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请求

    法事总共做了七日, 威尔逊先生的身体日渐好转,后来连借力的拐杖也不必拄了。

    又加上大卫归来,对他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更加了解, 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算是锦上添花,不但他的身体恢复如前,甚至精力还要更胜往昔。

    最后一场法事完毕,余大师收了神通, 回房换了常服,再在客厅中与威尔逊先生相见时,威尔逊的态度已从初见时的客气有礼, 变为了恭敬有加。

    “余大师,我该怎么感谢您呢?”威尔逊一双蓝眸闪闪发亮,崇拜之色溢于言表。

    余大师乃修道之人, 跳出世俗之外, 不沾人间烟火, 要你的钱财,也是因着天道循环,万物平衡, 你不亏点儿钱财, 难道想要亏气运寿数吗?

    可要是亲自谈价钱, 那可就太掉份儿了,是以, 这种事情都是看各人心意,你奉上三千五千, 大师也接受,你奉上三五十万, 大师也笑纳。

    如今,威尔逊自觉已经完全痊愈,就连身心都得到了洗涤升华,自然慷慨解囊,掏出了钢笔,随手就开出了一张五十万美元的支票。

    这笔钱着实不算少!此时的港岛还未回归,港币与英镑对标,五十万美元约等于二十万港币左右,这样的生意要是再来上几笔,就连余大师所住的豪宅,都足够能买下一栋了!

    看着对方那一掷千金的架势,余大师虽然尚未看见那串数字,但也从对方书写的潇洒动作里看出了几分金光财气来。他朝旁边微一点头,自有小徒弟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将那张支票接了过来。

    威尔逊此时对大师已崇拜的五体投地,他一边慢斯条理地扭紧笔帽,一边笑着朝余大师道:“大师,请问,我这次康复之后,就不会再中招了吧?您能不能给我一些有防护作用的圣物呢?”

    余大师也是做熟了的,便是他不问,也自有赠品奉上。听翻译说完,便一甩拂尘,另有一名小弟子捧了个朱红色的锦囊,献到了威尔逊先生面前,他满脸喜色地接过,却见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叠起的黄纸,上面画着朱色的符文——弯弯绕绕,凡人也看不明白。

    威尔逊这段时间也主动了解了一些东方宗教的常识,虽只是囫囵吞枣地学了点皮毛,但也知道这东西是传说中的符咒——据说内含神秘力量,可保人平安顺遂。

    欢欢喜喜将那符咒郑重收好,他本想要起身告辞,却见余大师盯住了他的面孔,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吃惊的东西,他眉头紧锁,举起手来,屈起四指,大拇指在指节上有规律地飞快点动,口中还念念有词,仿佛在掐算些什么。

    忽然,他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向着威尔逊道:“威尔逊先生,你把这钱拿回去吧!”

    他说着,便冲徒弟微微点头,徒弟手里的支票还没捂热,便连忙送回了威尔逊的面前。他恭恭敬敬一弯腰,双手将支票原样奉回。

    威尔逊先生吓了一跳——连看都没看那张支票一眼,而是连忙把头转向了翻译:“快问问余大师,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又不要我的支票了?是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他了吗?”

    翻译原本还暗暗盯着那张支票流口水呢,如今见支票被退回,也是一头雾水,听到雇主问话,也连忙向余大师询问了起来。

    余大师笑着摇了摇头,他解释道:“威尔逊先生,你误会了。唉,此事也是说来话长。”

    说着,他一挥手,让人给客人重新上了热茶,这才徐徐道来:

    “威尔逊先生,你能通过赵朱姑娘找到我,恐怕也知道我过去的身份了吧?

    我俗家姓徐,小时候跟随师父入了道门,修行了半百年岁,待师父驾鹤西去后,我才下山入了红尘历练道心。也怪我初入尘世不知分寸,结了一些孽缘——唉!也是愧对家乡父老。

    虽说我如今改名换姓,偏安一隅,但毕竟天道承负,报应不爽,我往日的亏欠,终是须偿还的。奈何总是时机未到!不料今日,我观先生面相,倒是福泽深厚,很适合为我做个中间人,替我还一还这孽债前缘。

    这钱,还请先生收回。不过,我却另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事成之后,初一十五我必当为先生做法祈福,保先生一生吉祥如意逢凶化吉!”

    说着话,他就站起了身来,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向着威尔逊躬身行了一礼。

    威尔逊虽然听不懂对方的话,但看对方那郑重其事的表情,一边手忙脚乱地学着抱拳回礼,一边朝旁边的翻译道:

    “他在说什么?他这是在干什么?立刻告诉我!”

    见雇主皱眉不悦,翻译连忙简短地翻译道:“他说了他的生平,他说他对不起他的同乡,想要补偿他们,回报他们,他想请您帮他做一件事。他会报答您的,会为您祈祷,让神保佑您!”

    “哦?他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事?”威尔逊脑子里飞快闪过了一些念头,不禁怀疑地看向对方。

    他是一个商人,他可以接受用一笔不菲的酬劳换取一个满意的结果,但如果是别的事情的话,那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行善积德,莫过于修桥筑坝,铺路助学。威尔逊先生,我希望能以您的名义,为我的家乡捐赠一些大型工程车辆,助他们修堤铺路。相信我,这对您也有同样的好处!您会得到无上功德的!”

    听到翻译的话,威尔逊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为了这个?他还以为他要提出什么难办的要求呢!

    不过,说到这个,回忆起旅途中的所见所闻,他也不得不承认,在那片辽阔的土地上,缺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至于捐赠东西嘛,他想起那个给自己带来厄运的塑像——既然他原本准备的礼物都已经不在了,换件礼物也是很合理的吧?

    “定向捐赠一些工程设备吗?好吧,没问题!那么,请问你的家乡,是在哪里呢?”

    威尔逊先生沉吟了一下,很快就微笑着点了点头。

    至于站在一旁捧着支票的小徒弟,却被他忽略掉了——在威尔逊家的行事准则里,送出手的支票可没有拿回的道理!

    听到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而且,果然也不见他收回那张自己还没能看上一眼的支票,余大师心里乐开了花,他那总是挂着高冷不屑表情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诚意的笑容来:

    “谢谢您!威尔逊先生。我的故土是——豫省汝南。”

    …………

    威尔逊他们不在,赵朱便也省了事,不用天天去外事宾馆报到。

    不过,她可算不上清闲,之前她联系的客商签过的合同,她全都一一做了详细的台账。

    眼看着已经到了六月中旬,有些约定的预付款是否已经到账?

    企业的备料是否到位,是否已经开始生产?

    她把台账粗略一翻,便掂着台账,去给周市长打电话了。

    现在的电话费能算是天价,厂里一个临时工一个月恐怕都开不了二十块钱,但若是敢打半小时电话,那二十块钱还不打住呐!

    不过,赵朱倒是不怕这个,作为贵宾的威尔逊先生特意邀请了她来当翻译,自然也把她的住宿费、交通费、通讯费都给包圆了。

    另外,关桦同志听说了此事,也从部里特批了一笔奖金给她,作为特殊人才的津贴——特事特办,手续刚办好,已经有一笔电汇打过来了,足足一千块钱的巨款!

    说这是“巨款”真不是胡说,眼下,哪怕是“国”字头的元帅,按级别一个月也就是五百块工资!

    但是,面对质疑,关桦同志也不多解释,拿笔往情况说明上——赵朱直接或间接谈成的合同金额,合计数下面重重一画,所有的质疑都熄了声。

    比起人家做出的贡献,区区一千块钱又算的了啥?

    赵朱同志虽然不吝啬话费,但她也习惯了按此时人们的风格行事,为了节省话费,那是言简意赅,问过了好后,立刻就开始念台账,把需要关注的重点清晰地说了一遍。

    周市长听了她说了一句话,就忙不迭地找纸笔,边听边点头,手下飞快地做着记录。

    说完了公事,赵朱也不再多寒暄,便挂断了电话。

    正嗯嗯好好答应着的周思齐,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听筒里却已经传来了电话挂断后的忙音。

    “喂!喂!”他徒劳地朝着电话喂喂了两声,忍不住一拍脑门儿——糟糕,他居然忘记告诉她那件事了!

    可是,再回拨回去,电话却是再也打不通了!

    他没有再继续拨打电话,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他也是杞人忧天,那个丫头精明的很,能坑着她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况且,等她回来后,让她自己把事情解释清楚反而最简单,万一她再多了心,越级去外交部那边告状怎么办?

    还别说,他仔细琢磨琢磨,那姑娘还真能干出这事儿来。

    但看看手中这写得满满当当的一页纸,他的心头又难免产生了一丝愧疚之情。但转头一想,管他呢!有自己为她作证,肯定不会让她有什么影响的。

    第072章 友谊的桥梁

    天仿佛漏了个大窟窿, 雨水不停地倾泄下来,地上的水飞快地往上涨。原本干涸的河床已经被喂了个饱,但那雨水却还是刹不住闸, 继续迅猛地冲击着河面。

    突然,一声巨响,滔天的巨浪变成了怪兽,从被击溃的堤坝冲向了农田,冲向了房屋, 冲向了无力抵抗的血肉之躯……

    赵朱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坐起身后,她急速地喘了几口粗气,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滴,她抹了把脸上的汗珠,伸手把床头的电扇开到最大档, 直接伸着脖子凑上前去, 让风直冲着脑门儿吹。

    1975年8月5日至8日, 受“7503”号台风带来的暴雨影响,在淮河流域洪汝河、沙颍河上游及长江流域唐白河上游发生了历史罕见的特大洪水。

    洪水造成板桥、石漫滩两座大型水库,竹沟、田岗两座中型水库和58座小型水库垮坝, 淹没面积达1.2万平方公里, 猝然间沟壑横溢, 顿成泽国,约2.6万人失去了生命!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

    她知道这段历史, 即使“前世”的她那时候还并没有出生,但无论是史料里的记载, 还是在长辈们的回忆里,这都是一段惨痛到令人心悸的回忆。

    可这突如其来入梦的场景, 真如身临其境,更加深刻地让她感受到了来自大自然那恐怖的压迫感。

    等凉风吹得身上落了汗,心情平复了一些,她起身走到了窗前,朝窗外的天空望去。

    没有高楼的阻碍,此时的夜空漫天都是繁星,月初的朔月仿佛隐了身,没有月光争辉,星光愈发璀璨,倒像是把夜色的浓黑都冲淡了一般。

    望着天空,她深吸了口气——也别说自己还“没”出生了,眼下自己不就被未知的非自然力量给拽过来了吗?

