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交锋
赵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一看表,都下午两点了,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唱起了空城计, 过早吃的再瓷实也都消化完了。
要说人家卫同志办事是真妥帖,不光请她吃了一顿饭,还给她准备了在车上吃的东西。
她拿出饭盒来一瞧:有卤好的鸡爪子、鸡胗,还有鸭脖、藕片,看得她口水直流, 洗漱一下,直接用手抓起一只鸡爪子就啃了起来。
她吃的正香呢,就听见推拉门被拉开了, 她一抬头,就跟个绿眼睛的黄毛男子对上了眼。
那“黄毛”见到她后,随即就是一声尖叫, 把赵朱也给吓了一跳, 定睛仔细一看, 来者原来是一个外国人。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鸡爪,正要去打个招呼,就听见已经退出屋外的黄毛对着被他的叫声引来的人抱怨道:“我的上帝啊!瞧瞧这里面都有些什么?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在我的卧室里放一个怪物?她居然还在吃鸡爪, 那是生的吗?哦, 这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他这一长串的英语说的又快又急, 那位应该是翻译员的女同志一时没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最后听到“恶心”这个单词, 她的表情就变得难看起来。这段时间她已经受够了这些老外动不动就一惊一乍且傲慢十足的样子,可有纪律约束, 她也只能尽力隐忍,不过, 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她也感到十分诧异:按理说,外宾旅行团所在的车厢不会再安排普通乘客,这里怎么还会有别的旅客吗?
她好奇地朝包厢里面望了一眼,正好与赵朱大眼瞪小眼,她心下一惊,连忙走了进去:“同志,请问你怎么会入住这个车厢的呀?本次列车有接待外宾的任务啊!不应该安排你们进来的啊!”
她语气虽然着急,但态度还算不错,只是单纯疑惑的询问。
赵朱真是无辜躺枪——这可是乔卓同志给安排的车次,她也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外宾住进来呀!
不过,这事儿先不急,她得跟那个黄毛好好掰扯掰扯,于是,她朝着那个女同志摆了摆手,越过她,直接面对跟在翻译员后面进来的露出一脸嫌弃的“黄毛”,用流利的英语道:“我们中国人对待朋友向来都是十分友好的,但尊重一向都应该是相互的,如果你想获得尊重,起码应该先让自己成为一个值得尊重的人。这位先生,在我们的文化中,言辞刻薄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不知道你来自哪里?难道你们与我们的评价标准不同吗?”
黄毛显然没想到她不但听懂了自己的抱怨,还直接进行了反击!虽然自打来到这里他就开始受到优待,已经被惯的优越感十足,可如今说人坏话被直接抓包,还是令他面红耳赤,一时语塞了起来。
听见她的英语如此流利,那个翻译员也是眼前一亮,尤其是见她把那个总爱挑刺的劳伦斯怼得哑口无言,替她出了一口恶气,让她不由得对这个陌生的女同志生出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感觉。
“你,你,你这个吃生鸡爪的野蛮人!”劳伦斯一时之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干脆伸出手指向了桌面上的鸡爪,他一激动,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色迅速涨成了紫红,一脸的恼羞成怒。
“首先,我要纠正一下你的错误:这个鸡爪是熟食,红色的汁水只是辣椒油。其次,假如你用食物的加工熟度来划分野蛮与文明,那据我所知,不管欧洲还是美国,不少人都爱吃五分或者三分熟的牛排吧?哦,对了,还有沙拉,那可全是生的蔬菜!难道你觉得他们全都是野蛮人吗?这攻击的范围是否有点太广了呢?”对方越是气急败坏,赵朱越是慢斯条理,她把桌上的食物收好,又拿出了一块手帕,擦起了手来。
赵朱坐在床铺上,挺直了后脊,微微侧头的动作,显得她脖颈格外修长。她动作缓慢而细致地擦拭起每一根手指,仿佛漫不经心,姿态优雅地擦拭着一件无价的珍宝。
翻译员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女同志,眼睁睁看着对方突然之间有了种无形的变化,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变化。她只知道,假如她第一眼就看到现在的对方,她大概没有勇气去质问她任何问题。
这种显而易见的气质变化也被劳伦斯看在眼中,在对方突然释放的强大气场中,他也不由得心虚了起来,开始为自己辩解起来:“不,我没说过,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后,他忍不住低声质问起翻译员:“真是见鬼,我没听说过你们还有王族啊?她到底是什么人?一位公主还是女王?”
赵朱同志仪态万方地擦干净了双手,她看着对方,轻笑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美国人?”
劳伦斯点了点头,颇为骄傲地看向对方,似乎认为自己将要得到理所应当的优待。
赵朱却站起了身来:“难道只有在我拥有一个爵位的情况下,才能得到你的尊重吗?那可真是遗憾!你们美国立国文书《独立宣言》里明明写着‘人人生而平等’,但显然你持有反对意见,对吗?”
赵朱一站起身来,她高大的身材在逼仄的包厢中显得越发有压迫感,劳伦斯不得不后退了几步,走出了包厢。他憋屈的厉害,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生着闷气,决定立刻就去找中方的领导投诉一下——至于要投诉什么,总之,对他不够友好,让他难堪不就是罪过吗?
翻译员孟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来,她真想大声来上一句“翻身农奴把歌唱”,才能表达她此时爽快的心声。
不过,看着劳伦斯怒气冲冲的离开,她忍不住担忧地看向对方:“同志,他肯定是跟领导告状了,要不你先躲一躲吧?那人说话总喜欢夸大其词,要是他说你骂了他,破坏两国友好关系怎么办啊?”
赵朱挑了挑眉,却是不以为意地笑道:“同志,那你可得为我作证:我可没使用什么侮辱词汇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吧?反倒是他对我恶意满满,而我只是对他的行为不太理解,所以合理地提出一点小小的疑问罢了!”
孟敏被她逗的捂着嘴笑了起来,她肯定会为这个有意思的姑娘作证,只不过,她人微言轻,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收敛起笑意,孟敏继续劝道:“别说笑了,我作证也没用呀!领导都说了,让我们不怕苦不怕难,思想上要做好准备,有情绪要学会自己消化,尽一切力量为人家外宾服务呢!”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撇了撇嘴,阴阳怪气了几句,不过很快她就说起正题来:“我说真的!同志,这事儿可大可小,他要是非要往你身上扣破坏两国关系的帽子,你肯定落不着好。趁他们没来,你还是赶快走吧,放心,我就说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见她是真担心自己,赵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他们真要查,问问列车员不就知道我是谁了?我能逃到哪儿去呢?”
现在还没有全国统一的身份证,要是出远门,户口本、介绍信都是必备证明。真要有心找她,她还真是逃不掉——当然,她也没准备逃跑。
“对了,说了半天话,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姓赵,叫赵朱,朱砂的朱。这位同志,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见对方突然自我介绍起来,还问起了自己的名字,孟敏有点不好意思:“赵朱同志,你好,我叫孟敏。对了,刚才那个美国人叫劳伦斯。”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孟敏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她往外面一瞧,果然是劳伦斯气势汹汹地领着一个梳着油光水滑中分头的男人走了过来。
瞧见她的表情变化,赵朱也走到了门口,等他们走近后,还不等他们开口,就率先开口道:“劳伦斯,你是回来向我道歉的吗?”
“什么?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劳伦斯被她的话一噎,立刻下意识地反唇相讥起来。
赵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她耸了耸肩膀,摇了摇头:“好吧,如果你觉得不需要,那就不需要吧!”
中分男也能听懂几句英语,但不算很熟悉,他皱起眉头,看向了赵朱:“你是哪个单位的?谁允许你进来的?给劳伦斯先生道个歉,然后赶快离开,这是接待外宾的车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他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但对方听到他的话后却置若罔闻,而是又看向劳伦斯:“抱歉,你能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吗?”
其实,劳伦斯自知理亏,虽然他色厉内荏地表现出是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实际上,他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听到对方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他挺了挺胸膛:“我二十八岁了。虽然我没结婚,但你可别想打我的主意!”
赵朱实在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原来你是二十八岁,不是八岁,我还以为只有小男孩才会有这种向大人告状的行为。”
一回生二回熟,劳伦斯接二连三地被她怼,甚至已经有点习惯了,反应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激烈。
那中分男只听见了“抱歉”这个词,还以为赵朱已经道过了歉,便继续命令道:“道完歉就赶快收拾东西走人吧!”
第052章 兴趣
听见那中分男再次开口, 赵朱这才把目光投向了他,中分男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见她看来, 更是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赵朱没有搭茬儿,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却是看向了在一旁一脸焦急的孟敏,依然是用英语问道:“这人是谁啊?你们的领导吗?”
孟敏也很机灵, 见赵朱用英语问话,随即便也用英语答道:“也不算是领导吧,他只是外交部的工作人员, 不过,他倒是经常跟在领队身边……”
剩下的话,她看了一眼劳伦斯, 并没有说尽, 但意思赵朱已经明白了——原来这是个狐假虎威的狗腿子。
见赵朱一直没理会他, 反而还用英语跟孟敏说了些什么那中分男一着急,立刻拿着孟敏开刀:“你在干嘛?你们说什么呢?都是中国人,干嘛不好好说中国话?”
他问出这一句话, 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会吧?这傻大个儿看长相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 可好像还没开口说过中文啊!听说外国也有中国话都不会说的华裔, 眼前这人该不会就是吧?住着的外宾的软卧应该不会让普通民众随便进入,除非, 这是其他的外宾?
赵朱见他突然脸色一变,眼珠子开始乱转, 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心底里暗笑一声, 却是任由他误会,继续朝着劳伦斯道:“看起来你找来的靠山也不怎么可靠啊?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可未必能管到我身上来呢!”
劳伦斯哪儿能分的那么清楚啊!他只知道之前只要他随便向中方提要求,都能很快得到满足,他还以为接待他们的人全都是级别很高的“大人物”呢!哪成想突然碰见了一个不买账的,而且,听意思,似乎他找来的这人级别也不怎么高?
