小臂。
祝荷警告他:“公子,请你勿要胡搅蛮缠。”
“我没有胡搅蛮缠。”薛韫山固执道。
祝荷稍作冷静,自上而下打量薛韫山,神情极为认真,衣着素净,可料子一看就是极为昂贵的,加之细皮嫩肉,这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他应当未曾说谎。
祝荷想起自己忘却的记忆,这位叫薛什么的公子约莫过去真的与她有过交集。
祝荷面色稍微和缓:“你先松开我。”
“那你别走。”薛韫山央求道。
祝荷:“我不走。”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神情不对,薛韫山故作平静,实际依然可怜兮兮,像淋湿的猫儿,惹人怜爱。
“你不要诓我。”
祝荷莫名有想摸他的脑袋,忍下这股子念头:“不会。”
薛韫山这才慢慢腾腾松开祝荷。
祝荷:“也许我过去真与你认识,但我委实不记得了。”她顿了顿,说,“我出了意外,过去的一切忘的一干二净。”
薛韫山震惊,久久不能回神:“你失忆了?”
祝荷点头,开口询问:“你叫什么?”
薛韫山不可置信,觉着难过恼怒,若是从前,他定会气得不理祝荷,现在风水轮流转,他不敢了。
诚然祝荷是骗子,冷酷无情地欺骗了他的感情,最后骗他说她被兄长害死,惹得薛韫山疯了好一阵子。
后来薛韫山清醒,才知道祝荷是跑了,不是没有愤怒过,可到头来依旧喜欢祝荷。
日复一日的思念中,薛韫山反思过自己,发觉自己和祝荷好的时候犯下过不少错误。
脾气大,幼稚做作,不够成熟
祝荷喜欢钱,可她还是跑了,这说明全是他的问题,是他没用,不能挽留祝荷。
全是他的错!
所以薛韫山想通后奋发图强,只为未来那微末的重逢机会——以更好的姿态和祝荷再会,赢得她的欢心。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忍耐住情绪,薛韫山吸气,闷声道:“你不记得我的名字?”
“方才没听清。”祝荷满脸坦然。
薛韫山声线明朗:“薛韫山。”
其实知道祝荷失忆后他竟有些开心。
“茶莺莺,你失忆了也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便好了。”
说罢,薛韫山止不住高兴雀跃,漂亮的面庞上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虽说瞧着像是傻呼呼的笑容,可他笑的时候,衬出他秀美生动的眉宇。
祝荷眨眨眼,这才察觉薛韫山模样好看。
趁祝荷呆了一瞬,薛韫山悄咪咪靠近祝荷,低下头颅,像是猫儿讨好似的蹭祝荷的腿,露出肚子翻来覆去,就为吸引她的注意。
不知为何,祝荷听着薛韫山暗藏亲昵的语气,起了点鸡皮疙瘩,莫非她往昔与薛韫山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祝荷打个激灵,扫过他的脑袋,捏了捏指尖,没问其他事,补充道:“我叫祝荷。”
薛韫山微笑:“祝荷。”
想了半天,薛韫山说:“这名字真好听。”
薛韫山又偷摸摸靠近,不知不觉中,他与祝荷的距离仅差分毫,说正确点,他成功和祝荷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