    她抱起双臂,朝着虚空中未知的存在说道:“不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怎么您不大认同是吧?这是点我呢?还是给我道德绑架上了?”

    她拿手扒拉扒拉被汗水浸透的头发,不悦道:

    “既然给人安排这么重大的任务,您就别藏着掖着了,开局就给我往上面安排呀!

    随便找个山头的‘野人’身上一丢,说明书都不给一张,您看看这合适吗?

    就现在我这个情况,满打满算才给我多长时间?

    金手指也不给开一个,纯靠人家原装的脑子硬抗,

    我这脑子整日转的直发烫,都快搅成熟豆浆了!

    您是怎么好意思还来道德绑架的呢?

    啊?!”

    星光闪烁,万籁俱寂。自然,赵朱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撇撇嘴,没有回应不要紧,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呢?

    再说了,既然到了此时此地,她原本便打算试与天斗上一斗,看能不能逆天改命——改一改那些在洪水之中失去性命的普通人的命运!

    历史能否改写,她自会尽力一试,但道德绑架那可就没意思了,她自有主观能动性,用不着谁给隔空下任务,不给特异功能金手指,那就给点好运气,得实实在在给好处才是让人办事的态度嘛!

    反正任谁来了,也得讲道理不是?

    讲完了道理,赵朱这才重新回床上睡觉,这回倒是没再做梦,一夜无梦到天亮。

    等到了白天,好消息果然来了:马丁被派了回来,专门为威尔逊先生办理定向捐赠大型机械设备等事宜。

    这个安排可真是让马丁喜出望外——他都不必另找借口,自然而然就能留下来了。

    按理说,马丁原本应该找外交部的工作人员对接,但他就算再不精明也知道——这种好事,肯定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要留给自己人才是。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赵朱,委托她去办理相关事宜。

    闻言,赵朱立刻就是精神一振,虽说写下了那三封“锦囊妙计”,但她还真不知道余少行会不会完全按照她的嘱托行事,但如今看来,他的确遵守了跟她的约定。

    而且,威尔逊居然也这么配合,可见他的身体真的完全恢复了健康——这说明她的猜测没错,如果辐射病未到引起器官衰竭的程度,除了常规的补充各种营养,输血疗法就是最好的办法之一。

    “威尔逊先生是不是已经完全康复了,看样子,莫非他已经回国了?”她向马丁求证道。

    “当然了,余大师太厉害了,在他的法术下,先生的身体已经完全得到了净化,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他已经回美国去了,大卫也已经回到了他身边,果然,没人比他更懂如何照顾先生。”

    马丁此时说起这话来,神情自若,再也不见那天喝醉时的酸劲儿了。

    赵朱微笑点头,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看得广阔,自己当了老板的人,格局立刻就不一样了。

    “对了,还有这个,请你收下。”

    马丁说着,掏出了一个文件袋来,他罕见的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一时冲动,竟然差点给你带来那么大的麻烦。

    不过,你放心,先生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回了国,这里的人不会知道的。

    这里面装的是我那家公司8%的股权证书,这是你应得的部分。

    如果不是你,先生不会对我刮目相看,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也没机会遇到这种好事,所以,你必须收下它!放心,我会为你保密的。”

    说完,他把食指竖起,放在嘴边,朝她眨了眨眼睛。

    盛情难却,赵朱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是满脸感动地收下它了!

    擦干了眼角感动的泪水,她继续道:

    “对了,不知威尔逊先生给的预算是多少呢?

    说起这个嘛,我刚好有个清单,都是适合筑堤铺路的工程设备和特种车辆型号,你看看要不要参考一下呢?”

    “哦,亲爱的赵!我说什么来着?你真是一个天使!这可省了我不少劲儿!”马丁兴奋地点头接过了清单。

    “你知道的,来参加广交会的有各领域的商业精英,虽然我们现在只是一个出口国,外汇储备也很少,但或许将来,我们有能力用上全世界的好产品呢?

    所以,我特意记录了一些相关的产品信息,这些东西口碑不错,价格也合适。

    而且,既然是慈善捐赠,我想外交部肯定也乐意出具一些有法律效用的文书。

    据我所知,慈善捐赠应该享受一定的税务优惠吧?——威氏集团的财务部门做账时,应该会乐意见到这个的,你说呢?”

    “当然!哈哈,赵!你真是太棒了!我怎么没想到?对啊!慈善捐赠当然应该免税。”

    有了赵朱从中协助,捐赠的特种车辆和工程机械很快就到位了,她为马丁提供的清单上没有什么大型设备,数量也并不算很多。

    这是出于预算的考虑——威尔逊先生肯定很乐意花些钱去维持和一个大师的友情,但他也并非冤大头。

    而赵朱更不是单纯指望靠着这获赠的三五台挖掘机,就能挖深扩宽河道,还能修整好所有的堤坝!

    她要的是把这件事作为一个引子——在中美关系破冰后,堪称蜜里调油的这个特殊时间,一个美国富商的高调捐赠,会代表着什么?

    从上至下的瞩目与关切,代表着这些设备会立刻被轰轰烈烈地投入运行,而他所表达的筑坝修堤的愿望,自然将会成为当地目前最首要的任务!

    至于这笔数额称不上巨额的捐赠,又怎么会变成一件高调且全国瞩目的事情,那就不得不提,赵朱刚刚发走的那篇投稿了。

    她特请教了外交部的关桦同志,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发出了这篇包含热情与赞美的文章——《筑建友谊的桥梁——美国威氏集团向豫省捐赠工程机械》。

    而很快,RM日报就在第三版的显著位置刊登了这篇文章,而它的内容,把紧挨着它的那篇《“友好之翼”迎春来——记日本仙台市劳动青年友好之翼访华团访问中国》,衬托得稍显逊色了一些。

    星奔川骛,时光飞逝。

    赵朱四月中旬出了远门,归来时已到了七月初,夏天已经正式到来了。

    赵朱大包小包地进了家门,一抬眼,就瞧见老太太坐在堂屋一张小马扎上,拿着蒲扇正扇着风。

    把东西往地上一丢,她立马冲上了前去,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奶奶!我回来啦!想我了没有啊?”

    五姑奶奶双手紧紧握着孙女的双臂,眯起眼来,上下打量着朝思夜想的大孙女,看着看着,她红了眼眶,嘴里只叨叨:“瘦了,出去一趟都瘦了!”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来,连忙把赵朱往外面推:“快,快走,趁还没人看见你!”

    她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便从门口传了过来:“哟?看看这是谁回来了?现在想走?晚了!”

    第073章 诬陷

    听见这个声音, 奶奶反应很快,她立刻松开了手,不等赵朱开口, 就冲着来人大声道:“你们认错人了!她不是我孙女,她是我表妹家的孙女,替她奶奶来看望我的,马上就要走呢!”

    说完,她又连忙转头朝着赵朱道:“来就来了, 还拿什么东西?我这儿什么都不缺,来来来,都拿走!”

    她说着, 就弯下腰去拎赵朱刚刚丢在地上的包裹,却被赵朱一把扶住了,她皱起眉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却瞧见一个梳起大背头、留着大写M形发际线的陌生男人。

    虽然发型老成, 但那人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穿着件深灰色的干部装,手臂上戴着个红袖箍,挺胸凸肚的模样一看就来势汹汹。

    “装!继续装!”那人冷冷一笑, 再看向赵朱的表情越发不善:“要是连人都认不清, 我们还怎么能揪出你们这些□□的坏分子呢?”

    听到这个名词, 赵朱的眉头拧得更紧,这是怎么回事?看样子, 这是有人举报自己了?而这背后捅刀子的人,又会是谁呢?

    她虽然不认识这个不速之客, 但那人看起来还真有一点眼熟,像谁呢?

    突然, 她的目光落到了对方那锃亮的脑门儿上……

    她眼神一暗,微微眯了眯眼睛,安抚地拍了拍奶奶的手臂,又转头朝着来人道:

    “这位同志,你说的这话,我还真听不明白!你在说谁是□□?又是在说谁是坏分子呢?”

    那人摇头晃脑,语气里满是嘲讽:“少跟我装傻充愣的!说!你是不是跟美国的资本家勾连上了?还脱离组织,独自留在广州去给资本家当走狗,这还不是□□,这还不是坏分子?”

    赵朱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刻为自己辩解,而是问道:

    “这位同志,我想请教一下,这个‘□□’是哪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瞧瞧,这思想都被腐化成什么样子了?连□□都不知道!□□——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反动派!”那人朝跟在他身后的同伴抬了抬下巴,不屑一顾地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赵朱受教地点了点头,接着,她表情突然一肃:

    “但是,我是三代贫农出身,我大伯二伯都是抗日阵亡的烈士!请问,我这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出身,上哪儿去走资本主义道路?

    再说了,去给美国客人做翻译,那可是组织交给我的光荣任务!目标为的是创汇,为祖国赚美元,提高国家的购买力,让咱们能买到各种先进的设备甚至军备。

    你反对我为组织做贡献,到底是对我个人不满,还是对组织不满?你这到底是刻意针对我个人的污蔑,还是借机来破坏我们国家的创汇活动?”