这可就太尴尬了,他脸上正在一阵红一阵白,就听到对方又继续追问道:“反倒是你,劳伦斯先生,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以你此前的表现,我很难相信你是抱着友好的目的来访问我国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们的一首歌?‘朋友来了,有美酒,要是那豺狼来了,对待它的有猎枪!’”
劳伦斯原本也不是什么荣誉感十足的“贵族”,他只是威尔逊先生的助理而已,所以,看到赵朱摆出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把他驱逐出境的架势,他也不敢随便得罪这个看起来就很神秘的女人——万一她真是个皇室成员呢?
“对不起,女士,我为自己先前的冒犯向您道歉。”劳伦斯也算是能屈能伸,立刻就开始道起歉来。
一旁的中分男又听懂了那句“对不起”,他心中咯噔一声,莫非是他自己误会了?人家这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难道是他自己听了个一知半解,枉作小人来了?
他再看向赵朱——因为要参加广交会,赵朱特意做了两件西服外套,此时她一头披肩波浪长发,身上的西服外套哪怕经过了挤火车时的摧残,依然有别于普通民众常穿的粗布衣裳,看起来气势十足。
中分男头上蹭蹭的冒冷汗,突然,他缩起了脖子,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孟敏,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呵呵,小孟啊,这位,这位女士,应该不是咱们团里的吧?”
“不是啊!”孟敏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不是废话嘛,这位是不是咱们团的你不知道吗?
中分男继续讨好地朝孟敏笑道:“那个,小孟啊,你们刚才说什么了,这位女士,该不会也是外宾吧?”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见他满头的冷汗,孟敏心中暗笑,她可没有说谎:赵朱只是跟她介绍了自己的姓名,也没跟她正式介绍自己的国籍嘛,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中分男却不等听到她回答,就急切地说道:“你快问问劳伦斯先生,还有什么事没,要是没什么事儿,那我就先离开了!”
孟敏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劳伦斯问道:“劳伦斯先生,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劳伦斯还能有什么事,他只能讪讪地道:“既然这个房间有人了,还是一位女士,那就给我换个房间吧!”
孟敏连忙把对方的话讲给了中分男听,他一听就如蒙大赦,转身就朝车头走去:“这个好办,我现在就去说!”
见到他离开,赵朱看着垂头丧气的劳伦斯,语气却是软和了起来:“劳伦斯先生,一切的偏见都是来源自无知。或许在你的心中,只有工业发达的国家才算是现代文明,但是,假如你放下心中的成见,愿意认真地看看这个国家,你就会发现这是个神奇的地方。我们国家有着厚重的历史、悠久的文化,也有着最热情最富有活力的人民。我们中华文明延续数千年,从未断绝,而在几千年中,我们一直都屹立于世界巅峰。哪怕有一时的落后,我们也将迅速迎头赶上,重新拿回属于我们的荣耀。所以,到底谁才有真正的文明,或许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她的语气不算激昂,声音不疾不徐,孟敏听过许多振奋人心的演讲,也见过有人讲到动容时潸然泪下,但却从未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她那种骨子里的笃定,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既没有为了煽情而鼓动,也不是因为盲目崇拜而夸张。
但是,作为翻译员,孟敏接待过不少的外宾,也自然比大多数人都更加了解如今发达国家的情况。据她所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都只是最基本的,人家天天喝牛奶吃面包,想看戏有电视机,洗衣服有洗衣机,大夏天还有制冷的电冰箱,不用烧煤也能煮菜做饭。可咱们国家要多久才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呢?就算只争朝夕,怕是也要过上一百年吧?唉,反正在她的有生之年,大概是看不到了……
孟敏正在发着呆,突然听到了一阵鼓掌声,她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穿中山装戴着眼镜的华发老者,满脸笑意拍着手走了过来,一看到他,孟敏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问好道:“首长好!”
而劳伦斯则是盯着那老者身后,露出了一个局促不安的表情,也问好道:“威尔逊先生,午安!”
孟敏这才看到跟在老者身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外国男子,也忙着打招呼道:“威尔逊先生,您好!”
火车上的走廊本就逼仄,此时,这一大帮人挤到这里,把路都给堵严实了,那华发老者见状,笑着朝赵朱用英语道:“这位女士,咱们换个地方聊聊好吗?”
赵朱却是爽朗一笑,走上前去,一边伸出了双手,一边用中文回应道:“这位首长,您好!我叫赵朱,不嫌弃的话,称呼我为同志就可以啦!”
那位老者闻言却是哈哈笑出了声来,他轻轻握住了赵朱的手,回应道:“我是关桦,赵朱同志,既然都是同志,就不必叫我首长了!”
两人相视一笑,赵朱又看向对方身后那个坐着轮椅的外国男子,也微微点头示意。
那人大概四十来岁,褐发蓝眸,看起来有种沉稳的气质,见赵朱朝他点头,也同样礼貌的点了点头。但他的眼中却是无尽的探究,似乎也对赵朱的话产生了兴趣。
作为一个商业帝国将来的继承人,他当然和那些“信托基金宝贝”截然不同,关于某些国家如何赚取到的第一桶金,他自然心知肚明,不过,那又怎样呢?他不在乎,和他一样拥有权力的人也不会在乎。甚至,关于那些“文明”与否的讨论都让他感觉十分幼稚可笑。
但她提到的有一点,却让他很感兴趣:这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而这意味着广大的市场——也是让他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但现实却令他有些失望:这里的人实在太贫穷了,尽管对方已经按照极高的规格来款待他们,但他依然能够推断出,这里的平民生活水平依然极低。哪怕有着极大的基数,这里依然不算一个理想的市场,而它的购买力何时能够发展起来,又是一个未知数。
而另一方面,哪怕同样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这里却跟混乱的非洲又不相同,一个统一的稳固政权,注定了他们不会一直靠着出卖廉价的自然资源来换取眼前的利益。
所以,尽管此次考察已经临近末尾,他却依然没有下定决心,是否要把下一步棋子落在这个地方。
可眼前的人,却十分笃定他们能够“迅速赶上”?他很好奇她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或许,这只是她盲目的自信,又或许,这能够为他的决定提供一点点参考的价值。
第053章 成册
到这里之后, 赵朱还是第一次来到火车的餐厅,在如今人人都节俭朴素的大环境下,火车上的餐厅几乎没什么乘客光顾, 别说普通百姓了,就连赵朱他们出公差,也都是自带食物,顶多也就是在停留时间较长的火车站里买些吃食而已。原因无他,嫌贵而已。
不过, 关桦同志的级别显然不低,餐厅虽然没有单独包厢,但很快, 他们所坐的位置就被列车员用屏风遮挡出一个独立的空间来。
刚刚的鸡爪本也不顶事,赵朱才只嗦了两口,肚子里的馋虫倒是被勾的更加蠢蠢欲动, 此时见着热饭热菜, 客气话说完, 便立刻开动起来。
见她这么实诚,还当真吃起饭来,关桦也不禁失笑。
大抵是见多了肠子九曲十八弯的聪明人, 就更乐意跟坦坦荡荡的人打交道, 关桦同志似乎并不反感对方这种有些失礼的行为。同样, 威尔逊先生则维持着一贯波澜不惊的模样,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只有孟敏在暗地里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相反,同样在一旁陪坐的劳伦斯则是在心里把白眼翻上了天, 甚至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走了眼,才会把她误认是贵族, 有哪个贵族会这样失态,好像几天没吃饭一样?或许,他只是被对方的气势唬住了——可不是所有闪闪发光的东西都是金子。
赵朱吃了七分饱,才不好意思地望着大家,解释道:“真是让大家见笑了,我昨天晚上一宿都没睡觉,今天中午又没吃午饭,真是饿坏了。”
碗碟换了杯盏,沏了壶碧螺春,几人这才开始好好说话。
关桦只是单纯对这样有家国情怀的年轻人有好感,当然,也想要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原本不该出现的软卧包厢。
赵朱自然是一五一十把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当然,其中的细节倒是不必说的那么详细了。
关桦越听越是欣赏这个姑娘,她敏锐的观察力,机智聪慧的反应,以及胆大心细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说她的此行目的是参加广交会,他更是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们威尔逊先生的访问团,最后一站也是广交会,或许你可以给他介绍一下你们的产品,说不定还能成交几单呢!哈哈哈!”
虽然这个访问团并不只是考察货源那么简单,但他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给这个小姑娘送点业绩。
闻言,赵朱心下一喜,好事送上门来了,不过她表面却并未显露分毫,而是认真地看向了对方:“不知道威尔逊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对哪方面更感兴趣呢?”
又看了关桦一眼,她笑着解释道:“我觉得,还是有的放矢更好一些,希望我能更有针对性地为威尔逊先生提供我们的商品介绍,不然,我怕会浪费他的时间。”
威尔逊其实已经有点失望了,从之前的谈话中,他没有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信息,又或许,他本就不该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什么太高的期待?
听到关桦的话,他也不置可否,听见了对方的问话,他才微微一笑,道:“抱歉,女士,说句不够自谦的话,我的家族企业涉及到的领域很广,或许你能将所能展示的商品都介绍一下,我很乐意聆听。不过,生意就是生意,是否需要采购,当然还是要看你的产品是否有足够的吸引力了。”
赵朱笑道:“那是当然。”说完,她低头就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皮包里翻找起来,她这个包是找了老皮匠定制的,按照后世鼎鼎有名的铂金包的造型打造,简约大气又能装,就连威尔逊看到它也不禁眼前一亮。
不一会儿,赵朱就拿出了一个册子,向着他递了过去:“威尔逊先生,我们市所有的参展商品,这里面都有介绍,您可以翻阅一下,有哪里不清楚的,我可以再为您解释。”
这个册子虽然只有两个巴掌大,但上面却是图文并茂,不但有简繁体中文,还印有英语、法语、日语等其它三种文字。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除了文字介绍,里面还附上了一些产品的小样,不能附上小样的,则有活灵活现的产品彩绘。而且,里面不但介绍了产品,还延展到了产品的使用方式,根据其特性提供了不同用途的设想,比如一块布料,就不但能用于服饰,还能用于家装。
看到这个册子,就连威尔逊先生都是眼前一亮,这种方式很是新奇,他也并非第一次参加广交会,然而这种形式的产品目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翻看了一会儿,他把那本册子递给了劳伦斯,同时,他看向赵朱的眼神变了:他的直觉果然没错,这是一个人才啊!
