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锁链缠绕上了谢珩的全身 “师尊乖……
师尊会想她怎么做呢。
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但是对于师月白而已太过于残忍了。
“帝君,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
那是她的师尊,她最重要的人。
她无法想象当初亲手诛杀齐姜的谢珩心中作何感想, 可是现在, 她没有办法给出帝君想要的回答。
眼前的帝君消失了, 她知道自己又进入了一个幻境。
周遭的一切高速变化, 似乎是帝君在凝结幻境,师月白看得头晕眼花, 索性闭上了眼睛。
她很清楚接下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她睁开眼睛,虽然从未来到过魔界, 但是她立刻清晰的意识到了这里是魔界。
非人类的断肢和颜色诡异看着像是血的液体在空旷的殿内到处都是, 她抬眼望去, 看见了已经入魔的谢珩。
他的身侧, 是齐姜干瘪的尸体, 像是被他吞噬了魔气。
谢珩袖口的腕子已经长出了细细密密的青鳞,但是似乎是魔气也怜惜他好看的皮囊, 他的容貌依旧俊美,像往日一样令师月白不想移开目光。
谢珩回身看去,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好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浑身下意识地一抖。然后好像忍耐着极大痛苦, 用什么东西压去了体表长出来的青鳞。
“小白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一个也没有”他的语气很卑微,尾音微微发着抖,“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好不好,我想回以清山,杀了我之后, 把我的尸体带回以清山好不好。”
“我不想留在这里”
这是帝君设下的试炼。
手中的剑发出哀鸣,像在催促她尽快行动。
师月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要杀了他,才能通过试炼,才能去找真的师尊,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可是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谢珩似乎快要压抑不住自己体内的魔气,可却又不想在她面前显露出丑陋的样子,痛苦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我不想让你为难。”
谢珩拔出了她的剑。
师月白注视着这一切,知道看着这一切的帝君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但在剑即将没入谢珩胸口的那一刻,锁链缠绕上了他的全身。
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师尊乖,”师月白把人抱了起来,“我们回以清山。”
“我是魔物,是随时都会失去理智,危害人间的”
突然之间,师月白好想好想亲他。
“我知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以清山看着你,就算你失去理智,我也不会让你危害人间。”
幻境怎么还不结束呢。帝君难道还在期待自己做什么吗?
师月白只好把师尊带回了以清山。
她撤去了谢珩身上的锁链,只留着左手上的系在床头。
不知道是不是帝君有意操控,谢珩真正失去神智的那一天其实来得很快,她把师尊抱在怀里,锁链锁住了他全身,令他无法动弹。
幻境刹那崩裂,怀里的谢珩消失了。
师月白几乎不敢看帝君失望的眼神。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更宁愿直接结束这一切吧。”
“我”师月白低着头,神色迷茫,“抱歉,我太自私了,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即使是把师尊锁在我身边永永远远相互折磨下去”
只要还有希望,她就会一直抱着希望等下去。
她看着帝君,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没能通过他最后的考验,和他的目光交接后,又很快低下头去。
等待最后的审判。
“这么紧张做什么。”姬樊淡淡地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回答得很差。”
“很差,”帝君点点头,“如果我拿这个问题问谢珩和楚悬,他们的回答已经不言而喻了。”
“但是你是个很诚实的好孩子,而且很善良。我一直都知道。”
姬樊温柔地看着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温和的光芒从他的指尖迸发出来,和暖的热流缓缓流入她的眉心。
师月白只觉得自己浑身一震,体内的所有灵力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而涌入她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的震动中发出轻微的疼痛。那种感觉几乎无法言说,仿佛整个人都被撕裂开来,又在瞬间被重新填补。
她看见古老的祭坛上,相貌苍老的祭祀含着笑对自己说了什么,随后无数人下跪高呼万岁。她看见涂炭的生灵和交战过后的战场,血和丢弃的盔甲兵器,让人看不出土地原本的样子。她看见少时的齐姜骑在高头大马上,笑得明媚而张扬。
这不是她的记忆。
她看见自高天而降的神女,满身光华,看不清面容,只觉无比敬畏和欢喜。
神女说,我要赐给你们我的我也交给你们我未了的遗愿。
您未了的遗愿是什么呢。师月白想要追问。但是身侧的齐姜却叩首称好:
“我会永世守护您留下的这一切,不惜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
师月白想起来了,这是帝君的记忆,不是她的。她也不认得什么神女。
而后神女身上的光华慢慢散去,而即将看清她的脸时,幻象却消失殆尽。
“这是”
师月白的声音被打断了,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一阵恍惚,仿佛在与无尽的宇宙相接触,所有的光与暗、所有的时间与空间,都在这一瞬间交织成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旋涡。她的灵魂仿佛被无限放大,承载着的力量也变得庞大得让她无法想象。
那是帝君的神格。
“拿去吧。”帝君轻声道,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温柔与释然。
随着话音落下,帝君将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稍稍用力。刹那间,整个幻境的天地开始剧烈震动,虚空中的景象开始急剧扭曲。祭坛四周的古老符文渐渐消散,连同帝君的身影也开始逐渐模糊,仿佛所有的物质和时间都被这股力量所吞噬。
幻境即将崩裂了。
随着师月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幻境之中,祭坛的天地间的气息突然间变得死寂无声。而帝君站在原地,目光依旧凝视着空荡荡的祭坛。
他的身形开始剧烈地变化。
他缓缓低下头,灰白的发丝如枯叶般飘落,原本坚毅挺拔的身躯开始佝偻,似乎承载着不为人知的沉重负担。几乎在眨眼之间,帝君的面容已经褶皱满布,眼角的皱纹如深深的沟壑,他的皮肤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变得枯槁而苍老,宛如经历了百年风霜。
他的目光空洞且浑浊,神情中似乎带着一丝放空,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神力、青春与光辉都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跪倒在祭坛的石面上。
他早就已经是个老东西了。
怎样去评判一个人老不老呢,从诞生到现在的年岁?相貌?