    此话一出,那人听得是恼羞成怒,看到手下听了这话,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儿了,立马暴跳如雷,用手指向她骂道:“你,你,你这是妖言惑众!胡言乱语!是污蔑!”

    接着,他气呼呼扭头朝手下命令道:“快,把她的嘴给我堵上!把她给我带走!咱们找地方说理去!”

    赵朱把老太太挡在了身后,往前走了两步,她没有多言语,却是缓缓撸起了袖子,找地方说理没问题,但绝对不能就这样被他们绑走。

    人言可畏,万一她真被押走,那可是黄泥掉□□——不是屎也是屎了。实在不行,她这专业动口的怕是也要动动手了!

    正当这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当口,突然,外面又有人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赵朱与那人异口同声地喊道:“肖长青同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书记的大秘——市革委会的肖长青!

    肖长青进了门来,立刻就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倒是稳重,与两边都打过了招呼,先朝着刚刚那人道:

    “王主任,先不要急。关于赵朱同志被举报的事情,张书记也很重视,不如咱们先一起去见一见张书记吧?”

    “王主任”趾高气扬地看了他一眼,一个秘书他才不会放在眼里,早些年,便是县市级的“□□”他是不是没有斗过!

    但张书记既然发了话,他也愿意给几分薄面,便冷哼了一声,一挥手道:

    “走!咱们去见见张书记,看看他怎么说!”

    张保康书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子上的两份信,深呼吸几次都压不下去怒火。

    这两份信,都是关于一个人的——赵朱,那个爱出风头的女同志!

    一封信,是举报信,信里列举了她在参加广交会期间,如何勾连外国资本家,甚至不愿意回乡,在展会结束后,宁愿脱离组织,私自行动,也要去为资本家当走狗,按信中所述,她简直就是一个卖国贼!

    而另一封信,则是一封省里下发的表彰信——赵朱同志在广交会上表现突出,不但为创汇工作开创了新局面,取得了破纪录的好成绩,还为地方拉来了外商赞助,获得了宝贵的捐赠设备。特此表彰,并授予其“三八红旗手”的荣誉称号。

    张保康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脑瓜子嗡嗡作响——这一褒一贬,他夹在中间,还真是左右为难!

    说起来,那个王耀祖也是个难缠的家伙,说是条疯狗都不为过,被他咬住的人,不被扯下一块肉来,都不算完。

    眼前这份举报信虽说是匿名,但究竟是谁写的信,恐怕许多人都心知肚明。而他也不是耳聋眼瞎的人,对赵朱与陶瓷厂的老王的矛盾早有耳闻。据说是赵朱狠狠下了老同志的面子,才结下的这个梁子。偏巧,这个搞事搞得最厉害的王耀祖可不就是老王的亲儿子吗? 为父亲出头,怕是此事不能善了了!

    而另一封省里的表彰信也并不怎么能令他开心。这次带队的是周思齐同志,直接领导责任在他,有了成绩,最露脸的还是他。

    再看看捐赠的物资设备,他就更不乐意了——明明赵朱是应城代表团的,怎么到头来把物质捐给了汝南市?那富商说是定向捐赠,难道赵朱就不知道劝对方,把这个地方定到自己的家乡吗?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个女同志是怎么回事,怎么别人都没她那么多事?做人就不能低调些吗?难道她不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吗?

    张保康拧着眉,心道,有了这份表彰信,少不了得保住她,不能任由王耀祖把她往死里批,但是,看她这行事作风,让年轻人吃点小亏长长记性也不错。

    正在他思索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说曹操,曹操到。

    他刚做了决定,就见一行人在肖长青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之前,种种阴差阳错,除了张保康书记给代表团送行的时候,赵朱远远看过一眼,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会面。

    可虽说是第一次见面,瞧着对方看自己的眼神,赵朱心中就直呼不妙——他看起来怎么像是对自己不满啊?

    可是,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对方呢?

    此时,张保康目光从那个高个子的女同志身上扫过,心知她就是那搅风搅雨的赵朱,便又把目光看向了王耀祖:“耀祖同志,你先说吧!”

    王耀祖立刻重复起对赵朱的指控来:“有人举报她……”

    谁知道他刚开了个头,就有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张保康只能回应道:“谁啊?”

    只听见门外传来了周思齐的声音:“保康同志,我有点事想对你说!”

    张保康一愣,这么巧,前脚他们几人一进来,这后脚就找来了?他不着痕迹的看着赵朱一眼,应声道:“请进!”

    门开了,门外站着的却不止周思齐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代表团的那些人,几乎全都来齐了。

    第074章 刺激

    看着办公室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 张保康也不由得站起了身来,他心中一紧,见来人各个表情严肃, 不由得先把目光投射到了为首的周思齐身上:“思齐同志,你们这是?”

    周思齐虽然同样板着张脸,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近几日他听到了风声——那个姓王的竟然接连几天都去了赵朱同志家堵人,搞不好等她回来就要直接抓人!

    他又听说赵朱今天就能到家,他便想着来找保康书记解释一下情况, 转念一想,独自己一人出面也不合适,干脆找人给代表团的同志们带了话, 让他们有空的话也来给做个证。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赵朱同志的人缘会这么好!这些同志们听说之后,竟然全都赶来了!

    他怎么记得, 出发前在省城培训的时候, 大家伙儿不是还私底下议论赵朱同志太爱出风头吗?

    在广交会上, 虽然是他做决定让她主持工作,但除了一个王根生跳了出来,其他人也有不少心里不服气的, 怎么今天这些人竟都是一副来为赵朱同志撑腰的架势?

    还好他出面挑了这个头, 不然要是等人家绕过了他一起来找张保康书记, 那他还真是要闹个没脸了。

    如今,见着张保康目不斜视, 只跟他说话,他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先是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眼风从王耀祖身上卷过,又朝赵朱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朝张保康开门见山道:

    “保康同志,我们广交会代表团的同志们听说了赵朱同志被人诬陷,特意来为她做证来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说是来做证明,更像是来问罪的。

    “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怎么就知道举报的不是事实?!”还不等张保康说什么,王耀祖就率先跳了出来。权力是最容易让人膨胀的,他嚣张惯了,习惯别人见到他服软低头逆来顺受的模样,眼看自己受到质疑,立刻就大声反驳起来。

    “你说说举报的人是谁?我们敢跟他当面对峙!我们是一起去参加广交会的,我更是跟赵朱同志一直同进同出,她有没有问题我最清楚!既然说要调查,现在就来问我吧!我向伟人保证,我句句实话,大家也都能给我作证。倒是举报的人,有什么证据,也让他拿出来看看啊!”赵若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声质问道。

    她话音刚落,就得到了众人的支持,他们纷纷出声附和,硬生生把王耀祖的话堵了回去,更是让他的脸色憋成了紫猪肝,举报的人是谁?正是他的好亲爹!但是,这是能说的吗?

    此时,他也不禁暗自怪罪起自己的亲爹来——老头子也没说这个赵朱这么会笼络人心啊!这么多人,都要来给她作证,倒是让王根生那举报显得可笑起来。

    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犟着嘴道:“举报人怎么能随便告诉你们?被坏人打击报复怎么办?”

    张保康微微皱眉,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样一步,但如今,他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于是,他心里的天平迅速偏向了赵朱这边,再看向王耀祖的表情也多了些不满:

    “王耀祖同志!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举报的人你可以不说出来,但是,偏听偏信可要不得。

    既然你要调查情况,就要到群众中去嘛!你瞧,大家都愿意为赵朱同志作证,你要是有什么实际证据,那就拿出来,不然,可别冤枉了好人啊!”

    “这,这……”王耀祖气急败坏,他哪儿来的什么证据啊?无非是听他爹暗地里编排了几句,说是这个赵朱对老同志大声小气的,毫不尊重,又说她不合群,任务结束不回来,还跟外国资本家勾结。

    听说那人只不过是个年轻姑娘,也不是革委会的人,只不过是个化肥厂临时借调的中层干部,他只觉得对方下他爹的面子,便是下他的面子,一时间气不忿,才整出了这一出来!谁知道,居然踢到了铁板!

    见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张保康和周思齐为她站台,他此时只能战略撤退,但输人不输阵,他依然梗着脖子,口中道:“等我,等我再调查调查,再说吧!”

    见他显出色厉内荏的心虚模样,张保康也没有多说,任由他领着两个手下灰头土脸地往门口走去。

    赵若兰他们一大群人,见他过来纷纷让道,但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只把他看得直不起头来,就在他走出了门外,一边咬牙切齿记恨着对方,一边松了口气想要快步逃离时,却听见赵若兰出声道:“王主任,请慢!”

    王耀祖喉头一紧,他紧张地转过了头来,看着这个屡屡挑刺的女人,也在心里暗暗给她记下了一笔:“你,你还要干嘛?”

    赵若兰浑不在意他眼中透出的恶意,只是递过了一封信去:“王主任,我们也要举报!我们实名举报!”

    “什么?你们也要举报?”王耀祖皱眉,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他狐疑地接了过来,在众人如炬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打开了那封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最后干脆一把将那封信攥紧揉成了纸团:“你们这是诬陷!”

    “王主任,你可不能徇私枉法啊!我们这么多眼睛看着呢,还有张书记和周市长作证,我们要实名举报王根生玩忽职守、渎职。”

    王耀祖喘着粗气,却不敢再说什么,他恶狠狠地把目光扫视过众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领着人快步离开了。

    看到他这样灰溜溜离开,大家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赵朱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看得眼睛都有点湿润,也许就是因为有这些人,她才会觉得,敢与天斗上一斗,哪怕用尽全力,也是很值得的吧!

