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须作一生拚(双更)……
叶昕微微怔住, 一时哑然。
南羽白给予她的信任几乎是无条件的、毫无保留的。
尽管他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带他逃出生天——亦或可能她没有办法,但他没有疑问,也没有焦虑, 就这么全身心地、无条件地信任她。
哪怕对方是地位显赫的太女, 而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秀才娘子。
二者有如天堑般的社会地位, 证明这是一场螳臂当车的对抗, 失败似乎是命定的结局。
……
叶昕一直认为世上任何的东西都是需要等价交换的,不论是金钱, 还是人际交往、情绪价值……本质上都是一种拥有可供交换的价值的商品。
一个人付出劳动力,必然是想换取金钱;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分享秘密,必然是想对方回馈以同等价值的秘密;一个人提供积极的情绪, 必然是想换取同样积极的情绪……
而是否交换价值,如何交换价值,便是成功交换价值的前提和伊始。
这个前提和伊始,则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谈判——更准确地说, 是场博弈。
每个人都小心谨慎地试探人性、处心积虑地谈判博弈, 只是为了找到一个暂时性的合作伙伴,交换各自所需的价值。
就算是云殊这个贴身助理, 她手把手教他走到人上人的位置, 哪怕她对他恩重如山, 哪怕他们共处整整五年, 关系亲密得身边所有人都说他们是一对地下恋人……他们之间的价值交换也一直是等价的。
有一回她戏弄云殊:“你我同进、同出、同吃、只差同住, 但你租住在我对门, 不过只差一道门的距离……所有人都说, 这样的关系跟恋人没什么区别……实在不行,我们就真在一起得了。”
云殊平静地问她:“那你喜欢我吗?”
叶昕说:“不喜欢。”
云殊就跟她说:“那等你喜欢我,我再喜欢你。等价交换, 谁也不吃亏。那时我们再在一起。”
……
她知道南羽白胆小、谨慎、温顺。
像只毛绒绒的兔子,一提溜后颈就乖乖躺倒,露出雪白的肚皮,任人宰割。
她知道南羽白怕死。
为了活下去,能忍受所有的不公平。
却不知道南羽白愿意为他抛却南家嫡子的矜贵身份、抛却天生的胆小本性、抛却男德男训的伦理纲常、抛却最奢求的性命,不计后果地孤注一掷。
直到这一刻,直到南羽白又一次躲在她怀中,又一次给予她保证——上次说等她来娶他、这次说要上她的花轿。
穷尽羞耻词,不说喜欢,胜似喜欢。
直到这一刻,回望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叶昕才恍然发觉,南羽白为她做出了许多改变。
哪怕其中他的一些改变,是她故意诱导、一力促成;但有一些改变,她也始料未及。
——她没料到在一品居,南羽白会说出那句担心她,怕她借了五皇女的势,日后要跟五皇女共背黑锅。
没料到南羽白对着她三番五次骂不出那句“你不要脸”。
没料到南羽白会叫她拿他去换官爵之位。
没料到他不责怪她没有告知尤以莲被收买,反而说感觉很安心。
没料到他生性保守,却热衷于跟她抱抱贴贴,主动地一遍遍地向她保证他的情意。
叶昕倏地有些怔然。
今日她让湘云把南羽白叫出来,不过是想用那些黏糊糊、丑巴巴的糖人儿诱哄南羽白,换取他给她保证,在南府待嫁的这两天要乖乖地想她、乖乖地等她。
仅此而已。
叶昕眸光低垂,怀里的少年眉眼温顺,气息干净,对她总是真诚。
掌心轻抚过少年的单薄背脊,感受着少年面对她时的放松气息,纵然历经两世,清醒如叶昕,眼底也闪过片刻的茫然。
仅此而已……吗?
那她为什么还要让宁诗留下那些做糖人儿的手艺人?
南羽白几乎要沉溺在叶昕温暖的体温里,浑身软绵绵地窝在她怀里。
叶昕抚摸他背脊的力道温柔又恰到好处,摸得他通体舒适,涌起呼噜噜的困意,鼻子蹭了蹭叶昕的脖颈,不自觉发出一声软软的呓语:“唔……”
房间里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温存气息,微弱的灰尘在温润日光下无声飘舞。
叶昕狭长眼尾勾起柔和的弧度,嗓音低低的、轻轻的,“睡吧,睡一会儿,”
她一只手轻拍少年脊背,一只手绕过他肩颈,轻轻捂住少年将将睁开的眼睛,温声细语地哄他,“不要看我。我此刻……心有点乱,只想与你安静地待在一起。”
她不想自己此刻表露的真实情绪被任何人看到。
至少,在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
……
……
这些日子舒芳经常去找邱巧灵和南羽璃,见天儿地往南府跑,一边告诉父子俩偷梁换柱之计多么完美多么可行,一边帮他们仔细谋划,完善计策。仅凭一张嘴就成功骗取邱巧灵父子俩的信任,当上了狗头军师。
舒母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宁诗,再次顺便送了她不少人参燕窝。
宁诗笑眯眯地收下燕窝人参,随后两手空空地到王府告诉叶昕这个消息。
叶昕单手支颔,看了宁诗一眼,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免费的东西……你连借花献佛都不舍得?”
好端端一个远近闻名的文人雅士,总是厚着脸皮跟商人讨要东西。自己没个一官半爵,就借着她皇女的名头招摇撞骗,搞得她俩一块收受贿.赂似的。
结果她还一根毛都没见着,全让宁诗给薅走了。
“殿下见谅,”宁诗笑眯眯地朝她行礼,“臣跟着您,总要有点好处吧。”
叶昕让南羽白在她身边休息了半个钟头,尤以莲要带人回府的时候他还晕乎乎地要往她身上蹭,叶昕哄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离开。此刻她心情不错,“那你的意思是,我该给你涨薪水了?”
宁诗喜不自胜:“知我者,殿下也。”
“见钱眼开,”叶昕笑骂了一声,“回头去找周桐,这个月开始薪水翻倍,行了吧?”
“谢谢殿下,”宁诗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个礼,堂堂宁侍郎的女儿,一副八辈子没见过钱的兴奋样子,叶昕都没眼看,“臣定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行了,”叶昕勾了勾唇,吩咐说,“舒芳那边你继续盯着。还有尤以莲,叫他没事多去邱巧灵跟前转转,就说他……孩子当时没落红,如今嫁给五皇女也迟早是个死,还不如让南羽璃拿根绳子,趁早吊死算了。”
后天南家双子出嫁,她要舒芳和尤以莲都在南府后院,跟湘云一同配合,确保南羽白能上她的花轿。
“告诉舒芳和尤以莲,要是出了岔子,”叶昕顿了顿,明明是含笑的眉眼,语气却阴森森,“我就让湘云把他们都宰了,再扔上太女的花轿,让他们当一回太女的侍君,死后还要名声尽毁。”
宁诗嘴角抽了抽。
这……这画面也太炸裂了。
如果是真的,太女撩开轿帘时会是怎样的情景,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殿下,”宁诗试探地开口,“从塞北回来后,您的名声因为军功勉强变好了一点。要是闹出这档子事,您……”
她倒也不觉得叶昕做出这样的事有多残忍。
不论多逆天的事对方都干过,跟条疯狗似的,脾气一上来,谁靠近都得被咬一口。
除了叶晚鹰,谁也控制不住她。
宁诗是担心她的名声会毁于一旦。
如今太女终于落得个“肚量颇小,容不下姐妹兄弟”的骂名,要是叶昕的名声比她更坏,反而重新将太女的品行拔高一大截。
有对比便有差距。
叶昕的自我定位还挺清晰,她毫不在意道:“名声差就差吧,也不是头一回了。”顿了顿,她忽的笑了一声,“还真别说,我要是真的这么做,叶晚鹰该高兴坏了。”
她恨不得赶紧帮叶依澜洗刷恶名呢。
宁诗点头:“是。而且圣皇不会苛责殿下的。”不仅不会,可能还会觉得她的举动甚得帝心。
她不担心任何人,担心的不过是叶昕的名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你说的也对,名声易坏难好,”叶昕懒洋洋地出声,“身为幕僚,尤其是刚涨薪水的幕僚,舒芳那边,你就给我就盯紧点,尽力保全我的名声。否则我也要治你的罪。”她悠悠道,“宁大人,薪水可不能白涨。”
宁诗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钱难赚屎难吃。
但她是个文人雅士,这样的话断然不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宁诗深吸一口气,慨然道:“殿下,臣觉得云殊比臣更适合去盯梢舒芳,他是个男子,进出后院比臣更为方便。”
叶昕眉梢一挑:“薪水再涨一倍。”
宁诗:!