后者对于仙人而言显然是不适用的,而前者也未必准确。
生命本身不仅有长度,同样也有厚度,一个凡人寒窗苦读的十年,和他步入官场或是娶妻生子的那一年,对他的
影响和改变孰轻孰重呢。
修无情道,成为帝君之后的所有年月,他熟谙的子孙后代早已离世,他与俗世的所有联系已经断绝,他也不如齐姜有那七个惊才艳艳又无比崇拜她的弟子。
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值得期待的节点。比起颐享天年的凡间老人还不如,他们甚至还有老伴儿孙相陪。
“还给你了。”
师月白在自己的房间醒来。
虽然与之前的无数次循环一样,但是这一次,她不知何处来了莫名的自信,觉得这里肯定已经不是幻境了。
判断这一点也相当容易,只要看看谢珩有没有离开就好。
继承了帝君的神格之后,判断这一点变得分外容易。她甚至能通过追踪残存的气息,隐隐推断出谢珩离开时的行动轨迹。
他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走到前院,却又回了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又在这里停留驻足了片刻,最终决定推门而入。
大概是坚信被困在幻境里的自己压根不会醒吧。
他站在自己的床边,就只是站着,什么也没做,好像要永远记住自己的样子一样。
可是您不是还是抛下我走了吗,师月白委屈地想。她坐在床上对着虚空伸手,好像要隔着时空,去轻轻牵住师尊的手。
谢珩并没有直接离开,他也在窗前的储物柜前停留了很短一段时间。
师尊站在这里做什么。
师月白走到储物柜前,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拉开了第二个柜子。
然后她拉开了所有的柜门。
银票,铜钱,灵石一切如常,什么也没少。
除了那个她小时候敝帚自珍,后来又被她不小心扯坏因此再也玩不了的毛线球。
师尊只带走了这个。
师尊真是
好笨。
他去和师祖生死搏杀的时候,关键时刻两个人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师祖拿出当初帝君送她的定情信物一个什么王族家传的镯子钗子,看了一眼之后觉得自己又有无限动力可以去赢得胜利了。
然后这种时候,谢珩要拿出那个被她扯坏了的毛线球吗?
真是太扯淡了。
师月白看着满满当当唯独缺了那个毛线球的第二格柜子,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第52章 梦貘 是梦吗,小白果然不会那么对他的……
鲜少有人知道, 仙尊齐姜开宗立派,曾经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巫山,其实就是分割人魔两界的地方。
仙尊在巫山驻守, 魔界若有异动, 便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师祖当年入魔, 或许也有多年驻守巫山的缘故。顺着谢珩踪迹追到巫山的师月白总算想通了这一重。
只不过名门正派根正苗红的师月白来到魔界时, 免不了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魔界第七重,虚妄之境。
梦貘是这一境的主人。它也是魔界十二重中唯一没有灵智的一个。
魔界易主, 仙魔大战,一切都与它全然无关。
没有人知道它成为了魔界第七重的主人多久了, 它存在的历史或许和魔界的历史一样长。
谢珩看到的魔界第七重, 是以清山的模样。
是他永远都不会认错的以清山。
他是自凡间长大的人修, 年少失孤, 自宗门大试中脱颖而出, 被仙尊齐姜收作弟子,此后在巫山长大。
他不知道为什么梦貘单单选中了以清山, 以清山对他而言,就只和小白相关。
通过魔界第七重的魔修自然不会告诉他们梦貘捏造幻境的标准是什么,仙门中人自然也不会知道。
谢珩的灵力探不到幻境的边际,他只能选择深入幻境看看到底有什么蹊跷。
以清山依旧寂静清幽,谢珩先回到自己的房间, 看见了自己的床头放着的那瓶伤药。
那是小白练剑擦伤了虎口的那次, 他找出来给小白的。
这分明是他离开的第二天。
那这个幻境里,也会有小白在吗。
尽管知道是假的,他还是疯魔了一样地走到了小白的房间。
思念在他即将推开房门的时候像藤蔓一样疯长,几乎到了几乎淹没他的地步。
就算是假的,他也好想再见小白一面。
小白还在睡。
谢珩想起来了, 就在他离开的前一晚,他还对着小白说了狠话。
他怎么能把那样的话留给小白。
那大概是他留给小白的最后一句话了。
“虎口的伤,让我看看。”
谢珩忍着胸腔里快溢出来的酸涩,却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毫不在意的样子。
“已经好全了,师尊的药膏真好用。”师月白这样说着,却乖乖地伸出手给他检查。
他看着师月白熟悉的脸,明明才几日不见,却像时隔经年的久别重逢。
他的中指下意识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虎口,刚刚长好的地方有些痒,师月白撒娇般地抓住了他的手。
“昨日是我说错话了,不生气了好不好。以后师尊再也不说了。”
还真是可怕的幻境。
仅仅是在里面待了片刻,就让谢珩生出了留在这里的念头。
他自认心性坚定,可是看见那个和真正的小白别无二致的幻象,却忍不住想要安慰她,触碰她,拥抱她。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谢珩凝住心神,喷薄的灵力生生冲破了幻境的边际。
“小白不怕,不怕”幻境开始崩裂,眼前的师月白显然吓到了,即使知道是幻象,谢珩还是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直到怀中的少女彻底消散。
“你当真要这样选吗?”幻境之外,有人问他,“击碎了这个幻境,可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出去了。我想你会后悔的。”
那并非人类的语言,但是不知为何,谢珩却意外地听懂了。
是梦貘。
“杀了你,我一样可以出去。”谢珩皱眉,剑气追踪着梦貘,却始终仿佛在原地打转。
“我没有肉身,就算是剑仙,又要如何杀我?”梦貘的语言古怪诡异,可是谢珩却还是听明白了。
幻境崩裂之后,他又回到以清山的小屋。
似乎依旧是他离开的那一天。
谢珩有些茫然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里好像就是真实的以清山。
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离开这里,离开小白呢。离开这里,自己又能去哪呢。
不对。
他记起来了,这里是幻境。这里不是真正的以清山,这里没有真正的小白。
他不能待在这里,他要往魔界第六重去,他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灵力再一次冲破了幻境,谢珩清晰地意识到灵力不再如上次一般丰沛,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了。
梦貘古怪地笑了起来。
“这是你自己选的。”
谢珩在侍弄他那些花草。
他似乎记得自己出了趟远门,明明有设置灵术机关定时浇水,可回来之后这些灵花灵草还是跟生了气一样恹恹的在那里,似乎正在打算生一场耗费不少灵石的大病。
不知为何,谢珩总觉得自己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连这些花草也不再关心了,倒想着山下还有什么事没有办完。
山下能有什么事呢,他已经和小白两个人在以清山上住了好多好多年了。
好奇怪。
他这样想着,突然听见武库里传来什么异响,他担心师月白不小心弄伤自己,赶忙跑了过去。
凌霄剑被摔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谢珩松了口气。
小白低着头,看不
清神色。
他慌忙地捧起小白的手,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了没有。
师月白没有说话,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令他觉得陌生。
确认小白没事之后,谢珩跪在地上,开始收拢灵剑的残片。
凌霄是叶循真死之前,给他打的最后一把剑了。
叶循真本人对凌霄剑并不满意,他把凌霄交给谢珩的时候,还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不足之处,谢珩却笑了笑,不以为意。
“那你快些给我再打一把呀。”
“什么嘛师兄,难道你不应该说其实这把剑已经很好了的吗?”