    张保康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把众人的视线拉了回来,周思齐连忙出声道:“保康同志,事情都说清楚了,我们就不打扰您办公了。”

    他脸上挂上了客气谦卑的笑容,又朝赵朱使了个眼色,便要带着众人离去。

    张保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送这群人离开,瞧见走在最后的赵朱,他按着表彰信的手动了一动,本想开口叫住对方,却又抿紧了嘴——还是先抻一抻她吧,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出去一趟就拉帮结派,对一个年轻女同志来说,尾巴翘上了天可不是啥好事。

    等这场“闹剧”结束,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张保康一个人,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抽屉,把那封举报信与表彰信一同整整齐齐地放了进去。

    做完了这一切,他闭上了眼睛,捏了捏鼻梁,却突然听到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没完了是吗?这到底是市革委会还是菜市场?

    他不满地看向门外的方向,接着,就听见了肖长青慌乱的敲门声,和透过门传来的紧张的声音:“领导,不好了!岳秋同志昏倒了!”

    小秋?张保康闻言就是一惊——小儿媳妇挺着个大肚子,怎么这会儿跑来这儿了?

    他稳了稳心神,连忙快步出了门,见肖长青在门口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他心里也是一慌,但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去叫车!快!送她去医院!”

    肖长青连忙回话:“领导,已经通知司机班的同志了,车马上就开过来!”

    正说着话,他们就走到了门口,远远就听见赵朱的声音:“大家都别围着了,散开些。”

    张保康听见这个声音就是眉头一皱,怎么她还没走?

    肖长青在一旁低声汇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岳秋同志是跟吕云同志一起来的,我正要去跟您汇报,就见她们瞧见了赵朱同志,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岳秋同志就突然昏倒了。”

    听到这儿,张保康心头一跳——想起大梁那个混小子,张口闭口说赵朱好话的模样,他那说话没遮没掩的,该不会是让小儿媳妇误会了吧?

    他一时间更加对那姑娘心生不满——瞧瞧今天这些人异口同声替她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了,知子莫若父,就大梁那个傻小子,被人哄的团团转也不奇怪。

    但不管两人有没有什么,影响别人家庭合睦就是不知分寸,万一小秋有点什么好歹……

    他正想着,已经来到了婆媳面前,见着他出现,吕云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老张,这个姑娘,是……”

    她指着正扶着岳秋的赵朱正要说话,却被张保康打断了话头,他表情严肃地看着赵朱:“赵朱同志,这是我的小儿媳——张大梁的家属。她还怀着身孕呢!你这样刺激到她,很不合适吧?”

    第075章 一个纯粹的人

    赵朱还没答话, 吕云先不干了,她一改往日慢条斯理的模样,拔高了声调道:“保康!你说什么呢?”

    张保康一愣, 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跟自己翻了脸,正要再细问,只见赵朱怀里的岳秋睫毛抖了一抖,缓缓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瞧见一群人都围着自己, 立刻就涨红了脸:“我这是怎么了?”

    感觉到一只手臂坚定有力地支撑着自己,她连忙扶着腰,站直了身体, 等她抬头瞧见那人的模样,她立刻扯住了对方的手臂不放手:“同志,我终于找到你了!”

    说着, 她耳朵激动得开始发红, 连忙又朝婆婆看去, 向她求证道:“妈,是她对不对?咱们小妞妞的救命恩人!”

    吕云也在一旁拼命点头:“没错,是她!就是她!”

    她转过头, 终于能继续跟张保康介绍了:“保康呀!这个女同志, 就是那天在公园救下咱们小妞妞的大恩人啊!”

    小妞妞的救命恩人?张保康呆住了, 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但很快, 他表情略有些僵硬地看向赵朱,甚至说话都不顺溜了:“赵朱同志, 原来那天,在公园, 是你救下了我的孙女?这,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难怪怎么都找不到人,在公园守株待兔也没再遇见她,她被借调到了商业局,为了广交会更是几个月都没在家待着,这让人上哪儿寻她去呢?

    原来小秋是见到恩人太激动才晕倒的,自己这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

    张保康做人虽有些保守迂腐,却也懂得“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道理,再看向赵朱时,语气更加地诚心实意:“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你当时的见义勇为,真是没想到,原来我们遍寻不着的恩人就在身边,哎呀!”

    “您太客气了!这都是举手之劳,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赵朱也是一脸的“赧色”,虽说她的确施恩不图报,没想着救个小姑娘还腰换点什么好处,但眼下还真是应了那句“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真是没想到,她那天救的小姑娘居然是张书记的孙女!

    “领导,车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去医院了。”肖长青瞧见司机过来,连忙低声向张保康汇报道。

    如今,小汽车绝对是个稀罕物,原本岳秋昏倒,紧急用上一下,倒也不会惹人非议,但眼看着人都醒来了,还要坐车去医院,倒是有点公车私用的嫌疑。更别提这会儿代表团的人也都没走远,还有王耀祖那家伙瞪着大眼瞧着呢!

    他正要说话,倒是吕云先开口了:“小秋,你感觉怎么样?如果不严重,不如咱们就坐公交汽车去医院吧?”

    岳秋连忙摆手道:“我只是见着恩人有点激动,没什么事儿,好端端的去什么医院啊!不用不用!”

    正在她不好意思地连声拒绝时,赵朱却看着她的面孔,突然出声打断道:“嫂子,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看大夫吧!”

    岳秋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突然昏倒造成的误会,连忙向她解释道:“我身体好着呢,能吃能睡的,不用去看什么大夫。”

    “不对,”赵朱反而握住了她的手,解释道:“嫂子,你别怪我多嘴,你是不是经常感觉头晕头痛?有时候还有水肿?”

    “啊?有一点儿,我这也是正常反应吧?怀小妞妞的时候,我就长胖了一圈,现在这一胎又是这样,哈哈。”岳秋夜不知道为啥对方突然说起这个来,只好打着哈哈敷衍。

    还是吕云看出了她的表情不对,连忙道:“赵朱同志,你是看出什么来了吗?小秋这是怎么了?”

    此时,在好多村子里,产妇能特意请个产婆接生都算是十分难得了,而岳秋虽说条件很不错,也只决定到预产期时就去医院生产,完全没有定期产检的意识。而她现在,看起来就已经出现了妊娠高血压的症状!

    即使科技在进步,时代在发展,女子生育依然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事情。妊娠高血压就是一种常见的疾病,还是产妇和围产期死亡率上升的主要原因。

    “阿姨,我看小秋血压像是有点高,你们还是去问问产科医生,看她需不需要治疗吧?别怪我多嘴,健康无小事,小心总没错。”

    赵朱担忧地看着她,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希望她能够重视起来,如果注意改善饮食,控制体重,改善生活习惯,兴许能控制住血压。假如实在严重,那更应该及时服药,避免出现更大的危险。

    瞧见她那副严肃的模样,本来不以为意的岳秋一下子也紧张了起来,连忙称是。

    可能人类的本质就是爱双标:看你不顺眼时,你多呼吸一口气都是错,看你顺眼时,你放个屁都是香的。

    往日瞧见她这样多管闲事,张保康心中不免要腹诽一番,但如今瞧见这一幕,他却是满心懊悔——当面说人家可能生病,可是个大忌讳,人家如果没病,要嫌你说话晦气,万一人家查出来毛病,又要怪你乌鸦嘴。

    他一直认为赵朱同志是个长袖善舞爱钻营的性子,如今看来,有心机八面玲珑的人,哪儿会这么直白坦荡呢?就算看出了毛病来,也只把话说上三分,哪怕自己也是这样。哪儿会这样毫无保留真诚以待呢?

    一时间,他思绪纷纷,脑海中突然冒出伟人的那句名言来:“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了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他不得不承认,今天他对赵朱同志彻底改观了——她的确比自己有更高的境界,是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

    这么一个品格高尚的人,理所应当得到表彰,不但要表彰,还要大张旗鼓的表彰,这样一个优秀同志的突出事迹,难道不该让大家都来学习学习吗?

    被压在张保康同志抽屉里的那封表彰信,不但很快重见天日,还被工工整整的腾抄到了大红纸上,贴到了市革委会的宣传栏里!

    赵朱同志的先进事迹还被印成了红头文件,下发到各个单位让人学习。

    至于那所谓“勾结外国资本家”的诬陷,自然也对相关人员做出了处罚。

    王根生那个替他出头的好儿子王耀祖,还没有来得及光宗耀祖,就因为此事暴露了他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对别人打击报复的恶行,曾受其害者也纷纷揭发举报,最后,他自己倒是啷铛入狱了。

    天天念叨自己快要退休的老王同志,也提前喜提退休生活,他的问题也不少,很快就跟儿子在狱中相见了。

    …………

    赵朱的三八红旗手的荣誉称号是省级的,刚到家没几天,她刚把亲戚朋友拜访了一圈,还没跟奶奶相聚几日,便又要去省城参加表彰大会了。

    中原地区虽然不如南方炎热,但今年持续的干旱,让初夏的天气更加燥热。

    表彰大会虽然结束了,赵朱却是没有急着回家,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气象报社曾经发表过一篇文章,对“758洪水”做了详尽的分析,也提出了需要铭记与借鉴的问题。

    首先,这场特大暴雨,来得太突然了。没人会想到,在内陆地区会下这么大的暴雨!

