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偷窥

    “顺着我的声音找到我吧……我在等你呢……”

    诡异的声音仿佛凭空从大脑深处响起,又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池清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站起来,匆忙地在山洞里左右奔走寻找:“你在哪!你是谁?”

    那声音并不回答,但池清却似乎听到了“它”在笑,那笑声温柔而柔软,带着熟悉上扬的轻快尾音——池清的瞳孔骤然缩紧,那是池盈的笑。

    “母亲?是你吗?”池清发疯似的扑到了山壁上,寻找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娘!你在哪!孩儿一定为你报仇!孩儿一定灭了明家!!”

    他知道自己八成是在极度的痛苦和思念中疯掉了,但是即便这样他也想在幻觉中听一听母亲的声音。

    梅花香越发浓郁,池清在疯狂的拍打中只觉得天旋地转,冰冷的地面贴在面部的皮肤上,他摔倒在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恍惚间竟看到了星河一样的梅花开满了整面山墙。

    啪。

    曲成溪合上书册,有些头疼得按了按太阳穴。

    本想着在沈钦的藏书阁里找找有没有关于商唯和混沌为什么融合得那么好的原因,谁知道沈钦这家伙的藏书阁里竟然有这么多书!这找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

    曲成溪仰起头,他站在二层,而面前圆筒状的书格墙从地面直通到天,几乎一眼望不到头,满满当当的说是成千上万本都不为过。

    这藏书阁是新建的,他在花月教当副教主的时候还没有,也就是他离开的这几个月建起来的。

    以前不记得沈变态这么爱看书啊,这是转性了吗?

    曲成溪揉着酸痛的脖子琢磨着,自己以前倒是爱看书,不过那时候看书得偷偷看,因为沈钦不喜欢他把时间花在看书上,觉得是不务正业……那变态巴不得自己的目光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他一人身上。

    做梦吧。

    曲成溪冷哼一声把手里的书放回去,正要再寻找下一个目标,忽然看到他塞进去的这本旁边有一本名为“血梅怪谈”的书册。

    这本“血梅怪谈”实在是太破了,毫不起眼,就连名字都被磨得几乎没了,一看就是从市井小摊收的旧书,曲成溪一边感叹沈钦这藏书阁的书真是全,一边把书取出来。

    说来也奇怪,平时这种叫什么什么怪谈的,多半内容里都是作者胡编乱造吸引人眼球的不入流小短文,曲成溪根本不屑看,但或许是有关星河血梅,今天他却鬼使神差的翻了翻。

    “星河血梅极难被找到,但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它主动显露行迹想让人找到它的时候。”

    曲成溪嗤笑一声,翻着那几乎掉页的破书心说果然是胡扯。

    主动显露行迹的星河血梅?怎么可能,就算这花再邪性也只是一朵花而已,又没成精,难道还会张嘴说话不成,就算成精又怎么会故意让人摘?果然是胡编乱造的……

    “这种情况极为罕见。”书里继续,“星河血梅是世间至邪之物,凝聚世间恶意而生,具有极其强大的灵力,但这种灵力并不是永久存在的,如果在世上存在了千年甚至更久,它的灵力就会衰退,为了避免自己枯萎,星河血梅会寻找遭受了极端痛苦、心存极大恶意无处发泄的修士,诱惑他们将自己吞下。”

    “吞花的修士会瞬间灵力暴涨,甚至提升一个层级,但是这种效果是短暂的,最多十年后,使用花的人就会被星河血梅从内部吞噬殆尽,日渐衰弱并最终死亡,而那时,新的星河血梅花瓣会从他们的尸体上绽开,然后随风飘落到新的隐蔽处,重新开始它又一个千年的轮回……”

    曲成溪盯着书愣了好一会儿,他原本以为自己看完后会嗤之以鼻,但现在他却没有,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沈为霖。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后脊梁爬了上来,曲成溪想起,当初沈为霖抢走了原本属于萧家的星河血梅一口吞下,之后果然灵力大增。

    凭借激增的灵力,他杀掉了当时花月教的教主蒋融,并一举成为了新的花月教教主,叱咤风云。

    但是没过几年,他的身体就开始出现了问题。

    最开始是沈钦先发现他的牙龈总是出血,再之后,曲成溪发现他开始怕吹风,而且经常发烧,到后期越来越严重,甚至有的时候会神智不清,对着空气怒骂大发雷霆。

    也正是借着这种机会,沈钦和曲成溪才在某日找准机会趁着他发疯时杀掉了他。

    其实当时曲成溪就有所怀疑,是不是星河血梅造成了他身体衰弱,但是无暇验证,因为新组建的花月教高层动荡,他一门心思在稳固教派上,没有深究。

    但现在看来,且不说星河血梅会不会主动勾引人,但是只要是用了,必然会付出代价。

    人人都渴望得到星河血梅,但是几乎没有人提过使用星河血梅的副作用。

    等等!

    如果这怪谈里说的是真的,难道当年在沈为霖死后,他的身上也开出过新的星河血梅?

    曲成溪倒吸一口凉气,当初沈为霖的尸体被沈钦直接丢到乱葬坑喂了狗,根本没有正经下葬,如果星河血梅开放后会随风飘走,那也会是在乱葬坑附近!

    如果自己用那瓣星河血梅转移沈钦的注意力,或许就可以……

    “阿漾。”

    藏书阁的大门忽的被推开,沈钦走了进来:“怎么在藏书阁呆了那么久,该吃饭了。”

    声音顺着藏书阁的楼梯层层盘旋而上,沈钦抬起头,看到了曲成溪。

    他靠在二楼的栏杆上,阳光从天井照进来洒在他身上,让他的皮肤白得好像会发光一样,沈钦只见曲成溪神情慵懒,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慵懒地半眯着,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一推,咣一声轻响就让书回到了原位。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他做出来,那种不经意的妩媚却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还不饿。”曲成溪说。

    沈钦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二楼,手按在了曲成溪面前的栏杆上,那是一个半圈禁的姿势,他眸色微暗,仗着身高优势将曲成溪笼罩在阴影下,暧昧地轻声道:“不饿也得按时吃饭,对身体好……你刚才在看什么。”

    曲成溪冷淡得一如既往,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管得着吗你。”

    “是这本吗?”沈钦一笑,精准地抽出了他刚才放回去的书。

    曲成溪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不自然。

    这罕见的表情让沈钦有些惊讶,挑眉看向手里的那本书。

    “春闱秘事……”

    “不是要吃饭吗?走啊!”曲成溪劈手夺过那本“春闱秘事”塞回去,扭头便要走。

    原来如此。

    曲成溪那恼怒的反应和微红的耳朵瞬间让沈钦难以言喻地兴奋起来,像是撞破了什么秘密,一把拽住了曲成溪的胳膊,低声道:“人非圣贤,有七情六欲是正常的。”

    “说什么呢!滚开!”曲成溪恼羞成怒。

    沈钦不放反抓得更紧,贴在他耳边:“算来你也有些日子没有‘玩乐’了,如果需要,我可以满足。”

    曲成溪一巴掌狠狠扇过来,沈钦后撤闪过,曲成溪趁着这功夫从二楼一跃而下,飞快的消失在门口不见了。

    沈钦笑起来,意犹未尽地抬起手,掌心还带着曲成溪身上的幽香,空气里都是他的味道。

    沈钦的眼神暗下来,那一天很快了,他会让曲成溪身心都重新属于他。

    曲成溪从藏书阁夺门而出,绕过门口的小花园,身形一闪,便隐匿进了暗处。

    如果此时沈钦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就会发现曲成溪刚才恼怒的神情和脖颈的红色瞬间退得一干二净,那双深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乱葬坑在距离花月教五公里左右的野山里,得找个理由出去。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曲成溪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呼出一口气,小腹深处传来闷痛——断肠的副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无法忽视了。不过自己其实逃不逃都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但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尽快把商唯从这片泥沼中拽出去。

    曲成溪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萧璋的模样。

    “你他妈还让我说几遍!我不爱你了!你这样强行带我走不怕我对你动手吗!”

    “真忍心你就动手!来呀!”

    利刃刺破胸口,鲜血喷涌而出,刺穿了血肉,也终于割断了情谊,仿佛一辈子的梦魇。

    曲成溪睁开眼睛看着蓝天,轻盈的白云从他眼前缓缓飘过,他心想,萧璋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想起我了吧。

    过不了多久,他估计就会找个合适的伴侣结婚生子,再过个几十年,江南肯定是他的天下,到时候正道都得以朝云派马首是瞻,而他必然是正道的头把交椅,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心脏忽然痛得无法呼吸,曲成溪面色苍白地弯下腰捂住胸口,手指收紧。

    他终于意识到,无论自己装作多么不在意,当回忆翻滚升腾,当对于未来的猜想扑面而来时,他还是无法承受,哪怕只是想想萧璋和别人在一起,都疼得撕心裂肺。

    萧无矜现在怎么样了,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有没有想我。

    曲成溪终于抬起手,像是下定了决心,白色的光晕在指尖亮起,在树干上无声的划出一个形状奇异的符咒——那是传音符,和很久前在天灵山学堂时他和萧璋画在各自墙上、每晚聊到天亮的符咒一样。

    其实曲成溪说谎了,他没有告诉萧璋,这符咒并不是两边同时使用才能接通。而是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偷偷画下符咒,看到萧璋那边的情况。

    灵识在脑海中亮起,曲成溪屏住了呼吸,他眼前出现了萧璋那边的景象——此时萧璋似乎是在朝云山的房间里,正强撑着床沿坐起来,胸口的纱布浸透了鲜血。

    躺下休息,你起来做什么!曲成溪心急如焚。

    “你先躺下好好休息呀,起来做什么?”这话忽的从画面中响起,是个陌生的声音。

    曲成溪的瞳孔猛的缩紧:他看到萧璋的床边坐着一个身着青莲派纹饰衣装的俊美男子,正心疼地扶着萧璋的腰,而萧璋并没有躲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求饶

    曲成溪先是愣了愣,起初他还以为或许是郎中之类的人在给萧璋治伤,但是很快他就看见了男人身上的青莲纹饰,还有那张俊美的脸。

    那张脸并不是明艳的长相,却看起来非常舒服,每个五官都漂亮得恰到好处,挑不出毛病,举手投足的气质也并非凡俗,一看就是门派中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曲成溪只觉得一股火噌地从脖颈直冲头顶,百爪挠心似的难受了起来。

    好个萧无矜!不过是刚回江南,竟然就已经找到新相好了!

    “先把药喝了吧。”韩杨扶着萧璋的后腰,一手端着汤碗送到萧璋面前,任何人都没法会拒绝这种不带爱美的温柔关切,就仿佛相熟的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关心。

    萧璋低头,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

    “你堂堂青莲派门主,还亲自给我煮药。”萧璋哑声道,“我哪受的起。”

    千里之外曲成溪攥着衣角的手心下瞬间传来了裂帛的吱吱响,气得冷笑一声。

    哟呵你们还挺熟!之前就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萧无矜你胆子肥了!

    萧璋愣了一下,他似乎听到一声熟悉的冷笑。

    难道是伤得太重了出现幻觉了?

    “什么门主不门主的,”韩杨淡笑,“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生疏。”

    用得着!!曲成溪气的压根都在痒痒。

    萧璋有些困惑地晃了晃头,韩杨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听闻平澜派被灭的消息,心绪有点乱。”萧璋说。

    因为心脏被捅了一刀,他的脸色比平时要苍白许多,意气风发的模样被暂时敛盖下去,受伤的样子有种病中的脆弱感,直让人心疼。

    曲成溪的心脏一阵抽痛,抬手轻轻抚上传音咒透出的画面,想要摸一摸萧璋的脸,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冷的虚空。

    他看到韩杨又拿起一旁的毛巾轻轻擦拭掉了萧璋额头的冷汗,扶着他躺了下去,给他盖上了被子。

    曲成溪移开目光,他几乎无法再看下去,那些曾经觉得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如今都成了奢望,只能看着别人去做。

    虽然他想尽各种办法让萧璋远离他、忘记他、讨厌他,继续过自己的人生,但是当真正看到别人进入萧璋的生活,取代了自己曾经的位置,那种心痛的感觉当真是比刀割还难受。

    罢了。曲成溪实在听不下去正要关掉传音咒,忽的却听到韩杨又说了句什么。

    “你说以后和屈漾再无关系了,是真的吗。”

    曲成溪浑身一颤。

    萧璋抬眼看向韩杨。

    韩杨抱歉又坦然地笑了笑:“抱歉,刚才在外面给你煮药,离得不远听到了。原来你之前远赴雁北确实是为了追回他,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成功吗?”