谢珩揉了揉他的头笑了一下:“你打的自然都是最好的,不管是这一把还是下一把。”
叶循真被他三两句就哄好了,兴致勃勃地同他说下一把剑要叫凌风
“小白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剑只是死物,你没事就好”
师月白站在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说。
“不怪小白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幻境开始崩裂,疼痛撕扯了谢珩的周身,他却觉得如释重负。
是梦吗,小白果然不会那么对他的
“不要再跟着我了。”他听见小白说。
为什么。谢珩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可是小白说她要一个人离开以清山去,她要去哪里,会不会遇到居心叵测的人,会不会有危险。这要他如何不担心呢。
“我不想永远都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你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我,就要我一辈子和你一样过永远无趣的生活呢。就因为你习惯了,所以要把我绑在你身边吗?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对不起”谢珩讷讷地道歉,“对不起小白,我不知道”
“一定要走吗,再等一等好不好,你一个人上路太危险了,我再给你准备点法器。”
“我不是要拘着你再等一等好不好,我现在就去给你收拾好不好。”
幻境又崩裂了。
被抽离出幻境的刹那,谢珩只觉撕裂般的疼痛之余,自己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甚至来不及为小白并不是真心这样待自己而感到一丝窃喜,唯余下疲惫和茫然。
梦貘最开始创造的梦境,是把受困者送回最亏欠的人身旁,溯回到他最想弥补对方的那段时光。
幻境被强行击碎之后重来的一切,就变得不再可控。
他丢掉了来到魔界之后所有的记忆,已经隐隐有要融入幻境之势。
偏偏幻境却因为不可知的原因不断崩裂,而新的幻境,又总是能让人洞心骇耳。
“小白”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小白突然说要离开他,“怎么了小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同我说说好不好,我我真的很担心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有些事要办”师月白模模糊糊地说,“师尊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
逐渐融入幻境的谢珩全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小白会这样冷落他,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弥补,只能惴惴不安地待在原地,祈祷他的小白能回心转意。
她要去哪里,和什么人一起,什么时候回来,被人骗了怎么办,遇到危险怎么办。
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自己又要怎么办呢。
第53章 也是她…最喜欢的人 世人有世人的公理……
“霁川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会失踪呢?”得到独子失踪的消息之后, 公主心急如焚。
几个侍女跪倒在地:“没能看好少爷,是我们的不是,请夫人责罚。”
这些侍女都是在公主府待了多年的, 有些甚至是她当年从宫里带出来的, 原本是在她房里的, 自从封霁川被带回来之后才特意调去照顾他。她们工作有多尽心尽责, 公主比谁都清楚。
“都起来,他刻意要跑, 你们又不能把他绑着,怪不到你们身上。”公主如今也不再年轻了, 气一急就开始头晕眼花。
“殿下本就有冒眩目瞑之症, 莫要气急了, 我马上带人去找川儿。”驸马赶忙扶住了公主, 叫下人快些带她下去休息。
一向天天在房间里钻研符画的温致宁也道:“我同父亲一道去找。”
“致宁便在家里照顾殿下吧, ”驸马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 “川儿这个样子,你迟早要另觅良人,还是莫要为了他总是抛头露面的好。”
“早知道,我就不该容易给他去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古书,”公主捶胸顿足, “都是我害了川儿。我本就知道他有疯症……”
“母亲,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母亲不过是想要他开心一点而已,那几日他的精神状态确实好多了。”
“两条腿的人要跑,就算挖个洞也能跑走,我们又如何拦得住。他是自己要跑的, 这下连仙门都未必肯帮忙。”驸马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的魔界十二重,师月白被人拦住了去路。
“姑娘请留步。”
师月白回身一看,与她搭话的男子气质温文尔雅,容貌与楚悬有几分相似。
她与楚悬见面次数不算多,虽然能看出男子和楚悬相貌只是有几分相似,但是她不喜脂粉,也从来不谙梳妆打扮之道,并不能确定眼前的人不是楚师叔乔装打扮的。
“我见姑娘也非魔界中人,不知可否与我结伴而行。”
师月白探了探他周身修为,却只探到一片空白。她想起从前在司州时,修为不及师尊的人探查师尊的修为也一样是探不出来的。
帝君将神格给了自己之后,她其实并不知道如何使用,也并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了何种境地,或许眼前的人修为高于自己,才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他是楚师叔,那倒也并不奇怪,楚师叔毕竟是师尊的同龄人,或许他修行勤奋,自己加上帝君的修为也比不上他,也未可知。
只是如果他是楚悬,为什么不与自己相认呢。
还是说因为这里是魔界,魔道之眼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经过他们身边的劣等魔物,悄然窥视着他们,因此楚师叔才要乔装打扮,也不与她相认的呢。
她不敢贸然确定,自己对魔界一无所知,若是能与信任之人同行自然是极好的,但若是不可信任的人,那便多了很多麻烦。
“我观公子也不似魔道中人,不知公子为何来此?”