    1975年7月31日,“7503”号台风在太平洋生成,穿越闽省、赣省后向西北深入内陆。

    8月5日20时,台风到达湘省常德附近后转向北偏东方向,6日21时进入豫省,在桐柏县附近徘徊,7日到达唐河以东大约15公里的地方,13时后又折向南下,但仍徘徊在桐柏与大洪山之间。

    当时,省城有一部雷达,但赶上临时分区域停电,加上备份柴油发电机没有柴油,省城的雷达并没有在监测中发挥作用,也没有留下任何资料。

    而中科院大气所有一部APT(自动图像传输)接收装备,本可以接收卫星云图,也不巧在当晚出现故障,由于不在业务运行中没有及时修理。

    所有对“7503”台风的认知只能通过地面气象观测站点的风雨数据。幸运的是,台风行进途中的气象站点还在准点通过发报机播发数据。

    台风移向豫省汝南地区,气象预报员是知道的。会下大雨暴雨,预报员也是知道的。

    在分析完天气图后,预报员们就明白,在伏牛山脉与大洪山之间的大弧形地带,台风停留在那里,南来气流和北方冷空气在此发生剧烈的垂直运动,水汽充沛,一定会下很大的雨。

    但是,当时没有方法可以算出究竟会下多大的雨,预报员只能凭借天气学外推及预报经验判断雨量大小。

    中央气象台当班预报员咬着牙画了100毫米的降雨圈。100毫米已经达到暴雨量级。

    当班预报员1969年从学校毕业,从业6年,在内陆从没预报过这么大的雨。从当时的预报经验看,我国内陆发生100毫米的降雨已经相当惊人了。

    事实上,雨量远远超出了预期。

    8月5日至7日,暴雨中心在豫省泌阳县林庄,中心最大过程雨量1605.3毫米,中心最大24小时雨量为1060.3毫米,6小时雨量830.1毫米。总雨量超过1000毫米的面积达到1460平方公里。

    这是一次局地性降雨,5天累计降雨量超过200毫米的地区面积合计43800平方公里,相应范围内总降雨201亿立方米!

    第076章 送礼

    第七十六章

    这是一场硬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赵朱要打的第一场仗,就是让这场暴雨提前现形。与突发地震的无法准确预测不同, 对未来天气的预报准确度还是相当高的。

    在七十年代,就有了利用多普勒效应测量云和降水粒子等相对于雷达的径向运动速度(叫做多普勒速度)的雷达,也就是多普勒雷达。

    降水粒子的多普勒速度既受到降水云中气流(包括湍流)的影响,也受到降水粒子自身降落速度的影响,因此在合理的假设下, 可以用其推得大气水平风场、铅直气流速度、大气湍流和降水滴谱等信息。在晴空时,还可以借助晴空回波或撒放的金属箔的回波来取得大气流场的信息。

    简而言之,如果当时省城的那部雷达能够正常运行, 就能够及时监测到7503号台风的动向,会让人们对这场巨大灾害的预期更准确,更能够防患于未然。

    既然已经知道了当时雷达没有正常运行的原因是停电, 而备用的柴油发电机又没有柴油, 那么该怎么解题呢?

    怕是都有人要开口抢答了!这多简单啊, 给他们多送点柴油,大不了发电机都给再送去一台不就完事了吗?

    没错,赵朱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 掏钱在私人手里买颗白菜都是投机倒把罪的年代, 上哪儿买发电机,又怎么能无缘无故跑去送气象局一台柴油发电机呢?她倒是敢送, 对方恐怕也不敢收啊!

    就和所有穿越者遇到的难题一样,哪怕你清楚地知道未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但你却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

    不过,参加完广交会的她, 再想要解决这个名义问题,那可就是手到擒来了!

    早在之前在省城参加外事培训时,她就跟省内各个参加广交会的企业混了个脸熟,这个免费的掮客当得是风生水起,每个单位有什么需求,都被她认真记录了下来。

    如今,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她认真翻阅起来,很快就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省城红星发电机厂许建军。

    “建军同志,你好啊!是我,赵朱!”

    赵朱一报姓名,电话那端的人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赵朱同志,您好您好!真是好久不见啊!对了,上次您给我们联系的那一批轴承已经到位了,真是太及时了!刚好我们厂在广交会上拿到了一笔订单,这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哈哈,看我,都乐傻了,广交会上的订单还是托您的福才谈下来的。嘿呀,我们之前光盯着欧美国家的老外做生意,可是人家根本看不上我们的技术,真是屡战屡败,次次都当陪跑,还好您帮我们联系了那个东南亚的客户,我们才总算开了张。第一笔发货款都已经到账了!美元,刀乐,哈哈哈!”

    许建军脖子粗嗓门亮,声音把话筒震得是嗡嗡响,赵朱却不以为忤,只是笑眯眯默默听着他那终于扬眉吐气了的畅快心声。

    等对方说完了之后,她才接话道:“那真是太好了,恭喜恭喜啊!建军同志,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谢来谢去的,我这边可就没法儿开口了,实不相瞒,我这是有事求到您身上了呀!”

    “赵朱同志,您说什么呢?还说是一家人呢,怎么能用得上‘求’字啊?有什么事,您只管开口,别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许建军绝对不打一个磕绊儿!”

    要是别人听见这话,早就感激涕零了,但赵朱却明白,漂亮话说得越顺溜的人,做起事来越会找借口推三阻四,不过当下,她的语气依旧充满了感动:

    “哎呀,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

    建军同志,事情是这样的——广交会结束后,我被组织安排,给一名美国来的外宾作翻译。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凡是组织交代的任务,我一定会尽力完成的!

    所以,这名外宾也很信任我,他了解到了咱们这里的情况后,想要做一些慈善事业,于是,就捐助了一批工程机械,主要是用于挖河道筑堤坝还有建桥铺路用的设备,什么挖掘机之类的。

    对了,这事rm日报上都刊登了,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哎呀!赵朱同志,您可太有本事了!原来这事还是您促成的啊?这也就不奇怪了!”

    “嘿嘿,不敢当,这事还真不是我去向他提的,只是刚好交到我手里。”赵朱憨笑了两声,继续道:“虽说设备是定点捐给了汝南市,但省里也相当重视,借此契机,趁着天气干燥汛期未至,就把防洪防汛、修整河道与堤坝作为了本季度的重点工作!”

    “嗯嗯,这也是应该的!”许建军听着听着,虽然不知道这里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赵朱同志这张口闭口不是rm日报,就是省里重点工作的,也让他不自觉地又恭敬了几分。

    “唉,你说我既然负责了联系这个事儿,咱们这边收到捐赠设备后,我总不能就甩手不管了,我总要跟人家捐赠的外宾汇报汇报使用情况吧?哦,回头人家外宾问我,那批设备用上了吗?用的怎么样啊?我一问三不知,那多不合适啊!再说,也不能让这设备放那儿落灰吧?”

    许建军忍不住带入了自己,也附和道:“那是没错,这事儿还是得靠您多费心了。”

    “但是,如今已经到了阴历六月,唉,”赵朱叹了口气:“这不是随时都可能进入汛期吗?别看现在一直干旱,河道都干涸了,但一旦开挖,能否实时掌握天气情况就变得尤为重要!

    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能跟咱们省城气象局的同志打个招呼,帮忙给我们预测一下往后几天的天气预报,这边施工时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且不说此时的电视机十分稀缺,就连中央电视台还叫做“北京电视台”。而后世大家耳熟能详的新闻联播要到1978年才开始首播,同样,紧跟着新闻联播播出的天气预报,则是到1980年才诞生。

    收音机的广播里倒是有天气预报,但那也不是后世手机一点就能查看十五天的天气预报,只是能大概预报第二天的天气情况,而且,准确率并不算高,甚至可能都不比上一个老农抬头看天做出的预测准确。

    想要知道往后几天的天气情况,还真是直接去找气象局联系最靠谱。

    对她的说辞,许建军觉得十分合理,再次点头称是。

    赵朱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出了戏肉来:

    “建军同志,人家气象局的同志倒是没说不帮忙,只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困难呀!

    主要是现在省城的供电情况不太理想,他们这片区域总是动不动就停电,一停电,这气象局的设备就都失灵了,柴油发电机倒是有一台,奈何那家伙太费油了,供应的柴油又有限,这可不就经常断粮吗?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听到柴油,许建军才明白了过来——敢情绕了这么大一圈,在这儿等着他呢?

    不过,说实话,在别的地方柴油供应紧张,但对一个生产柴油电机的厂家而言,这东西可太容易搞到了。首先,只要试车就必要用柴油,既然使用,就一定有损耗。这里面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其次,哪怕是柴油真的供应紧张,本厂都没有存量,可但凡使用本厂产品的下游企业,那也一定有储备啊!

    所以,听到赵朱“哭穷”,还不等对方开口,许建军闻弦音而知雅意,抢先道:“赵朱同志,我们虽然是个小厂子,但别的东西不多,柴油倒是很充足,这样吧!我回头就安排人给气象局送一些去,总不能耽误了大事啊!”

    赵朱咧嘴一乐——所以说嘛,上道的聪明人最招人喜欢了!

    不过,该说的客气话还是得说:“建军同志,这不太好吧?我心里承你的情,但咱们还是公事公办的好!该走什么手续就走什么手续,我这边出联络信,至于费用,我直接把款给您电汇过去。“”哎呀!赵朱同志,你帮了我们厂这么多忙,从没要过回报,眼下这一点小事,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说到这儿,他一顿,想了想又继续道:“一点柴油真不值得您再出什么联络信,要不这样吧,我们厂有回收后修旧利废的翻新发电机,您看看是否合适,我让人一起给您送过去!”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您啦!”赵朱笑的乐开了花。

    挂断了电话,她脸上笑意不减——接下来,就得去给省城气象局送“大礼”了。

    第077章 笔记本

    赵朱下了公交车, 远远就看到远处高高的建筑物顶上,有一颗圆圆的大白球,这让它的风格显得与周围的建筑格外不同, 而赵朱知道,那颗“圆球”内部,就是那部多普勒气象雷达了!