    其实根本不用问,萧璋胸口渗血的伤口就说明了一切,除了那位心上人,这世上恐怕再没有别人能轻易伤他。

    萧璋垂眸,那一刻曲成溪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在害怕什么,然而下一秒萧璋开口,那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是,以后我和他毫无关系了。”

    韩杨轻轻呼出一口气,帮萧璋把被子盖好,又整理了一下他的枕头:“那以后……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一句玩笑话,又好像不是玩笑,韩杨修长的手指似有似无地蹭过萧璋的脸颊。

    萧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阿杨……”

    韩杨笑了笑,忽的就吻了下来,柔软的唇落在了萧璋的额头上。

    轰!——

    曲成溪身后背靠的大树被他掐得应声断裂,在巨响通过传音咒传到江南前被他生生截断了,心脏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痛苦地捂住头蹲了下来——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萧璋没有避开那个吻。

    而且那个人叫阿杨。

    曲成溪双眼一点点发红,难受得无法呼吸,萧璋又找了一个叫“阿杨”的,这比随便找了任何另外的人都更让他痛苦。

    萧璋心里最深处始终忘不了的,永远是年少时候的“阿杨”,而那个陪他走过短短几个月的“阿漾”,终究是在无数次互相伤害后,被他彻底放下了。

    可所谓的“阿杨”和“阿漾”其实都是自己啊。

    曲成溪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赶走萧璋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他将仅剩的时光里,眼睁睁看着萧璋与“阿杨”的又一个替代品谈情说爱,而他作为“阿杨”本人,却什么都做不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爱而不得,而比爱而不得更痛苦的,是看着曾经的爱人追忆着自己,却与别人相拥。

    没想到人之将死,竟然还要受这种折磨。

    曲成溪苦笑一声,踉跄离去,身后大树断裂的粉末随风而散,他掌心里的传音咒随之而灭,从今以后,那专属于萧璋的咒语,或许再也不会亮起了。

    千里之外,萧璋猛的推开了韩杨。

    韩杨愣了一下,微微后撤了一些:“抱歉……是我唐突了。”

    刚刚萧璋没有拒绝他的时候,他心里还着实欣喜了一下,现在看来竟然是萧璋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杨心中暗叹,他早就知道萧璋没有那么容易拿下,现在果然再一次印证了他的判断。

    “感情之事不能强求。”萧璋微微喘息着说,“不怕你笑话,我是个一根筋的人,即便上一段感情无疾而终,也没那么轻易就能放下。”

    “萧掌门是个重感情的人,我明白。”韩杨笑了笑,“不过也不瞒你说,我是一个不会轻易接受‘不’作为答案的人,比起一见钟情,我更相信日久生情。”

    两人都是极聪明的人,双方的意思点到为止,无需多说,韩杨淡笑着起身:“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好休息,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就要起身,然而忽的萧璋却叫住了他:“阿杨。”

    韩杨回头。

    “先别着急走。”萧璋脸色苍白,一双眸子却半分不减锐利,“私事先放一放,还有件公事,我想要和你商量商量。”

    燕子从南方飞向北方,小溪里的碎冰终于融化得一点都不剩,春回大地,盎然的绿意席卷了北方的山野——转眼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哐!——

    “教主!副教主在休息!说不想被打扰!”

    曲成溪院落的大门被灵力猛的撞开,沈钦大步而入。

    门口的守卫在这两个月内早就被换回了曲成溪曾经相熟的部下,对曲成溪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就连沈钦都敢拦,然而今日沈钦明显是被什么事惹恼了,谁拦都拦不住,径直推开了曲成溪的寝殿的门冲了进去。

    榻上美人的倩影背对着门口侧躺着,一层薄纱勾勒出他曼妙的侧腰曲线,他白皙修长的腿上下搭在一起,就连脚趾都修长得堪称完美,仿佛误入凡间的妖媚花神。

    此时他正在午睡,迷迷糊糊被门口的声音吵醒,蹙眉不耐烦地翻过身来,掀起浓密的睫毛:“谁啊……”

    宽大的身形如同乌云罩顶,沈钦翻身上床压上来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怒火仿佛能将榻上的人烧成灰:“阿漾,你知道你那在江南的宝贝老相好做了什么吗?”

    侍卫们紧跟着冲过来,紧张地围在门口,曲成溪递给他们一个眼神,示意自己没事,门口几人瞬间消失,训练有素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难不成是刨了你的祖坟?”曲成溪半眯着一双媚眼笑道,似乎是还处于午休的慵懒中,“啊不对,忘了你没有祖坟。那你死了之后葬在哪呢,对了,我可以友情把你运到乱葬坑去。”

    沈钦掐住曲成溪白皙的脸:“他和青莲派毁了我在皖南的据点,五万精兵,全被他歼灭了,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招数。”

    “皖南,那不是你最在意的据点之一吗?这下毁了,你雁北和江南军队之间的中转就断了,南边的补给都成问题。”曲成溪半仰起头,明明是被桎梏的那个人,神情却像是居高临下地嘲笑一般,妖媚艳丽得像是怒放的花,“啧啧,真可惜呀沈钦。”

    “你好像很高兴?”沈钦怒极反笑。以这次正道反扑的规模,这场围剿至少策划了一个月有余,在这期间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姓萧的还当真不容小觑。

    但是萧璋越强,沈钦就越恨,那种恨不仅仅是正邪两道之间的仇视,更是一种源于更深层次的危机感。

    曲成溪挑眉,宽大的衣衫从肩头滑下去,露出漂亮的锁骨,摸了摸沈钦的脸:“看你吃瘪的样子,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开心……唔!”

    那句话的尾音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曲成溪猛的抓住了沈钦的手臂,后者的手正用力地掐在他的不盈一握的腰上,拇指按进了他的肚脐里。

    “沈……沈钦!……”曲成溪笑不出来了,声音里都带了颤,“别按那里……”

    沈钦的拇指却反倒愈发微微用力下压,曲成溪的瞳孔骤然缩紧,差点叫出来,身子不受控地蜷缩紧。

    “虽然战场上不利,但是一想到你在我怀里,我的心情立刻就舒坦了。”沈钦说。

    曲成溪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上片刻就凝聚了一层的冷汗,挣扎着挺腰想要逃,却被沈钦死死的握在手心里。

    “你原来就肠胃脆弱,肚脐更是碰不得,如今中了断肠之毒,果然如郎中所说,脐底神阙穴越发敏-感。”

    沈钦眸色幽深阴暗,带着疯魔的占有欲:“可惜无论萧璋带领正道打了多少胜仗,他都看不到你此时的模样,不是吗?”

    “沈钦……别……”豆大的汗珠顺着曲成溪的额角滚落下来,腹中一阵剧烈搅动,曲成溪疼得脸色发白,耳廓嫣红,向来骄傲的嗓音带了哀求的意味,“疼……停下!”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每一次示弱都不是白示的。

    第123章 改变

    “疼……沈钦……”

    曲成溪后仰在床上,绝美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身子在疼痛中颤动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的抓着沈钦按在他肚脐中的手,脸上的血色都一点点褪尽了,声音都在发抖:“放开我……好疼……”

    沈钦就像是被石头猛的砸醒了。

    “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沈钦慌忙抽出手指,曲成溪几乎立刻双手捂住肚子蜷缩了起来。

    沈钦扑上去搂住他发颤的肩膀,想把他转过来,但曲成溪是真的疼极了,趴在床上死死咬着嘴唇根本不动,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往下滚。

    “我……我犯浑了,对不起阿漾!”沈钦心里慌得不行,内疚得真想抽自己。

    他刚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这些日子听到了太多萧璋战胜的消息,让他原本就躁怒的神经紧绷到了临界值,曲成溪刚才的冷嘲热讽无疑是火上浇油,让他那根紧绷的筋下一下子就崩断了。

    那一刻沈钦疯狂地嫉恨那个夺走曲成溪的心又屡次三番挑衅他的男人,他只想让曲成溪臣服于他身-下,让他对自己服软。

    “滚开……”曲成溪声音沙哑,伏在床上喘息着,刚才狠按肚脐的动作似乎带来了比预想更严重的后果,疼痛根本没有好转的态势,他低垂着双目强忍着疼痛,肩胛骨的形状清晰的在薄纱下突出来,脆弱的易碎感美得惊心动魄。

    “给我看看。”沈钦心都碎了,抓抓他的手腕柔声道,“我帮你揉揉,我……”

    “教主!”忽的门外传来一声喊,“有急事禀报!”

    这个时候沈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外面手下没听到回答,以为教主默许他说下去,愤恨道:“教主,燕都城中有人闹事,那些凡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好多法器,我们的人巡街的时候被凡人用雷火球砸了!有两个受伤严重!”

    沈钦急尝试着帮曲成溪揉肚子,却被曲成溪狠狠甩开。

    “那些凡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花月教的人也敢惹!我抓了带头的凡人回来,您看要怎么处置……”

    沈钦:“压下去!我现在没功夫处理那些琐事!”

    沈钦被曲成溪三番五次的推开搞得有些恼火,心底疯魔的暗火又烧上来,正要用点蛮力直接把曲成溪按住,却忽的感觉胸口遭重击,曲成溪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这一脚当真是耗费了曲成溪全部的力气,踹完他的脸上当真一点血色都没了,咚的一声倒回了床上,急促地喘息着。

    沈钦翻身而起真是要疯了:“萧璋碰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抗拒呢?你只能被他碰是吗!”

    曲成溪没回答他,又或许是根本没有力气回答,他眉头紧促,乌黑的长发散落一床,肩膀随着喘息起伏着,修长白皙的手指用力的压在小腹上,深得几乎隔着薄纱把腹部掐出了红痕。

    沈钦心疼得抓心挠肝,可又偏偏碰不到曲成溪,那种被拒之千里的感觉让他想要杀人,温润的面皮几乎无法再阻挡内心疯狂翻搅的躁郁。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似乎总是在把曲成溪推得更远。

    “教主!教主?”外面那没眼色的手下还在叫。

    沈钦忽的转身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了大门。

    那手下正要敲门的动作僵在原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教主!”

    “人呢?”沈钦冷冷道。

    那手下立刻冲后面招手:“带上来!”

    一个平民打扮的络腮胡中年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推了下来,手下把人一脚踹翻在沈钦面前:“教主在此!还不认罪?”

    男人重重倒地,众人这才看到,他宽大的衣衫下还藏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看容貌应该是他闺女,正抱着她的爹的大腿瑟瑟发抖。

    沈钦眯起眼睛。

    男人被他目光中森冷的寒意吓得毛骨悚然,沈钦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他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凶残的巨蟒当头盯住了一样。

    “雷火球是正道给你们发的?”沈钦轻声问。

    手下们齐齐一惊!

    正道?原来如此!只有正道能有渠道搞来这么多质量上乘的法器,又能有这么强的执行力,把全城都发遍。

    他们找了那么多天的源头,竟然被教主一眼就看了出来。

    “就应该把你们这帮邪门歪道都炸死!”男人咆哮着爬起来把女儿护在怀里,他这么一说,所有花月教门生都倒吸一口凉气——真是的正道发的。

    男人知道自身难保,干脆豁出去了,硬着头皮挺起胸口,死也要当个有骨气的鬼:“总有一天正道会把你们都灭掉!”

    沈钦嘴勾起微笑。

    刚才的手下也终于迟钝的感觉到了教主身上那泰山压顶般的森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燕北有多少百姓手里有法器?”沈钦问。

    手下:“回……回教主……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就好像几天之内忽然冒出来了似的。”

    沈钦的笑意逐渐疯魔,几乎笑出了声:“萧璋这一招用得漂亮,暗中策反燕北的百姓,虽然这些凡人一个两个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积少成多,若是全城的百姓都与花月教为敌,扰乱花月教的行动,切断粮食供给,那还真是会演变成大问题,不得不说,他真的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啊。”

    手下瑟瑟发抖:“教……教主,要怎么处置?”

    男人闻言立刻热血涨红了脸:“萧仙尊会给我报仇的!沈狗!你们魔教这些年抓走城中百姓试药、炼丹、练邪术,害人无数!必遭天谴!”

    手下瞳孔猛然一缩,真恨不得立刻割了男人的舌头让他赶紧闭嘴。

    这些日子萧璋在神州大地的威望越来越强,甚至在有些地方有被神化的趋势,他带着花月教在城中巡逻时还见过有人把萧璋供奉起来,每日烧香祭拜。

    怕沈钦发怒,这件事他们一直遮遮掩掩只和教主说了个大概,如今竟被直接点破,教主不得气疯了!

    “燕都城中几十万人,花月教抓走的,不过几百。”沈钦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笑起来,“如果不是借着花月教的荫蔽,燕北这些年怎么可能如此安稳。你们从未受过战乱的侵扰,从未遭受过饥荒瘟疫的侵袭,如今却喊着让我遭天谴,遭哪位的谴,‘萧仙尊’的吗?”

    男人浑身猛的一紧,下一秒沈钦虎的弯腰拉过那小姑娘的手,男人目眦尽裂地扑上去拦,却立刻被身后的花月教教众按在了地上。

    “多好的孩子呀。”沈钦垂眸抚摸着那小姑娘的细腻的脸蛋,“细皮嫩肉的。”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噙着泪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乱得看看地上的父亲又看看沈钦:“爹爹……”

    沈钦轻飘飘地说:“把这小姑娘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吧,旁边放上一口锅,割下来一片,就煮熟喂给着她爹一片。”

    男人爆发出了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另外。”沈钦丢开小女孩,在身后男人的哭喊和求饶中用帕子擦了擦手,“他说的对,我太久没有关注过燕北的民生了,去挨家挨户搜搜看,只要家里藏着正道发放的法器的,一律将家中妻女处死,没有妻女的,处死父母。”

    “是!”

    至高的权利果然是最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在绝对的压迫面前,一切的抵抗都无济于事。沈钦的心情终于略微舒畅,阳光从正面洒在,将他高大的阴影投在地上。

    不知萧仙尊在发给这些人武器的时候,有想过他们面临的后果吗?