宁诗:“殿下,云殊此人不如臣忠心耿耿,还是让臣去吧。臣愿女扮男装,为殿下分忧解难。”
*
南羽白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个礼盒,礼盒里装的全是甜丝丝的糖人儿,一根根整齐叠放。
叶昕为了哄他跟尤以莲回府,把糖人儿全送他了。
南羽白清秀的小脸双颊泛红,眼如秋水,尽显男儿家娇羞模样,连路都不看了,总是垂眼看着盒子——即便隔着盒子,连半根糖人儿也看不到,他唇侧的弧度也一直没放下过。
若不是腰间系挂的玉佩太过贵重,周围早有不少满眼惊艳的女君盯着他的脸瞧,蠢蠢欲动地想上前跟他搭讪。奈何玉佩水色太好,碧莹莹的,泛着光泽,红绳垂落,金丝交相盘绕其间,一看就知道,这个漂亮的少年归属于一位家世显赫的女子。
无人敢上前挑衅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君。
瞧着南羽白一副不值钱的小男儿模样,软乎乎的脸蛋笑得傻里傻气,恨不得即刻倒贴给叶昕似的。
尤以莲越看越心痛,强忍着别开眼,没好气地说:“别老盯着那破盒子看,多看路,等会儿来个平地摔,摔伤了脚,别指望我会背你回去。”可他的手依旧紧紧地拉着南羽白的手,护着他走在内侧,还不时观察南羽白脚下的路,生怕他踩到小石子。
南羽白现在特别开心,又知道尤以莲是叶昕的人,羞赧的笑颜顿时多了几分真诚,一副卖乖讨巧的小模样,“谢谢小爹。”
尤以莲噎了一下,
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叹了口气:“…,.等会儿不用搭理青荷,只管回你的房间,你母亲和邱巧灵那边我帮你应付。”
南羽白点了点头,话甜声也甜,“谢谢小爹。”
回了南府,南羽白径直抱着一盒子糖人儿往后院走,谁也不搭理。
他刚走没几步,前院很快便传来尤以莲和邱巧灵斗嘴的声音。
“去哪儿?小孩儿心情不好,我带他买胭脂水粉、糕点甜食去了,这点小事你也要过问吗?”
“我出门做什么?收帆同意我跟着一起出门。你要是也想出去逛逛,晚上记得多吹她的耳边风。”
“……哈,我忘了,收帆说今晚要去我那儿吃饭,哥哥还是等下次再说吧。”
“哥哥别气,等您的宝贝儿子嫁过去被五皇女一个不留神给……你到时候再气也不迟,要是能气哭那就更好了,弟弟到时亲自安慰你……”
紧接着是霹雳啪啪一阵乱砸东西的声音。
南羽白一边走,一边勉强从糖人儿上边分出点心神,
想着邱巧灵和尤以莲应该是在互砸东西。
俩人一见面就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隔三差五地砸来砸去,连南收帆和南明都遭不住,最后只能当作没看见。
——只要不当着她的面砸,她就能当作没发生过。
准确来说,她也不想管。按她的原话来说,就是“没一个肚子争气的,让她南家断了血脉”。
回到自己的房间,南羽白小心翼翼地将满盒糖人儿放到桌上,越看越开心,整颗心都像被泡在蜜水里,甜得发腻,连带心肠也被泡软了似的,脚底轻飘飘的像踩着一朵云,整个人都洋溢着满足和小得意的气息。
叶依澜让人送来的红色婚服和一整套的赤金珊瑚发簪被放在角落,他看也不看。
只围着桌子慢慢地走来走去,即便傻兮兮地手脚同步也乐此不疲;只是想挑个糖人儿咬着吃,竟还挑花了眼。
不止糖人儿,叶昕还送过他不少东西。反观他自己,只给过叶昕一条手帕。
——还是叶昕从他手里骗走的。
南羽白小口咬着糖人儿,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心情忽上忽下、忽高忽低。
一会儿想到叶昕跟自己的点点滴滴,一会儿想到后天充满未知的婚礼,一会儿想到自己就这么抛却父母之命、没名没分地跟叶昕好……
活了十八年,南羽白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这样离经叛道。
可他本来也不想这样……
南羽白神色懊恼,一只手拿着糖人儿,一只手紧紧攥着叶昕送给他的玉佩,整个人趴到桌子上,耷拉着脑袋,骆驼埋沙子似的把脑袋埋进臂弯。
四下无人,南羽白悄悄地“呜”了一声。
——他的心情好奇怪。
好烦,真的好烦。
——也好想见到叶昕。
他自暴自弃地想,自己真的好没出息。
才和叶昕分开没一会儿,就又眼巴巴地想她了。
“呜。”
南羽白还沉浸在懊恼的情绪当中,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他匆忙起身,第一反应就是把玉佩收进袖里。
门外走进来一个熟人。
墨画看了一眼桌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糖人,又定定地看向南羽白,半晌,将一封信扔到他桌上:“太女殿下写给您的信。”
南羽白有些怕墨画。
对方是太女的贴身小侍,也是太女的侍君之一。
侍君是最低等的位分,只比青楼小倌的名声好一些,主要是用来帮助及笄的女郎明白男女之事的。
说的难听点,就是女人们首次开荤的玩物。
普通百姓一般没有侍君,商人和秀才娘子身边会准备一两个,至于高官显贵、皇族世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在众贵女当中,叶依澜算得上是洁身自好,身边的侍君只有墨画一个。
南羽白知道墨画有个很厉害的本事——对一切事物有异常敏锐的观察力。也正因此,对方曾经仅靠一个背影就认出了他。
在墨画淡漠的目光中,南羽白虽心有疑虑,不知道太女为何在这个时候写信给他,但还是小心地拆开信封,仔细读信。
——信上清楚写明,是南收帆将他回府的消息告知了太女。
洋洋洒洒数十页纸,一半在说想他,一半在质问他。
质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见了何人,做了何事……要他迅速回信一一告知。
南羽白浓密的睫毛抖了抖,嘴唇也紧紧抿着。
他可以想象出叶依澜写这封信时的表情是怎样的。
——怒火中烧,眼神阴沉,恨不得生吃了他一般。
南羽白不想回信。
他再也不想被叶依澜强迫着回信了。
他看了一眼墨画,嘴唇翕动:“我……我累了,能不能……”
墨画打断他的话,声音冰冷:“写。”语气带着隐隐的胁迫,“公子什么时候写好,我什么时候走。”
南羽白只能沉默地摊开宣纸,研磨提笔。
按照叶依澜对他的要求,他回信时必须回以叶依澜相同的字数,只能多不能少。
按照叶依澜的要求,他要学很多情诗和艳词,见面时要说出口,回信时要写进去。她写多少,自己就要跟着写多少。
按照叶依澜的要求,他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可以欺瞒她。
——这一点,叶依澜竟出奇地跟叶昕相像。
南羽白迟疑了一瞬,神色沉默地在宣纸上落笔。
平静无波的眉眼和笔下的艳词墨彩自相矛盾,却熟练得像是练习过千百遍。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轱辘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
叶依澜所有的质问南羽白一概不回,只在信上给她抄满情诗艳词。
接到回信,墨画便迅速转身离开。
南羽白看着大开的房门,墨画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