赵朱则是向他笑道:“威尔逊先生,能留下您在广州下榻的宾馆名字吗?假如您有需要的产品,我们可以上门去签订合同。”
虽然是随意翻看,但威尔逊已经看到了好几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笑着点头示意,劳伦斯连忙掏出了纸笔,把地址写了下来,给赵朱递了过来。
他的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原本的傲慢又在看到那个册子时发生了改变——能跟在威尔逊先生身边,哪怕潜移默化,他也有一定的眼力——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册子,实则包含着极大的价值。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有点东西啊!
收起那张纸条,赵朱心头也是一阵火热:太好啦!不枉费她在短短几天内四处奔波,又是联系翻译又是找画工,最终将心血汇集成册,形成了这样一本宣传册。如果连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威尔逊先生,都不免被勾起兴趣,那么对参加广交会的其他外商而言,那绝对是无往不利呀!
作为目前最大的外贸平台,广交会的展馆也格外宽广,在这几天都逛不完的地方,如果展位在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又该怎么让人看到呢?“酒香不怕巷子深”,这本图文并茂的商品图册便是赵朱准备的,那能勾起人馋虫的“香气”啦!
……
随着一阵长长的汽笛声,火车终于进入了广州站,赵朱一出站,就看到赵若兰他们在出口等待着她,怕她看不到,还高举着写了她名字的纸牌子。
赵朱连忙朝对方奔过去,一见面,来不及寒暄,她就直奔主题:“先回住处,我得跟领导汇报一下,咱们开张啦!”
赵若兰跟一同来接她的小高面面相觑,小高还笑出了声来:“哎呀,这是做什么好梦呢?人家广交会还没开始呢!你开的什么张啊?”
赵若兰倒是不像他嘴上不饶人,但也不解道:“什么意思啊?什么开张了?”
想想赵朱的热心肠,她心里一紧:她该不会是遇见什么能说会道的采购员,被人给套路了吧?想到这儿,她连忙急切道:“咱的生产任务可重的很,今年的生产计划还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呢!可不能跟人家随便许诺呀!”
见他们误会,赵朱却是哈哈一乐:“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临近广交会,广州各个大大小小的宾馆里都住满了人,离展馆近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住处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在文化公园附近找到了一家宾馆入住。
人生地不熟的,大家暂时也没有四处观光的心情,都在房间内整理着参展的样品,可有几家单位却接到了通知,来到了周市长的房间内。
他们一进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离队的赵朱同志也回来了,正坐在室内的沙发上悠哉游哉喝着茶。
而与她那波澜不惊的悠闲模样不同,周市长则是激动的满面通红,一见到他们,忙不迭的嘱咐道:“快,快,把你们准备好的合同都拿出来,先让赵朱同志看一看!”
这些人不明就里,连忙把自己厂家准备好的制式合同拿了出来,纷纷递到了赵朱的手中。
现在我国还没有专门的《合同法》,这些合同也是各个厂家根据经验,模仿了一些国外的合同所制成,细细看来,简直是纰漏百出。不管是付款方式的约定,还是到货验收的标准,以及产生纠纷后约定提起诉讼的地点,都不是很符合现在的具体情况。
赵朱也不多话,拿起钢笔就是一通修改。等修改好后,才把这些合同又还给了大家,接着,在众人或不解或不屑的目光中,说道:“我在火车上偶遇了威氏集团的威尔逊先生,并得知了他的购买意向。请大家尽快把这些合同按我修改的版本重新整理一下,周市长和我明天会去上门拜访威尔逊先生,尽量把这些订单都拿下!”
第054章 主持工作
第二日, 周市长便跟着赵朱一起出了门,说实话,他也没见过几次老外, 又不懂外语,哪怕知道只不过让他这个领队去当个吉祥物,他也难免会感到紧张。
一方面他担心自己表现的太过热情急切,让对方趁机压价,一方面又害怕自己端起架子, 给对方印象不好,影响谈判。不卑不亢这四个字,实在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可就在他纠结着以为有场硬仗要打的时候, 殊不知,早在火车上,赵朱就已经跟威尔逊先生谈好了合作内容。他们这一次, 还真就是把空白合同拿来让对方签一下字而已。
等他们走出了外宾所在的宾馆, 周思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略带嗔怪道:“原来你早就把事情谈好了?怎么也不早点说清楚,害的我白紧张一场!”
赵朱却是笑道:“周市长,合同一天不签上他的大名, 那可就不算落袋为安呀!”
周思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又不解道:“可你们不是已经谈好条件了吗?我看他翻了一遍就签了字, 又不用做什么改动,那咱们干嘛不先签过字盖了章再送来, 咱们拿着空白合同来,他签过咱们咱拿回去签字盖章, 然后再送过来,这不是多费一回事吗?况且, 他也是要参加广交会的,”说到这儿,他四下看看,突然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那个价格,你是不是报的太高了?万一人家逛过了广交会,才发现买贵了,该不会要求咱们退货吧?”
赵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对于连《合同法》都不存在的年代,哪怕是主抓经济的周市长,也并不太理解合同的法律意义,而习惯了大红公章代表的权力,也不明白威尔逊的一个签名就所能代表的法律意义。
况且,虽然他们的价格不算最低,但她却是在合同上加了不少其他的附加优惠条件,比如她根据产品特点附赠的设计方案,还有类似再次采购将会给予优惠返点福利等等,对对方来说,可都比简单的一锤子买卖更有实际价值。
但赵朱并没有解释那么多,而是笑道:“费事不怕,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老朋友啦!咱们出来做买卖,怎么能怕跟客户见面呢?多见面,才能知道对方的需求,上次我们见面签下了这三个合同,下次见面说不定还能再多签几个合同呢?至于价钱,嘿嘿,您只管放心,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咱们只要保证产品质量和交货日期就可以啦!”
周思齐当然也不是真嫌卖价高,听着赵朱信心十足的语气,他也就吃了定心丸,脸上洋溢起笑意,连走起路来都带了风——这一次,广交会都还没开始,今天就跟威尔逊先生签订了三份合同,加一起竟然达到了一百万美元!这是什么概念?这么说吧,去年整个春季广交会和秋季广交会加起来,也没这一次的销售额多!
而且,这还不是人家企业自己销售员的本事,而是他手底下的兵——赵朱同志干出来的好成绩!他心里美滋滋的,只觉得与有荣焉,这也是自己教导有方嘛!关于赵朱同志也不过刚借调到他手下,其实也没几个月这事,他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赵朱简直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翅膀的“膀”,借着好风就能上青天那种。
他当然早就知道赵朱同志有才能,不然也写不出那样有建设性的倡议书,但是,那个倡议能不能实行,实行后有没有成效,都是后话了。可眼下,这份漂亮的战绩却是实打实的耀眼!这让他更加确信,对方并非纸上谈兵,而是有真本事!
于是,当晚众人就听到了周市长临时将赵朱任命为副领队,并主持工作的消息。
闻言,众人忍不住一片哗然。周市长器重赵朱,他们早就有目共睹,但介于之前赵朱为大家牵线搭桥,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大家也都不好说些什么。
但这个决定,还是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虽说这次代表团只是临时组织,但这么正式任命,简直就是直接放权了!
周市长这么做的原因,这次已经得到订单的几个单位却是心知肚明,他们互相暗暗使着眼色,但都一言不发。其他的几个单位的人则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哪怕三级跳也不能这么夸张啊!她只是普通企业里的一个工会副主席,就连参与此行也只是借调的关系,居然就让她“主持工作”!周市长那是什么级别啊?有他在,却让她主持工作?大家可不认为这是“让贤”,只会把这当成是“暗箱操作”!
果然,“路不平有人铲”,周市长话音刚落,众人先是沉默,继而议论纷纷,再然后,就有“正义之士”跳了出来:“不是我质疑组织的决定,不过,赵朱同志也太年轻了吧?让她主持工作,是不是强人所难了啊?她真有这个能力胜任吗?”
跳出来的人头顶上照着灯光,显得格外明亮,正是瓷器厂的一把手——王根生,他如今已经年过半百,在一众乌鸦鸦的脑袋里,他的脑瓜儿最是醒目。
“反正我也快退休了”是他的口头禅,说实话,其实他早就对赵朱心生不满了:这小丫头太招摇,太高调,取得一点成绩就骄傲自满,如果是前两年,他非得找机会批一批她不可。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受了她恩惠的人一多,舆论就偏向了过去,他还没起个头,就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什么“莫要恩将仇报”。哼,一点小恩小惠就把这些无知的人都收买了,难道他一个老前辈,还教训不得一个年轻女娃娃了?
如今,周市长简直是任人唯亲,为国家创汇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想让个小丫头片子来当主帅,这不是瞎胡闹是什么?
见大家都望着他,周市长也只是看着他,却没有出言反驳,他立刻来了精神,冷笑一声,继续道:“反正我快退休了,也不怕说句实话!咱们出发之前,赵朱同志就趁机向各个参会的单位都要了一批货物,还说是要当样品,可我都看过了,大家都是各自准备自己展位的样品,她要的东西去哪儿了呢?”
说着,他就把蹭亮的脑门朝向了赵朱,语气不善地质问道:“赵朱同志,来给个解释吧!”
他不提还好,他刚说完,赵若兰就率先回答了他的问题:“她说的样品,在这儿呢!”
其实,假如他不是这么着急跳出来,打脸可能也不会来的那么快。因为接下来,赵朱就会宣布她的计划,而她精心准备的商品图册就在赵若兰手边的大布袋里装着,马上就会发放到大家的手中。
此时听见他的质问,赵若兰就忍不住率先回应了——“侵占国家财产,挖社会主义墙角”可是重罪,可不能让这个老小子把屎盆子随意往赵朱身上扣!