    今天是周一,虽然老话说得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赵朱却是等到了十点钟才赶到了这里。

    这倒不是她睡了懒觉起得晚, 而是她特意选在这个时间段来的——很多单位会选在周一的早上开班子会,如无意外,一把手通常都会出席这个会议。假如要去找人办事, 通常一找一个准,但八点上班,七点就去守株待兔, 虽然显得挺积极, 但领导一到班上就得赶着开会, 哪儿有空搭理你呢?恐怕就只能守在领导门口站上半天岗了!

    而赵朱选在这个时间,正是会议即将结束的时间,她走到了门口, 还没等武保部的人阻拦, 就率先开口问道:“同志, 请问一下,刘书记这会儿开完会了吗?我没过来晚吧?”

    她身上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 一条蓝色裤子裤筒中间刻意熨出了笔挺的竖折,胸口上还别着一枚三八红旗手的徽章, 她问话的态度也很亲切,但这种亲切很微妙, 就像是在慰问小同志的老首长。

    一听见她这问话,本来微扬着头正要阻拦的保安愣了一愣,他摇了摇头,正要说他也不知道,就见那个女同志自然而然地朝里面走了进去,他这才想起来喊道:“同志,你来登记一下吧!”

    闻言,赵朱只是转头笑道:“那就麻烦你登记一下吧,我叫赵朱,刚从省委招待所过来。”

    说完,她就从容不迫地大步走了进去。

    要是往常,保安肯定是要拦下人问个清清楚楚的,但想到这会儿刘书记估计快开完会了,万一真是和书记约好了时间,因为他耽误了事可不好交代,他便嘟囔了两句,自己拿起笔来,在登记簿上记下一笔。

    也是凑巧,等赵朱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刘书记的办公室,对方刚刚坐下来,茶还没倒好呢!

    赵朱还是那一套要求人帮忙办事的说辞——外商要资助修筑堤坝,需要气象局的同志帮忙预报天气云云。

    往大了说,此事关系我国在国际上的地位与国际局势,往小了说,也是造福一方百姓。说得刘书记那是心潮澎湃,只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更别提她送这礼又正合了对方的心意,让刘书记乐得是见牙不见眼。

    他怎么能不乐呢?天气预报本来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做好了记录多发一份而已,就能换来急缺的柴油,听说后续还要再送来一台发电机,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更别提这还是个光荣的任务咧,真是里子面子全有了!

    要不是看对方是个年轻姑娘,他都想抓住对方的手使劲儿握紧再摇晃两下!

    赵朱趁着他高兴,又继续道:“刘书记,您是专业人士,您看,像这样干旱的天气还能持续多久呢?马上汛期就到了,您说假如有太平洋上生成的台风从咱们的伏牛山脉过境,南来的气流碰上了北方的冷空气,那恐怕得有不小的降雨吧?”

    刘书记闻言,把笑容收了一收,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嗯,赵朱同志,你对气象也挺有研究的?说的很专业嘛!没错,通常夏季突发的大雨,就是这样产生的,这也是很常见的天气现象嘛。”

    赵朱笑着道:“刘书记,你别笑我班门弄斧,主要是我去广州参加广交会时,认识了一个朋友,她的身份挺特别的,是传说中的‘海上吉普赛族’——巴夭族人,他们的民族世代生活在大海上,经历过不少的狂风暴雨,所以对观察天象也很有一番研究,或者说是经验之谈。”

    “哦?还有这种奇特的民族吗?听起来很有意思啊!”刘书记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忍不住问道:“那他们有什么特殊的观察方法吗?

    过去的人航海时,只能靠着观察天空来判断未来的气象情况。我们要看雷达分析图,要通过气象站点采集数据,再加以分析,才能得出结论。但过去的人凭借自己的经验,在缺少各种气象仪器的分析下也能够准确地预报天气,提前规避风险,这也是一种智慧嘛!”

    赵朱认真地边听边点头,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这才拿出了一个笔记本来:“对了,我感觉她说的一些东西很有意思,比如什么样的云里藏着雨啊,什么有的风带着雨的味道啊,听着有趣我就记了下来。”

    说着,她就把那个笔记本递了过去:“正巧要找您帮忙,我就带了来,我也是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这东西多少对你们专业人士有点参考的价值?”

    刘书记闻言,立刻将那本笔记接了过来,翻开一看,这本书图文并茂,不但有文字描述,还将对应的天气状态描绘了出来。

    他一下子就乐开了花:“有价值,太有价值了!你看,这个就是最典型的积雨云的特征嘛!”他翻开了其中一页,兴奋地用手在上面指指点点。

    目光还黏在笔记本上,他头都舍不得抬,还激动地说道:“气象学是一种实践与理论相结合的学科,有时候空有理论没有用,非要实际看看,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哎呀!这本笔记记得太好了!就像是彩虹,没见过的人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呀!”

    赵朱但笑不语,宝剑赠英雄,她相信,这个汇集了一个民族几百年智慧的结晶,肯定是有一定作用的,而把它交给专业人士,一定会放大这个影响,相信不久的将来,它就会起到一定的作用!

    第078章 好大哥

    一封从外交部发来的联络函正式发到了张保康的案头。

    看到里面的内容, 他只是摇头遗憾——赵朱同志真是忙啊,这还没机会请她吃顿饭,正式表达一下对她救下妞妞的感激之情, 她就得去汝南忙捐赠的事宜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嘛!毕竟,她是从应城出去的人,不管她将来能走到多远,根也是扎在这里嘛。

    对了, 她是不是还有个老奶奶独自留在家里?听说那也是位抗战老英雄,还是烈属。

    想到这儿,他拿起了话筒:“长青, 文件你看到了吧?赵朱同志在省城受完表彰,直接就得往汝南去了。

    她这边忙工作,咱们得把后勤做好了, 赵志同志家是不是还有位老奶奶?

    没事儿多过去看看, 看看缺什么少什么的, 都给添上,不行就拿我的工资垫上。不能让上‘前线’的同志还有后顾之忧嘛!”

    肖长青口中连连称是,可心道——这大领导主动要给下面的人当后勤, 也是稀奇事儿。

    他暗自在心里感叹一句, 只觉得那位赵朱同志真乃奇人是也!感慨完, 他等中午一下班,便骑上自行车往赵朱家赶去。

    到了门口, 还没往里走,他就听见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有男有女的,热闹着呢!

    他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难道自己认错了门,不应该啊,明明前两天刚来过。

    不过,上次是大门洞开,局势紧张,他只能冲上去救场,倒也不必讲什么礼貌了,这次却是不同。

    他踹下车子支架,把车子扎好,把车把上挂着的几包点心水果拎上,这才上前去敲门道:“赵奶奶,您在家吗?”

    屋里可不是正热闹着呢吗?赵五姑奶眼睛都笑眯成了缝,咧着的嘴巴合都合不拢。

    赵若兰瞧见老太太的模样,不由得也有些心酸——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位太姑奶奶露过笑脸。

    如今,听着众人对她的大孙女一阵夸赞,她这脸上的笑意,那是压也压不下去。

    可见,她这也不是生性不爱笑呐!只是心里头叫沉重的东西坠着,连带着脸皮也被绷紧罢了。

    想到这儿,她更加卖力,把赵朱在广交会上的“丰功伟绩”绘声绘色地细细说了一遍。

    刘向阳坐在一旁看媳妇儿说得唾沫横飞,自己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他在心里再一次给自己的英明决断竖起了大拇哥。

    看看,自己这就叫慧眼识英才,在人家赵朱微末之时就结交,果然,人家这不就起来了?

    说起来她去参加广交会还是自己出的力呢!结果,人家把整个豫省的创汇记录都给打破了!

    还被外国的大企业家青睐,专门被人家请去当翻译,又被委以重任,好几十万美元的捐赠就交到她手上负责了,瞧人家这面子,啧啧。

    他美滋滋地在这儿感觉与有荣焉,在座的另一位客人也是听得眼睛发亮。这第三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位老熟人——奉命来探访赵老太太的郝团长。

    他捧着一杯热茶,也在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屋里的摆设,虽说从营长升到了团长,但他自认为还是老首长的一个兵。

    逢年过节来探望这位赵奶奶,也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真有一次半次来不了,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更别提自从赵朱回了家,时不时还要跟他通信叙叙家常,更让他有种多了个亲妹子的感觉。

    现在瞧着屋里正冲着众人摇头的电风扇,他不由得感慨——老太太这算是享了晚福,家里这也是鸟枪换炮了。

    瞥见他的目光落到了电风扇上,赵若兰顺势又道:“要不怎么说俺姑孝顺呢?瞧见没,沪市的华生牌电风扇,俺姑大老远一路从广州背回来的,就怕热着了老太太,看,这一回来就用上了?太姑奶,这可比您的那个大蒲扇凉快吧?”

    “凉快,凉快,就是怪费电的。没办法,丫头非让开着,生怕热着我。我一个老太婆,这不是浪费吗?”老太太看似抱怨,实则炫耀,原本略显刻薄的高颧骨此刻都显出了几分柔情来。

    正在众人其乐融融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肖长青的声音,赵奶奶上了年纪,耳朵不大灵光,还是刘向阳先听见动静,他立马就站起了身来,边应声边往门口走去。

    一开门,瞧见是他,刘向阳立马挂上了笑脸,拉着他就往里面让,一边朝屋里大声喊道:“太奶,肖秘书来看您来啦!”