桌上的糖人儿被墨画全部拿出去扔了。
墨画警告他,不是太女送的,一概不准收。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南羽白攥紧藏在袖里的玉佩,如落水者抓到一块救命的浮板。望着空荡荡的桌面,低声呢喃。
——笔锋落到这一句时,他想到的是叶昕。
——他真的好想、好想她。
第27章 第 27 章 尽君今日欢(一)……
三月二十, 诸事皆宜。
南家双子同日嫁入帝王家,史无前例,举京沸腾。
原因无它, 他们要嫁的人皆是声名显赫的王女。
一个是未来帝王、当朝太女叶依澜;另一个则是最得圣宠、惯与叶依澜作对的五皇女叶昕。
王公大臣的宝马香车辘辘而行, 香味满路芬芳, 不是去王府的, 就是去东宫的。
王府和东宫今日都张灯结彩,红毯铺地, 宾客满座,路过的人只要道声喜就能分到喜钱,一时间门庭若市, 拥簇的人群中道喜声阵阵,好听话跟倒豆子似的哗啦啦直往外冒。叶昕和叶依澜俩人就跟心有灵犀似的,先后决定往人堆里撒钱以作感谢。
俩人连娶夫的排面都要斗,为了给夫郎争面子, 先是撒了铜板, 然后撒了白银,最后连黄金都拿出来抛了不少。
还有秀才娘子大着胆子来到叶昕身边竞相作诗, 诗里诗外都在祝福他们妻夫百年好合, 叶昕身着婚服坐在高头大马上, 大手一挥, 直接送了对方一枚玉扳指。
满京城的文人骤然炸开了锅, 人人都在拼命写出新婚佳句, 一时间洛阳纸贵, 凤采鸾章如流水般送到周桐周官家的手上。
路过见到这一幕的官员先是震惊,紧接着在苦想如何奉承叶昕那未过门的夫郎……
皇家贵女成亲,钟鼓馔玉, 骄奢纵逸。
小侍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门前鞭炮声、道喜声不绝于耳。
元玉书作为未来的太女主君,需另择良日再过门。
因此今日是属于南家双子的大喜之日。一个要当五皇女正君,一个要当太女侍君。两相对比,竟不知哪种抉择更好一些。
——侍君地位实在太过低.贱,跟外室没名没分的那些男子没差别,远远不如皇家正君的身份。
那可是正儿八经要被记入皇家名册,是能造福身后的子子孙孙的。
成为皇家正君,意味着从正君本人这一代人开始,到他死后的子孙后代,将永远成为皇族中人。
门外嘈杂的道喜声和接连不断炸响的鞭炮声,隔着院门也能听得很清楚。
南羽白今天穿了一身繁复热烈的大红喜服,琼鼻粉腮,眸光盈盈,水灵的眉眼今日多了几分缱绻的羞涩。
涂脂抹粉的小脸今日显得更加亮眼白皙,双颊胭脂色,朱唇桃花殷,如一颗挂在枝头的汁水饱满的粉红蜜桃。是稍显青涩的万千春光,不落风尘、不可方物。
尤以莲帮他挽了个精致漂亮的发髻,成套的赤金珊瑚发簪发饰妥帖地戴在头上,金玉相衬,愈显矜贵。
南羽白整夜没睡好,他紧张得连脚底都有点发软。
不安又期待的神色,泛起或困倦或激动的水光的双眸,是即将出嫁的小夫郎独有的最漂亮动人的模样。
尤以莲接过身侧青荷的木梳,动作轻柔地帮坐在镜子前的南羽白行三梳之礼。
屋外头的热闹声息不止,屋子里却被衬得出奇的安静。
大部分声音都来自屋外,带着沉闷的隔音,充斥着明显的钝感。和屋内发出的声音有着很明显的分界。
“一梳梳到尾,举案有齐眉。
二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三梳梳到尾,无病无灾,一生富贵……”
尤以莲笑眼温和,眼眶微红,看着镜子里面容尚且稚嫩、神色紧张又羞怯的少年。
他的眉眼灵动干净,秀发及腰,模样温顺。
“等出了这道门,到女君家里去,以后你就是女君家的人了。要懂得孝顺长辈,体贴妻主,爱护小辈。”
尤以莲顿了顿,继续说:“家里不论大事小事,要问过妻主的意见再定夺。其一,她是你的妻,是你的天,你应当事事以她为先;其二,问过她的意见,日后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能让她跟你一同承担问题,不必独自承受不好的后果。”
南羽白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模样乖巧,“谢谢小爹教诲。羽白记住了。”
尤以莲递给他一颗糖丸——是舒芳让青荷送过来的。
“以后你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万事不可任性。”尤以莲感慨道,“不论遇到何事,第一重要的事永远都是和你的妻主保持良好关系。既要得到妻主的爱,也要得到妻主的敬重,这样就算日子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
南羽白认真地点头:“嗯嗯。”
“好了,把这个吃了吧,”尤以莲说,“一大早就坐在镜子前打扮,现在都到正午了,吃点糖垫垫肚子。”
南羽白不疑有他。
他害怕把口脂弄花,捣鼓了好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动作笨拙地把糖放在舌底含住。
喜庆的唢呐声倏地嘀嗒吹响,划破正午躁闷的热气,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欢快的音符与流动的人群一起流进南府后院。
鞭炮声噼里啪啦,混合不断靠近的脚步声、逐渐清晰的说话声……像越来越激烈的鼓点,躁得人心浮动。
宁诗在外面敲门,高声喊话:“侧君,公子准备好了吗?”她今日还不至于真的丧心病狂到女扮男装,否则今日的风头就要被她全抢走了,只往脸上戴了个面具,装成舒芳的朋友,“太女和五殿下的花轿都到了,请公子尽快出来。”
至于南羽璃那边,则是舒芳去通知。
尤以莲不敢造次,宁诗的地位比他这种戏子高的太多,他半分迟疑也无,冲门外的宁诗汇报:“好了。”
南羽白现在只要再盖个红盖头,就可以出去了。
南羽白也很主动,一双鹿眼弯弯,他对尤以莲说:“小爹,送我出去吧。”
尤以莲将红盖头轻轻放到南羽白头顶。柔软的纱制材料轻盈透气,隐私性却极好,轻易能把光线隔绝。
他亲眼看到盖头自上而下,一点点遮掩住少年的漂亮容颜。每遮掩一分,暗色便延长一分。
直到最后盖头将少年最后一点精巧的下巴也盖住,少年的面容终于彻底藏匿于阴影之中,再也看不到少年鹿眼弯弯的可爱模样。
——少年要出嫁了。
尤以莲看着少年,感慨地落下泪来。
如果他的孩子还活着
如果南羽白是他的孩子
如果,如果
到头来,他竟是对自己的情敌莫里的孩子,生了几分亲近的糊涂念想。
尤以莲无声地流着泪,装作语气如常,有点闷的鼻音却出卖了他,“好孩子,小爹代你的亲爹爹说句话:愿你一生健康、顺遂、幸福——得妻主庇护之幸,享儿孙绕膝之福。”
南羽白也有一点点想哭,但想到辛苦一个上午才画好的妆面,他努力忍住了。
——他希望女君能看到今天的他有多漂亮,永远记得他今天的模样。
尤以莲牵着他的手走出房间,装作看不到青荷和舒芳俩人互相挤眉弄眼。
舒芳如今是邱巧灵和南羽璃父子俩的狗头军师,青荷自然也听舒芳的命令行事。
舒芳那边,南羽璃也披着盖头出来了。
尤以莲示意青荷蹲下身子,让青荷背南羽白上花轿。
他和宁诗对视一眼,示意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迅速转身离开。
宁诗佯装成一个状况外但十分热心的普通女君,拉着青荷来到舒芳身边,“舒女君,羽白公子待会儿是上哪边的花轿?”