    你所做的一切,都会一一毁掉,你从我手里夺走的东西,我都会加倍的拿回来。

    “等等……”

    沈钦的动作一顿,那声“等等”清晰地从身后传来,他回头,脸上疯魔的阴鸷在瞬间消散,又恢复成了温柔的模样。

    “还痛吗阿漾,”沈钦快步走回房里,好像刚才什么发生似的坐回曲成溪的床边,握住了他的手,“你不用操心,已经都解决了。”

    曲成溪捂着小腹喘息着仰起头,妖娆锐利的凤眸被疼痛蒙上了一层水雾,绝美的面容苍白如雪:“你所谓的解决……就是杀掉所有人吗……”

    他这幅脆弱的样子有种难以言述的诱惑,沈钦心疼之余只觉得一股暗火从腹底窜了上来,眸色顿时深了几分。

    “我只是给他们一些教训。”

    沈钦轻轻托起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抬起曲成溪尖尖的下巴,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的皮肤:“我知道你又心软了,阿漾。但是他们不值得同情,你听……”

    外面传来了男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和哭喊。

    “他在诅咒花月教的人都死无全尸呢,你我都是花月教的人,不是吗。”

    曲成溪扭头闪开他的手,然而这动作却牵扯了腹中的疼痛,他闷哼一声,侧头咬牙弓起身子,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顿时青筋都崩了出来。

    沈钦几乎无法克制自己躁动的欲.望,曲成溪就像是有某种魔力,让自己心疼的同时恨不得将他全部占有,将他的脆弱全部囊括在自己股掌之中。

    外面传来了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手下已经开始把她往木桩上绑。

    曲成溪忽的抓住床沿,竟是踉跄着就要下床,沈钦眸色一暗,曲成溪只觉得感觉后腰被一股大力猛的一拽,短暂地天旋地转后径直摔回了沈钦怀里。

    “你肚子还在疼,就别下地了。”沈钦从后面抱着他,下巴轻轻搁在他肩膀上,那动作看上去温柔而亲昵,却根本不容拒绝。

    外面的已经开始烧火煮水,空气中飘来了木柴燃烧的味道。

    “沈钦,”曲成溪的瞳孔里倒映着跳动的火苗,声音都在发抖,“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沈钦笑了一声。

    “这辈子能让我有绝对的耐心的只有你,至于别人,”沈钦扫了一眼外面的惨烈景象,“你是了解我的,你觉得我有可能让忤逆我的人继续活下去吗?”

    “爹爹!爹爹!”

    “闭嘴!”

    刀尖扑哧刺入小姑娘的手臂,鲜血顺着稚嫩白皙的皮肤滑下来,瞬间激发出惨烈的尖叫。

    下一秒,一股巨力轰然从屋中冲出,强大的灵力气浪将屋外的锅炉猛然掀翻,柴火被飓风扑灭,拿刀的花月教被轰然摔了出去,人仰马翻,小姑娘哭喊着挣脱出来,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屋内的曲成溪喘息着放下了高抬的手,灵力从他掌心散去,就像是熄灭的火。

    沈钦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从他怀中挣脱的曲成溪,曲成溪回头看向他,下一秒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了下来。

    然而他并没有落到地上,沈钦一把将他稳稳的接到了怀里,心疼地叹息道:“你又何必出手呢,不过是蝼蚁而已。”

    “……他们是蝼蚁,那我呢?”曲成溪虚弱得声音几乎全成了气音,反手抓住他的领子,淋漓的冷汗在雪白的皮肤上反射着水光,“多年前你在城中捡到落魄的我,那时的我难道不是蝼蚁吗?”

    沈钦微微愣住。

    “人从来就不该有贵贱之分,只是这世道太愚昧。”曲成溪的呼吸急促,攥着沈钦的领口的领口却越来越紧,“城中的人……你不许碰……”

    沈钦低头看着他,深遂的眸子宛若深渊:“你以为你拯救他们,他们就会感激你吗?”

    曲成溪左手抵着小腹,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俊美的眉眼露出强忍痛苦的神色。

    “你信不信,”沈钦低声道,“如果有一天你以花月教副教主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管你做过什么好事,他们都会恨不得杀你而后快。”

    曲成溪看着他,两人对视,仿佛有无声的电流冷然炸开。

    下一秒,曲成溪忽的笑了,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虚弱的艳丽:“那就试试……”

    沈钦这么多年无数次被曲成溪的美貌惊艳,然而这一笑却让他心神剧震,那笑容艳丽得像是雪山之巅绽开的红花,带着义无反顾的骄傲和执拗,这世间所有的风华都仿佛被他比了下去,沈钦的呼吸几乎都静止了。

    然而下一秒,曲成溪忽的痛苦的猛然弯腰,噗的吐出了一口血!

    “阿漾!”沈钦猛的惊醒!

    “你怎么了?”

    他抱着曲成溪,只觉得怀中的人身体中的灵力剧烈的翻搅着,那脆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曲成溪双手掐住小腹,大口大口地向外吐血,像是内脏都被搅碎了似的。

    “叫郎中!!”沈钦肝胆俱裂,这一刻他甚至有了和大婚之夜看到曲成溪在他怀里断气时一样的恐慌感,几乎能感觉到曲成溪的生命在流逝!

    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按了一下肚脐而已,怎么会严重成这样!

    “阿漾!”沈钦慌得声音都劈了,“我听你的,我不动城中那些凡人了!你听见了吗!”

    “来人!!快来人!!——”

    ……

    曲成溪这次当真是比想象中要严重,沈钦原以为用了灵药又输送了灵力,曲成溪当天下午就能醒来,谁能想到曲成溪这一昏睡就是足足三天。

    这期间沈钦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内疚得饭都吃不下,几天下来足足瘦了好几斤,原本就深遂的眼窝几乎有些深陷了下去,眼底的红血丝可怕得连手下都不敢和他对视。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沈钦想不明白,在他心里早已把曲成溪排到了第一位,为了追回曲成溪他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左右护法和最得力的长老。之后与正道斗争让花月教壮大的一切努力,也都是为了给曲成溪一个无忧的后半生。

    可为什么,在面对萧璋的挑衅时,他还会下意识把气撒在曲成溪身上,想要通过极端的方式占有他,让他臣服,让他眼里只有自己。

    明明已经发誓一辈子对他好,再也不伤害他了的。

    沈钦苦恼烦躁得发疯,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在极度困惑的时候他甚至还问了项超,对此项超小心翼翼地回答:“教主……或许,您真的不懂得怎么爱一个人吧。”

    沈钦恍然,他觉得项超说得可能是对的,他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母亲早逝,父亲是个醉心权利把他当工具的混蛋,他没有被爱过,所以不知道要怎么爱人。

    他只知道占有,却在拥有之后手足无措,在得不得到回应后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强行稳固这段关系。

    他曾经在曲成溪不在的日子里找过一些和曲成溪长得很像的男倌们养起来,幻想他们就是曲成溪,可却总是因为各种琐碎的问题被触怒,觉得他们是在假意讨好自己,在感受不到真心后恼羞成怒,把人活活折磨死。

    原来,是因为不会爱吗?

    “项超,我其实很害怕。”沈钦对项超说。

    这话一出倒是把项超惶恐得半死:“您……您怕什么,教主?”

    “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忍不住对阿漾那样。”沈钦说。

    项超说不出话来。

    沈钦问他:“我该怎么办?”

    项超犹豫许久:“或许……控制欲不要那么强?我觉得副教主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除了药的作用,更主要的是心里不开心。您的压迫感太强了,让他没盼头。如果让副教主真正开心起来,或许一切就可以慢慢改变了。”

    “让他开心?”

    “对,别逼他,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这么简单,就可以吗?

    三天后,曲成溪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是浓重的药香,现在他闻到药味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觉得有些亲切,曲成溪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正打算动一动,忽的感受到了身旁一道灼热的目光。

    曲成溪回头,一眼就到了坐在床边目光炯炯看着他的沈钦。

    “醒了,要不要喝碗燕窝?”沈钦轻轻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曲成溪觉得今天的沈钦好像有点不大一样。

    第124章 伪装

    沈钦见曲成溪没回答,以为他还难受不想吃东西。

    “还疼着吗?我帮你揉揉?”沈钦说着就要伸手帮他揉肚子,结果被曲成溪啪的一声打开了。

    沈钦微微僵住,曲成溪躺在床上看着他,冷笑:“怎么?还想掐着我的脖子逼我接受你的‘好意’吗?”

    出乎意料,沈钦并没有露出那种虚假的温柔笑容,也没有阴鸷发疯和曲成溪翻脸,他的情绪很平稳,就像是早就在心里预想到了这种结果,也做好了准备。

    他帮曲成溪拉上了被角:“今天风有点大,别着凉。”

    曲成溪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又听身边有人轻咳了一声。

    “咳,那个教主,”说话的是个年轻的郎中,带着医官帽,看样子在一旁坐着半天了,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副教主现在身子虽然虚,但是大补的东西还是不宜多吃,他的肠胃很脆弱,稍有不慎就会有大问题。”

    沈钦也像是才记起来过来旁边还有别人,闻言点了点头:“那就不吃燕窝了。”

    他握住了曲成溪的手:“阿漾,你昏睡了整整三天,我找来的名医都无计可施,是你这院中的医倌帮你施针你才醒过来的。这医倌怎么这么厉害,他跟了你很久吗?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曲成溪看了那医倌一眼,后者冲他颔首,熟络地叫了声:“副教主。”

    “我当副教主的时候,养了那么多影卫、厨子、丫鬟、医倌,难道还要我一一介绍给你不成?”曲成溪看向沈钦态度冷淡,他的皮肤苍白如雪,说话的时候气力不足,但那慢条斯理的吐字却依旧给人一种艳丽的傲慢感。

    “你既然已经允许我把曾经的部下都召集回来服侍我,就别问这问那,要是有所顾忌就干脆还把我圈禁在你院子里,用不着这么打探。”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钦解释,“我只是……算了。”

    沈钦摇了摇头,整理好情绪又笑了笑:“那对父女我没杀,我把他们放了,还给了他们银钱。”

    曲成溪微微挑眉。

    “我让手下对城中放出话去,只要上交灵器的,我都会给重金奖励。”沈钦温柔地将他鬓角的发丝放到耳后,几乎有些讨好地道,“你不喜欢杀人,我便不杀。我说过都听你的,以后就都会做到。”

    曲成溪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看着他,半晌才缓缓道:“你真是病得不轻。”

    沈钦没有生气:“情根深种,病入膏肓,你说得没错。”

    曲成溪不想再跟他多说,扶着床沿缓缓坐起来,问:“商唯呢。”

    他大病初愈,脸色依旧如同初冬的白雪,像是稍微碰见太阳就会融化一样,沈钦立刻站起来,想把他按回去让他别动,却忽的想到了项超说的“别逼他,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沈钦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商唯这几天一直在照顾你,眼都没合过,今天我看他实在撑不住了,就把他赶回去休息了。”沈钦轻声说。

    “小家伙还挺有良心。”曲成溪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扶着床站起来,沈钦尝试着去扶他的胳膊,曲成溪微微顿了一下,却没说什么——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直接甩开。

    沈钦的呼吸都急促了,看着曲成溪绝美的侧脸,忽然就觉得项超说的真的很对。

    他没有告诉曲成溪,眼都没合守在他床边的还有自己,不过没关系,现在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躺了那么久我腰都酸了,我出去活动活动,你们该回哪去回哪去吧。”曲成溪摆了摆手。

    郎中站起来有些担忧地跟在身后:“其实副教主,您最好再在床上多躺一天,而且您的伤……”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曲成溪有些不耐烦,“在躺下去我的腹肌都要没了。”

    沈钦看了郎中一眼:“听他的。”

    两人跨过门槛走进院子,曲成溪挣开沈钦的手,自己往前走去,沈钦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感受着手心的温度逐渐消失,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然而就在曲成溪走到花丛边的一瞬间,异变突生!之间曲成溪就像是被利刃猛的捅了一刀似的,闷哼一声,捂住肚子直接软倒了下来!

    “阿漾!”沈钦心脏都停了,立刻冲上去抱住他,扭头冲郎中急道,“怎么回事!”

    郎中也冲过去:“刚才我就想说,副教主这幅身子没好利落!还差得远!”

    沈钦猛的回头:“你说什么?什么叫差得远?”

    郎中顾不上说话,一针扎在了曲成溪的手腕上。

    曲成溪呜咽一声,蜷缩起了身子。

    他就像是溺水的鱼似的大口喘息着,明明上秒还好好的,如今却痛得眉眼紧蹙,额头上凝聚了大颗晶莹的汗珠,他抬起另一只没被扎针的手抓住了沈钦的袖子,喉间溢出了一声颤抖的低吟。

    沈钦的心都碎了,抱着曲成溪柔软颤抖的身子冲郎中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郎中又在曲成溪的雪白的脖颈上刺入一根针,这才来得及解释:“教主,您掀开他的衣服看看!”

    沈钦心底一颤,立刻掀开曲成溪宽大的衣袍,只见那雪白如玉的小腹正中,那颗原本狭长漂亮的肚脐竟然高高肿了起来,红得几乎发紫,像是内部充血严重。

    “昨天还不是这样的!”沈钦目眦尽裂,一把扯住郎中的衣服,“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昨天还没肿起来,是因为挤压在体内还没发出来,”这郎中也是个有胆子的,面对沈钦的盛怒还能语句完整,“教主,副教主本就身中断肠之毒,肠胃非常虚弱,在这种情况下肚脐中的神阙穴就像是命门,轻轻碰碰还行,要是使劲捅按,且不说会不会加快毒素发作,重的话要他半条命都是有可能的!”

    沈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整个人就像是被刀砍了似的晃了一下:“怎么会……我那时只是气急了,怎么会这样……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郎中叹息摇头:“那是因为我之前还抱有侥幸,但是如今看副教主这个样子,是真的伤到了根基。”

    “可有补救方法?”沈钦双眼血红,“什么都行!”