    瞧肖长青站在院门口,没往里走,他眼风一扫,立刻用力把对方往屋里推了一把,自己出门去把他的自行车推进了院子来。

    这边众人闻声已经起了身,又是握手又是相互介绍,自然是好一番热闹。

    赵若兰两口子自觉也算半个主家,坚持坐在末位陪客。

    说起来,肖长青的职级没有郝团长高,但他是代表张保康书记来的,这又有不同。一番推让,还是让肖长青坐在了主客的位置。

    肖秘书也是场面人,把张书记的殷切谢意表达的十分到位,顺带着,也说了赵朱要直接出差去汝南忙捐赠的事,可能短期内回不了家。让老太太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他联系就行。

    “哎呀,肖大秘,这可是我们正经的祖奶奶,有什么需要的有我们这些小辈伺候着呢!你可别来跟我们抢啊!”刘向阳跟肖长青也算熟识,就开起了玩笑来。

    听他们说了几句话后,郝团长突然问道:“你们刚才说,小朱要去汝南忙捐赠的事儿?”

    虽说正式的文书刚到,但风声大家伙儿早就听到了,赵若兰闻言,便点头道:“没错,人家外商是定向捐赠,指定了要给他们市捐。”

    郝团长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吗?我现在就在那儿附近驻扎呢!就今年年初刚刚调过去!”

    他连忙找了纸笔,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咱们军民鱼水情深,挖河修堤的活儿咱们部队怎么能不参与呢?到时候人手不够,直管让她跟我联系。作为大哥,怎么也得给她捧捧场不是?”

    …………

    赵朱刚下了火车,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疑惑地抬头看天,只见头顶上大太阳出着,这也不冷啊?

    不过没疑惑多久,她就看见了人群中的金国强,她立刻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金国强也看见了她,边蹦哒边挥手:“赵朱同志,这边这边!”

    金国强跟着刘副市长去了一趟广交会,回来之后就升了级。

    而刘副市长更不必说,原本准备过两年就退休的他,肩上反而又被加了担子,这次接受捐赠和修筑防汛工程的活儿,又落在了他身上。

    “金大哥,好久不见了啊!听说你高升了?恭喜恭喜啊!对了,刘市长的腿最近怎么样?还犯老毛病吗?”赵朱见着他,就熟稔地寒暄了起来。

    “哎呀,别遭讥你金哥了,我这算什么高升呀!”金国强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刘市长的腿这段时间好多了,人家广州的老字号膏药就是不一样,我都后悔没给我妈买几盒。他还说要谢你呢,要不是你给咱们提起这事儿,咱们也想不起来啊!就只这一样儿,咱们这趟差就算没白出呢!”

    赵朱乐呵呵挠着头:“什么谢不谢的,我随口一提罢了。金大哥你想要几盒?那边我也有认识的朋友,只要你需要,咱们请他们帮忙买几盒寄回来不就得了!”

    闻言,金国强眼睛就是一亮,搓了搓手,又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就要刘市长的那种吗?一盒应该十二片的,准备要几盒?”赵朱立马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小本子,提起笔就要记下来。

    看她这认真的样子,金国强心头一阵暖流涌过——赵朱同志简直就是雷锋同志转世啊!人家说给你办事那就是真上心,怪不得人家外宾这么信任她,这样的人谁能不信任呢?

    这里人来人往的,也不好多耽搁,他连忙弯腰把赵朱的行李拎到手里,一边回道:“三盒,我先要三盒吧!真是谢谢你啦!”

    赵朱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把笔记本塞回去,这才道:“没问题,晚上到了我就给她发电报!”

    第079章 来临

    设备到位, 人员到位,挖河筑堤的工作就迅速开展了起来,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 赵朱不但朝中有人,地方上也有人。

    主管的刘耀宗同志承她的情,基本是指哪儿打哪儿,他这个性格说好听点叫老好人,说难听点儿就是不大有主见。

    不得不说, 这倒是正好。

    赵朱不怕他没主意,就怕他主意太大!

    赵朱有许多超出现在认知但行之有效的先进办法,如果遇上一个同样性格强势, 爱拿主意的领导,恐怕少不了要先争一争指挥权。

    虽然赵朱有一百种方法让对方走到自己画好的道儿上去,但在如今迫在眉睫的时刻, 她实在不愿意浪费心思在勾心斗角上。

    有时候想要做成事, 还真就只需要一个声音, 争左争右不光浪费时间,有时候可比做事本身还耗费精神力。

    所以,能遇到刘市长, 她也是心存感激, 夜半无人时, 也免不了朝着虚空之中未知的存在颂几声赞歌。

    今年的干旱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挖深扩宽河道时, 雨季丰沛的水量,会给上游关闸断流造成很大的压力, 不能留出太多的操作时间。相比之下,面对干涸的河床, 就好办多了。

    不单是威尔逊捐赠的挖掘机,省内也调配了一些工程机械,配合着一起,河底的淤泥被挖掘出来堆在了河两岸,铸成了更高更结实的河堤。

    与此同时,赵朱根据地图地貌,除了对原来出现溃堤的板桥水库、石漫滩水库在内的两座大型水库,以及其附近的一些中小型水库,进行了堤坝加固。

    这近两个月的时间,赵朱原本很是排场的大脸盘子,硬生生小了一圈,还好有骨骼撑着,不然都得变成尖下巴了。

    为了省事,赵朱那两根油亮的两根大辫子也剪短成了齐耳的女干部头。

    美貌这种东西,向来只是一种话语权。古代波斯的公主们以长小胡子为美丽的标志,现代物资丰足的人们又去追求清瘦的体态。

    赵朱愿意在闲适的状态下,修饰保养一下,也愿意为了打造人设,将外表打扮得符合大众认知的光鲜亮丽。

    但皮囊这玩意儿,说老就老,说换就换的,让她打心眼儿里执着却是不大可能喽!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等赵朱的皮肤色号渐渐变深,接近稳定,黑无可黑的时候,那让她一直提心吊胆的另一只鞋子终于要落下了。

    上一世,因为通信不畅,各部门不联动,防灾减灾无法发挥效益,最终酿成了惨剧。

    7503号台风带来了超大降雨量,8月5日,板桥水库水位迅速上升到107.9米,已经接近最高蓄水位。

    5日晚,板桥水库管理局电话总机室被水泡塌,电话线路中断。

    6日23时,板桥水库主溢洪道闸门已经提出水面,输水道全部打开泄洪。但水位仍在上涨,水库水位高达112.91米。

    7日19时30分和8日0时20分,水库管理局用当地驻军的军用通信设备两次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急电,请求用飞机炸掉副溢洪道,确保大坝安全,可是,均未能传到上级部门领导手中。

    雨继续下,板桥水库岌岌可危。上涨的库水迅速平坝,爬上防浪墙,将防浪墙上的沙壳一块块掏空。

    在慌乱和惊恐中,大批水库职工、家属转移到附近高地。这时,一串炸耳惊雷后,有人惊叫:“水落了。”

    刚才还在及膝的水中挣扎的人们突然发现,水“哗”地落了下去。大水倾泻而下,洪水以5米至9米的水头,咆哮着冲向下游。不到6个小时,板桥水库下倾洪水7.01亿立方米。

    很快,薄山水库上游的竹沟水库垮坝了,来水量陡增,薄山水库满溢。

    据统计,在“75·8”特大洪水中,板桥、石漫滩两座大型水库,竹沟、田岗两座中型水库,58座小型水库在短短数小时内相继垮坝溃决。1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近60亿立方米的洪水肆意横流。

    洪水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积蓄的势能瞬间释放,轻易就扫荡了平原上的一切。一些人被途中的电线、铁丝缠绕勒死,或被冲入涵洞窒息而死,更多的人在洪水翻越京广线铁路高坡时,坠入漩涡淹死。

    板桥水库垮坝后,第一个水头很快就来到下游沙河一个更深的洼地,接着是文城、阳丰、遂平县城,直到京广铁路。

    1975年8月8日之后,很多幸存者的生活“从零”开始。因为就连祖坟都被洪水连根拔去了。

    官方数据记载,豫省29个县市,1100万人受灾,超过2.6万人死难,倒塌房屋560万间,死伤牲畜44万头,纵贯中国南北的京广线被冲毁102公里。

    …………

    但眼下,一切灾难都还没有发生!

    7月31日7503号台风和前世一样,在太平洋上形成。

    但因为赵朱对省城气象局的“捐助”,区域停电的情况下,柴油发电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让雷达正常工作,并且提前对即将到来的大暴雨做出了准确的预报!

    但即使未雨绸缪,众人面对的依然是一场硬仗。

    尽管大家已经知道大雨会来,但人力不可能超越物质的限制,不能排山倒海,也不能收云停雨。

    好在,赵朱送给气象局刘书记的笔记本上,多次提到了遇到大灾大难时,应该提前制定应急预案,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就在赵朱从气象局那里得知大雨将来的预报后,郝团长的电话,也打到了招待所来。

    果然,她的暗示没有白费,气象局的刘书记在发现暴雨后,及时向省城的领导汇报了情况,并且提出了面对暴雨应该采取的应对措施。

    而郝团长他们也接到了命令,随时准备投入到抗洪救灾的前线去。

    在前世,首先被暴雨击溃的第一道防线就是板桥水库。然而,假如当时上级能够及时接到信息,派出飞机炸掉副溢洪道,那么这就可能是另一个不同的结局!

    8月5日21点,大雨果然如期而至,这场暴雨真的仿佛是天空漏了洞,把整个天与地都用水幕连接了起来。

    赵朱却是冒着大雨,在板桥水库的堤坝上来回巡视着。

    她已经决定,假如水位到达警戒线还继续上涨的话,她就会立刻出发,亲自驱车去向上级领导请示,不再依靠那被暴雨冲断的通信线路,更不能延误时机,直到最后功亏一溃。

    然而,历史记载总是含糊不清的,赵朱亲眼看着一整个巨大的水库,仿佛只是天地之间一个小小的茶杯,举起茶壶随手一倒,里面的茶水就汩汩的涌出,“杯中水”瞬间就漫了起来。

    等到了六号清晨,赵朱心存的那么一点点侥幸全部消失殆尽——她没有等来天亮,时间已经到了早上,但厚重的雨幕之下,苍穹仍如万古长夜,透不出一丝的阳光。

    “不行,我们出发!”赵朱拍板道。

    跟她一起等在这里的,除了水库管理局的人,还有听说了消息后也赶来的刘市长和小金。

    “电话打不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现在就驱车去省城,应该能够联系到上级!”赵朱的表情异常严肃。

    “这种天气,开车那不就是送死吗?”金国强急眼了,说话都不中听起来,然后,他就站起了身来:“不行,要去也是我去!怎么能让你一个年轻姑娘冒这个风险?”