舒芳的态度异常恭敬,“那高头大马上坐着人的,就是羽白公子要上的花轿。”这说的就是叶昕了。
太女还被禁足着呢,人都没法亲自来,没有高头大马;况且只是娶个侍君,太女给的聘礼再贵重,给的婚服再华丽,也不能越过祖制,硬是将娶侍君的排场办得像正君一样。
否则违抗的不仅仅是圣命,还是整个东凰几百年来的立身根本——祖制法例。
宁诗“哦”了一声,“那我跟青荷一起送他过去吧。”
舒芳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好。那就辛苦女君了。”
人安安全全地让宁诗带走了,五殿下就没有借口把她宰了还要把她扔在太女的花轿里最后搞出一个磨镜殉.情的丑闻让她遗臭万年了。
*
两人之间的对话还挺愉快。
南羽白却有点慌了。
他发现自己的四肢慢慢没了力气,渐渐地,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是那颗糖丸!
南羽白试图从青荷背上下去,却只剩一点微弱的力气,轻微的挣扎对青荷不痛不痒,脚步沉稳地把南羽白背到了南府正门门口。
舒芳让青荷听宁诗的话,青荷就头也不抬地按宁诗的吩咐行事。
正门口,左边是前来帮忙接亲的墨画,右边是高坐大马之上的叶昕。
宁诗让青荷走在前面,自己挡在后面,不让墨画看到南羽白的背影。
墨画眼尖地认出了宁诗。他刚抬起脚,想靠近她问个底细,却敏锐地察觉到有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顺着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叶昕身穿一袭红色华贵婚袍,头戴玉冠,脚踩锦靴,身姿挺直坐在马上,满身华贵之气。
她对他勾了勾唇,眼底却是森寒的凌厉之色。
警告的意思不言而喻。
墨画定了定神,还是住了脚。
太女肯定不愿在大喜之日跟叶昕起冲突。他只管接到南羽白上轿就好。
直到叶昕迎亲的队伍走远了,青荷才回后院背着同样穿嫁衣盖盖头的南羽璃出来,这回是青荷走在前面,邱巧灵和舒芳分别挡在侧面和后面,阻隔墨画的视线。
墨画看着花轿的轿帘抬起又落下,皱了皱眉:“邱侧君您怎么来了?”
邱巧灵方才怎么不送南羽璃这个亲儿子上花轿?
还有这个曾经追求南羽璃的姓舒的女人,还有这个不断来回跑的青荷……
墨画心里顿时涌起许多疑问。
他想问个明白,顺便问问青荷为何宁诗会在这里,却被邱巧灵打断了思绪。“大人莫怪。”
“我如今管理南府后院大小事宜,送嫡长子出嫁,是我该做的事,”邱巧灵眼圈哭得发红,笑容却有些僵硬,“大人快出发吧,莫要误了吉时。”
墨画盯着邱巧灵看了好一会儿。
南府的人如何安排出嫁的事,是南府的家事,太女出于对南羽白的疼爱,也愿意尊重南家的人自行安排出嫁事宜。
再者,南收帆感念太女提拔之恩,面对太女时比狗都忠心,对这门亲事是一百个愿意。就算南羽白想拒婚,南收帆都会帮她把人盯死了,再想办法帮她把人给劝回来。
故而太女一直没有把手伸到南家后院去。
可今日的情况委实有点奇怪……
邱巧灵被墨画盯得后背直发毛,险些露了怯,
幸好舒芳及时站到他跟前,把墨画的视线给引走了。
“大人,”舒芳笑容和善,圆滑的脸蛋毫无攻击性,“莫要误了吉时,让太女好等。”
提及太女,墨画的脸色终于有所松动。
他翻身上马,临行前瞥了舒芳和邱巧灵一眼,冷声哼道,“好自为之。”
邱巧灵险些直接瘫倒在地。
他脸色发白,被舒芳掐着手臂扶着站好,耳边是舒芳压得极低的警告声音:“邱叔,想想您的亲儿子。您想看他死在暴戾成性的五皇女手里吗?”
“……不。”邱巧灵牙关直颤,神色却异常坚定,“我就是死,也要护住我的儿子。”
舒芳眼眸幽深,笑容却越发和善,夸赞道:“为父则刚,对璃儿来说,您一定是个好父亲。”
——只要今日一切成了定局,她舒家就能抱上五皇女的大腿,不日还能弄个皇商来做。
只要今日能安抚住邱巧灵的情绪,不让他泄密出去就好,只要今日……
舒芳顿了顿。
她眼睛微微眯起,忽然握住邱巧灵的手,哑声喊道:“邱叔……”
除了今日不要泄密之外,等明日事情败露,得想办法让他不要把她招供出去。
——虽说叶昕会保她性命,但不一定会保她名声。
邱巧灵还没从事情败露的惊怕情绪中走出来,转眼间就被舒芳出格的动作震住了。
他眼珠子艰难地挪到对方脸上,好一会儿才震惊地瞪大了眼:“舒女君,你……!”
舒芳毫无攻击性的笑脸上洋溢着少女的年轻神韵,
她假借扶人的动作,和邱巧灵的身体靠得极近,久久不离,“邱叔,其实……我喜欢璃儿,是因为他跟您长得有三分相像……”
她贴近他,哑着声,带了点暧昧的意味,“所以,我喜欢的,其实是……”
南收帆夜夜都去尤以莲房里,邱巧灵独守空闺,定然有寂寞的时候。
邱巧灵惊得当即要离她远些,却猝不及防被舒芳在唇边偷了个香,他吓得都结巴了:“你、你、你……”你了半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舒芳继续诱惑道:“邱叔,我还年轻,肯定比您的妻主更加能让你开心……那么多漆黑的夜晚,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
邱巧灵现在对偷偷换亲的事还是有些惧怕,他是瞒着南收帆和南明,和舒芳一块密谋做的事。他对舒芳还留有一点奇怪的类似共犯的亲近之意,对舒芳不可能没好脸色。
而舒芳忽然翻起他的伤心事,让他想起那些被南收帆忘记的无数夜晚心里骤然泛起孤苦的凉意。
“我担心的不是璃儿的婚事,我是担心您……这些天您为了璃儿操碎了心,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胡扯瞎咧的谎言信口拈来,舒芳是个商人,无奸不商,利益永远是她心里待考虑的第一顺位,“喏,您的眼角又长了点皱纹……”
邱巧灵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眼角,“女君,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
“可是我不嫌弃!”舒芳神色急切,“邱叔……不,邱哥哥,好哥哥,我就是喜欢您……”
“您也知道,我年轻,我能给您的,比南收帆更多、更紧、也更温暖”舒芳眼眸幽深。
男人,尤其是开过荤的男人,除了要靠几句小情小爱哄一哄,更需要在床.上被满足,直到服气为止。
横竖她不吃亏,还没玩过三十几岁的老男人呢,舒芳恶劣地想,有何不可?