    星河血梅还没有凑齐,如果在那之前阿漾有什么事,他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的动作太大,曲成溪痛苦地挣动了一下。沈钦就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轻轻的抱紧了他,想要给他注入灵力,却不敢碰到他的肚脐,手章半悬在空中颤抖着:“没事的阿漾,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曲成溪看着他,乌黑的睫毛上冷汗淋漓,瞳孔深处深不见底。

    “您别着急,治愈断肠虽然不可能,但是肚脐受伤带来的后果却是可逆的,只需要一味药材,捣碎之后涂抹在肚脐上。”郎中从怀中摸出一个泛黄的纸页,沈钦一把夺过去,看着上面的图画和注释:“……珠融草?”

    “对,珠融草。”郎中指了指那页纸,“这是我昨晚在古书中查到的记载,这世间仅有这种药对断肠所用的毒素有抑制作用,还可以养神阙、铸根本。而这种草只生长极少数地方……”

    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沈钦也一定要去,他问:“在哪!”

    郎中年轻的脸上露出一种宿命似的苦笑:“说来也巧,这东西生长得最繁盛的地方,就在燕北。珠融草尤其喜欢阴气极重之地,尤其是有大量腐尸骸骨的地方,而燕北阴气最重的地方就是……”

    “乱葬坑。”沈钦按住了太阳穴。

    他有些心烦意乱,似乎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是还没来得及细想,更大的烦躁就把他淹没了。

    乱葬坑是他抛尸沈为霖的地方,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去过,即便乱葬坑的特别适合修炼邪术,但那地方真的是让他生理上的膈应,一想到沈为霖的尸骨烂在那,他就恨不得把那整座山一把火烧掉。

    那个男人是他一生的梦魇,即便是死了,只要回想到都会让他反胃。

    但是为了阿漾,这又算得了什么。

    沈钦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启程去找。”

    郎中:“不行!”

    沈钦:“?”

    “呃那个……”郎中挠了挠头,“这珠融草有个特性,就是摘下来很快就会腐坏化成灰,必须得现摘现用。”

    “……也就是说,我得在场。”沙哑的声音从怀中响起,沈钦低头一看,发现曲成溪的气息顺畅了些,但脸色还是惨白的。

    沈钦轻声对怀中的人道:“那咱们明日启程,我让他们准备最舒适的车马。”

    曲成溪缓缓抬眼,他就像是天上坠落的魅仙,艳丽又虚弱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我不想和你一起去。”曲成溪说。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沈钦瞬间僵住,郎中非常识趣地假装自己聋了,转头去玩一旁的花。

    “阿漾。”沈钦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自己又要翻滚起来的躁郁,抚摸上曲成溪的脸颊,“这个时候就别孩子气了。”

    “孩子气?”曲成溪冷笑了一声,“不,我是在为我的命考虑。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温柔的兴致过了,又发疯把我按住狠捅我肚脐,我的命本来就剩四年,不想让它缩短成两年或者两个月。”

    沈钦就像是被冰水从头泼到脚,心脏宛如被刀活活剜去了几块肉,他勉强抬了抬嘴角:“我不会的阿漾,我说了对你好,就一定会。”

    “我不信,”曲成溪喘息着推开沈钦,他已经大抵恢复了过来,不需要人扶了,“让商唯和我去,要不然我就不去。”

    “商唯一个毛头小子,”沈钦几乎难以抑制自己心底的暗火,咬牙道,“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他怎么保护你?”

    “香香也去。”曲成溪踉跄地站直了身子,狭长的眼睛冰冷如霜地扫过来,“况且,我身边最大的危险,从来都来源于你。”

    沈钦脸色差得几乎难以描述。

    “你要是担心我跑,大可叫人跟着,更何况我身体里还有你和沈为霖一起种下的蛊虫,你要是想用随时可以用。”曲成溪按着小腹喘息着。

    这真是句句往沈钦心尖上戳,沈钦几乎控制不住脸上肌肉的抽搐,手指尖几乎戳进掌心里。

    极度的痛苦和内疚几乎把他淹没,他想要解释和反驳,却根本无从开口。

    怎么反驳?曲成溪说的都是真的,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他所受的一切折磨都源于自己。

    他看着曲成溪疏离冷漠的样子,真想扑过去把他用最厚重的铁链拴起来,把他困在自己身边,强迫他看到自己的好,逼迫他接受自己……但是他不能。

    这些事情他都做过了,可是结果呢,不但把曲成溪的心推得越来越远,甚至身子都在日渐衰弱。

    “别逼他,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

    沈钦闭上眼睛,仿佛足足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重新睁开眼,对着曲成溪扯出一个艰难的笑:“那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告诉商唯。你……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花园,竟是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就这么同意,然后离开了。

    曲成溪紧盯着门外,直到彻底感受不到沈钦的灵力波动,才终于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似的晃了一下。

    “阿漾!”‘郎中’赶紧过去扶住他,把他搀回了屋里,在关上门的一瞬间,郎中面容上的法术瞬间散去,变成光头和尚的模样——那赫然是张显。

    “我没事。”曲成溪摆摆手,坐到了椅子上,“只是躺了这些天,确实有点手脚发软。”

    张显心疼到了极点:“你未免对自己太狠了。”

    “不对自己狠一点,怎么骗过他?”曲成溪笑了笑,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轻轻掀开了自己的衣襟。

    张显下意识避嫌移开了一瞬目光,下一秒,只听曲成溪轻微的闷哼了一声,“当”的一声脆响,一根银针被他从肚脐中扯了出来,丢在了桌上,针上还带着血。

    曲成溪猛的捂住小腹趴倒在了桌上,薄纱勾勒出他纤细的后腰,随着喘息起伏着。

    他这下是真的疼狠了,星星点点的冷汗打湿了鬓角的发丝,喘了一会儿才能说话,声音都带了颤:“操……真他娘的挺疼。”

    张显赶紧按住他的后背,把灵力渡进去,心疼得几乎不忍心看:“能不疼吗。”

    为了制造一个去乱葬坑的理由,布置了这么一个详密的计划,先是刺激沈钦伤害自己,然后在被捅肚脐之后,暗中用针刺入神阙穴加重病情,顺理成章引出去找药这一出。

    不得不说曲成溪是真的了解沈钦,也是真的心思深沉,这世上恐怕再没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根据现场情况临场发挥出这么完美的一出戏,也没有人会对自己这么狠。

    “那乱葬坑附近真的有星河血梅?”张显问。

    曲成溪冷汗淋漓的趴在胳膊上摇摇头:“不一定……总得碰碰运气……”

    张显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孩子,值得吗?”

    曲成溪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精致深遂的眼睛:“如果真的找到星河血梅,以此为筹码让沈钦放了商唯,我这短暂的余生,也算是没白费。”

    张显默然不语。

    “阿显,你知道吗。”曲成溪歪着头趴在肘窝里看着他,声音虚弱中带着熟悉的慵懒,“我觉得商唯和我很像,都是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然后被背叛,我不想看着他走上和我一样的歧路,哪怕有一点可能能让他离开这个宿命,我都要试试。”

    张显叹息一声:“你做的决定,向来都是对的。”

    “所以别哭丧着个脸啦,秃驴。”曲成溪戳了戳张显,“另外,如果这次真的成了,商唯离开了花月教后,一定会去找萧璋,萧璋会真心待他、培养他,以后他们两个联手,正道就几乎不会再有什么大风浪了。”

    张显猛然抬眼,惊讶他竟如此的深谋远虑,又惊讶他竟然还记挂着:“我以为……你已经放下萧璋,不在意了呢。”

    曲成溪看向窗外,院里的牡丹舒展着枝叶和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他忽的就想起了天灵山那漫山遍野的蓝英花,和山顶抬头仰望时那片璀璨的星海。

    “可能我只是舍不得那片花海吧……”曲成溪轻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我回来了

    正道在长达数月被花月教侵扰的阴霾后,终于在萧璋的带领下成功反击,迎来了一次接一次的胜利,而花月教似乎陷入了萎靡中,偃旗息鼓好久都没有反击。

    整个江南的气氛都不一样了,之前的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骄傲和热烈,随着春风的尾音一起卷入了初夏。

    “庆功宴就是今天了吧!”

    “当然!你往天上看看,这御剑嗖嗖飞往朝云山的不都是前来参会的仙家吗!”

    江南一片热火朝天的氛围,老百姓们纷纷跑上大街,仰头张望着只见从各地云集而来的修士不时从天边穿行而过,天上飘着指示方向的灵旗,在云层中灵光闪烁,直看得凡人倾仰不已。

    为了庆祝对抗魔教取得阶段性成功,正道大会的老头们特意在今日这个良辰吉日,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庆功活动。

    这是近几十年来正道唯一一次召集整个神州大地的正道同门都来参与的庆典,据说是为了感谢五大门派的掌门在对付魔教上作出的贡献,和鼓舞士气而举办的。

    庆功宴的通知一出就得到了积极的响应,无数的修士不顾距离从远方飞来,当然,为的可不是听老头们的长篇大论,而是为了另一个原因——见一见大名鼎鼎的萧璋萧掌门。

    据说正道之所以能战胜花月教,九成原因都是因为萧璋,这位掌门几乎厉害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无数次事先预判了花月教的出兵方式和时间,并且多次亲自带兵出阵,花月教那些可怕的长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都被他打得屁滚尿流。

    总而言之,无论是计谋还是天境的灵力,萧掌门都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如果没有他,正道恐怕要在和魔教的争斗中吃大亏。

    “我曾经见过萧前辈!还差点和他说过话呢!”庆功宴的大门口,刚到的各派小辈们一进来就簇拥到一起,乌泱泱地三五成群聚成了一片。

    “吹牛吧!”“就是的!你想得美,梦里见过吧!”

    “真……真见过!那天他从我们门派上方飞过去,我冲他招手了!”

    旁人顿时笑成一片:“哈哈哈哈!这也算见过?”

    又有人道:“不过没关系,没见过的今天也该见了!一会儿萧掌门肯定坐在高台的最主位!”

    “对啊!”

    “啊!坐在最主位,让全天下的正道同胞们都敬仰,这也太厉害了!什么时候我能像萧前辈一样呢……”

    话说到这,忽然所有小辈都收了声,刷啦啦所有人一起恭敬地低下头去:“前辈!”

    五大门派的高层从他们面前经过,为首的是朝云派主事的崔铭长老,后面跟着的是炎阕宫明铎,青莲派韩杨,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或者主事长老。

    崔铭从人群中穿过,冲周围的小弟子们一笑:“诸位,咱们这就开始了,大家都往会场去吧。”

    众弟子:“是。”

    一行高层们一路往朝云山的顶峰的主会场走去,待他们走远些,小修士们也纷纷跟了上去,有人边走边急忙问:“哎!你们有谁看到萧掌门了吗?”

    “好像没看到……”

    顿时一片遗憾声:“怎么还没来?”

    “不过好像看到了青莲派的韩杨前辈!”

    “啊韩前辈也来了!最近青莲派几乎被老掌门全权交给了他,据说他也厉害的很,好几次和萧前辈配合,拿下了花月教好几个据点!大能果然是大能啊……”

    小辈们没有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灵力高深的修士耳力大多惊人,他们以为在掌门们走远后的小声议论,其实都被尽收耳底,尤其是有心人的耳底。

    明铎走着,眼底微微有些发冷,这些议论中有萧璋,有韩杨,有其他门派,甚至还有怀念以前的池盈的,却唯独没有怎么提到炎阕宫。

    说来这些日子和花月教的斗争,炎阕宫确实没有出什么太多的力,不是不想出,而是根本没机会。

    不知真的凑巧还是萧璋有意,那些战况都不涉及炎阕宫的领地,有的时候明铎几乎觉得萧璋像是故意绕过去似的,各大门派都有出力,却偏偏极少喊上炎阕宫。

    最开始的时候明铎还安慰自己,可能是萧璋顾及炎阕宫今年新人凋落,想让炎阕宫保存实力,可后来他发现,炎阕宫不参与战争不说,而且被一点点隔离出了权力的中心圈子,越来越边缘化。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萧璋不信任自己?

    他为什么不信任自己?

    明铎的眼底森寒之气闪动,莫非是他怀疑自己和平澜派灭门的事情有关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是不是该采取行动了……

    “明掌门。”

    明铎猛的回过神,发现是崔铭在叫他,一抬眼已经到了庆功宴的场地,各种准备已经就绪,现在是在安排座次。

    崔铭一张老头脸上时时刻刻都是一副温和的笑容,微微躬身做了指示的动作:“烦请您坐在韩长老旁边的位置吧。”

    明铎的眉心猛的一跳,那赫然是第三个座位。

    第三个?!

    前些年的活动,炎阕宫哪次不是和平澜派一起坐在首位,甚至有的时候炎阕第一平澜第二!如今竟然沦落到了第三!

    第一是谁?明铎忍着翻滚的怒火将视线瞟过去。是萧璋。

    好,认了。如今朝云派风头正盛,比不过。

    第二呢?竟然是青莲派!这么个小门小派竟然敢踩到炎阕宫头上,反了天了!