    赵朱不和他争执,只是严肃地看着他,把他看得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她这才皱着眉头道:“我去,是因为我能跟省城气象局的刘书记联系,让专业人员来背书。

    我去,是因为我能够直接见到省城的领导,报告这里现在所面临的严峻情况!

    我不是以什么年轻姑娘的身份去求助,除了年轻姑娘,我还是此次防汛工作的负责人,金国强同志,希望你能认识到这一点!”

    金国强被说得眼睛有点红,连忙道:“赵朱同志,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朱挥了挥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她的表情也和缓了起来:“好了,不用多说了,我现在就出发。”

    “那你还是带上我吧!我跟你一起去!起码,我开车技术比较强!”窗外的雨声淹没掉了人的脚步声,直到那人在门前出声,才看见一个穿了绿军雨披的人站在了门前。

    赵朱惊喜道:“郝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冒雨前来的郝团长。

    “好,我们一起去!”

    赵朱这回倒没有多推辞。

    现在的基建还不像后世那样发达,村村都通了水泥马路,很多地方的路都是坑坑洼洼,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每年都能开车来探望赵奶奶,也说明了他车开的是的确不错。

    除此之外,此次前去,正是要请求军方出动飞机炸掉副溢洪道,有jun方的人同行,靠他去说项自然更加方便。

    事不宜迟,他们两人开着军用吉普,冒着倾盆大雨往省城出发了,仿佛是大海之中的一叶小舟,迎着滔天的巨浪前进……

    第080章 蚍蜉撼树

    雨水集中在一地倾泄, 摧毁的可不只是通讯电缆,如今的中国还没有“基建狂魔”的绰号,别说是乡村的土路, 哪怕是公路,也好不到哪儿去!

    即使在城市之中的大马路上,颜色有深有浅的“大补丁”也屡见不鲜,更别提城间的道路了。

    一直要等到二十多年后,随着公路法出台, 才有了“乡道”、“省道”、“国道”的正式称呼。

    而现在,在赵朱他们眼前出现的,既没有标准的“乡道”、“省道”、“国道”, 甚至也没有水泥路、夯土路,只有一条条不明方向、泥泞不堪的烂泥路。

    为了避免陷入松软的泥潭,郝团长干脆找着石块多的地方走, 一路上上下颠簸, 赵朱死死抓住拉手, 恨不得把自己拴到座位上,才能避免脑袋被磕扁的危险。

    他们开着的是一辆国产的BJ212。

    60年代初中苏关系破裂后,苏方停止军用吉普“嘎斯”69的供货, 这辆轻型越野车就应运而生, 此时, 也只有县级、团级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配备。

    它的皮实耐造,性能卓越, 让它成为了一代神车,在中华大地奔驰了几十年光景。

    然而, 作为一辆军用轻型越野车,不提它的舒适度, 就连车体的密封情况都不能跟轿车相比,车外在下大雨,车内也一样在下着小雨。

    好在他们是朝着远离降雨中心的方向前进,渐渐的,大雨变成了中雨,中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窗户上的雨滴终于变成了星星点点,不再是糊在眼前的灰色帘子了。

    没有卫星导航定位,大雨之中方向难辨,纯粹是靠着郝团长的长期野外拉练练出来的方向感,以及赵朱在一旁对照着地图,一直心算着他们的位置坐标,才没有开错了路。

    终于,随着雨势渐小,他们也开上了一条黑色的柏油马路。

    眼看着,后面的路不用担心随时翻车的危险了!两人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但还没等心落到实地,突然之间,简陋的仪表盘上一个刺眼的红灯闪烁了起来。

    郝团长连忙停下了车,赵朱也把目光投到了那个刺眼的红色标志上:“发动机过热?”

    郝团长有经验,他立刻拉起手刹,叮嘱道:“没事儿,估计是水箱没水了,我加点儿水就成!”

    赵朱闻言不禁苦笑——路上到处都是水,怎么偏就水箱里没水了呢!

    然而,郝团长这一去就是老半天,赵朱只看到他打开了前盖,却是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忍不住也下了车,去一探究竟。

    雨基本上已经停了,但郝团长的脸色却是异常的难看,见赵朱走过来,不等她询问,就哑着声音道:“完了,咱们怕是赶不到省城了!”

    糟糕!难道是发动机坏了?!赵朱心里一惊,连忙俯下身去查看。

    就连五十年后,繁华都市中,下大雨时想打个车都比平时难上几倍,更别提如今了,何况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该怎么办?

    若是平时,郝团长还能拿出野外拉练的精神来,大不了跑它几十里山路,浪费它半天时间去找人来帮忙,可现在,时间就是最宝贵的东西!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眼睛竟然开始泛红——从赵朱的讲解中,他也已经得知了,此次的暴雨可能会造成多大的危害!晚上一分一秒,溃堤就随时可能发生,那将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与他的懊恼沮丧不同,赵朱却是发出了疑问:“发动机好像没坏啊?”

    郝团长叹了口气,心道她可能不懂得车辆的常识,便耐心指给她看:

    “你看,这个叫水箱,是发动机冷却系统的一部分,发动机过热就会损坏,所以,水箱里必须要有冷却水。

    但是现在,你瞧瞧,水箱已经漏了!

    不知道是不是铸造时有砂眼,还是使用时出的问题。总之,水箱现在加不了水,一加就全漏掉了,这咱们还怎么开?”

    他们已经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午饭都没时间吃,可算算直线距离,怕是连一半的路程都没走到。

    再皮实的车也是机械设备,郝团长相信他们能靠意志力,把车连续开上十小时不吃不喝,但发动机没有冷却水降温,却是随时都可能趴窝。

    机器可没有意志力能改变它的客观状态,同样,他们就算有再多的意志力,用血肉之躯也无法超越汽车的速度,剩下的一百多公里路,他们要是没有车,怕是走上一天一夜也走不到省城啊!

    赵朱也皱起了眉头,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都要冒烟了。

    突然,她眼睛一亮,问道:“郝大哥,你的意思是说,发动机本身没问题,只是水箱有个小洞,所以,才加不上水是吗?”

    “什么叫‘只是’水箱有洞啊?水箱没水,发动机也一样不能运行,这跟发动机出故障有什么区别啊?”郝团长不解地看着她,觉得她大概是太着急,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发动机坏了咱们没办法修,但水箱有洞,咱们堵上不就得了?”赵朱继续说道,她的眼睛更加明亮,嘴边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拿什么堵?水箱是铸铁的,咱们还能凭空徒手焊接吗?还是,用石头堵?用抹布毛巾堵?”郝团长摊开手,看着赵朱直摇头——疯了,这姑娘已经彻底疯了!

    赵朱没答话,却是迅速行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就拿了一件东西过来,而郝团长看到她手中的东西,也忍不住拍案叫绝:“我怎么没想到,来来来,赶快堵上,咱们赶快继续赶路。往后的路越来越好走,不出意外的话,咱们今天一定能把消息传达上去!”

    赵朱拿来的东西平平无奇,那只是小小一截木头——将它削尖后,插进水箱的洞里,就能够暂时堵住缺口,而木头遇水还会膨胀,更是会把水箱破洞越堵越严实,起码把接下来的路坚持跑完,肯定是不在话下。

    郝团长大呼高明的同时,不停地称赞着赵朱真是足智多谋。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又或许好事多磨,过了这一坎儿,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就变得一帆风顺。

    两个小时之后,赵朱就已经见到了省城气象局的刘主任。

    等赵朱说明来意,而他也毫不犹豫,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省革委会,把暴雨的危险性与事态的严重性,向上级领导做了详细的汇报!

    很快,请求军队出动直升机炸掉板桥水库副溢洪道的申请就得到了批准。

    得到了领导指示后,赵朱就再次返回了汝南。

    尽人事,听天命,她要亲眼去看着,到底这一切会不会改变?

    恶劣的天气没能阻挡英勇的飞行员们,战士们冒险启动了飞机。

    赵朱看着飞机起飞,巨幕苍穹之下,那逐渐变小的飞机仿佛一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飞蚁。

    蜉蝣之力,也敢撼树?

    赵朱仰着头,看着压在头顶的铅色天空,仿佛与虚空之中未知的存在对视:“若能,有何不可?”

    随着一声声炸雷般的声音响起,积蓄着可怕伟力的水流被分散开去,冲向预留的泄洪区,冲向山间,冲向洼地,但板桥水库被保住了!

    同样,石漫滩水库、竹沟水库、田岗水库,因为提前进行了堤坝加固,也都坚守住了阵地。

    这也是因为之前被挖深拓宽的河道,成了最好的泄压阀,它们不断将天空中倾泄而下的水流分散开去,让它无法集聚起毁灭的力量。

    赵朱裹着雨衣,在水库边上来回巡视,水库中原本不断拍打堤坝的惊涛骇浪,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怪兽,但最终,它们还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当腕上的手表的指针指向了12点整,赵朱忍不住放声大笑,但她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不知不觉流出的眼泪所淹没了。

    对这场消弭于无形的危机,对他们躲过了怎样的灾难,人们一无所知。

    独自一人知道这个“真相”的赵朱却为他们的无知无觉感到了由衷的欣喜——不,改变了的历史里,悲剧已经不再是“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