第28章 第 28 章 尽君今日欢(二)……
南羽白浑身无力地倚坐在花轿里, 连伸手去够头上的红盖头的力气都没有。
外头的声音很嘈杂,鞭炮声、道喜声、唢呐声、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他知道外面很热闹,却很难听清那些人在七嘴八舌地说什么, 唯一不断重复的、勉强能听清的字眼只有“恭喜”二字。
直到迎亲队伍走遍整个京城。
直到花轿安稳落地。
直到他被人搀扶着, 出花轿、跨火盆、拜堂、送入洞房……
该走的婚嫁流程都正式地走了一遍。
南羽白被小心扶着坐到床边的时候, 终于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
借着盖头下的一点视野, 他看见了身下纹着一对呈祥龙凤的大红床单被褥,还有洒落床上的好多形状饱满的桂圆、红枣、花生南羽白的手指顿时紧张地纠缠在一起。
——此处, 是婚房。
可是这是谁的婚房?
和他拜了堂的人是谁?
女君呢,女君此刻又在哪里?
刚刚的整个婚嫁流程,是依照正君的规制走的, 太女娶侍君的规制没有这般繁琐复杂。
而被小侍搀扶着拜堂时,他身边的女人还语气懒散地冲高堂喊了一声 “母皇”,那声音听起来也不是太女的声音。
今日成婚的除了太女,就只剩下
南羽白瞳孔一震。
——此处莫非是五皇女的府邸?!
想起对方是个手段狠辣, 暴戾成性的疯子, 南羽白霎时如坐针毡,整个人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他不自觉攥紧交叠的衣领, 衣领里面、紧贴他心口的是女君赠予他的那枚玉佩。
仅仅这样隔着婚服触碰, 仿佛也能予他几分抚慰。
“主君, 已是晌午, ”屏风外, 传来小侍恭敬的声音, “是否要先用些饭菜?”
南羽白怔了一瞬, 仅凭声音立刻认出了对方,“……红菱?”
红菱在外头笑了笑:“主君好耳力。”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南羽白语气里满是急切和期冀,“女君呢, 女君她在哪里?”
红菱恭敬道:“主君,奴不能说。”
“那我等会能见到女君吗?”南羽白着急地换了个问法,旁敲侧击地问,“我……和我拜堂的是女君吗?”
红菱失笑道:“主君怎的这般为难奴?”顿了顿,他还是开了口,“请您安心稍等,女君等会就到……”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南羽白竖起耳朵,正想听红菱怎么回答后一个问题,却听见屏风外哗啦啦跪了一地的声音,齐刷刷喊了声:“殿下。”
叶昕看也没看,径自绕过屏风,走进了偏室。
红菱的话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向他房间走来的脚步声,
南羽白霎时浑身一抖,过了药劲的手脚仿佛再次中了药似的,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软。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被红菱称作殿下的,就是女君的主子,当朝五皇女叶昕。
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朝他的方向而来。明明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南羽白听来却如同一道催命的音符。
他脑海里瞬间跟回放走马灯似的,回放着关于五皇女的那些传闻,半点没漏。
什么“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状若恶鬼,形态疯癫”,“生啖人.肉,活.剥人.皮”……
南羽白越想越怕,本来还算好用的脑子现在彻底卡壳了。
叶昕进入偏室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南羽白。
对方一身大红婚服,盖着红盖头,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的模样特别乖巧。但她每走近一步,对方放在膝上的双手就会握紧一分。
南羽白的肤色本就白皙,细长的手指搭在鲜红的衣裳上、互相纠缠在一起时,白得像是在发光,让人只想上去牵一牵揉一揉,看看那双柔夷握起来的感觉到底有多滑有多香软。
这样一双吸睛的手,随着叶昕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却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叶昕停下脚步。
显而易见,小家伙在害怕。
而且害怕的对象是她。
叶昕顿了顿,脚尖一转,径自走到桌边坐下。
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面临一个不小的危机:
她要如何在南羽白不生气的前提下,让他知道并接受“她就是五皇女,五皇女就是她”的事实?
原本她并不在意两人的婚后关系,只要把人娶进府,好吃好喝地养着也就是了,哪还管他对她什么态度?
可如今她潜意识里并不想跟南羽白的关系闹得太僵。
而且,她还给人下.药了,害的南羽白无力反抗,只能被搀扶着乖乖跟她拜堂完婚
这事情要真想处理的话,也很棘手啊。
叶昕垂眼,视线落在桌上的合卺酒,心念一转,决定先发制人。
她故意换掉装成秀才娘子时的清稳声线,音域扩开了些,凉薄而低柔,带了点散漫的味道,
叶昕先声夺人,骤然问话:“你是谁?”
南羽白傻乎乎地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叶昕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又反应过来自己没给叶昕行礼,急忙要站起来,一只脚刚踩到床下的脚踏——那处脚踏原本是让守夜的小侍爬着睡的,面积很宽,南羽白踩的很稳,没踩空,结果小腿刚要使劲儿,就听见叶昕加重的语气:“坐好,别乱动。”
南羽白吓得腿上好不容易积蓄的力气一泄,整个人跌坐回去。
他不仅手在颤抖,连声音也在可怜地发抖:“殿下恕罪。”
叶昕默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她只是担心南羽白盖着盖头视线不好,怕他踩空摔伤,正好自己在捏着嗓子装凶,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的语气就急了点,没想到又把人给吓到了。
“……你还没回答问题,”要装就装到底,叶昕冷声道,“你是谁?”
南羽白慌得六神无主,连忙应声:“回殿下的话,我是南家的嫡子,南羽白。”
“嗯?”叶昕尾音轻轻扬起,“本殿要娶的人……是你?”
“不是!”南羽白求生的意志忽然迸发,他忽然想起叶昕是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大坏蛋,一个不高兴就能取他的小命,他急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结结巴巴道,“殿下,我、我可能上错花轿了。”
叶昕看着少年急切否认的小模样,一眼就看出对方在想什么。
——胆子怎么会那么小……
她明明一句狠话都还没放。
叶昕实在没忍住,想逗他玩儿:“既然错了,不如将错就错?”
南羽白:!
“……不行!”
叶昕哼笑一声,骤然发难:“你嫌弃本殿?”
南羽白脑袋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根本经不起吓,他委屈巴巴地说:“我、我没有。”
“那为何不行?”叶昕说,“本殿没嫌弃你,你倒好,敢反过来嫌弃本殿,你可知罪?”
南羽白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心里也凉飕飕,冻的他浑身一哆嗦,连话也哽在了喉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哪还敢否认说没有,叶昕不管说什么他都得有。
不敢再忤逆,盖着盖头的小脑袋只能用力地点头,他努力地挤出一点声音:“嗯嗯。”
叶昕欺负人很是得心应手,继续说:“知罪,就要受罚,知不知道?”