    明铎几乎用尽自己毕生修为才忍住没有让自己的脸色有变化,倒是一旁的韩杨先说话了:“崔长老,我和明兄换一下吧,我们青莲派毕竟比不上炎阕宫,这么坐有点僭越了。”

    明铎赶紧摆手:“哪里哪里,韩长老说的这是哪的话,咱们正道同气连枝,怎么坐都是一样的。”

    “明掌门大气,您说的对。”崔铭笑得滴水不漏,“都是一次排开,有什么先后?大家都在击败魔教的战斗中出了力,天下人都有目共睹,都是一家人。”

    垣理寺和镜庭派的掌门也笑起来,大家互相恭维,笑呵呵地各自坐到了座位上。

    不多时,台下的众小辈门生们也到齐了。

    锣鼓已经预备好,鼓手蓄势待发,美酒佳肴已经摆满桌,台下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台上,那唯一一个空座——最中间的首座。

    “萧掌门怎么还不来?”在一片寂静而焦灼的等待中,韩杨轻笑地问崔铭,“某人打花月教的时候飞得那么快,庆功宴上倒是欲拒还休起来了。”

    这熟络的态度让台下响起了一片小声的窃窃私语,原来青莲派韩师叔和萧掌门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让人不由得怀疑最近江湖上有些关于两人之间暧昧的小道消息是不是真的。

    “萧掌门贵人事忙,许是有要事耽搁了些。”明铎说着,心中却冷笑,萧璋啊萧璋,就是想要在全天下面前摆谱,如今你是天下正道最热的领袖,非要在众目睽睽下登场才行,这番耀武扬威的风光可真是被你掌握得透透的了。

    嫉妒的火几乎要把明铎烧透,他看着台下那一道道期待的目光中,只觉得像是针扎一样刺眼,那些注目和崇敬本该是属于自己的!

    忽的,天边飞来一只鸽子,扑朔着翅膀落在了崔铭肩上。

    崔铭打开鸽子腿的纸条一看,顿时一拍大腿,冲在场所有人道:“诸位抱歉了,我家掌门说今日有些疲累,晚些再来!让咱们先开始吧!”

    明铎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理由未免太敷衍,这分明就是懒得来,临时想出来的搪塞!

    自己把嘴咬出血也想坐的位置,姓萧的竟然懒得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明铎心中的滔天怒骂中,崔铭笑着冲台下海浪般的众人微微颔首,宣布庆功宴正式开始。

    欢庆的锣鼓响彻云霄,翻阅朝云山的绿意盎然的山峰,越过山涧河流,穿越十几里地,散在天灵山的山巅上。

    与此同时,“疲累”的萧掌门正在和天灵山学堂里的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

    “啊哈哈哈哈哈抓到了!”堂堂萧掌门根本没有一丁点正道首领的气概,老鹰扑食般一把抱住队尾矮小的小门生,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你们接着我不玩了!玩了五把了!”他笑着摸了摸扑过来的孩子们的头,放开他们让他们自己玩去。

    阳光下,他坐在台阶上,额头上闪烁着晶莹的热汗,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童心未泯的英俊大男孩。

    看着面前欢声笑语揪着衣服闹成一片的孩子,萧璋擦了一把汗,眼里浮起一抹浅浅的暖意。

    和从前一样,依旧招收那些在门派里“不入流”“开窍晚”的孩子们,不过现在,配的是最懂得因材施教的老师——天灵山学堂重新开办,是他的命令。

    比起去什么歌功颂德的无聊庆功宴,还是在这地方呆着更舒心。

    萧璋站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往山上走去。

    这里的一切都是在原址的基础上翻修的,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仿佛穿越了悠长的岁月,周围的茂盛的竹林依旧绿意盎然,就连空气都和曾经一样,带着草木的清香。

    萧璋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有点恍惚,下意识往后山的方向看了一眼,以为下一秒会有琵琶声响起。

    然而艳阳高照,只有清浅的风吹拂而过,扬起树叶响成沙沙的一片。

    萧璋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

    继续走,路上碰到了一些蹦蹦跳跳的孩子,笑着和他打招呼,和他很熟络,他一一点头应了。

    青石板路走完,便到了学生们住宿的山坡。

    一间尖小院已经重新修葺好,安排好了新主人……但只有一间空着。

    他特意下的令:这间不要动。

    萧璋推开那间小院的门,院子里的杂草被稍微修过,但摆设都没有动过,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我又来了。”萧璋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轻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小曲基本上是隔一天更一次哦,比如一三五七这种~

    第126章 婚配

    “我又来了。”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

    两件小屋并排挨在一起,萧璋走进去,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新鲜的蓝英花,放在了阿杨的窗台上。

    屋子里的陈设和从前一样,一副桌椅,一张床。

    萧璋走进去,在阿杨的床上躺了下来,成年人男人的身形对于这张床来说又些过于大了,萧璋微微蜷起双腿,让自己躺得舒服些。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细小的灰尘漂浮在空气中,仿佛细碎的星沙,萧璋注视着它们,呼吸放得很轻很轻。

    他不知道很久以前阿杨是不是也曾像现在一样,静静地看着阳光下的灰尘发呆。

    或许不会,阿杨总是在沉思,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放松过,即便是安静的时候,那双墨色的眼睛也像是深海一样,藏匿着旁人无法看透的深。

    不过那片墨色也是散开过的,在自己把他逗笑时,或者抱住他和他腻乎时,那浅笑的深黑的眼底就会像是洒进了细碎的光。

    萧璋翻过身,抚摸上了墙壁,手指间传来凹凸的线条感,昔日刻下的传音符还在。

    “阿杨,我好像……有好久没来看你了。”

    传音符亮起淡蓝的微光,远处依稀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伴随着竹叶晃动的沙沙响。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不敢来这,”萧璋轻轻用手指描画着那线条,“我在山下建了间小房子守着,每日只敢远远的往山上看一眼,我怕上来看到这些熟悉的东西蒙上灰尘,自己会承受不住,我不敢相信你已经不在了,好像只要不看见,你就永远存在着。”

    他浅浅笑了一下:“可是后来,有个人告诉我,憋在心里一辈子只会越来越难受,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

    萧璋的声音顿了一下。

    “要不是他肚子疼急需天灵山的灵力滋养,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上来,如果不是他劝我,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踏进天灵山学堂……他总能说服我,说起来也挺神奇的,我好像对他有无限的包容。”

    萧璋的声音很轻很轻:“他其实和你挺像的,很坚强,聪明又狡猾,却也很可爱。但是……也都很会骗人。”

    外面艳阳高照,屋内却笼罩在淡淡的阴影中,萧璋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微凉的墙:“阿杨,你是魔教的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

    “我真的感觉像做梦似的。”萧璋苦笑。

    那俊朗的容颜在屋内的暗色中显得有些落寞,在外面面对着所有人,他就像一头威风凛凛的野兽,可现在这头野兽却在无人的地方蜷缩了起来,心里巨大的伤口暴露在外鲜血淋漓,却根本无法舔舐。

    “不知道为什么,我爱上的人都会伤我,我却放不下,可能我就是死脑筋吧……没有这个命。”

    “其实韩杨挺不错的。”萧璋搓了搓脸,“和对你们不一样,我对他没有心动,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感觉舒服。”

    窗外树影婆娑,孩子们嬉闹的声音由远及近,看样子是到了午休的时间了。

    “或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和他结婚。”萧璋轻声说,按在传音符上的手指尖光亮暗淡了下来,“人生哪有那么多浪漫和刻骨铭心,不过是找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罢了。”

    千里之外,晃动的马车上。

    咔嚓!

    曲成溪手中的冰盏茶杯碎成了无数的碎渣。

    坐在对面抱着香香的商唯吓得一哆嗦:“怎么了师父!”

    “没什么。”曲成溪美艳的面容上露出微微扭曲的皮笑肉不笑,“我好着呢。”

    娘的!!你敢娶他?!!萧无矜你个棒槌胆肥了!!!

    传音符和通灵术一样,曲成溪当初都告诉萧璋只有两方都连上灵力才能传音,但实际上,只要萧璋那边单方面发动,曲成溪只要不是刻意关闭,都能听到。

    曲成溪气得脸色发白,真恨不得隔空咬萧璋一口。

    商唯还以为他肚子痛,赶紧从大包小裹里翻出热手炉用灵力点着,小心翼翼地捂在他小腹上,担忧又心疼道:“师父这个暖,你抱着能舒服点。”

    曲成溪的满腹暴躁被这小东西柔软的关切生生压灭了,一肚子闷气化作长叹一声呼了出去,抱着暖炉歪歪扭扭地靠回了车上,神色恹恹。

    ——又是这个韩杨……

    其实不该生气的,萧无矜娶妻组建家庭继续好好生活挺好的,但是曲成溪每次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气得牙抽抽,他知道萧璋不会认错人,但他总有种被别人顶了名头的委屈感。

    本该是自己的。

    如果自己不是花月教的副教主,如果自己不是只有三四年活头,那个和萧璋牵手一生的本该是自己……

    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不是别的什么杨。

    ……或许萧璋和别人暧昧自己还不会这么难受吧。

    曲成溪摇了摇头,真不一定,想到萧璋抱着任何一张陌生的脸他都觉得浑身别扭。

    我是一个小心眼的人。曲成溪沮丧地想。

    我不想让他好。曲成溪两眼放空。

    “香香,师父好像还犯了点别的什么病,”商唯担忧地看着曲成溪越发生无可恋的脸,紧张地晃躺在自己大腿上睡死过去的某胖香,“你快看看啊……”

    香香睡成了个大字型,大尾巴当被子盖在身上,呼呼地打着鼾,雷都劈不醒。

    混沌:“……这真的是灵兽吗,炖肉吃都嫌肥。”

    忽的,马车停了下来。

    曲成溪放空的美目几乎在瞬间凝神,恢复了往日的幽深,不动声色地侧目看了一眼车外的某个方向,几乎是紧接着,他看的方向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阿漾,咱们到了。”是沈钦的声音。

    “阿唯,带着那胖子,咱们走。”曲成溪对商唯道,然后掀开帘子就走了出去。

    “哎!”商唯赶紧回神,抱着香香跟上。

    眼前已经是一片荒凉的郊外景象,燕都的繁华被抛在了身后,放眼望过去只有几座矮山错落着,风很大,空气中都是细碎的黄沙,乌鸦从头顶上方飞过,给这里增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城郊四十里,距离乱葬坑不到五里的距离。

    周围的森冷气让商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花月教的势力几乎遍布整个燕都,却唯独没有涉足这片地界,因为沈钦极其厌恶乱葬坑,极少数知道缘由的人知悉这与沈为霖有关,不知道的人也不会去触碰沈钦的逆鳞。

    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一片被遗弃之地,无人管理,没有人知道如今这篇荒地里住着什么人、有没有妖魔鬼怪出没、是不是有危险……

    “确定不需要我再送你们了吗?”沈钦站在曲成溪身边轻声问,“前面路还有一段。”

    “都说了不用,我不想和你同路。”曲成溪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被舟车劳碌颠痛的后腰,“送我们到这都是多此一举,马车没了你就不跑了么?”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消瘦的身形隐没在宽大的紫色华衣下,只有颈部和手腕处露出的一段极白的皮肤,像是白雪一样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沈钦的眸色暗了暗,视线扫过他纤细的腰腹,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修养了几天,曲成溪虽然能下地走路了,但是正如那年轻郎中说的一样,身子虚弱得很。

    如果让沈钦自己定,他一定会寸步不离的守护着曲成溪,直到找到那治疗脐伤的珠融草为止,可是曲成溪不让,而曲成溪的拒绝向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如果自己强行跟着,他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沈钦嘱咐:“如果遇到危险,随时发信号叫我……”

    他话还没说完,曲成溪已经不耐烦地大步往前走开了,商唯看了沈钦一眼,也跟了上去。

    这世上能对大魔头沈钦翻白眼还无视他说话的恐怕只有师父了,商唯想。自己虽然也不待见沈钦,但是心底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混沌:“怂!”

    商唯心说你行你上啊狗东西,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从沈钦身边擦身而过,然而就在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沈钦阴影中的一瞬间,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商唯浑身一颤抬起眼,沈钦高大的身子几乎把太阳全部遮挡在了身后,俊美的面容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却给人一种莫大的压迫感。

    “照顾好他。”

    商唯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不卑不亢地抬头:“我会的。”

    “那就好。”沈钦弯腰靠近他耳边,商唯几乎瞬间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身体里的混沌一针战栗,那是对于强敌下意识的反应。

    “如果他出什么问题,或者逃走了,我会让你比死更难受。”

    商唯的脸色猛的变了。

    “阿唯!”曲成溪在远处回过头来,“磨蹭什么呢?”

    沈钦微笑着放开他:“去吧。”

    商唯猛的抽回自己的胳膊,冲着曲成溪奔了过去:“来了!”

    沈钦的车队调转车头,准渐远去,曲成溪和商唯背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逐渐没入风沙中。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刚才的站过的土地忽的鼓动了一下,像是地下有什么活物苏醒了过来,下一秒,那东西向转向了曲成溪和商唯的方向,将土地拱出一道蛇形的突起,无声地跟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7章 没大没小

    天灵山的小学徒们修炼完回寝院,就看到了萧璋正从上面走下来。

    “萧掌门,您要回去啦?”