师月白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若是想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便可以在他说话的时候盯着他的眼睛,若是心中有鬼之人,便会逃避目光。
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点伎俩在人精面前实在算不做什么考验,但是她还是试着去盯着男人的眼睛看。
男人没有闪避她的目光:“我来寻一位故人。”
因为是灵兽化形的缘故,比起语言,师月白其实对于人的动作神态更为敏感。
男人很真诚。师月白的直觉告诉她。
“公子来魔界寻故人么?”师月白问。
“她因故入了魔,但是我并不想放弃她,那并不全是她的错”
“世人有世人的公理伦常,凡人也可以有凡人的偏爱徇私。”封霁川垂眸,目光温柔。
“世事沉重,又岂是她一个人可以应对的。我知道人间对她或有不容,但是如果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都要苛责于她不容于她,连回头是岸的不会也不留于她,那她岂不是会在罪孽深重的路上越走越远吗。”
师月白半晌都没有说话。
虽然暂时还不能相认,但是师月白知道师叔是在安慰自己。
师尊对自己就是与他人不一样的,那又如何呢。何况师尊只是入魔,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师叔讲话怎么这么肉麻。跟个…….那什么一样。
不过她也并没
有和楚悬有什么很深的交集,没准师叔年轻的时候就是很爱看些什么兄弟一生一起走,你若折我兄弟翅膀我必毁你整个天堂的话本子之类的…….也未可知。
她想起帝君在试炼结束的时候夸她是个诚实善良孩子孩子的话。或者楚师叔说的不错,世人有世人的公理伦常,凡人也可以有凡人的偏爱徇私。如此一来,才是正常的,烦人的喜怒哀乐。
师尊能大义灭亲固然对,但是推己及人又何尝错了。
天下百姓的命是命,师尊的命也是命。天下百姓的亲人是亲人,她的亲人又何尝不是亲人。
何况师尊不仅是亲人,也是她最重要的人,最……喜欢的人。
不到最后一步,她绝对不会想着牺牲师尊来了结一切。
沉默许久之后,她才说了一声我们走吧。
两个人各想各的,奇迹般地答应了对方同行。
只要她再快一点就好。
“魔界有十二重,眼下我们自巫山而入,进的是魔界十二重,”男人解释道,“这里的都是低阶魔物,跟我来,我知道去十一层的路。”
低阶魔物似乎无端地畏惧着二人,师月白并不知道其实是封霁川身上魔气太盛,即使是未开灵智的低阶魔物,也马上就认出了这是魔界少主的禁脔而不敢靠近。
她也不知道其实再丰盈的灵力也是不会为这些魔物所畏惧的,只当是自己身上阳气太盛,吓退了这些魔物。
魔界十二重的尽头,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山矗立在天地之间,山体如墨般漆黑,怪石嶙峋,每一块巨石上都缠绕着暗红的魔雾,仿佛在低声哀嚎。山顶隐没在乌云深处,狂风呼啸着卷起灰黑的尘沙,风声如鬼泣,令人心悸。
山脚下有一条狭窄的天梯,从悬崖边蜿蜒而上,如一条通向地狱深处的黑色巨蛇。天梯每一阶都布满了深深的裂痕,上面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冰霜,散发出诡异的寒意。寒风夹杂着刺骨的冰霜,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
天梯两旁的岩壁如利刃般锋利,从缝隙中伸出无数枯败的藤蔓,藤蔓上开着诡异的蓝色花朵,花瓣像眼睛一般不停地转动,发出尖锐的细笑声。天空乌云密布,时不时划过一道紫黑色的闪电,映亮了山间一具具被封冻在冰霜中的尸骨。
“要么上去,要么死在这”封霁川回头看了一眼师月白,迈步上了天梯。
师月白面无表情,迈步走上了天梯。
“入侵者还不退去?”
天梯中央,巨大的魔物凭空缓缓现身。师月白方才已经从师叔哪里得知了要魔界每一重都守卫森严,若要通过,每一重的魔主是绕不过去的。这些魔主有些由魔尊任命,有些则是杀了前任的魔主上位。
“我们是来找人的,若是找到了,我们自然会退去。”师月白拔剑出鞘。
她刚从帝君那里出来,自然想要在师叔面前显示一番自己的成长。
师月白话音未落,那魔物猛然挥下镰刀,黑雾瞬间化作滔天巨浪,朝着师月白席卷而来。四周的温度骤降,连空气中的灵力都似乎被冻结。
师月白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轻盈地跃起,避开了第一波攻势。她身形在空中一转,手中长剑刺出,剑锋如银月流光,直逼那魔物的咽喉。魔物没有躲避,反而伸出一只布满鳞甲的巨手,硬生生地抓住了剑刃。
师月白并不以为意地低喝一声,手中长剑寒光一闪,剑气如龙,直冲云霄,带着势不可挡的锋芒朝那魔物斩去。剑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撕裂,留下一道深邃的裂痕。
就在剑锋穿透魔物身体的刹那,莫名的晕眩之感瞬间将师月白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起来。
无数本来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那些记忆是细碎的,不成体系的。无法按任何时间或是线索串联起来,只会让她觉得头晕目眩。
在那之中,有魔道的本相和魔界的本源。
他们大概来自帝君,随着帝君剥离自己的神格,被师月白一并继承了起来。
好熟悉…….