南羽白小脑袋胡乱地点:“嗯嗯。”
“那就罚你一个星期不准吃饭。”
“嗯嗯。”
“一个星期不许喝水。”
“……嗯嗯。”
“一个星期不许睡觉。”
“……嗯嗯。”
“一个星期不许跟任何人说话。”
“……嗯嗯。”
“一个星期不许……”叶昕顿了顿,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别的惩罚来,“一个星期不许吃糖人儿。”
坐在床边的人安静了一瞬。
叶昕望着他,好奇地问:“怎么不”嗯嗯”了?”
南羽白嘴一瘪:“……呜。”
叶昕惊得登时就站了起来,
她抬脚想走过去,怔了怔,又强忍着硬生生停住脚步,坐了回去。
叶昕知道南羽白现在看不到自己,对方视线都被盖头阻隔,所以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直勾勾地落在南羽白身上,像一条逡巡的蛇,紧紧绞住属于自己的所有物,“怎么,最后这个惩罚不喜欢?”
南羽白正在想办法憋住泪意,根本没听清叶昕在说什么,他延续刚才的本能,小脑袋继续胡乱地点:“嗯嗯。”
叶昕的声音依旧装得冷冰冰,却又明晃晃的松了口,“那就不要了。”
南羽白:“嗯嗯。”
刚从太女扔了他所有糖人儿的悲伤里走出来,南羽白怔住了:“啊?”
“啊什么啊?”
叶昕继续恐吓南羽白,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免得他起疑心,“你忤逆我这件事,我可以暂时不计较,但你我之间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
南羽白心有戚戚,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叶昕金口一开,说她和他之间有问题,那就必须有问题,没有也得有。
“殿下请说。”
“是这样的,”叶昕思忖了一会儿,“本殿有个幕僚,与本殿异姓同名,发音相同。她胆大包天,偷偷找人调换了本殿和太女的夫郎,设计让本殿娶了你。然后她求本殿将你赐给她,让你跟她远走高飞。”
叶昕勾唇一笑,“南公子,你说,如此胆大包天、犯上作乱之人,本殿该不该取了她的性命?”
第29章 第 29 章 尽君今日欢(三)……
暂且不论这是圣皇亲自赐的婚, 结婚当天把自家正君送给下属,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这等事来;且区区一个秀才娘子,无权无势, 竟能将五皇女和太女耍的团团转, 只要细心一点, 就会发现这番话实在于理不合。
然而在南羽白眼里, 五皇女不算正常人。
尤其是现在,五皇女不仅不同意放他跟女君走, 还想取了女君的性命。
“不、不该!”南羽白几乎是立刻出声,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语气不敬,又软下声音, 他声线微微发抖,像轻颤残翼的濒死的蝶。
一如他倾颓的身子,透着无助的破碎感,“殿下……求殿下饶了女君性命。”
叶昕意有所指地说:“这是你第二次忤逆本殿。”
第一次是他犯了“嫌弃”之罪, 然后被罚了一个星期不许吃饭、喝水、睡觉、跟别人说话……
这些是玩笑话, 叶昕提了一嘴也就没再提了。但南羽白却只觉得这些惩罚异常怪异和可怕,觉得自己接下来还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他这回认罪也认得很快, “忤逆殿下之事, 我认罪, ”但他执拗道, “……也还请殿下饶恕女君。”
叶昕莫名笑了:“南公子, 你自身都难保, 还有心思去保旁人?”
南羽白双手紧紧按在身下柔软的床褥, 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垂着脑袋,软着声, 语气却异常认真:“不是旁人。”
叶昕把玩酒杯的手一顿,听见对方执拗而颤抖的声音:“……女君于我,是心上人。”
叶昕心里不受控制地软了一片。
她恨不得立刻上前把少年抱个满怀,然后好声好气地安抚他、亲吻他,向他道歉。
但有的事不解决不行。
他们的相遇始于谎言,感情始于欺骗。
就连他们当下的妻夫关系,也是她强夺来的。
——若是不给少年吃那颗糖丸,少年半道儿就能跑路,哪还会上她的花轿,跟她拜堂成亲?
叶昕强忍着挪开眼,克制地开口:“既然如此,本殿给你两个选择。”
“一,始作俑者是你的女君,本殿只杀她,不杀你,明日就放你离开,”叶昕顿了顿,说,“二,你留下当主君,本殿将错就错,放她一条生路。你选哪个?”
房间里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但仅仅是一瞬间的死寂。
叶昕听见少年毫不犹豫的声音:“我选二。”
叶昕放下酒杯,从红菱手上接过用来挑开红盖头的玉如意。
她愉悦地轻笑了一声,起身往床边走去。
可这样的笑声在南羽白听来却像是五皇女这个疯子发现了好玩的事情,热衷于看他和女君互相挣扎求生,觉得愉悦才笑了起来。
他浑身都在可怜地哆嗦,单薄的身形仅靠细瘦的双臂勉强撑起,在叶昕眼中像只淋了雨的、毛发变得湿湿嗒嗒的可怜兔子,正冷的瑟瑟发抖。
弱小、无助、但叛逆。
叛逆得敢同她偷情,想同她私奔。
叛逆得愿意为了她,委身于暴戾成性的五皇女。
玉如意轻轻撩开红盖头的一角,露出少年精巧白皙的下巴。
南羽白手指猛地抓紧床沿,紧得连指尖都泛白。
叶昕手一顿,
她保持撩开盖头一角的动作,动作极稳,“最后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南公子,选一还是选二。”
南羽白早就因为叶昕的靠近而害怕得脑子一片空白。他听见叶昕的话,颤着声儿,百灵鸟一般动听的声喉多了几分难听的嘶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选二。”
叶昕手腕一动,彻底挑开了红盖头。
少年精致漂亮的容颜终于褪开暗色,见了光。
如果少年此刻不是双眼紧闭,垂首敛眉的模样,想来应该更好看。
叶昕用冰凉的玉如意轻挑南羽白的下巴,迫使他慢慢抬头。
她薄唇轻启,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南公子,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其实,我从没想过给你选择的机会。”她俯身,附在他耳边,予他一阵晴天霹雳,“你的女君……已经死了。”
南羽白猛地睁开了眼。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
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奔涌而出,顺着他发白的小脸,翻滚着坠落。
南羽白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即使此刻他被迫仰头看向叶昕,泪水也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身体也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快要倒下。
叶昕眼疾手快地扶住南羽白的双肩。
可他却已经坐不稳了,身体左摇右晃,往哪边都能倒。
叶昕顺势坐下,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南羽白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在她怀里剧烈挣扎开来。
他伸手去推叶昕,脸上满是洇湿的泪痕,呜呜咽咽地喊:“你走开、你走开!”
叶昕强硬地困住他,不让他挣脱,眸光低垂,上扬的眼尾如弯月,如银勾,挑起她满心的欢欣和酸软,“就这么喜欢她么?”