    孩子们立刻像是小蜜蜂似的纷纷迎上去,缠着他让他多留一会儿,萧璋平日里总来,孩子们对他都亲得很。

    萧璋笑着在这些小蹦豆脑门上每人摸了一把,又从怀里摸出一包糖豆发下去,说自己还有事,这才从过分热情的孩子堆里脱身出来。

    从天灵山的半山腰往下走的路上,能看到远处朝云山上七彩的祥云光——庆功宴还在进行着。

    萧璋只瞥了一眼,又继续往下,根本没有过去的意思。

    山涧流水潺潺,天灵山的灵气在夏日仿佛更旺盛了些,奇珍异草美轮美奂,虫鸣鸟叫伴随其间,与秋冬的景象相比,夏日的天灵山更似仙境。

    萧璋的脚步慢了下来。

    ——不知道阿漾会不会更喜欢天灵山的夏天,他呆的时间短,还没见到过呢。萧璋冷不防地想。

    下一秒他猛吸了一口气,呸呸呸几声。

    “靠!管他怎么想!”

    萧璋磨牙嚯嚯,为自己竟然又想到那个男人感到深切的恨铁不成钢。

    ——屈漾这负心玩意正躺在别人怀里呢,就算是真回天灵山自己也不让他进!

    萧璋满腹愤恨大步向前,把青石板踩得哐哐响,吓得草丛里野兔乱窜,然而忽的脚底一空,青石板到了尽头,脚下变成了平整的土地,萧璋一抬头,只看到一个熟悉的小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下,面前那正是他和屈漾住了好几个月的山下小院。

    萧璋:“……”

    自己竟然下意识走到这来了。

    萧璋的脸上神色变幻,忽的飞快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握拳挡在嘴边咳了一声:“好久没打扫了,应该有好大的灰了。”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萧璋仰头推开小院的栅栏门走了进去。

    他没敢先去主屋,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先去了几个侧屋装模作样的溜达了一圈,把厨房的锅碗瓢盆都考察了个遍,才若无其事地推开了主屋的门。

    屋子里的摆设和屈漾离开的时候一样。

    萧璋走进去站在房间正中,愣了好一会儿——屋子里竟然还有屈漾身上的味道,那种带着药香的淡雅幽香萦绕在空气中,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外面推门而入,吵着肚子饿要萧璋给他做饭。

    萧璋忽的难以忍受,冲到窗户前想把开窗空气放进来,把那熟悉的味道冲散,然而他的手抓住窗沿,手指发颤,却终究没舍得推开。

    屈漾留给他的,可能只剩下这一屋子熟悉的味道了。

    混蛋,为什么他能那么潇洒的说离开就自离开,而自己却还会因为一点味道而难受成这样?

    萧璋一拳砸在窗台上,这辈子简直从未没这么憋屈过。他发现在这间房间里,他心里的难受程度竟然比在阿杨的房间里还要高。

    “就知道你浪!走了还留我一屋子香!简直阴魂不散!”

    萧璋只觉得那味道钻入鼻腔,掠过衣服,几乎要渗入他的身体里,萧璋忍无可忍,忽的冲出房去,猛的把身上沾染了屈漾味道的外衣拽下来摔在地上,直奔房后不远的山涧清池。

    “老子今天非得给你洗掉!”

    燕北。

    呼啸的狂风裹挟着细小的黄沙扑面而来,商唯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混沌也在他脑子里大骂,只有香香藏在他胸口衣襟里依旧睡得很像。

    “这什么鬼天气啊!”商唯顺口就把混沌的话说了出来,“师父,燕北什么时候跟塞北似的刮风了!”

    明明刚下马车的时候还只是轻微的黄沙,谁能想到越往前走风越大,视线几乎超不出两米开外了!这地方当真邪门,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这乱葬坑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这样子不像是个好兆头。

    曲成溪回眸一笑:“妖风呗。”

    他随意地在头上披了一张薄纱挡住狂风,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随风飘扬向后,即便在这种狂风里依旧显得慵懒闲适,美得妖艳又张狂,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明明都是天境,但商唯就是觉得自己在曲成溪面前像个小垃圾。

    “师父!”商唯扯着脖子在狂风中哀嚎,“为什么我都被吹得不成人样了,你还那么好看!”

    曲成溪哂笑一声:“普天之下谁能和我比?”

    商唯:“……”

    混沌:“总有一天我要日-了他。”

    商唯:“…………”

    “咦?”曲成溪忽的眯起眼睛,握住了薄纱。

    商唯屏住呼吸顶着风勉强小跑着跟上,只见前方的黄沙中竟然依稀露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

    “卧槽这什么!”商唯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抓住了曲成溪的衣角。

    曲成溪直接把他的手褪下来,照着他屁股一踹:“还当自己是小孩呢?快去!师父需要你保护。”

    “哎哟!”商唯连滚带爬直接扑向了那黑色的影子,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调动起与混沌共同的灵力,一瞬间只觉得耳清目明,呼啸的狂风碎沙仿佛都变成了柔软的雾气,竟是一下子被点通了在狂风中的防御法术,整个人的气都顺了。

    紧接着他便看清了,面前那巨大的黑影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道城门。

    “师父!前面是个小镇子!”商唯兴奋地回头冲曲成溪道。

    城门的匾额上清晰的写着两个大字“玉城”,看上去字迹并不太古老,顶多几十年,越过门洞能看到里面一座座小建筑,路上穿梭着行人。

    “在乱葬坑附近建起来的小城镇,有点意思。”曲成溪摸了摸下巴,和商唯一起从城门洞走了进去。

    近乎是他们走进城门的一瞬间,风沙就停了下来,商唯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外漫天的黄沙,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晴空万里,嘀咕道:“真是邪门了。”

    “这世上邪门的事情多了,傻小子。”曲成溪把薄纱摘了,走在他身侧,“多出去走走,涨涨见识,以后再见到什么,心里就有谱了。”

    商唯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曲成溪看上去漫不经心,但是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教他,虽然总是时不时刀子嘴一下,但那颗真心却无半点虚假。

    如果此行真的能找到星河血梅,商唯想,我要不用它来换我的自由,星河血梅那么厉害,一定有方法治好师父的病,我要把它用在师父身上。

    “师父,我觉得我保护你指日可待。”商唯说。

    曲成溪挑眉看了他一眼。

    “你看!”商唯挽起袖子正要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然而下一秒,只听一声清晰的“咕~”从商唯的肚子里传来。

    商唯瞬间面红耳赤。

    混沌:“丢人!”

    “饿了?”曲成溪笑眯眯道。

    商唯摇头:“没有!”

    “我也饿了。”曲成溪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保护师父从请客开始,先填饱肚子再干正事。”

    两人一路沿着主街往前走去,路上的行人不多,商唯一边左顾右盼地寻摸着饭馆,一边放下心来。

    “师父,方才那黄沙有些古怪,但是这镇子倒还算是正常。”

    商唯小声说:“虽然没有燕都城那么繁华,看起来却也平和,有人摆摊,有人晒衣服,该有的铺子居民区都有。你看!还有小孩在路上打闹。”

    曲成溪:“看来这乱葬岗附近的村子也并无奇怪,住的都是普通人,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之类。”

    正说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从二人面前跑过,有个还撞到了商唯身上,商唯赶紧扶住他:“没事吧。”

    曲成溪顿住脚步。

    “谁啊,腿那么硬!”孩子揉着脑袋抬眼,看到他俩的一瞬间,忽的惊叫一声,立刻挣脱商唯跑开了。

    混沌:“瞧你的长得多吓人,把小崽子都吓跑了!”

    商唯颇为受伤,心中怒道:“才没有!要可怕也是你可怕,你这个鱼头怪!”

    “可能是这里不经常来外人吧。”曲成溪从孩子远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冲一旁抬了抬下巴,“这有一家饭馆,看上去怎么样?”

    商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是一家小客栈,看上去生意不太好,冷冷清清的,但还算是干净,此时正是饭时,有袅袅炊烟从房后升起来。

    商唯立刻带着曲成溪进去,这家老板娘正在台后打瞌睡,听见有脚步声才悠悠转醒:“欢迎……”

    看见商唯和曲成溪的一刹那,老板娘的眼睛猛地睁大,那一瞬间商唯几乎以为自己的皇家身份被认了出来,因为老板娘的表情活像是看到了当朝天子亲临一样,激动得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哎呀贵客里面坐,想要来点什么!”老板娘冲过来。

    商唯松了口气,老板娘的热情明显是对着自己和曲成溪两个人,看来不是自己被认了出来,只是这店里太久没客人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俩太帅了。

    不好!自己竟然被师父传染了上自恋!

    “要个辣子鸡。”曲成溪大手一挥。

    老板娘立刻:“好嘞!”

    商唯看着他苍白的脸□□言又止:“你能吃辣的吗?”

    混沌激动道:“让他吃,疼死他!”

    商唯内心:“闭嘴!”

    曲成溪一拍桌:“老子这些日子天天喝小米粥,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说了请客,不许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商唯哭笑不得,转身对老板娘柔声道,“听他的,麻烦来一份辣子鸡,不要辣。”

    老板娘:“……”

    片刻之后,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

    在商唯的捣乱下,曲成溪点的辣子鸡、毛血旺还有酸辣汤被商唯分别换成了酱油炒鸡、炖酥肉和西湖牛肉羹。

    “啊,闻起来好香!”商唯笑眯眯的看着满桌子清淡菜,恭敬地先给曲成溪盛了一碗西湖牛肉羹,“师父您请!”

    曲成溪不满地哼哼着,似乎为自己没有吃到辣而耿耿于怀。

    “您就别气啦,”商唯笑着道,“这家的饭菜还真做得不错,刚上桌我就闻到香味了,看这卖相,我觉得和燕都城里最好的馆子比也不遑多让!”

    “我们家的手艺是玉城里最好的!”老板娘在台后远远的笑着,“您二位尝尝,保准好吃!”

    曲成溪拄着脑袋郁郁寡欢:“人生最悲惨莫过于连辣都吃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商唯知道他又犯了娇气的脾气,笑了笑,道:“那我先帮您尝尝行不?不好吃咱再换。”

    曲成溪哼了一声。

    商唯拿起筷子,伸向那没有辣子的辣子鸡。

    木筷子碰到鸡肉,筷间压下去一个轻微的弧度,那鸡肉弹性十足,压下去的时候汁水溢出,看着都觉得喷香四溢,商唯心中感叹这小地方厨艺当真不错,夹起来就往嘴里送去。

    啪!

    忽的,一旁传来一声重响,一回头,曲成溪把筷子直接拍在了桌上。

    “没大没小,谁让你先动筷子的?”曲成溪冷声道,像是不让吃辣的躁郁终于挤压到了顶点,在商唯惶恐的目光中径直起身走人,“这饭我不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愁死,傻徒儿什么都敢往嘴里送,没了师父怎么办?

    第128章 思念

    商唯自从成了曲成溪的徒弟,被他捉弄过、毒舌过、调戏过,却从来没被他这么严厉的训斥过。

    商唯瞬间慌了,扑过去抓曲成溪的手,却被直接甩开了,这个动作忽的就让商唯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违和,好像曲成溪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自己端架子。

    但是毕竟第一次被师父骂商唯还是手足无措,赶紧解释:“师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曲成溪冷着一张美人脸,看也不看他径直上了楼:“店家,开一间房。我看楼上都空着,我就随便进了。”

    “哎!”老板娘从柜台后急匆匆跑出来,“客官!这饭不吃啦?”

    “先不吃了!”商唯往老板娘手里塞了一把碎银,连滚带爬地追上了楼,在曲成溪关门的一瞬间跟着冲了进去。

    “师父,我真的!……”商唯靠在门上气都没喘匀就赶紧要解释,却看到曲成溪迅速对他竖起一根手指,那是一个别说话的动作。

    再看曲成溪脸上的表情,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样子,狡黠地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商唯整个人都是懵的,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曲成溪一挥手,刹那间,整间屋子的木质结构就像是被吹散了一样,两个人仿佛站在二楼的空中,踩着透明的木地板,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所有景象。

    商唯目瞪口呆,同是天境,但曲成溪对灵力的运用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自己比起他来简直还不如一根豆芽菜厉害。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只见楼下从后厨冲出来一个佝偻着背的小胡子男人,压低声音狠狠推了老板娘一下。

    老板娘微胖的身子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却嗫嚅着不敢还嘴。

    “这么半天让他俩吃一口饭菜都做不到!我娶你干什么?啊?”

    看来这是老板了。商唯心中犯嘀咕,自己没动饭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已经把钱给了,这老板未免有些太刻薄了。

    然而身侧的曲成溪却低低冷笑了一声,商唯只见他锐利的桃花眼半眯起来,似笑非笑:“果然如此。”

    “怎么了师父?”商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桌上的障眼法早已褪去,哪里还是刚才诱人的饭菜,而是四盘白花花蠕动的蛆虫!

    “呕!”商唯猛的捂住嘴,胃里一阵抽搐,差点没恶心得直接吐出来。

    “你刚才要是吃下去,这会儿八成已经是行尸走肉了。”曲成溪慈爱地捋了捋他的后背。

    商唯的脸皱出了九曲十八弯,只听楼下又传来动静。

    “那怎么办啊!”老板娘看样子急的要哭了,“他们不中招,神明吃不到贡品,我们还怎么收成?要不然我再给他们做些点心送上去?”

    商唯:神明?收成?

    老板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小心被听见!”

    混沌在商唯脑子里忽的冒出来:“这小破地方难道还有什么厉害的东西?到时候我一口吞了,肯定灵力大增!”

    商唯泼他冷水:“别想了,我起码三天都不会想吃东西了。”

    曲成溪眸色幽深,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

    “这两个人身上是有修为的。”老板的小眼睛里透出狠辣,往楼上的方向瞥了一眼,几乎和商唯对视上,然而只有商唯能看到他,“别用虫了,我怕他们看出来。等到晚上,我们再……”

    他趴到老板娘耳边小声嘀咕,商唯使劲将灵力汇聚到耳朵上,却还是没听见,只看见老板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点了点头,然后把桌子上的吃食撤了下去。

    两人一起消失进了后厨里,远远的还能听到老板娘小声的嘟囔:“这两个长得还挺漂亮,尤其是那个紫衣服的……”

    “你这个蠢婆娘!你难道还觉得可惜不成!?”