为什么会这样熟悉……
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离答案好像只差一步,但却始终不得解。
帝君的神格和她相容得算不上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在正常使用灵力的时候,反而感到晕眩吧。
不过,尚且可以忍耐。
“没事吧。”师叔伸手虚虚地扶住了她。
“先上去,”师叔吩咐,“若是现在不尽快通过,魔界十二重很快又会决定出一个新的十二重之主的。”
二人拾阶而上,来到了十一重。
第54章 他的脑子好像被小白亲坏掉了 他清晰地……
小白凑上来的时候, 谢珩最开始还以为她想凑近些说什么,毕竟她从前想要撒娇的时候,就会故意呜呜叫得很小声, 等着自己凑上去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他没有想到师月白会亲他。
少女的唇瓣就那样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贴了上来, 像一片轻薄的羽毛, 然后无师自通地撬开了他的牙关。
谢珩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完全可以推开她,呵斥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告诉她不可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好像天地间其余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他的小弟子。
太近了。
他清晰地看见小白的鼻尖和脸颊微微发红, 只觉得自己的脸好像也要烧起来了。
“小白不可以这样, 你不可以这样的。”
谢珩好像被玩坏了的人偶, 不断重复着不可以这样, 却没有实质性的反抗和惩罚。
他的脑子好像被小白亲坏掉了。
他本来应该怎么做呢, 寻常的师徒出了这样的事,应该怎么做呢。
他全然没有想到若是寻常师徒, 僭越的弟子在一开始就会被推开。
小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对他。
明明他从未教过她这些
是他的教育哪里出问题了吗。
“师尊”小白很轻地叫了他一声,然后轻轻伸手护住了他的后脑,按着他又亲了下去。
谢珩完全没有防备,他本就没有调整好呼吸,三两下就被亲得喘不过气了。就算师月白扶着他的腰, 他几乎也被亲得站不住了。
可是小白为什么亲得他这样舒服,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像被抛弃在汪洋上的人,只能紧紧地抱住唯一的浮木。
小白,他的小白。
小白终于松开他的时候,谢珩几乎有些站不住, 又被小白及时地接住了。
生理性的眼泪刚刚溢出眼角,就被人温柔地亲掉了。唇瓣轻轻划过眼角,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一触即分。
“师尊抱歉,要这样对你。”
“等着我去找你,好不好。”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很小声地附在谢珩耳边说道,好像害怕被什么更高维的东西听到一样,“但是我是真的。”
她说什么。
幻境开始崩裂。
她刚刚说什么东西是真的?
她是真的,还是,她是真的喜欢自己。
就像自己也
正在崩裂的幻境里,一切都在打碎,消失。
谢珩从床上醒来时,还依稀记得上一个幻境的场景。
这是他的梦么,他做了这样一个梦,梦见小白亲了自己。
在梦境的间隙里,谢珩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对从小养大的小弟子,已经有了不伦的心思。
肖想自己的弟子,他哪里还有一点为人师表最基本的底线。
谢珩用颤抖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觉得好像那里还有小白嘴唇的余温。
“小白”谢珩喃喃道,声音里夹杂着一种破碎的痛苦。他几乎是踉跄地从床榻上站起,衣襟被汗水浸湿,
贴在冰冷的肌肤上。
额角的冷汗顺着眉梢滑落。谢珩转身,从桌上取下匕首。他一言不发,手指微颤,慢慢拉开了衣襟,露出锁骨以下白皙如玉的皮肤。匕首的锋刃冰冷刺骨,映出他苍白的面容。
冰凉的匕首划开肌肤,先于疼痛而至的,竟然是畅快。
第一道。
好像这样就能洗清一些他肖想自己弟子的罪过一样。
仙人没有不许思凡的规矩,谢珩自己亲手弑师,也并不在乎世人评判和流言蜚语。
但是小白是他亲手养大的,他眼见着她从一只小猫崽子长成了大狮子,然后又化形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可以喜欢上世间任何一个女子,但是独独不应该对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动不该动的心思。
她那么善良,那么单纯,那么年轻。
只是想一下,谢珩就觉得玷污了她。
谢珩自嘲地笑了笑,笑里满是对自己的厌弃。
“不可再犯此等罪过。”
第二道。
刀锋划过胸膛,鲜血立刻渗出,沿着肌肤蜿蜒流淌,带来钻心的疼痛。他没有施法止血,任由鲜血滴落,染红了衣襟。痛感一点点冲淡了悸动,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重新找到理智的岸边。
第三道,第四道
后知后觉的疼让他几乎有些握不住匕首,谢珩张开清明的眼,又在左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痕。
人人都以为他清风朗月,端方自持,可此刻,意识到自己对徒弟怀着男女之情的谢珩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罪人,连呼吸都带着污浊的罪孽。
或许他早就,早就有了这样的非分之想了,若非做了这样一个荒唐绮靡的梦,他还意识不到自己早就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是在她刚刚化形的时候,还是在抽离阳气后被她一把接住搂在怀里的时候,还是在她给自己的小指套上红线的时候。
直到匕首再也划不动,他才虚弱地将匕首丢弃到地上,身子倚靠在床边滑坐下来。身体失了太多血,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一片模糊。
“小白会如何看我呢。”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或许在她眼中,他依然是那个温柔持重、无所不知的师父吧。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再也无法坦然面对她了。
似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谢珩耳边仿佛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
小白的声音。
“师尊?”
“怎么锁着门,师尊没事吧?”