南羽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珍珠似的接连不断地滚落,“喜欢、喜欢的……”
叶昕似是而非地说:“可是她做了错事。”
南羽白一夜没睡,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期期艾艾地等出嫁;中途被尤以莲一颗糖丸弄得神经紧绷,不安地被送到这里,被五皇女又是恐吓又是威胁;方才红菱问他吃点东西,他也来不及吃……他整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结果还听见女君死了的噩耗——
南羽白此刻满脑子都是女君的秾丽面容,一颦一笑。
——初见时对方温和有礼的样子、体贴地为他夹菜盛汤时的样子、温柔地揽他入怀时的样子、偶尔对他使坏时故作散漫的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喜欢她,没来得及送她新绣好的巾帕,没来得及跟她告状,说太女扔了他全部的糖人儿,要她重新再买好多糖人儿补偿他……
不,不用买好多,南羽白想,再买一根就好。
或者不用重新买了。他不要了。
他不要什么糖人儿了,那天他就应该什么都不要,他才不要因为一盒甜不啦叽的东西就被叶昕轻易哄着离开她身边、回了南府。
那天,他该任性地将那盒糖人儿打翻才对。
或者更早、更早的时候……
他不要回南府,他不想回南府了。
南羽白不顾章法地拉开自己的衣襟,把挂在脖子上的玉佩紧握手心,哭得撕心裂肺。
他来不及告诉女君,他哪儿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要——什么明媒正娶、规制礼法,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都可以不在乎,都可以不要。
他只想留在她身边。
一辈子留在她身边。
叶昕的话言犹在耳,“她做了错事,她骗了你……”
南羽白顾不上忤逆之罪了,边哭边打断她的话,“她没错,女君没错。”
“她骗了你。”
“她没有!”
叶昕用指腹拭去南羽白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她有。”
“我不在乎,我什么不在乎……”南羽白抓着玉佩,像头狼狈的可怜小兽,就知道哭,连挣扎反抗都忘了,“我只在乎她……”
叶昕终于把人从怀里放了出来。
她扶着少年的肩膀,将少年的身子掰过来,让他和她面对面坐着。
“坐好,”她轻声说,“不许哭了。”
南羽白本能地听话。前一秒还在大哭,后一秒就硬生生地收住哭声,小模样有点滑稽,又有点乖。
从小到大,不论是南收帆、莫里还是太女,只要用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都会听。
收的太急,还打了个哭嗝。
叶昕轻捏他下巴,不许他垂下脑袋,从袖里拿出那条从对方身上骗来的巾帕,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满脸的泪水。
但南羽白只一味地抓紧挂在脖子上的玉佩,低垂眼皮,双眸失神,不知在看何处。
眼泪却止不住地无声往下淌,越擦越多。
叶昕手一顿,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温柔地唤了声:“心肝儿。”
南羽白浑身一震。
他止住眼泪,慢慢抬眼,视线慢慢地移到正对着自己的、面对面的女人脸上。
南羽白眨巴眨巴眼睛,将眼前残留的水雾眨落成泪痕,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看清叶昕的模样的时候,他眼中的震惊之色毫不掩饰,倏然睁大双眸。
“你!夜昕叶昕?”
叶昕:“嗯。”
南羽白看见叶昕在他的视野中不断变大,一张他熟悉的长相秾丽的脸不断朝自己靠近——
他在一双蕴满温柔的漂亮凤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唇瓣有片刻的柔软掠过,一触即分。
南羽白看着叶昕如此近的秾丽眉眼,嘴唇颤了又颤,张张合合。一动就和对方的唇产生轻微触碰。
两人的呼吸暧昧地交混在一起。
良久,南羽白终于颤颤巍巍地出了声:“你没有死?”
叶昕又吻了他一下:“嗯,没死。”
南羽白“呜”了一声。
是一如既往的在叶昕面前才会发出的撒娇似的哭音。
“你没有死。”
叶昕继续亲他、以实际行动安抚他。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少年的额头、眉眼、眼角、鼻尖、脸颊、下巴……
亲的少年脑子晕晕乎乎,双手不自觉攀上她的肩。
“我没死。”细密的吻最后回到唇瓣。轻咬他的唇,没咬出血,看见少年轻蹙的眉,叶昕用舌尖从善如流地舔了一下,“心肝儿,我还要活着娶你呢,怎么舍得去死。”
被舔过的唇瓣泛起些微痒意,南羽白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巴。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叶昕,水洗过的眼珠又黑又亮,带着期冀的光,他仿佛要一点一点确认她真的还活着,看得异常仔细。
叶昕放任他盯着自己。
“心肝儿,对不起,”她细细舔.弄南羽白紧闭的唇,用柔软的舌尖耐心地一点点描摹,直到紧闭的蚌壳小小地张开一点软软的内里,“我骗了你……我该死。”
“……不!”南羽白瞳孔猛地放大,
“死”这个字眼再次动摇他紊乱起伏的情绪,南羽白近乎急切地主动索取叶昕的吻,试图堵住她的声音,不肯让她说不好听的话,
“不要说死这个字,”他急得又要落泪,“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叶昕眉眼间是缱绻的笑意。
少年罕见又青涩地主动一回,她自然不会拒绝,舌尖勾着他舌尖,与他慢慢地厮磨交吻。“好,我答应你,我不死。”
没滋没味地活了两世,还被唯一一个亲近的人弄死过一回,叶昕早就不怕死,也没有再亲近任何人的心思。
某种方面而言,也可以说,她不是个很有安全感的人。
她的助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教会了她一个道理——交付自己的亲近和信任,就是在给对方递一把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刀。
“呜。”
少年又在不知不觉的撒娇。
“不哭,”叶昕闭上眼,搂住少年的腰,带着人慢慢往后倒,一同陷落在柔软的温柔乡里,
“我留着这条命给心肝儿,陪你长长久久,护你一辈子。”
亲吻的声音暧昧又涩情地在空旷的偏室里响起。
帘帐层层叠叠地垂下。
床上,是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一对人影。
第30章 第 30 章 入宫
王府这边一片和谐, 喜气洋洋,东宫那边却是闹翻了天,彻夜无眠。
叶昕加强了王府的守卫, 甚至专门跟顾知棠借调了数十个精兵, 严防死守一天一夜, 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太女尚在禁足, 叶昕断定她不敢违抗圣意,亲自杀过来。但皇女皆能豢养一定数量的暗卫, 叶昕不想自己的大婚之日被这些小喽啰打扰,干脆找了顾知棠帮忙。
顾知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翌日。
日上三竿时,南羽白才悠悠转醒。
身侧的位置还留有余温, 证明叶昕刚起不久,只是此时不知去了哪里。
他怔怔地看着头顶纱白的帘帐,好一会儿才坐起来,左右打量, 发现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偏室。
因着起身的动作, 身下传来的不适感让他脸上倏地浮起了红晕。
原来一.夜.欢愉过后,会浑身酸疼, 腰肢酸软。
原来那里, 被女君温暖地紧紧包裹住的时候, 是那样的舒服……就连初始时的轻微疼意, 都会尽数转化成灭顶的愉悦。
而他只能无力地伏在她怀里, 泪眼迷蒙地讨饶……
屏风外, 红菱和绿云小跑着进来, “主君醒了吗?”
南羽白抓起被子一股脑地蒙住脑袋,整个人都要重新缩进被子里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熟透的大虾, 浑身从头红到尾,他要羞死了。
红菱准备上前服侍南羽白洗漱,却被绿云拦了下来。
他指了指床上,又指了指门外,模样机灵,小声说:“主君害羞,我们不要吓到主君,还是让殿下来吧。”他露出一个调皮的笑,“我现在去叫殿下过来。”
红菱接过他手上的托盘,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叶昕就来了。
南羽白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顿时一僵,整个人往柔软的被子里埋的更深。
叶昕刚才去处理叶依澜派来的暗卫,吩咐宁诗把人装马车里全拉到东宫还给叶依澜,结果绿云就来找她了。
怕身上的衣物沾染血腥气,叶昕一边进入偏殿一边脱掉外袍。尾音勾着笑意,随性又温柔,“羽白,起床了吗?”她把外袍扔到地上,立刻就有小侍蹲下收拾。
绿云手脚利落地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素色长裳,颜色浅淡温柔,能柔和叶昕极具攻击性的秾丽五官。
南羽白躲在被窝里,不出声。
叶昕站在床尾,平伸双臂,手心朝上,绿云立刻上前服侍她穿好衣物。
叶昕利落地一抖手腕,荡平袖口的褶皱,看了一眼大红被褥里缩成柔软一团的某人,像个巨大的包子,她就着床沿坐下,笑了一声:“羽白?”