她连忙从布袋里把一本本图册拿了出来,朝大家手里传递下去。
大家翻看着这个册子,无不为里面独特的设计感到吃惊。这个册子还是大家头一次见到,虽说赵朱之前向他们了解过他们各自的参展产品,还要走了少量的样品,但大家没想到她居然用这种方式把大家的产品都汇集到了一起。哪怕他们看不懂外语,也看得出这个册子让人一目了然,能够在随意翻看间就挑选出自己想要的商品。
王根生一眼扫过去,却是撇了撇嘴,不屑一顾道:“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这有什么用?这不过是搞形式主义的花架子!好好的东西被搞的稀碎,真是浪费物资!”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有失偏颇,像布料之类的样品是被剪成了小块贴上去,但其他的样品却是根据其特性放上的——比如他们陶瓷厂的样品,就是放了几个小巧精致的碟子上去。
可他却偏偏对此视而不见,而是继续发表着自己的观点:“靠这玩意儿就能创汇了?要是人家外宾看看这玩意儿就能买你的东西,我就把这玩意儿生吞下去!”
眼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了,周市长也不得不制止了他道:“王根生同志,你在说什么呢?”
王根生蛮不在乎地梗起了脖子来:“说真话,说实话!”
赵朱此时才起身笑道:“王厂长,抱歉啊!我这册子做起来可不容易,真要让你吞了一本还怪可惜的。要我说,你也别吞册子了,你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跟我道个歉,就当你这话没说过吧!”
她这话说的真是“大度”极了,但那胜利者的姿态太刺眼,王根生哪儿受的了这个激啊,原本他该明白对方说这话的潜台词的,但此时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就要发飙,但下一秒,他就被人拦了下来。
那几个得到了订单的厂家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赵朱眼风一扫过去,他们立刻站起了身来——服不服气的另说,此时到了站队的时候,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谁说没用,赵朱同志就是用这种方式给我们厂拉来了三十万美元的订单!”“是啊!还有我们厂,她也给我们厂拉到了四十五万美元的订单!”“还有我们的二十五万,去年的春秋广交会,我们都参加了,不过才拿了五万美元的订单……”
这几人的现身说法,一下子就给王根生施了定身法,他不可置信地左右望望,一时间老脸通红,尤不死心,死鸭子嘴硬道:“我,我不相信,这广交会可还没开始呢!你们上哪儿谈成的生意?怕不是被她给骗了吧?”
这时候,周思齐一锤定音道:“不许再胡闹了!合同是我去签的,事情正如他们所说,是赵朱同志打开思路,动脑筋想办法,用别具一格的方式,在广交会之前给咱们来了个开门红!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让她来主持工作,就是期望她能带领大家再创佳绩!”
第055章 开幕
王根生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一下子就蔫巴了,他的脸憋的通红,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 谁会这种事情上撒弥天大谎?就算为了捧赵朱上台,谁又能凭空变出来这一百万美元呢?
别说一百万美元了,这个年头,就算是周市长自己,也未必能掏得出一万人民币呢!直到八十年代初, 改革开放之后,才有“万元户”这种形容暴发户的名词,而如今, 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王根生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可当真要他道歉,那句道歉的话却像是被噎在了喉咙里, 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赵朱并没有乘胜追击, 她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 见状,她只是对着周市长道:“谢谢周市长,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和组织对我的信任, ”
接着, 她转过身来, 对着众人道:“也希望大家能够给我一份信任,我始终认为, 我们就是为人民服务,为大家服务的!合同咱们尽量去争取, 但合同的签订也只不过是第一步,真正能够让合同顺利完成, 让客户满意,让咱们与外商的合作持续下去,为咱们国家不断创汇,最终靠的还是大家的共同努力。”
说到这儿,她便快步走到了蔫头耷脑手足无措的王根生面前,率先开口道:“王厂长,我先前只是开玩笑,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实话,咱们应城也没什么特产,只有个煤炭吧,还供不上国内需求呢,更别提出口了!不管是纺织厂还是食品厂,其实都是利润低的产品,真想要做一本万利的买卖,获得高利润附加值的商品,还得靠您的陶瓷厂啊!不管以前您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先跟您道个歉,希望您能原谅我,以后的工作还需要您多多关照,咱们齐心协力,把咱们应城的创汇任务更好的完成,您说好不好啊?”
王根生恨不得地上有个地洞,能让他钻进去,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不好吗?他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嗫嚅着道:“好,好。”
周市长见赵朱如此大气,心里也是一定,不由得点起了头来:不错,有格局。
场面话谁都会说,但怎么把场面话说的情真意切,那就得看个人的道行了。
赵朱这几句话说的那是发自肺腑,她这一心为公,受人质疑反而还要向对方道歉的模样,让旁观者都忍不住替她叫屈,还要为她的宽宏大量赞叹一声,说一句“不容易啊”。
王根生但凡还要一点脸面,别说在背后搞小动作了,哪怕再说她一句不是,大家的唾沫星子恐怕都要把他给淹没了。
别看他天天喊着“反正我要退休了,不怕说句实话”,但他还真不敢把老脸扔地上随便给人踩。至此之后,他见着赵朱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没脸。就连陶瓷厂的业务,也都全权交给了销售科科长去处理,自己再也没有置喙。
看似最后是赵朱去道了歉,但大家却都觉得是王根生脸上被印上了巴掌印,这一出之后,众人对赵朱同志主持工作再也没有了异议:当刺头不是白当的,那是为了吃好处,有了前车之鉴,谁愿意再跳出来吃大耳光,那可就真成傻子了!
这种代表团内空前团结的情况,也让赵朱的计划实施的更加顺利。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新兴的工业三线城市,应城真是平平无奇,虽说处于历史悠久的中原地区,但既不是几朝古都,也没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诚如赵朱所言,能拿的出手的有特点的产品并不多,诸如纺织厂的布料之类,都没什么核心竞争力。要是单纯拼价格,既拼不过一些有了一定知名度的大厂,还平白破坏市场,没有任何的意义。
但真正要改革现状,却非一朝一夕之功,目前还是要把酒香散出去,把客人引进来才行!
广交会展馆有上万平方米,分设了工业品、纺织品、食品、手工艺品、土特产品5个展馆,但应城代表团只在工业品和纺织品两个展馆内各分到了一个角落里不起眼的小展位。
所以,在得知了展馆内的布局和应城展台所在的位置信息后,赵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绘制出了一张卡通版的地图小卡片,把应城两个展台所在位置都标记了出来。
终于,广交会开幕了,大展拳脚的时机终于真正来临了!
一大清早,一行人就坐上了公交车,集体朝展馆进发。
赵朱则是坐到了司机师傅身边,摸出了一包烟来。
众人这才发现,不怪人家赵朱同志能主持工作,她这个语言能力也是真够强。先前就知道她是因为英语学的好,才被借调到市革委会参加的代表团,如今竖起耳朵一听,她还跟人家司机师傅讲起了粤语来。
只见那司机师傅跟她有说有笑的,听在众人耳中只觉得声调抑扬顿挫,跟唱歌似的,但他们说了什么,那是一句都没听懂。
但不懂也没关系,这一路闲聊的成果大家很快就知道了。等下了车,赵朱便跟周市长汇报道:“刚才我和那位司机师傅打听过了:他们的车是可以租借的,我约了他晚上来接咱们,还有明天早上,也能让他把咱们送到地方,这可比咱们自己等公交方便多了。”
周市长已经见怪不怪了,听她说完,立刻道:“那可就太好了,放心,这是正常的出差费用,全都能报销!”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尽管自己做主,只要是对创汇有利的,我这里全部通过!”
展台早就提前被布置好了,按照分工,有人守在展台前,而像赵若兰这样学了一些英语,能够和外商进行简单对话的,就直接来到了展馆外外商下车的地方。等他们一下车,手里就被塞了一本产品图册,同时还有一张绘制着有趣图案的地图卡片。
一本厚厚的图文并茂的图册,还有一堆有趣的赠品,哪怕只是随意拿来翻着看看,也有不少人对其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而此时,就有专人出现把对方引导去了应城的展位。
这个“专人”,自然也是赵朱安排好的,对他们的要求就很简单,只要见到手拿图册的外商,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句英语“你好,请跟着我来!”
除了极少数态度十分坚决表示拒绝的,大多数人都会顺势跟随对方来到了应城代表团所在的两个展台。
此时,赵朱同志就呲着大白牙就迎接了上来,力争用“来都来了”这句带着神秘东方力量的咒语,洗脑,不,祝福每一个光临的顾客。
她在纺织品的展台呆两个小时,就去了工业品展台又呆两个小时,循环往复。不但亲力亲为,她还把一些话术教给了留守展台的其他的同志们,旁观到她签单速度的同志们无不佩服,学的那叫一个认真,简直把她的话奉为圭臬,再加上自己的揣摩观察,他们发现,即使赵朱不在,他们居然也签下了不少订单。
这一天下来,周市长看着一摞厚厚的合同简直乐开了花,这是史无前例的大丰收啊!而且,这可才是第一天啊!
等晚上快闭馆时,大家做了下统计,这才发现,仅仅是第一天的成交额,就是过去三年六次广交会的合计数!
这下,不光是周市长乐开了花,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原本有人还担心,自己按照赵朱的分工,去接待了外商却不能留守展台,万一介绍产品的人手不够,会不会影响自己厂的产品销售。
如今一看,才知道赵朱同志这种分工模式有多么的高效!
这下子,大家更是干劲十足,到了晚上闭馆都还不舍得走。
不过,跟大家充满干劲儿不同,赵朱却是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激动。等到了晚上,大家在一起开碰头会时,赵朱却突然道:“咱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第056章 破纪录
见赵朱神色凝重, 大家也都收起了笑容,纷纷不解地看向了她。周思齐还以为是她觉得销售额不够高,毕竟, 她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拿下了一百万美元的订单,还只是遇到了一个客户,可他们几十号人齐心协力,又面对这么多客户,才只拿下了二百七十万美元订单, 虽说已经是创纪录的成绩,但赵朱同志能力强眼界高,不够满意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 看了看大家伙儿脸上压抑不住的笑意,他还是出来打圆场道:“赵朱同志,光这一天的销售额可是都已经破纪录了!你也不必太过求全责备, 毕竟, 也不可能各个外商都有威尔逊先生那样的实力嘛!”