听到师月白的声音时,他下意识战栗了一下,费力地去够刚刚被自己丢掉的匕首,把它扔到了床下。
对了,还有带血的衣物。
他手忙脚乱地将带血的衣物藏好,却在合上衣柜的时候,浑身脱力摔倒在地上。
好疼。
只是摔了一跤而已,为什么天地都在旋转
“但是我是真的。”
谢珩好像被拆碎了散在梦貘幻境里的记忆终于聚起来一些,这里是幻境,自己被困在了梦貘的幻境里,已经不知道重来了多少次。
眼前还是一片混沌,但是崩裂的幻境似乎在重新凝聚。
他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听到了梦貘的声音。
“刚刚看见什么了?”梦貘有些得意地笑着,“我早就说过了,留在第一个幻境里弥补你想弥补的人不好么,接下来的事情可是连我也没有办法控制的。”
谢珩闭上眼,凌霜剑划开正在凝结的幻境。
但是幻境的碎片还在重新凝聚。
“只是这样?”梦貘的声音遥遥传来,“让你保存部分记忆进入幻境又如何,难道你就能打碎幻境出来了吗?你不还是把那些记忆当成梦了。”
在幻境里受的伤并没有被带入这片混沌中,可是因为心理作用,谢珩还是觉得头晕目眩,伤口也疼得厉害。
“你不应该利用她来刺激我的。”谢珩说。
他已经有了对付梦貘的法子。
梦貘没有实体,撕裂幻境几乎就与攻击他的本体无异。谢珩不再追踪梦貘本身,无数剑意如流星破空而出,撕裂了虚妄的混沌。
梦貘发出尖锐的哀鸣。
谢珩猜的不错,梦貘之所以没有本体,不惧被追踪吗,正是因为整个魔界第七重,都是他的本体。
梦貘剧烈地呻吟着,贪生怕死的欲念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别杀我!”
“我带你去魔界第一重,我带你去见魔尊!”梦貘根本不敢质疑哪怕一刻,语速快得连珠炮一样,生怕自己迟疑一秒就神魂俱灭了。
“我不需要,”谢珩神色淡淡,“你当真以为,魔界还有哪一重的守卫能是我的对手吗?”
“别杀我,只要你别杀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了你做的。我活的比任何人都要久,很多事情只有我能告诉你。”
“活得久,是因为随时可以背叛旧主另择良枝么?”
梦貘完全没有被骂了的自觉:“嘿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这也算是弃暗投明不是。”
“真不是我用谁来刺激你,我连你说的是谁都不知道,这梦境里的一切虽然由我控制,但是我并不知道每个人的幻境都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起到了一个分割魔界上六层和下五层的作用,仙君你说我墙头草,这咱情况特殊,不弃暗投明也没有办法不是。”
“但是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你想知道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的。普天之下若有连我也不知道的东西,那便没有人知道了。”
第55章 爱是无关旁人的。 师月白黑着脸,身侧……
“是么?”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声音从这片混沌以外的地方幽幽传来。
幻境刹那间化为齑粉, 谢珩反应过来时,就已身在魔界第六重。
梦貘死了。号称三界之内最古老长寿的生物梦貘,死了。
谢珩回头, 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师月白黑着脸, 身侧是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封霁川。
她刚刚遭遇了平生前所未有的最大挫折。师月白上一次在公主府见到封霁川的时候, 那人状若疯癫, 蓬头垢面,根本没有记住他的脸, 以至于她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的存在,更没有意识到他居然和楚悬长得有七分像。
封霁川小心翼翼:“怎么了, 咱们不走吗?”
“先不走, ”师月白扶着额头, “我们先再来梳理一下。你叫封霁川, 父亲是成平十二年的探花封庆, 母亲是公主李筝,岳丈是司州太守温恪。跟晓雾峰巫山这些地方没有任何关系, 对吗?”
“我如今是这样一个不成器的样子,想必温大人并不愿意认我这个”
师月白直接打断了他:“我不是问你这个。”
封霁川疑惑地看着她。
“你是凡人,魔界如何凶险你也看到了,赶紧回去吧。”
“姑娘修为高深,最开始难道不曾看出我是凡人吗。能否请问姑娘为何反悔呢, 是我哪里拖累姑娘了吗。我一路给姑娘指的路, 都没有出错啊。”
师月白自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一开始想多了把他当成了楚悬:“我先前不知你身份,但是司凌作恶多端,本就与我不死不休,你为我带路,便是去害了她, 你现在还要跟着我吗?”
封霁川摇摇头:“姑娘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自然是没错的。我自幼读的是圣贤书,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那你为何执着于找她?”
“我与她拜了夫妻,便是要休戚与共。她做的恶,我虽不能与她一道担,却能与她一道死。”
师月白看着这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小公子竟然有这般勇气,不免有些动容。
“说起来可能有点丢脸,”师月白经过
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觉得和他坦诚相待,“我之前愿意和你同行,是因为把你认成了我师叔,你和他的相貌有七八分的相似。”
封霁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承认这个,但是完全不懂仙界那些事的封霁川也完全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只是安静专注地看着她,等着她下一句话。
其实这样看时他和楚悬气质并不相像,甚至可以称的上是迥异。封霁川温柔得近乎是软弱的,而至于楚悬嘛,如果是他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气得说要找师尊告状说自己这么多年还能把他认错了。
“我后来问了我师叔,他从前确实差一点就收了一个弟子。那个弟子本名程招娣,师叔不喜欢那个名字,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司凌。”
“为何是差一点?”封霁川的尾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疼司凌只差一点就走上阳关大道。
“晓雾峰择徒不看天分,也不看天赋背景,唯一的要求,就是徒弟秉性纯良。但是司凌并没有通过晓雾峰的考验,她身上背着六道血债。师叔知道她家里人待她不好,父亲,爷爷,奶奶,继母,弟弟,如果是为了活下去的话,并非不可原谅。”
“但是唯独最后一道血债,她解释不清。我们通过后面司州的事情,推出了个七七八八。”
“温小姐的父母说,她是温大人微末时在河里捡到的。她当时并非是弃婴,而是已经有五六岁大了。温小姐和司凌相貌相似,再加上她对温小姐的执念,我们大概猜测,最后一条血痕,指的应该是温小姐。”
“仙长是想告诉我阿凌害死了很多人吗,我知道她并非善人,也无意替她隐瞒过错”
“我不是。”师月白温和地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新婚之夜的初识是因为你是被她一念之差改变了命运的同胞妹妹温致宁的夫婿,她后来把你带回魔界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和楚师叔一样的脸。”
封霁川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阿凌亲过他,像是标记自己的占有物一样地咬破过他的嘴唇。
“她并不爱你。”
阿凌怎么可能不爱他。
“就算我不曾有过道侣,我也知道,爱是无关旁人的。”
师月白知道,爱是无关旁人的,如果真的喜欢对方,任何其他人与那人的相似,都是东施效颦。
封霁川抿着发白的唇,没有应答。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那般疯癫模样,全是演给你父母看,好叫他们放松警惕,好让你逃出来的吗?”