    “没有没有相公,我哪敢啊,今年如果不是他俩闯进来正好当祭品,就得是咱们的人了……”

    曲成溪一挥手,周围的环境又恢复了方才的正常样子。

    商唯跌坐在椅子上,三观都被震碎了:“我刚才还觉得那老板娘看着挺正常的呢!”

    谁能想到这看似平常的小镇竟然暗藏着这种怪异!

    来之前他本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还以为是给曲成溪找医治腹疾的草药的,在马车上曲成溪才用密语传音告诉他真相,本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寻花之旅,没想到竟然逐渐复杂了起来。

    这所谓的神明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乱葬坑附近生出的妖魔,还是什么别的鬼怪?

    “不只是老板娘他俩。”曲成溪坐回椅子上,从桌上的果盘上拿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这城里可能所有人都有参与。”

    商唯魂飞魄散,扑过去抓他的手:“师父你怎么还敢在吃这里的东西!”

    “没事儿。”曲成溪飞快地往他嘴里也塞了一颗,笑眯眯地说,“这盘没问题。”

    甘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商唯看着曲成溪近在咫尺的美艳容颜,微微恍惚了一下。

    混沌立刻:“想……”

    “闭嘴!”商唯及时截住了它的后半个字。

    师父真的是长得太漂亮了,就算是自己对他毫无那方面想法,也没有办法不被那美貌震动。

    不过师父只能是萧前辈的,只有萧前辈那般厉害的人物才配得上。

    萧前辈……

    想起萧璋,商唯心中不禁一阵酸涩,上一次见萧璋还是在花月教门口,自己被混沌控制着和萧璋打了一架,也不知道萧璋最近怎么样了,还有池清和明禅……

    思念一旦破开了口子就像是潮水一样轰然而出,商唯说不出的难受,那些在平静岁月里的友情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他甚至连问候都做不到。

    “在想什么?”曲成溪看着他轻声问,眸深似海。

    商唯慌忙回过神:“没……没什么,师父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所有人都有参与?”

    他不想暴露自己还和小孩子一样的多愁善感,他也知道曲成溪和萧璋的感情似乎结束的并不愉快,于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正事上,生硬的把话题扯了回来。

    曲成溪深深地看着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反问道:“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咱们有修为的?”

    商唯一愣。

    曲成溪拎起一颗葡萄梗晃了晃:“刚才我们在路上明明刻意隐藏了灵力,而且根本没有出过手,但他们还是一眼看出来我们是修士。”

    混沌冷笑一声:“是风沙。”

    商唯脱口而出:“风沙?”

    曲成溪微微抬眼,他半仰着头,动作慵懒闲适,修长白皙的手臂悠闲地搭在桌子边,而当他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商唯却感觉自己身体中的混沌猛的瑟缩了一下,那是一种被震慑到的下意识反应。

    “鱼头怪还是有几分智力的。”曲成溪向后一靠。商唯惊了,他竟然能感知到混沌在自己身体里说话。

    “这城外的风沙就是第一道关卡,如果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只怕会被活活困死在里面,根本走不出来。”

    商唯恍然大悟:“怪不得!”

    如果是这样,城中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蹊跷!

    商唯不禁又想起了刚才撞到的小孩,和他们那奇怪的眼神和反应,顿时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只怕这镇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所谓的神明,并且都做好了把闯入的陌生人献祭的准备。

    “师父,我们怎么办!”

    曲成溪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冷艳得像是冬日里妖艳的腊梅花,捏起盘子里最后一颗葡萄意味深长地转了转:“小妖物既然班门弄斧到我面前了,那就陪他好好玩玩。”

    与此同时,江南。

    扑通!

    山涧清池水花飞溅,池中暗流翻涌,不一会儿,萧璋哗啦一下钻出来睡眠。

    清冽的山泉水带着天灵山特有的灵气,仿佛能把灵魂都洗涤干净,萧璋在水中折腾了一会儿,游到树荫处,后背靠在了岸边的石头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晶莹的水珠从他健硕的肩膀上滑下,萧璋张开双臂搭在石头上,仰起头,从脖颈到手臂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分明而漂亮。

    这下浑身上下没有屈漾味了吧。萧璋心想,低头在自己肩膀上闻了闻。

    嗯,没了。

    “哼,没了才好。”萧璋也不知道是要跟谁确定似的嘟囔了一句,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起来。

    周围鸟语花香,阳光洒在他微闭的眼皮上,眼前一片亮色的白。

    人在大脑放空的时候总会不受控制的想起一些事情,一些人……

    “萧无矜。”

    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美艳的脸,萧璋皱了皱眉,强行不去想。

    “铁板鸭?”

    萧璋的嘴唇抿紧。

    “你看着我……”

    美艳得不可方物的美人面颊潮红,桃花眼仿佛含着娇艳的水雾,长发散落满床,雪白的手抚上他坚硬的胸膛,发颤的声音甜腻地仿佛融化的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更喜欢正面,因为能看到你的脸……”

    ……

    哗啦!

    萧璋猛的往自己脸上泼了一碰水,水面上晃动的倒影反射出他狼狈到红透的耳朵,水面深处晃荡起可疑的波纹,仿佛什么悄悄抬起了头。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啊屈漾!

    为什么老子回忆起阿杨都是些唯美画面,回忆起你就都是少儿不宜呢?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平时是不是太浪了点??

    萧璋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心平日和,长呼出一口气,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重新往后靠去,说服自己只是在闭目养神。

    然而一闭眼又是少儿不宜,各种时间地点场景不重样的少儿不宜。

    “他娘的!……”萧璋面红耳赤猛的睁开眼,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气得噼里啪啦怒砸水面,弄得水花四溅。

    然而越扑腾越无法平息身体里的燥热,屈漾就像是某种致命的毒药,一旦触发,不做点什么根本无法平息药效。

    ……这里应该四下无人。

    萧璋急促的呼吸透露出几分挣扎,半晌,终于往水里沉了几寸,原本架在两旁石头上的手臂也收进了水面下。

    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份思念不发泄出来,自己真的会疯的。

    萧璋两耳通红,紧紧咬住嘴唇,整个人几乎只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藏在水中的手终于要做些什么,却忽的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你在干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佛音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又好奇的:“你在干什么呢?”

    萧璋瞬间从头皮炸到脚,“哗啦”一声整个人扑进了水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刚在岸边蹲下的崔铭被溅得白头发湿糊了一脸,跳起来大骂:“我靠你犯什么病!”

    自己不过是想问问他是不是在泡澡,自己也想一起泡而已呀!

    “你干嘛突然出现啊!”萧璋从水里又“哗啦”一声钻出来,面红耳赤光着膀子露着上半身站在水里,就像一只炸毛的大型犬。

    “你一个天境竟然没察觉到有人到了你身边还怪我!你才是应该去找郎中看一看吧!”

    崔铭甩掉满头的水珠,看到萧璋那张尴尬狼狈到涨红的脸,又看到他那半蹲在水里的僵硬站姿,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逐渐震惊,颤抖地指向萧璋:“我操!你该不会是在……”

    轰!

    冲天的水柱从小溪里轰然而出,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崔铭嗷地一声被水流冲倒在地,成了一只彻底的落汤鸡,连伪装成老头的灵力都维持不住了,躺在地上打滚,嚎叫着萧璋做贼心虚、杀人灭口。

    “你来干什么?老实交代,不交代就灭口。”萧璋在他打滚的时候已经跳上了岸,三两下穿上了裤子,蹲到了崔铭身边作势拎起他的衣领晃了晃,“庆功宴你不帮我盯着了?”

    “那种宴会有什么意思,”崔铭拍开他的狗爪,嗤了一声仰倒在了草地上,“我都帮你多少忙了,偶尔溜一次天又不会塌下来,你不也溜了?”

    萧璋笑起来,躺到了他身边。

    天上的云彩慢悠悠的走过,温暖的微风轻拂而过,送来阵阵清甜的花香。

    小时候萧璋性格野,和优秀的大哥和机敏的二姐比起来,就像一只未开化的野猴子,好在崔铭和他一样野。

    两个人经常漫山遍野地乱跑,有的时候撒野累了也会这么随便往草坪上一躺,看着云彩一看就是小半天,不过长大以后就几乎没有过了。

    现在想想,上次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看天,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如今正道重新占据上风,世道日渐平和,一切仿佛一个轮回,又回到了最初的的样子。

    “唉。”崔铭看着蓝天,“你刚才在水里……是想谁呢。”

    萧璋想也不想:“想你呢。”

    “滚。”崔铭侧头白了他一眼,“问你呢,是想阿杨还是屈漾?”

    萧璋叹了口气,没瞒他:“屈漾。”

    宇枫岩“我就知道。”崔铭笑了一下,扭回过头去,倒是萧璋立刻反过来侧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崔铭眯起眼睛,他其实长得很好看,一双眼睛细长上调,乍一看有些精明,但仔细揣摩那卧蚕和眼尾的形状,却有种别有格调的俊美,不装成老头的时候可以说得上是人模狗样。

    “你和阿杨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说呢,总是有点端着,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心动吧,你总是显得有点拘谨,又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会亵渎他似的。这种拘谨在他走后更明显,所以你肯定不会想着阿杨做那种事。”

    萧璋抿了抿嘴,崔铭看人非常准,他没有办法否认。

    “但是我总觉得,你其实和屈漾在一起的时候,更快乐。”崔铭笑了笑,“当然,我和他接触也不多,只是感觉那时候你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好,特别鲜活,就像是被点亮了似的。”

    萧璋愣住了,半晌才低声道:“是嘛,我都没发现。”

    崔铭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他俩挺像的。”

    萧璋一时没理解过来,屈漾撒娇、蛮横、妩媚,就像是致命的毒药,只要沾染上就戒不掉,可是每每他想着屈漾,心里就会有种愧疚感,觉得好像背叛了阿杨。

    崔铭这句话忽的把他敲蒙了,他曾经在初见屈漾的时候确实觉得他有点像阿杨,但是后来这个念头被他断然否定掉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对阿杨思念过度,才会在谁身上都寻找阿杨的影子,可是现在崔铭竟然也这么想。

    崔铭侧过身来:“你不觉得他俩的气质其实挺类似的吗。”

    “哪里类似?……”萧璋的心跳忽的没来由的有些快,“阿杨多安静清冷一个人,屈漾那浪得没边的哪里和他有半点相像?”

    “看人不能只看表象,要看深层。且不说他俩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还得秦淮楼那次不,你事后跟我说觉得屈漾是为了帮那几个孩子抹掉痕迹才返回去,我忽然就想起了阿杨,以前你们一起被丢到深山里特别惊险的那次捉妖,阿杨后来不也是冲回去救你了,那时候你们才刚认识没多久,还不太熟。”

    崔铭徐徐道:“也就是说,他俩在面临相同的问题时,会做出一样的反应,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他们确实很像。”

    很像的吗……

    萧璋的心脏没来由的跳得特别快,仿佛有什么稍纵即逝的东西从心头闪过,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几乎有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苦恼地抱住脑袋。

    “还有你之前一直说你情路坎坷,”崔铭支起半个身子,“其实我倒是觉得,两个心有大义的美人都爱上了你,你这是踩了多大的狗屎运啊。”

    萧璋说不出话来。

    崔铭在他的小腹戳了一下,又在他的左胸口戳了第二下:“两道疤,两个美人给你留下两道终生不灭的印记,和两端刻骨铭心的感情,你这辈子算是值了。”

    阳光照射在萧璋胸腹的肌肉上,隆起的形状像一座座坚硬的小山包,在肚脐下方,一道三指宽的疤痕经历了年月已经变成了浅淡的白色,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而胸口的那道紧挨着心窝,伤口处还泛着淡淡的粉。

    崔铭盯着他小腹那道浅色的疤痕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低声感叹:“这道疤还是在燕北留下的吧,当年阿杨消失后,你为了找他,可真是……”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萧璋打断他。

    崔铭耸了耸肩,从身旁揪下来一朵小花在手里转悠着瞎玩,没再受什么。

    闲散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人在湖边无所事事的休整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萧璋整理好衣服站起来,递给崔铭一只手:“起来吧,在外面得瑟了这么久,该办正事了。

    “那破宴会还没结束呢,再等等……”崔铭难得清闲,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懒得动。

    “不是回宴会。”萧璋蹲下来敲了敲他的脑壳,眼底闪过一抹微深的光,“好些日子没见到池清了,明家主一直藏着掖着,今天趁这机会跟我去炎阕宫找一圈,打个招呼。”

    燕北。

    太阳渐渐落了下来,客栈外的天幕被落日染成了血色的红,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整个大地像是一层血色的纱罩住了似的,小镇子里散发着寂静的诡异。

    商唯神经紧绷了一个下午,眼看就要到晚上了,越发精神抖擞,盯着门口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师父,一会儿出了问题你别上,我先冲!学了这么久了是时候用上了!”

    “嗯,交给你了。”榻上的曲成溪低声应了一句。

    商唯跟在曲成溪身边的时间不短了,听到他这句话立刻感觉到了一丝不对,身子一绷转过去看向榻上:“师父?”