赵朱看了他一眼, 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严肃,她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嫌咱们的销售额少,相反, 我是说咱们的销售额太高了!”
王根生坐在角落里, 低头掩饰着自己表情, 心里的白眼快翻到了天上去:吹!使劲儿吹!假惺惺的丫头片子,还嫌美元赚的太多了?你咋不嫌命长呢!
赵朱早就预料到了大家的反应, 下一句话就解释了这么说的原因:“我早先就说过,咱们签下订单只是第一步, 能不能按时保质地交货才是最重要的!各位同志,咱们签订的合同你们都仔细看过了吗?以各个厂如今的生产情况, 你们确定咱们能够按时交货吗?”
她这两问仿佛当头一棒,让众人那被成绩冲昏的头脑清醒了过来。
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可真要掉了馅饼,万一馅饼太大,那也是要撑死人的!
各个厂的销售人员们面色一变,“没有办法,产量不足啊”,可是他们对催货的业务员们最常说的话了,但面对外商,还能用这一套搪塞吗?
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企业的一把手最清楚,纺织厂的彭厂长就先开了口:“我们的生产已经吃紧,还要完成别的计划任务呢!我看,今年光完成今天这一天的订单就够呛了。”
赵若兰虽然早就不在一线,但她是生产线上干出来的,一直都很关注产线情况,对厂里的生产情况也了如指掌,便接话道:“咱们今年不是要上马63型自动换梭机吗?等设备技改完成,咱们的效率应该能有不小的提升。而且,咱们合同不是约定了有30%的预付款吗?要是直接用这笔钱投入扩建,至少能再扩展1万纱锭、450台布机,到时候,咱们的产量起码能增加20%!要是这么算,像今天的订单量,还能再接一接呢!”
她说的情况很理想,但实际情况却是:如今出口商品的外汇都是直接收归国库,然后,财政按汇率换算成人民币给企业拨款,这中间不免有个时间差。赵若兰的思路虽然不错,但实行起来恐怕不容易,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摇了摇头。
她们这儿起了个头,其他签了合同的单位也都纷纷盘算起自己的产能问题来。
赵朱等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一会儿,才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饥一顿饱一顿的人,最怕什么?不怕没得吃,就怕山珍海味都送到嘴边了,却偏偏吃不下啊!
看着那一张张脸上的不舍、不甘与纠结,赵朱却是眉目舒缓了开来,向众人说道:“我看大家也明白,咱们这几家企业的生产能力有限,往后几天再签订单,那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了,万一签订了合同却无法按时交货,那可是要吃官司的。搞不好还要影响咱们国家的声誉!”
听到事关国家声誉,大家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暗自往肚里咽,更有人眼圈都要红了——能有当前的局面多不容易啊!难道就这样白白放弃?
赵朱更是叹了口气,露出一脸的遗憾,但又宽慰众人道:“其实,周市长说的挺对,反正咱们都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又好不容易来一次,干脆,接下来几天,咱们有一两个人轮流看着展位,其他人咱们就四处观光观光得了!这春暖花开的,去公园看看风景,到友谊商店买买东西,我看也挺好。”
她这话说的好像没毛病,但听在众人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儿。
都不提各个单位的人,哪怕真把这次出差当成任务来完成的市革委会办公室的同志们,经过了这几天紧张的奔波,终于在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也都是欢欣鼓舞,成就感满满,正摩拳擦掌正想大干一场呢!这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谁心里都不好受。
小高忍不住接茬儿道:“赵领队,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是肩负光荣使命来的,可不是为了个人享乐来的!‘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相信咱的工人同志们,加班加点,以厂为家,肯定能够创造奇迹!”
他说完这话,便朝着四周投去了寻求认同的目光,但出乎意料,大家伙儿虽然紧锁着眉头,似乎也不赞同赵朱的说法,却没有一个人跟他对视。
还是赵朱替大家回答了他:“高兴同志,你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咱们得尊重客观事实,哪怕大家伙儿不吃不喝去加班,机器设备也是有使用极限的啊!”
其他的人也附和着纷纷点头,“大-进”时期的教训就在眼前,靠着喊空口号可变不出产品来。
正在满屋子愁云惨淡的当口,赵朱却是又点头道:“不过,高兴同志说的也对,没有条件,咱们可以创造条件啊!”
虽然知道她主意多,但当下的局面,就连周思齐也觉得无法破局,不知道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忍不住道:“赵朱同志,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说说看,这个条件要怎么创造?”
赵朱嘿嘿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摸出了一个笔记本,照着上面念了起来:“洛城第一纺织厂,年出布1200万米,机纺纱2023吨,汝南胜利纺织厂,年出布800万米……”
她念了两行,就停了下来,带着笑意看向了周思齐,只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点着头道:“原来如此!”
他心中满是感慨:真是后生可畏啊!原本那份倡议书能否真正实施只是个未知数,但人家赵朱靠着这破天荒的销售额,只此一招,就能倒逼着省里真正重视起这份倡议书,甚至将里面的部分内容提前实施!
其他人虽然慢了半拍,但也是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纷纷讨论起来,比起眼看着肉到嘴边吃不着,把肉分些出去也就没那么心疼了。再怎么说,肉烂在锅里,也比没了强吧?
很快,大家就达成了一致意见:继续接单,大不了就把订单分出去给省内的其他同行,但绝不能浪费了这大好形势!
都到了这一步,周市长当然也不用赵朱一点点教,虽然劳累了一天,但事关创汇大事,他不信谁听见这事儿还能睡得着觉?
也不看时间,他起身就去了前台打电话——争取尽早统一战线,把保证货源充足的联盟给建立起来!还有,虽然是大家分肉吃,分成可得好好谈谈,再说了,有几家分到了有优势的好展位的,也别浪费了资源……
接下来的几天里,有了更多的人手,有了更加醒目的展台,赵朱更是火力全开,不断地打破着纪录,连带着整个豫省的成交额都有了历史性的飞跃,甚至惊动了外贸部……
第057章 观光
广交会终于胜利闭幕, 因为收获甚丰,周思齐大手一挥,把返程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 特意留出两天的时间让大家休息休息,能四处观光一下。要是搁以前,只说这多出来两天的住宿费,他也得仔细掂量一番,但如今, 光是数数成交额上面有几个零,他都变得"财大气粗"起来。
出来了这么久,赵朱其实有点想念家里的老奶奶了, 但菽水承欢也不在这一时,况且,大家伙儿对领导的决定全都高呼英明, 立刻兴高采烈地讨论起这两天的行程安排来, 她也不好扫兴, 便也朝赵若兰道:"若兰姐,你明天想去哪儿逛逛?咱们住这地方离越秀公园挺近的,要不去那儿逛逛?还是去逛逛大新大楼的百货商场?"
大家虽然对游览广州城兴致勃勃, 其实对这里都不算十分熟悉, 哪怕是往年来参加过广交会的同志, 也都是走马观花,没有什么时间留给他们仔细游玩。如今, 听见赵朱那问话,好似她对此地很熟悉一样, 便纷纷看向了她,问道:"赵领队, 你是不是来过这里?快跟大家伙儿说说都有哪儿好玩?"
赵朱连忙摆手道:"我这也是第一次来,不算熟悉。不过,我在火车上提前买了一张广州地图,刚才提到那两个地方,也是在火车上和人闲聊时听说的。"
"还得是人家赵朱同志,随便一聊就聊出几笔大生意,又随便一聊,就聊成个广州通了!"小高在一旁,半是打趣半是酸溜溜地说道。
赵朱闻言,却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一句辩驳——既然出尽了风头,就免不了被人酸几句,人性总是如此。哪怕知道这次回去之后,提升肯定是少不了的,但眼下她的级别并不算高,又不是需要众人诚服的"立威"之时,所以,也就没必要争口舌之快了。
反而是旁人看不惯他,杨安安上前来一把把他扒拉开,凑到了赵朱身边道:"别搭理他,他就爱贫嘴,来,快给我们说说,那两个地方都有什么好玩的?"
赵朱看着众人投来的感兴趣的目光,便微微一笑,介绍了起来:"越秀公园革委会是广州最大的公园,因为里面有越秀山而得名,这越秀山上有一座朝汉台,是西汉时南越王赵佗建的。对了,广州的别称不是叫羊城吗?有一座五羊传说的雕塑就建在越秀公园里,也算是标志建筑吧。另外,还能看看镇海楼、古城墙、四方炮台什么的。"
杨安安点点头,似乎对公园的兴趣不大,又问道:"你说的那个百货大楼货品是不是特别全?恐怕还有不少舶来品吧?"
赵朱点头道:"咱们坐公交车去会馆时,瞧见珠江边上那个最显眼的带尖顶的摩天大楼了吗?那就是我说的大新大楼,据说是1922年建成,是当时广州第一高楼。那大楼有十二层呢,底下七层都是百货商店,里面货品可丰富了,听说顶楼还有游乐园。不过,这也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具体什么样,还得咱们去瞧瞧才知道。”
杨安安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她立刻拍手道:“幸好我提前换了不少全国粮票、工业票,这可得好好去逛一逛。”
赵朱也没藏私,从自己的包里把地图掏了出来:“来,你们瞧瞧,还有什么感兴趣的地方,有我不知道的,咱们也可以找本地的老乡打听打听呀!”
大家围着地图讨论的热火朝天,赵若兰朝赵朱笑道:“咱们还是去逛百货大楼吧?不是答应了小松给他带外国巧克力回去,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赵朱想起自己也答应过大妮儿给她带好吃的呢,也笑着点头道:“好呀!好呀!不光巧克力,还有什么外国饼干、外果坚果之类的,只要它有的卖,凡是好吃的咱们都买点回去!”
……
既然来了广州,怎么也得去吃吃本地有名的早茶才不虚此行。于是,第二天赵朱他们便起了个大早,来到了一家老字号的茶楼喝早茶。
萝卜糕、水晶虾饺、三鲜烧麦……虽然只是小小一屉,但种类繁多,让人看得目不暇接。只有物资富足的情况下才能追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吃顿白面都是奢侈的年代里,冷不丁瞧见这么精致的食物,再看看价格,赵若兰她们不禁都偷偷咋舌道:“这么一点点还挺贵的啊?”