封霁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仙长,我们边走边说吧。”
师月白见他执迷不悟,皱了皱眉头:“你若是不说清楚,我现在便送你回人界。”
封霁川倒也不害怕她的威胁:“姑娘送我回人界,可未必能找到去魔界第一重的路。”
“我是急着过去,但是我还不至于利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巫山门规第一条,就是济弱扶倾。就算我现在靠着你找到师尊,师尊也不会高兴的。”
封霁川看着她,倒真从她身上看见几分谢珩的影子来。
“姑娘不愧是谢仙君的弟子,行事果然和他一般磊落。”
夸她长相好修为高或许师月白会不以为然,但是夸她像师尊确实有些夸到她心坎上了。
师月白心中是高兴的,但是并不显露于色:“别夸我了,你再怎么哄我高兴,我也不会带你继续去魔界的。”
“在下是真心的。”
“姑娘问我上次在司州时见你们我为何是那般模样,我那几日确实神智不太清醒,平日总是打不起精神来,就连起床束发也都没心思。”
“打不起精神,和装疯卖傻,好像差别还是蛮大的吧。”
封霁川有些难过地笑了笑,知道糊弄不过去。
他确实神智不清,但是表现出来的样子,确实也是自己夸张过的。
谢珩仙君与他说的,自己那样心系阿凌全因血契而起,他并非一无所知。
可是他对阿凌的那些情感,又真的是区区血契能够囊括的吗。阿凌对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天下有那么多人,她为什么独独选中了自己种下血契呢。
他想要自己来到魔界找阿凌问个清楚,可是又觉得亏欠父母和温小姐。
父母和温大人温夫人似乎对温小姐的去处另有安排,但是他是家中独子,再无其他兄弟姐妹,他若要去魔界,父母又该怎么办呢。
他装疯卖傻,无非是想要父母对他彻底失望。他们尚且年轻,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孩子。先前没有,只是父母觉得有他一个孩子就够了,想要把所有的宠爱给自己。
“但是他们没有再要孩子,你为什么还是来了?你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养老送终的工具,不是疯了一个你,他们就要再生一个工具来填补你的位置的。”
封霁川低着头,似乎被她说中了心事。
“你为什么还是来了,是觉得父母在你心里,全然比不上那个妖女重要吗?”
封霁川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我只是觉得或许我走了,他们就愿意再要一个孩子,或是去过继一个孩子了。”
“我父亲是探花,可是我考了两年也未曾中举,我没用”
——
封霁川捂着红肿的脸,几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师月白。
原因很简单,师月白力气太大,一巴掌给人扇耳鸣了。
“我道是什么,”师月白气呼呼地,“你这样的人,我真看不起。你父母真心爱你护你,你却因为怕他们失望连家也不敢回。不就是两年没中举吗,我在以清山上白吃白喝像个废物一样躺了二十年,我也没有因为这个想要离开我师尊啊。”
师月白越说越小声,似乎也意识到了当废物不好。
但是无论大声还是小声,封霁川其实都没听清她说什么,师月白那一巴掌打得太重了,他的左耳轰隆隆地响着。
“司凌不是真心喜欢你”直到缓了好一会儿,封霁川才断断续续地听清了一些词句,“你父母却是真心在乎你的”
师月白看着他眼冒金星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捏了个诀,给他施了一个治疗咒。自从继承了帝君的神格以后,她对这些符咒的运用愈发得心应手。
“成了礼可以和离,一年考不上可以明年再去考。不是说什么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的吗?”
封霁川好不容易听得见了,听到的话却令他颇为绝望:“可是我考的就是明经科啊。”
“你也没三十啊。”师月白有些理亏地挠了挠头,“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回家去?”
就算现在封霁川还有血契在身忘不掉司凌,只要他这下愿意老老实实回家,日后的一切大概也都能步入正轨了。
封霁川看着她,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师月白随手劈下一株桃木,三下两下刻好了一把桃木剑,并顺手向其中注入了几道剑气。
“喏,拿着吧。魔界的路,你比我熟,这里有三十道剑气,对付魔界十二重和十一重的小魔小妖,应该都不成问题。”
封霁川并没有马上接过桃木剑,反而是向师月白要起了纸和笔。
师月白摸了摸玲珑囊,没想到还真有,也不知道是师尊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封霁川接过纸笔,轻声道谢,而后在纸上默下了魔界每一重的路。
“就此拜别,伏惟珍重,希望仙长此行,能得偿所愿。”
师月白没听懂他之前说了什么,但是能听出了都是祝福的好话,于是笑眯眯地回道:“你也珍重。”
第56章 往日种种因果,今日终将斩尽 他的小白……
“师尊, 您要去哪里?”
齐姜回头,看见了追出殿外的小弟子,大殿门前空旷宽阔, 殿前的魔使戒备森严, 司凌一个人立在那里, 就好像风中的一棵小树。
她迎了几步上去, 摸了摸司凌的头,叫她快些回去。
“您要去哪?”司凌执着地问道。
“我有事要做, 阿凌只要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我能和您一起去吗?”司凌犹豫
着说了出来。
其实齐姜独自出门的次数并不少, 师尊有她的事情要做, 有些或许是并不方便告诉她的, 司凌从来都是知道的。但是独独这一次, 她莫名地觉得忧心。
可是为什么要担心呢, 师尊那么强,魔界, 仙界,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去当她的对手啊。
齐姜回身笑了笑,伸手在司凌的眉心轻轻一点。
司凌没有防备,很快昏睡过去,齐姜伸手接住了她, 召来亲近的魔姬, 仿佛害怕吵醒司凌一般低声嘱咐了几句。
“殿下”魔姬有些疑惑,“殿下和少主怎么了?”