还是不应声。
叶昕从袖中探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被褥上,拍了拍,换了个叫法:“心肝儿?”
里头传来闷声闷气的声音:“……嗯。”
叶昕轻轻笑了一声。
她掀开被子,把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一把抱在怀里。
少年清俊的小脸被闷得红扑扑,发丝散乱,头上还有几根被压得变了形翘起的毛毛,唇色也艳红靡丽,叶昕没忍住,低头轻吻他唇尖,才转头从红菱手里接过沾湿的帕子,替他擦手擦脸,“想不想洗澡?饿不饿?想吃什么?”
南羽白窝在她怀里,贪恋地蹭了蹭,结果又把自己闹羞了。
他乖乖地闭上眼睛任由叶昕擦脸,白皙圆润的脚趾却控制不住蜷缩起来。
“不想洗……饿……”
昨夜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有感知到叶昕帮她擦洗了身子,还帮他换了崭新的睡衣。
“好,那我们待会直接去膳厅,”叶昕帮他穿衣服,“乖,把手抬一抬。”
……
一番梳洗打扮,叶昕终于把人抱出了房间,穿过花红柳绿的回廊,来到膳厅。
她特意给南羽选了一袭金丝绣蝶月白长裙,穿的与她像是情侣装,又替他简单扎了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高马尾,凤冠高束,两侧垂坠的金色流苏落到耳垂边,轻轻晃动时,贵气又雅致。
“我自己能走,”南羽白细瘦的胳膊攀着叶昕脖子,涨红了一张脸,“不要你抱。”
一路上遇见的小侍都脑袋低垂,不敢多看,欲盖弥彰的样子让南羽白更加羞窘。
就连现在吃个饭,她都要让他坐在腿上,亲手给他喂饭。
“可是你刚才下床的时候险些摔倒,”皇府连早膳也全是山珍海味,炉鸭炖白菜、羊肉墩豆腐、青笋炒牛肉、两熟煎鲜鱼……荤素俱全摆了满桌,但叶昕还是先给南羽白盛了碗清淡的薏米粥,“是不是昨晚伤到了?等会让太医来看看?”
“没有!”这种事怎么还要让太医来、来……!
南羽白拒绝得飞快,“我就是起的太快,没注意到腿有点软……但是我现在已经好了!”
叶昕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嗯。”
南羽白涨红了脸,轻轻拍开她的手,“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叶昕只好答应他:“好,不看太医,”但今日少年还是吃点清淡的、好克化的食物比较好,“喝完这碗粥,我就放你下去。”
少年本就体虚,昨夜又那般放纵,她怕他会出什么问题。
见叶昕松了口,南羽白也不敢再得寸进尺。叶昕向来说一不二,这样好说话,已经是在纵着他了。
他乖乖地坐在叶昕怀里,任由叶昕一勺一勺地喂。直到喝完最后一口,对方还伸手轻轻摁了摁他的肚子,确认他吃了个半饱,才把他放开。
像摁着小兔子袒.露的柔软肚皮一样,放开他之前还轻佻地摸了一把。
南羽白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开。
他坐到距离叶昕最远的位置,捂住自己的肚子,一双顾盼撩人的鹿眼不满地瞪她,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叶昕却只觉得少年的小模样骄纵得可爱。递给他一双筷子,嗓音温润:“吃些别的吧,想吃什么就夹什么。”
见他精神头不错,她勉强放下心。
少年此刻只剩半个肚子,再怎么吃也吃不下太多荤腥的。
南羽白心里也清楚,叶昕是因为担心他才帮他控制饮食。
……但他还是、还是有点气!
——女君根本不是斯文有礼的秀才娘子,而是个会对他动手动脚的凑牛氓!
接过筷子,南羽白化悲愤为食欲,认真地享用起了早膳。
叶昕看他吃得挺欢,轻轻咳了一声。
南羽白不看她,“我知道啦”,他闷闷地说:“我不会吃太多的。”
好乖。叶昕想。
她忍住把小兔子捉回怀里继续蹂.躏的冲动,唇角轻扬:“嗯。”
*
一顿早饭用完,已近晌午。
这导致了叶昕和南羽白的入宫时间一再推迟。
按祖制,皇女大婚隔天应当进宫拜见圣皇君后。
马车里,南羽白神色紧张,向叶昕投去求助的眼神,“我……我等会应该怎么做啊?”
他的生父死得早,邱巧灵更是恨不得他出丑,出嫁前什么都没教他。
就连昨晚……做那档子事,他也一窍不通,只能按照叶昕的节奏,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反应。
叶昕老神在在地抱着少年,温声说:“敬茶,收红包。”
少年需要她的时候,就会主动钻进她的怀抱卖乖。
譬如现在,少年正拉着她的手,要她的手放在他腰上,愿意让她抱着。叶昕自然乐得接受。
“还有别的吗,”南羽白忧心忡忡,“我怕出错……你能不能把整个流程都给我讲一讲?”
在当今天子面前出丑,轻则丢脸,重则丧命,他不可能不害怕。
叶昕本人其实也不知道流程。她没在意过这些虚礼,一个是她不在意,一个是叶晚鹰不需要她在意。
她唯一在意过的虚礼,就是昨日的正君之礼。
南羽白希望自己是被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抬进府的,他很在乎这些,叶昕不想让他失望。
而她自己也想正正式式地把人娶进来,予他王府主君的荣光,不让他遭到旁人轻视。
叶昕掐住他细腰,手感和昨晚一模一样,即使隔了一层衣物,熟悉的体温仍旧唤起她昨晚的记忆,“别怕。”
她眉眼微弯,轻轻抚摸他后背,安抚道,“你是我的夫郎,谁也没资格为难你。就连她叶晚鹰,现在也得卖我几分面子。”
叶晚鹰还要她帮她背锅杀.人呢。
明明是她叶晚鹰想杀的人,却总借她的刀。
不。
叶昕凤眼微眯。
谈不上借刀。
她本就是叶晚鹰手上的刀。
在南羽白听来,这话实在太过狂妄放肆。
他慌忙伸手捂住叶昕的嘴,“不可乱说,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你会出事的。”
叶昕就喜欢看南羽白关心她的样子,语气愉悦,“我只说给你听。”
“不过我说的也是事实,”她说,“你只管与我一起敬茶,然后大胆地收红包,别的什么也不用怕。”
南羽白嗫嚅道,“……可我还是怕。”
“那就站我身后,”叶昕对少年有罕见的耐心,“一切有我。”
——今日很有可能不是她和南羽白的主场,而是叶依澜的主场。
叶依澜昨夜肯定不好过,有可能趁着新婚妻夫进宫觐见的这个机会找叶晚鹰做主。
虽说还是禁足时期,但禁叶依澜足的人是叶晚鹰,只要叶晚鹰不计较,她就不会受罚。
对于这种进宫觐见的孝女行为,尤其是叶依澜这个大孝女,叶晚鹰哪会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