赵朱笑道:“别看份量不大,人家这做法可繁杂的很呢!哎呀呀,看着就让人眼馋的很。若兰姐、杨姐,我实在是想多尝几样,可别看这一份的份量不大,要是样数多了,我也吃不完啊!你们可得帮帮我,咱们一起吃行不?”
知道她平素就大方,怕她要掏钱请客,赵若兰连忙接口道:“咱们各自都点几样,大家分着尝,不就能多尝几种了?”
杨安安也在一旁同样接口道:“是呀,是呀,不光你想多尝尝,我看着也想尝尝呢!贵点就贵点,咱们来都来了,不多尝几样才不划算呢!”
几人点了壶普洱,又瞧瞧别人桌上都有些什么,捡着没见过的吸引人的点了十几样,付过了钱票,便拿了条子坐了下来。
这些早点不光样子精致,味道也不错。尤其是虾饺,每一个里面都包了整只的大虾,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内陆可吃不到这种海鲜。赵若兰她们也都收起了往日豪放的姿态,各个都变得斯文起来,小口小口品尝着,一滴汁水都不舍得浪费。这倒不是为了什么优雅形象,只是难得尝到这么鲜的滋味儿,习惯性地珍惜罢了。
走出了茶楼,赵若兰砸吧砸吧嘴,不由道:“好吃是挺好吃的,就是我感觉还没吃饱呢!”
杨安安在一边附和道:“嘿嘿,我也是,那个虾肉可真是好吃,劲道道的又鲜甜,就是不大够吃。”
赵朱嘿嘿一笑,正准备说什么,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风声袭来,她汗毛直竖,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就下意识侧身往旁边一躲,虽然她反应已经够快,但还是没有完全躲开,手臂被生生撞了一个正着。
感到手臂传来了一股冲力,为了保持平衡,赵朱便顺着那股劲儿又甩开了手臂。
却不料,冲过来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撞上了赵朱手臂后,又被她一甩手,竟然扑通一下趴倒在了地上。
杨安安见状,连忙上前查看那人的情况,赵若兰则是多了个心眼儿,同样走近过去,口中却道:“我们都瞧见了,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可别讹人啊!”
那女人身上套了件不合身的宽松的灰格子衬衫,摔倒在地后就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但她似乎是摔的狠了,走路踉踉跄跄的,没走上几步便又想往地上栽倒。
赵朱瞧着她这情况不对劲儿,也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了她,这一靠近,一股子海水特有的咸腥气息就冲进了鼻腔,她抽了抽鼻子,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这是怎么了?”
但那女人对赵朱的询问依旧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只是一边挣脱她的手,一边露出恐惧的表情往后面瞧。
赵朱皱了皱眉头,顺着她的目光往后一瞧,就看见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一见到那人,女人挣扎的更加厉害,赵朱不得不松开了她,但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伤,直线都走不了,快走几步便又差点栽倒。
赵朱不得不再次上前扶住了她,一边警惕地盯住了那个追赶的男人,一边朝那女人道:“大姐,你别怕,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带你去找警察!”
那女人茫然无助地看着她,却是连连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赵若兰她们此时也看出了蹊跷来:这女人好像听不见她们说话,再顺着赵朱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了那个可疑的男子。
那男子果然是冲着这个女人来的,他走到近前,瞧着赵朱的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个子,又看了看另外两个明显是和她一起的陌生女人,不由得迟疑了一下,但看见了被赵朱有意护在身后的女人,他还是挺起胸膛,壮着胆子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抓着我老婆干嘛?”
第058章 无恙
见着赵朱她们不像本地人, 又是说的普通话,那男子便也用蹩脚的普通话质问起她们来。
见男子这么理直气壮,杨安安在背后不安地拉了拉赵朱, 轻声道:“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不好管吧?”
赵朱上下打量了那男子几眼,把他看得心里发毛,又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快放开我老婆!”
见赵朱不说话,他又向前了一步, 朝那女人道:“阿花呀,我跟你道个歉,不该动手打你, 咱们回家吧?别闹了,别人瞧了要看笑话的!”
闻言,赵若兰忍不住直皱眉头, 她们都是外乡人, 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 人家还是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她担心赵朱多管闲事惹上麻烦, 便也在一旁低声劝道:“赵朱, 要不咱们别管这闲事了, 咱们是外地来的,真有什么事, 只怕咱们孤立无援的也不好办啊!”
那女人见赵朱挡在了自己身前,大概是明白过来了什么, 连忙死死攥住了赵朱的衣袖,把整个身体都藏在了赵朱身后, 仿佛这样就可以躲避开那男人的目光一样。
赵朱感觉袖子一紧,回头望了她一眼,转头却朝那男人略带歉意地笑了起来:“哎呀,同志,真不好意思啊!其实是这样的,我刚才不小心撞到了你爱人,我看她好像被撞伤了,正准备送她去医院呢!正巧你找过来了,要不这样吧,你回家拿上户口簿,我们先送她去医院——我刚才瞧见这附近有个爱民医院,就在前面路口右转的位置。你等会儿就上那儿找我们去,怎么样?”
那男子一听就着急了,他一边朝赵朱身后看去,一边道:“不用了,不用了,撞一下还用上什么医院啊?拿药油擦擦就好了!阿花,快,咱们回家了!”
赵朱闻言,原本的和颜悦色突然变做了疾言厉色:“谁是阿花?你乱叫什么?你如果真是她爱人?难道不知道她耳朵失聪,根本听不见你说话吗?”
那男子一愣,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他口中低声嘀咕道:“个衰仔,卖咗个聋女给我,唔值钱,诅雷生仔冇屎忽。”
赵朱听见了他的嘀咕,更加确定他并非那女人的亲属,立刻变得更加警惕起来,她叉起腰,老母鸡护崽一般把那女人挡在身后,口中厉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个人贩子?!走,有话我们上警察局说去!”
那人被她的气势吓得一哆嗦,见她们人多势众,领头的女人又高又凶,大眼睛一瞪,跟个母老虎似的,他缩了缩脖子,不甘心地看了看被赵朱护在身后的女人,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放了句狠话,便扭头走开了。
赵朱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她这才转身看向躲在她身后的女人,只见她不知何时抱着双臂蹲在了地上,正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她们,她黑黄黑黄的脸上沾着些白白的粉末,被泪水鼻涕糊了满脸,看起来格外狼狈。
赵若兰看她这个模样也觉得可怜,忙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她,又看向了赵朱道:“那人真的是人贩子吗?”
“肯定是,那要是个好人,一说上警察局会给他吓跑吗?”杨安安一边说一边帮忙把那个女人扶了起来,她怜惜地用手指理着她的头发,朝赵朱问道:“那她怎么办?要不咱们先把她送去警察局吧?”
看着不断发抖的女人,赵朱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她的情况不对劲儿,咱们还是先送她去医院看看吧!”
看着她那副站都站不起来,想要东倒西歪的样子,赵若兰和杨安安也不由得点头道:“是啊,她要真是被人拐卖来的,恐怕挨了不少打,看样子走路都走不稳了。”
她们正说着话,就见那女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更是印证了她们的猜想。
在街上拦了辆人力三轮车,由赵朱和赵若兰送那女人去医院,杨安安则是回了招待所,去跟周市长汇报情况。
到了医院,由赵若兰陪着那个女人,赵朱则是去挂号排队跑手续。
等一套检查做下来,急诊的大夫却是看着报告直拧眉,见他的表情不对,赵朱连忙问道:“大夫,请问她到底是怎么了?是伤着了还是有什么病?”
那大夫拿食指弹了弹手中的检查单子,问道:“你们是患者的什么人啊?”
赵朱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是豫省来这里参加广交会的。这个姑娘,则是我们从人贩子手里解救下来的,我们有同伴已经先去报警了。”
赵朱说着,连忙把她们的介绍信递上前去给医生看。
那医生这才点点头,说道:“患者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一点很奇怪:她的脾脏肿大,比正常体积大出了50%,初步怀疑是中毒引起的……”
“中毒?”赵若兰吓了一跳,这也太狠了吧?天杀的人贩子,真是丧尽天良啊!
大夫却摆摆手道:“刚开始只是初步怀疑,但抽血化验,肝功肾功都正常,也看不出中毒的迹象,排除了这个可能。只不过,想知道她这个脾脏肿大究竟是由什么引起的,怕是要做穿刺活检还有其他检查才行。既然你们不是她的亲属,要不你们还是跟她说明一下情况,等她回家后再去医院做详细检查吧?反正,目前看来,除了听不见,她也就是有点营养不良,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听说两人跟患者非亲非故,只是见义勇为做好事,大夫在钦佩之余,也委婉的提醒了她们一句。在医院这种地方工作的人,最是看尽了人情冷暖、世间百态,他多一句嘴,也是担心这世上少了两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好心人罢了!
赵朱笑着道了声谢,她明白大夫的潜台词,好意心领,倒也不用刻意多说什么。
以目前国民普遍的身体状况,营养不良还真不算是个“病”。赵若兰听见她不是中毒,松了口气,提议道:“我看她是饿坏了吧?要不,咱们带她去吃点东西再说?”
那个一言不发的女人,正瞪着一双受惊小动物般的眼睛,四处张望着,赵朱刚刚好像听到她开口说过话,但此时等她冷静了下来,便闭紧了嘴巴,再也不开口了。
许是赵朱的高大让她更有安全感,又或者她瞧见是赵朱出面赶跑了那个男子,她一见到赵朱就粘上去,用手指扯住了她的衣角。
听见赵若兰的提议,赵朱点点头道:“行,人饿的狠了也会浑身乏力,咱们先带着她吃些东西去。”
说完,她便朝着那女人比划起来,指着自己的嘴,比划起了吃饭的手势。
虽然各国语言之间有差异,光是咱们国家天南地北的各地方言都不知凡几,说是“十里不同音”也毫不夸张。
可对失聪和失语人士而言,手语虽然不是全世界通用,但比起语言来,差异却是小的多了,尤其是在最基本的客观需求表达上。就像“吃饭”这个动作,她一比划,那女人立马就明白了过来,她咽着吐沫,一边拼命点着头,一边把大拇指和食指捏起,竖起了另外三根手指。
果然,等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下肚,那女人的脸色都好了不少。赵朱她们看着她恢复了精神,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
赵朱笑道:“原来她真是饿坏了,咱们趁早送她去派出所吧,也能早点帮她找到家人。”
第059章 海民
之前, 杨安安先回去跟周市长汇报过了情况,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招待所附近的派出所。
她把事情一说,负责接待的警察同志立刻重视了起来:虽说昨天广交会就已经闭幕了, 但现在还有不少外国友人没有返程呢!