    曲成溪正扶着窗沿从榻上坐起身来。

    他一下午都在榻上闭目养神,商唯知道平时他有闭着眼思考的习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而现在一看却发现曲成溪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不舒服。

    “怎么了师父?”商唯顾不上守着门口,快步走回床边蹲下来,“哪里难受?”

    曲成溪的眼前有些发黑,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睁开,摇了摇头。

    之前他刺入脐心的银针虽然已经拔了出来,但距离断肠的毒性发作的日子本来就没几天了,这下可能是又刺激到了,小腹中一阵阵针扎似的隐隐作痛,已经难受了一下午。

    “我没事儿,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曲成溪对商唯说,“你帮我倒杯水吧。”

    “好。”商唯担心得不行,立刻起身跑到桌子那边去给曲成溪倒水,然而就在他拿起杯子的时候,忽的,窗外似乎传来了歌声。

    那歌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毫无征兆的响起的,又像是直接在心底炸开,无数的人声和在一起,男女老少,构成了一种低沉又空灵的幽响,其间似乎还伴随着朗诵佛经时敲钵的“当——”声。

    曲成溪眸色一深。

    “来了!”商唯猛的回身,下一秒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他立刻想起了曲成溪之前教过他的,明白了外面的人在唱什么——这是惑心音!

    一种非常简单却有效的初级法术,只需要唱出某些特定的音调,用灵钵敲击伴奏,就可以蛊惑人心,没想到这些村民竟然会这种法术!

    商唯丢下杯子冲回曲成溪身边:“师父咱们得立刻堵上耳朵!”

    惑心音用一般的棉花还堵不住,得用灵物才行,但是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找能堵耳朵的灵物?

    商唯左右环顾,忽的灵光一闪,从怀中香香的屁股上揪下来四坨毛毛,正要给曲成溪塞上,却忽的被曲成溪抓住了手腕:“等等。”

    漆黑的窗外的歌声仿佛由远及近,到如今几乎像是在耳边吟唱,那声音空灵悠长,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无端脑海中浮现出雪山深处的寺庙,还有香炉里飘渺的白烟。

    商唯头晕目眩几乎要摔倒,而曲成溪却走到窗边,猛的拉开了窗户。

    刹那间,看到了外面的景象的商唯倒吸一口凉气——窗户下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感觉几乎全城的人都集中在此,男女老少嘴里低唱着惑心音,跳动的黄光照亮了他们的脸,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盏莲花灯,死死盯着曲成溪和商唯,神情虔诚而疯狂。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玉观音

    曲成溪趴在窗台上居高临下望去,楼下小镇众人手中捧着跳动的莲花灯火映在他幽深如夜的瞳孔里,他美艳的容颜在夜色下显露出一种晦暗不明的光影,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明明是凡人,怎么会唱惑心音呢。”

    “师父不行我要晕了……”商唯再也撑不住,他本来就被那惑心音唱得头晕脑胀,现在又被楼下那无数的灯晃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天旋地转间他一头栽倒,却没有砸在地上,只觉得身子靠在了某处柔软的地方,幽兰香扑鼻,一抬眼已经被曲成溪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傻徒弟啧啧啧。”曲成溪嘲笑他,“有点天境的样子好不好,这点歌就把你唱麻了。”他看上去清瘦,但是抱着商唯这么大的人竟然一点也不费力似的。

    商唯欲哭无泪,自己好像真的只有在和混沌融合的头一天,被混沌控制着和萧璋打架的那会儿像是个真天境,其余大部分时间依旧像是个废柴。

    不是他不想厉害,而是不能。

    他还没有学会怎么在掌握混沌天境的灵力的同时,不被混沌控制身体和心智。

    那日和萧璋打完,是曲成溪强忍病痛,用极其强大的灵术把混沌压制回他体内并加上了层层禁制的。

    混沌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那么强大又诡异的灵术,就仿佛天地所有的巨力都压在了它身上,无数的利爪从黑暗中钻出来把它毫不留情的扯回了商唯身体里,只要它稍微挣扎就要被粉身碎骨——以至于之后混沌一直十分害怕曲成溪,变得相对比较老实。

    商唯重新掌握了身体的主导权,但混沌的老实只是表面上老实,暗地里依旧作妖。商唯身体里的灵力其实大部分由它控制,它故意不配合,搞得商唯使用天境灵力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不得要领。

    这一点连曲成溪也没办法,于是曲成溪开始从最基础的基本功开始训练商唯,随着商唯的逐渐强大,能控制的灵力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能够完全摆脱混沌的束缚,将天境的灵力真正使用自如。

    不过现在还早……

    “不会有那一天的,”混沌的声音阴恻恻地在商唯心中响起,这家伙又读了他的心思,狰狞地冷笑起来,“我一定会找机会杀了姓曲的。你永远都别想摆脱我,我总有一天回重新占有你的身子,让你这辈子都无法翻身……”

    商唯:“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有点猥琐吗。”

    混沌:“……”

    “阿唯。”

    曲成溪的声音响起,商唯的神思瞬间回归现实,屏蔽掉混沌在他脑中的怒骂,只觉得曲成溪的右手按住了他的后腰右侧:“这里,感觉到灵力在转动了吗?”

    楼下的歌声越来越大,诡异的气氛越发浓重,仿佛即将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商唯强忍着头晕调动体内灵力,果然感觉到了曲成溪按的地方有微弱的灵力移动,但是却似乎被淤堵着:“感觉到了师父,不过这里和克制惑心音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听到了楼下动静,似乎是人们开始涌入了客栈里。

    怎么办,再不清醒过来自己就要彻底晕过去了!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不过都是□□凡胎,五脏经络的规律与灵力运作其实都是一样的,肾脏之能反馈于耳,”曲成溪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把这里疏通了,耳朵自然就通了。”

    商唯心脏狂跳,立刻闭上眼睛艰难地调动灵力。

    “快,”曲成溪瞥向门口,“他们上楼抓咱们了。”

    楼下传来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咚咚咚的脚步声如同急促的鼓点,歌声中掺杂着着急不可耐的说话声,无数的人冲向二楼,脚步声越来越近。

    商唯的额头上都急出了汗,然而体内的灵力却在混沌的阻挠下运转得极其缓慢:“师父!”

    混沌大笑:“你要完蛋啦!”

    “别叫我。”曲成溪几乎无情,“我身子虚弱救不了你,等人一进门我就溜。”

    身子虚弱是借口,但是开溜是真开溜!商唯知道曲成溪向来说话算话,如果自己不开窍真的会被丢下!

    “细皮嫩肉的正适合献祭,”曲成溪缓缓放开扶着他的手,“教了你这么久还不开窍,我也别费功夫了。”

    咚咚咚!咚咚咚!脚步声已经到了二楼,眼看就要到门外!

    混沌诱惑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旋:“不如把主动权交给我,我帮你摆平一切。”

    不!不行!

    “把门撞开!”“他们就在里面!”外面传来人们疯魔的喊声,紧接着一声巨响。

    哐!大门被猛的撞开!

    下一秒,商唯猛然冲破了灵力的淤堵!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清流直冲耳朵,所有扰乱心神的惑心音对他再无作用,头晕目眩感完全消失。

    商唯一把抓住曲成溪的手,抬脚就要带着他冲出去,却忽的感觉自己被曲成溪轻轻一捏,然后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从头麻到脚——曲成溪竟然用灵力电了他一下!

    卧槽!?

    商唯震惊的转头,心中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人已经向前倒了下去,大头朝下摔在了地上,手脚全麻动弹不得。下一秒,曲成溪竟然也倒了下来,把他当个垫,软绵绵地躺在了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同时,外面的人冲了进来。

    “晕了吗?”

    几个人围在商唯和曲成溪旁边,为首的老板娘试探地踹了商唯一脚。

    “晕了晕了,没动静了。”

    “行,赶紧把他俩抬上船,别耽误了吉时!”

    商唯只觉得自己被无数双手抬了起来,然后快速地运下了楼,曲成溪就在他身旁,也被人抬着向前走去。

    “怎么回事师父?不是要溜吗?”商唯整个人都是懵的,用灵力传音给曲成溪。

    “骗你的。”曲成溪懒洋洋的笑声顺着灵力传回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就当一回祭品,看看那神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商唯仰头看天:“……”行吧,已经被坑习惯了。

    几乎整个城镇的人都来到了街上,曲成溪和商唯被抬在退伍的最前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歌声依旧不断,男女老少都在手捧莲花灯低声吟唱着,星空闪烁,古朴的曲调在漆黑的夜中有种虔诚的空灵感。

    他们要带我们去哪?

    商唯心跳得很快,刚才他似乎隐约听到有谁说要把他俩抬上船,这附近难道有河或者湖?

    这个想法刚出来,商唯忽的就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水的味道,带着潮湿的腥气。

    紧接着,他就感觉下面托着他们的人停了下来。

    “上船!——”

    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声,商唯随即感觉自己被人七手八脚地放到了晃晃悠悠的船上,落下的时候质地竟然还挺柔软,像是动物的皮毛,紧接着曲成溪也被放到了他旁边,和他并肩躺在一起,然后像是谁在他们下方推了一把,他们便向前飘了出去。

    歌声忽然变了个调子,不再是惑心音,而变成了某种更虔诚的祭祀曲,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周围的水声哗啦啦微动。

    商唯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师父,现在怎么办?”

    “不急。”身旁的曲成溪也睁开了眼睛,摸了摸身-下,“这小船里还铺了兽皮,摆了金银首饰,弄得挺豪华。”

    他们在湖里。

    月色星空下暗色的湖仿佛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小船的船头点着活吧,在湖中仿佛一片赤红的落叶,无声地向前飘着,而刚才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人们早已手捧莲花灯围在了湖周围,跟随着船一起缓缓向前走。

    商唯微微抬起头,只见船飘行的正前方是两座并立的高山,仿佛平地而起的一样,形状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三角被对半劈成了两半,中间形成了一条外宽内窄的狭长缝隙,圆形的湖面就从这里收紧,如同一个尖嘴漏斗。

    “这是什么诡异的地形。”商唯只觉得阴风阵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小船被无形的力道牵引着,径直飘进了那两山之间的水道中。

    “进去了!快跟上!”周围的人群也跟着涌进了狭窄的山缝,他们个个神情激动,几乎争先恐后,仿佛生怕被落下似的。

    就在进入山缝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让商唯的眼睛猛地睁大,就连曲成溪都微微吸了口凉气。

    这狭窄的山缝河岸两侧,竟然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尸骨!

    白色的骨骼几乎铺满了整个向前延伸的河岸,有些骨头甚至已经碎裂得看不出模样,而有些却显得很新,上面甚至还挂着些暗红的血肉。

    更最让人惊奇的不是这些尸骨,而是尸骨上金光闪闪的珠宝,几乎所有的白骨上都金光灿灿,各种首饰挂满了骨头全身,几乎要把骨头本身都压垮,金银彩宝的光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疼。

    “这……这不会就是乱葬坑吧!”商唯说话都结巴了,要不是还得装晕他几乎要震惊得坐起来。

    这和他想象中的乱葬坑也太不一样了,他还以为乱葬坑是个巨大的深坑,谁能想到实际上竟是两山之间的缝隙河道,而且还有这么多的金银珠宝!

    难道说这些都是小镇的人献上的?可是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这些金银珠宝估计比国库里的还多了吧!

    “嘘。”曲成溪忽的不动声色的按住了他的手,压低声音,“别出声,看前面。”

    商唯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起,闻言下意识抬起头,下一秒他的震惊到了极点——在河道的尽头,赫然是一尊巨大的白玉观音像,足足有十几米高。

    观音坐在莲花座上,浑身雪白如羊脂,只有眉心一点红在月色下妖艳如血,巨大的脸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缓缓飘到他面前停住的小船,那慈眉善目的面容在青白的月光下仿佛活了一般,浅浅微笑着。

    商唯的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到观音手中拿的不是瓷瓶和柳枝,而是左手托着一颗白骨头颅,右手拈着的,是一颗人眼。

    与此同时,江南,炎阕宫。

    “涪州的分支今年的账目不对。”高台上红衣少年神色冰冷地一抬手,手中的账本啪地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声响让站在当中老头浑身瑟缩了一下,拱手弓腰:“少主息怒!前段时间花月教作乱,把涪州搞得人仰马翻,账目上可能确实有些没有来得及统计的,我回去一定……”

    “花月教扰乱涪州市三个月前,三个月连个账都理不清,”明禅冷笑一声,俯身朝下低声道,“乔太守,是您的手下是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

    那是并不比明铎弱几分的强烈压迫感,乔长老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夫一定彻查!七日之内给少主一个交代!”

    “三日。”明禅冷冷道,“给不出交代,涪州以后就不用有太守了。”

    乔太守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表示三日之内一定出结果,连滚带爬地跑了。

    明禅按住了眉心,短短几个月,少年人的稚嫩仿佛已经从他的面容上消失掉了,明明容貌几乎没有改变,却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家主什么时候回来。”他蹙眉问。

    暗处的家仆立刻恭敬道:“回少主,庆功宴还没结束,恐怕要到后半夜。”

    明禅无声的呼出一口气。

    那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去看看池清。

    明禅俊朗的面容上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柔软,然而紧接着却又被更深复杂情绪取代,他站起来,正要往外走,却忽的听到外面匆忙的脚步声,有小厮来报。

    “怎么了?”明禅问。

    从外面跑进来的小厮气喘吁吁地拱手:“回少主,萧掌门和崔执事前来拜访。”

    明禅身子不自觉地微微一紧,微微皱眉。

    萧璋?他来干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