听说人贩子这么嚣张,光天化日就敢出来拐带妇女,警察同志哪能不紧张呢?再三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誓要把顶风作案的歹人绳之以法。
可等赵朱她们带着被拐的女子赶到了这里,事情却进行的并不算顺利。
问题就卡在了受害者身上, 那个被解救的女子不但失聪,好像也不识字,这让双方的沟通变得异常困难。
虽说建国后开展过扫盲运动, 但也有不少偏远地区的群众没有受教育的机会,依然大字不识一个。因为这个女子听不见声音,不识字也不奇怪。但靠手语比划比划吃饭睡觉还行, 让她详细描述自己被拐卖的经历, 说出自己家的地址, 那可就真是强人所难了!
负责接待她们的警察姓杜,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棘手的案子,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决定, 这事儿还是得从根源上解决:先找到那个人贩子, 看看他是从什么人手里把这个妇女买来的, 再寻根溯源,去帮她寻找家人。
这个思路挺好, 但真正实施起来,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成功了——先不说那个人贩子究竟能不能被抓到, 就算抓到他,又怎么找到他的上线, 这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这么个大活人,安排吃饭睡觉总是最基本的吧?杜警官正头疼怎么安置她,意外的情况又发生了:赵朱她们说明完了情况,正要离开,却不料那女人跟着一起就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雏鸟效应,她似乎跟定了赵朱,原本别人说什么她就都听不见,这下可好,连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看着赵朱被那女人死死揪住的衣角,杜警官皱起了眉头:“你们这真是来报案的,她真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妇女吗?我怎么看着像是你们要来遗弃她啊?”
赵朱都无语了,把介绍信工作证掏了出来:“警察同志,你好好看看,我们是豫省来参加广交会的,还能千里迢迢带着她来这儿遗弃啊?”
杜警官嘿嘿一笑:“说笑一下,别当真嘛!不过呢,她现在这个情况,我看就先让她跟着你们回去吧!你们把住址和联系方式留一下,回头有结果了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赵若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警察同志,我们后天可就要回家了,她跟着我们算怎么回事呢?”
可杜警官一摊手:“别跟我说,你跟她讲,这么一个大活人,又不是犯人,难道我们还能把她铐起来不成?”
赵若兰瞧瞧那女子,也是十分无奈:这该怎么办?诚如对方所说,总不能硬把她铐起来呀!
赵朱低头一瞧,只见经过了这一遭,对方原本已经轻松下来的神情又变得惊恐异常,她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攥起的骨节泛白,青筋暴起。毫无疑问,要是想把她留下来,那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对情绪刚刚稳定下来的受害者,这无疑会是第二次巨大创伤。
想了想,赵朱对杜警官道:“行吧,那我们先带她回去,等我们离开之前,再把她送过来。您看怎么样?”
“好的!”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
逛了一圈,风景还没看上,竟然捡了个人回来,周思齐听见这事儿,也是哑然失笑:“光听说你们解救了个被拐卖的妇女,怎么没送去警察局,反而把人给带回来?”
赵若兰努努嘴:“喏,您看看,这是赖上赵朱同志了!”
周思齐一瞧那女人的模样,也是哭笑不得,也只能连连摇头。他心里却不由暗道:赵朱同志觉悟高主意多,手腕也厉害,但总归是心太软,不过,帮忙解决麻烦也是我们当干部的职责,这事儿还得我去找当地部门协调协调,总不能真叫她带个拖油瓶回去吧?
赵朱可不知道周市长正为自己能发光发热,为属下解决危机而信心倍增,她正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白印子发呆——她为了广交会特意做了两件女式西服,才穿了没几天,衣角就被扯得变了形。
然而,她却并不是在心疼这件衣服,让她注意的是那衣服上留下的白色粉末。她把一点粉末捏在指尖,搓了搓,又闻了闻,便闻到了一股带着古怪的米香味。
她又看向了病历本:上面显示,那女子是因为耳膜破损,才引起的听力下降。一般来说,如果是天生失聪,就会在幼儿时影响对语言的学习,简而言之,就会因聋致哑。而她能开口说话,显然不是天生的聋哑人,检查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还有:她没有身体问题,却很难保持平衡走路,以及那超乎常人的大脾脏……
然后,她举起了自己的手来,把食指和大拇指合拢,竖起了另外三根手指,这是一个国际通用的手势,形象地代表着一个英语词汇:“OK”。
赵朱能看懂这个手势,来参加广交会的赵若兰也能看懂这个手势,可是,假如那个女子如她表现的那样根本不认识字,她又怎么能看懂并理解这个英文手势呢?
除非,她只是不认识汉字……而这样一来,她身上的种种反常,也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想通了其中关键,赵朱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豁然开朗,等看到洗漱干净,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女子进到了屋内。
她便面向对方,一字一句,用英语问道:
“你不是中国人吧?你是巴夭族的?”
那女人读懂了她的话,又或许她的听力并非如她表现出的那般完全失聪,她先是吃惊地看着赵朱,然后,她一改之前那副胆小如鼠的怯懦模样,缓缓挺直的背脊,显得她整个人都高大了几分,闻言,她也同样用英语回道:“是的,你还挺聪明的,居然猜出来了。”
“‘巴夭族’,常被称为‘海上吉普赛人’,被认为是最后一支海洋游牧民族。几百年来,世世代代生活东南亚海域,甚少踏足土地,以海上贸易和渔业为生。”赵朱慢慢说起自己所知关于这个奇特民族的事情。
接着,她又摇头道:“如果你是刻意来接近我,起码应该调整好了再来,更不应该任我带你去医院检查身体。巴夭族为了潜水时减压,会特意给幼童的耳膜打孔,这种特殊的习俗,一下子就让你暴露身份了。长期漂泊在海上的人,登上陆地之后,会和晕船的人一样,出现晕陆地的情况。你的晕陆地症状就格外明显,走路都走不稳。可是,医生检查过你的腿脚都没有毛病。”
另外,长期的海上生活,已经改变了他们的基因,他们的脾脏比普通人要大上50%,在潜水时,这个大脾脏会提供更多的氧气,更是有别于陆地上的普通人。还有她脸上那白白的粉末,也是巴夭族涂在脸上用来防晒的特殊化妆品,是用特殊的水草和香料混入大米粉做成。
她并未把所有的发现和盘托出,但是,对方身上这一件件的特别之处,单看还能算是巧合,但合在一起看,她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听着赵朱的话,那女人也是忍不住摇起了头来:“原来我的破绽这么明显啊!可惜,时间紧急,我也是临时被安排上岸来执行任务的,根本没有时间,也来不及适应陆地。不过,我现在已经走的很好了。”
“你瞧!”说着,她还朝前走了两步,比起之前东倒西歪的模样,这个直线走的除了不直外,基本上没什么毛病。
见状,赵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不明白,之前我们应该素未谋面吧?难道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居然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接近我?”
她这段时间是跟不少外国人打过交道,不光是欧美,东南亚的客商也不少。但是,这都是公对公的生意,再多的钱也都是账上的数字,现在的她依然两袖清风,身无长物。至于职务,更是不值一提了。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是因何跟这种远离陆地国家的民族扯上关系的呢?
第060章 生意
那女人咧开了嘴, 黝黑的皮肤衬得牙齿格外洁白:“哪怕你没有发现我的身份,我原本也打算向你坦白的。我叫红珊瑚,的确是巴夭族人。我们找到你, 其实只是想请你帮个忙,做个中间人牵线搭桥。我知道,你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你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
敢情之前那一出还是在考验自己?对方的话难免让赵朱心生不满,任谁被人算计了都不会高兴——还是以这种方式!
但她还是耐下性子, 不解地问道:“让我牵线搭桥?跟谁?”
“我们想请你和威尔逊先生传达一下我们的致敬:我们想要交换他在今年1月份在纽约苏富比拍到的那件藏品,只要他同意,具体的条件我们可以见面详谈。”
“既然你们都能找到我了, 难道还查不到威尔逊先生的住处吗?你们完全可以直接去找他谈判,何必多此一举呢?”赵朱可不是人云亦云的性子,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里的漏洞, 直接提出了疑问。
“你真以为见到他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听到赵朱的话, 红珊瑚笑了起来:“我可以明确告诉你, 想要接触到他,可比你想象的要困难许多。而且,我们并不想引起你们官方的注意, 再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她并没有说谎, 作为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未来继承人, 威尔逊身边的安保措施,可比明面上看到的要严密许多。如果不是阴差阳错, 赵朱被乔卓同志以军方的名义安排到了他所在的车次,他们理论上其实不可能产生太多交集——起码不会密切到可以去拜访对方的程度。
只不过, 赵朱却摇了摇头:“抱歉,我想你们大概搞错了一件事:虽然很高兴你们把我称为‘好人’, 但实际上,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热心呢!我对这种麻烦事情敬谢不敏,你们还是另请高就吧!”
红珊瑚并没有对她的拒绝感到惊讶,也没有失望,而是轻笑了一声,转头拿过了她换下的宽松旧衣,在内里摸索了一番,然后,一颗指肚大小的黑色珍珠就出现在了赵朱的面前。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共通的话,那一定是自然造物的绝美:大到夜空中令人震撼的璀璨繁星,小到眼前这流转着孔雀羽翼般蓝绿荧光的黑珍珠,这种美直击人心,且无需教化,一旦目睹,就不禁要心神失守。
一见到出现在对方手心的黑珍珠,赵朱不自觉地就屏住呼吸,定睛看了几息,才费力地将目光移开——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呐,他们付出的越多,证明他们所图的就越大。
“只是单纯让我给你们传达消息,恐怕用不着这么重的厚礼吧?或许,你们可以直接把电话打到他下榻的宾馆去跟他本人谈一谈?虽然我不清楚你们看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就我所知,作为一个商人,威尔逊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做一笔盈利颇丰的好买卖的。”
红珊瑚看到赵朱移开视线,便将那颗珍珠攥回了手心,收起手去:“你说的我们早就试过了,可是,我们甚至没能得到跟他通话的机会。而且,”她露出了祈求的目光:“准确来说,我们需要的并不只是一个中间人,更需要一个可靠的说客!我们知道你的能力,所以,希望你能替我们说服他,让他把那件宝物还给我们!”
“‘还给’你们?”听到这个词,赵朱忍不住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红珊瑚点点头:“其实,他拍到的那件东西,本来就是属于我们族的宝物。总之,如果你能帮忙的话,我们一定有重谢。你应该知道,在无垠的大海中,有着无数的宝藏。那些沉没在公海的沉船里,有着远超你想象的庞大财富,金银珠宝,瓷器古董……有些东西,甚至珍贵到一旦面世,就会招来世人的觊觎,而你只要帮我们一点小忙,就可以轻松拥有别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财富……”
说着,她重新把手摊开,再次让那颗美丽的黑珍珠呈现在赵朱的面前:“这只是定金,只要你出面帮忙,无论最终事情能不能成,我们都不会再收回它。”
再次看到这个莹润美丽的小东西,赵朱还是忍不住赞叹造物之神奇。
在后世,虽然她也曾经欣赏过世界最大黑珍珠的风采,但鉴于珍珠这种宝物的特性,哪怕有各种防老化的措施,经过时光的洗礼后,那种特别的珠光依然会逐渐黯淡。正如“人老珠黄”的由来一般,她印象中的那颗硕大的黑珍珠,虽然比眼前这颗体积要大,但却如迟暮的美人,老态龙钟,风采不再。
而她眼前这颗珍珠,俨然正在绽放青春光彩,上面的荧光随着光线而流动,仿佛变幻莫测的星空。
看着看着,赵朱忍不住笑了——又不是要她杀人放火,当掮客嘛,这个活儿她熟呀!更何况,除了财帛动人心外,她也不禁对红珊瑚口中属于他们族人却被威尔逊拍走的东西产生了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能驱使他们走上陌生的陆地,又要大费周章地找回呢?
但是,她也并没急着接过那颗价值不菲的黑珍珠,而是斟酌着说道:“看起来你们真的很迫切,好吧!我可以帮你们传话。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我想知道,你们想要跟他交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红珊瑚原本以为她会坐地起价,却不料她只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赵朱解释道:“你总要把那个东西的名称告诉我吧?难道,我去见威尔逊先生时,还要一直用‘那件东西’来代指吗?万一搞错了东西,岂不是要误了你们的大事?”
“那是一场不公开的拍卖会,我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红珊瑚似乎也在权衡,看了看眼前的赵朱,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是一尊二十厘米高的金属质地女子塑像,但是,拍卖行大概搞错了她的身份,拍卖时它的名称是‘鎏金铜质妈祖塑像’。”
“总之,你只要能帮我找回它,条件你可以随便提!这样的珍珠,我们可以再给你十颗!或者,你想要换成其他的东西也行,你喜欢金子吗?或者,瓷器、玉石?红蓝宝石?”
这些词汇光是听起来就带着珠光宝气,诱惑力满满。但赵朱却没有理会那些,而是问道:“哦?那她正确的名称应该是什么呢?你们既然选择我来替你们说项,应该还是信任我的吧?那么,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一切又有何妨呢?”
红珊瑚叹了口气,其实只是这短短时间的接触,她就知道对方并没有那么好糊弄,不说明实情的话,恐怕她也不会尽力帮忙。
“唉,好吧!既然你能猜出我的身份,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我们民族由来的传说吧?”
赵朱点了点头,她的确听过关于这个奇特民族由来的传说,大概有三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巴夭族起源于柔佛州苏丹的皇家卫队。相传很久以前,马来西亚柔佛州的公主,在一次洪灾中被冲走。她的父亲沉浸在丧女的悲痛之中,便派遣部下出海寻找,并下令他们找到公主后才能返回。后来,这些奉命寻找公主的人,因无法找到公主只能留在海边,这些人就成了巴夭族的祖先。
另一个版本是:一个公主被洪水冲到海面上,最终被救起,嫁给了望加锡国王,巴夭人就是他们二人的后代。
而在菲律宾人的传说中,巴夭人的祖先被一个巨型怪物赶到了海面上生活。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说,任何一个统一民族的形成,都有着复杂的成因。口头传说中涉及的这些王国,其历史离当代太过接近,都无法解释巴夭族的来源。而现代的人类学家也都持有不同的观点,这更是让他们的来源成了一个谜团。
赵朱对此也没有更深入的了解,她只能把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讲了出来:“听说有一只卫队被柔佛州苏丹派去寻找他被大海冲走的女儿,找不到公主就不许返回,于是就形成了游荡在海上的巴夭族。”
红珊瑚似乎对这个说法并不赞同,她下意识地摇起了头:“恰恰相反,我们的祖先可不是来自陆地,我们来自大海深处,我们是大海的孩子。”
“当然了,这只是我听说的一个传说,我以为这会和你所说的那件特殊的雕塑有关——毕竟,或许你们祖先所寻找的‘公主’,只是代指那位公主的塑像也未可知啊!”
听到赵朱的解释,红珊瑚的表情一滞,她再次看向了赵朱,认认真真地说道:“你真的很聪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聪明,你这样理解也没有错。我只能告诉你,它对我们真的很重要。你应该知道,我们和你们陆地人不一样吧?我们天生就可以生活在海里,但是如果不能尽快找回它,可能,这个世界上很快就不会再有巴夭族了!”
赵朱盯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十分执著,黑色的瞳仁仿佛也是一对莹润的黑珍珠,里面盛装着大海的波澜诡谲。半晌,她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容:“好吧,我答应了!”
言罢,她摊开了手掌,看着那颗带着鲜活生命力的黑珍珠落入了她的掌心……
……
很快,派出所那边就来了消息,说那个被拐卖的妇女的亲属来报案了,一说特征全都对的上,请她们把那个女子送去认一认亲。
把那女子送到家人身边后,看着他们认了亲,一出派出所的门,杨安安就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也太巧了吧?要是他们家人早找来一会儿,怕是咱们都用不着去报警了!”
“可不是嘛!还花了赵朱不少钱,白白去医院给她检查身体,也没说把这钱给出了。”之前看她可怜,赵若兰也没说什么,但见她找到了家人却提都没提这事儿,她却是忍不住替赵朱打抱不平起来。
赵朱但笑不语,她挺喜欢这种被人回护的感觉。当然,她也没法儿解释:那一点点的检查费用,在她的收获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轻咳了一声,转移开了话题:“若兰姐、杨姐,你们今天还准备去逛百货商场吗?”
这一天就吃了个早茶,别的计划全都没能完成,杨安安遗憾地摇了摇头:“这都几点了?咱们怕是刚进门人家就要下班了,要不还是明天再去吧!”
赵若兰也同样点头:“可不是,人家到点就下班,咱们什么也买不着。还是明天去吧!”
赵朱同样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唉,我怕是去不了了,因为合同的事,我明天还要去拜访一下威尔逊先生,若兰姐、杨姐,只能麻烦你俩帮我带些特产了,等晚上我把钱和票拿给你们。”
“哎呀,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威尔逊先生那边可是大事儿,你直管去忙,有什么事儿直管开口就行!”杨安安也是个爽利人,赵朱早先可是没少给她帮忙,如今眼看着就要发达了,也不见她翘尾巴,还是人前人后“杨姐杨姐”的喊着。前倨后恭的小人常见,这样态度始终如一的人还真是不多见。毫无疑问,这是个可以深交的人,于是,她这段时间有意无意地跟她更加亲近,现在听见她有事,连忙应承下来。
……
接到了赵朱的电话,听她说第二天想要来拜访,电话另一端的劳伦斯忍不住吃惊道:“我相信你们中国人有预知未来的魔法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后天就要离开的?威尔逊先生特意留出了明天的空档来和这里的朋友告别,我看一下行程,嗯,你很幸运!我想应该可以留给你部分下午茶的时间:15点30分到16点整,整整30分钟,我想应该够了吧?”
“够了,谢谢您,劳伦斯先生,我明天会准时到的。”赵朱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
挂掉了电话,劳伦斯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向威尔逊先生汇报情况。
威尔逊正在坐在窗边喝茶,膝头搭着一条绿棕格子的羊毛毯,毛绒绒的质感和这低纬度暖洋洋的初夏光景似乎并不太相称,听见劳伦斯的脚步,他没有回头,就直接开口问道:“你似乎心情不错,怎么了?有什么好消息吗?”
劳伦斯恭敬的来到他的身后,附身在他耳侧低语道:“先生,是那个高个子的中国女人赵女士,她明天想要来拜访您。我安排在了下午15点30分,您觉得这是个合适的时间吗?”
威尔逊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桌上的精致的银汤匙放入了白瓷杯中,顺时针搅拌了三圈,又把汤匙拿出来放置在一旁,才端起了红茶轻啜一口,然后才道:“我以为你会讨厌她。”
“呃,事实上,是的,她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不过,她已经是我们的合作商了不是吗?您教过我的:生意就是生意。我个人的好恶并不能决定我对待她的态度。”劳伦斯辩解道,事实上,被人打脸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他不得不承认:被人打一次脸会想要杀人,但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脸,他竟然生出一种畏惧或者说是敬畏的古怪心态。俗称:被打服了。而对方只是礼节性的礼貌对待,都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威尔逊先生侧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可是,那个赵朱的拜访真的和生意有关吗?不知为何,他有种奇怪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