“没什么,”齐姜神色淡淡,“很快就不是了。”
不是什么?魔姬有些疑惑,但是却不敢再开口询问, 魔尊性情温和御下有方,但是自己也不能对魔尊大人的命令过多窥探,她点点头行了个礼,领命而去
“重逢来得还真是快啊,阿珩。”
谢珩也是这样想的。
六百年前他一剑将齐姜斩落于诛仙台的时候,曾经以为那就是诀别了。他在巫山上为师尊立了衣冠冢,和师弟师妹们在一起。他知道楚悬和岳岚午夜梦回时大概依然还是会思念师尊,幻想着有一天小筠挂在门上的风铃突然被吹动,他们以为只是一阵风的时候,抬头看见风尘仆仆归来的师尊。
但是一切都早就不可能了。比起眼前这个魔尊齐姜,谢珩情愿她在自己的回忆里永久地安息。
“阿珩想知道什么,何必问旁人呢,明明我什么都会告诉阿珩的。”
魔界第六重开始,就是传说中的上六重了。与下六重的炼狱不同,这一重开始魔界的一切,仿佛与普通的人界无异。
谢珩看了一眼四周,是平平无奇的荒原,一阵风吹过来,能把齐姜的话送的好远。
一如从前的巫山之顶。
“我本也没打算问它。”
“是么,”齐姜说,“我还怕我杀了梦貘,阿珩会不高兴。”
“我自己来找师尊,也是一样的,不过是多费点工夫罢了。”凌霄剑出鞘,灵剑认主,和谢珩一样,这把曾经名扬天下的灵剑,到了如今也隐隐环绕几缕魔气。
“阿珩现在,已经不缺时间了,对么。”
没入魔的人才要在入魔之前争分夺秒,但是谢珩已经自愿堕了魔到了魔界,早几刻晚几刻杀齐姜,对他来说已经并无不同了。
“一直以为阿珩变了。想不到阿珩还是和从前一样固执啊。”
“除恶务尽,也叫固执吗?”
“就算是赔上自己也要杀我,真的值得吗?我不曾如前几任魔尊一样再起战火,令人间生灵涂炭,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杀我吗?”
“小白呢,她怎么办?那孩子那么离不开你。”
谢珩垂眼,大概是真的心中有愧,没有说话。
他的小白,他到底要留她一个人了。
他想起过去的二十余年里,每次给小狮子洗完澡后她身上的皂香。
突然好想再摸一下她的头发。
“我杀了师尊,然后自我了断。”
“我不要小白像从前的我一样,亲手杀了我,就已经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谢珩说的意有所指,齐姜听出来了,却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阿珩在怨我。”
“死亡是最容易的事了。我也一样不愿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只可惜我有我未竟的事要做。”
凌霜剑如风而起,谢珩不欲再与她相谈,只是一剑斩下,剑气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直取齐姜胸口。齐姜轻步一错,身体后倾,瞬间如鬼魅般消失在空气中。
藏头露尾。
凌霜剑剑尖微颤,天穹骤然雷鸣,剑气如暴雨倾泻而下。
他的剑招比起未入魔前,又精进几重。毕竟齐姜方入魔不能很好掌控魔气时,也尚还不是他的对手。而如今二人都入了魔,谁更胜一筹,便又成了未可知的事情。
齐姜从阴影中现身,黑焰化作一面巨盾挡下剑气。她并不在意地笑了笑,黑焰凝聚成数道尖锐的焰刺,如流星般向谢珩射去。
谢珩脚下一踏,身形掠起,剑光如虹,一剑一式恰到好处,将焰刺全部击碎。他落地之时,地面荡开一道灵力波动,凌霄剑寒光陡然暴涨,周围空气如被冻结般沉寂。
齐姜察觉到气势变化,脸色微变,身形暴退,试图拉开距离。谢珩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凌霜剑剑尖指地,剑意爆发,万道剑影从四面八方冲向齐姜,将他逼入阵法中央。
“如此这般”
齐姜似乎微微地叹了口气,于是寒光一闪,万道剑影竟被尽数从中切断,碎成无数划落的流星。
谢珩被逼退几步,看着出现在她手中的那柄剑,神色有些恍惚。
“照夜。”
照夜剑。
齐姜轻轻地笑了笑:“阿珩还记得它。”
怎么会不记得。
人族的史诗里逃不开的照夜剑,齐姜的名字离不开的照夜剑,在人间齐姜的庙宇中,有时会被单独塑像的照夜剑。
通常是被臆想为女子,因为它实在太漂亮了。剑光如月华,即使在长夜里也如夜明珠一样发着光。剑身流畅内敛,可是一出鞘时,却是令人无比敬畏的寒光。
她曾在万军之中以此剑取得妖族大将狰邪的首级,她曾以此剑斩杀无数妖魔。人族将士每每看见他们的将军执剑冲锋在前,士气便总会如潮水般高涨。
巫山上,她也曾用此剑无数次地陪弟子习剑,吹落无数飞华。
年少的谢珩很喜欢这把剑,他看似不说,其实每次齐姜拿出这把剑陪他对练的时候,谢珩总是会很欢喜的。是啊,照夜剑,天下第一剑,怎么会有剑修不在意它呢。
在他第一次下山归来的时候,齐姜送了他凌霜。
谢珩的第一把好剑。
凌霜的样子和照夜其实是很相似的,剑身纤薄却坚韧无比,剑刃锋利如新雪初霁,泛着清冷的寒光。仔细看去,剑身之上镌刻着复杂的云纹,仿若高天之上的云霄随剑而动,微微流转时仿佛能听见天风呼啸。剑锋边缘隐隐透着一抹星蓝色,仿佛夜空中遥不可及的星辰,被锻入了这柄剑中。
握柄上嵌着一枚澄澈的青玉,是齐姜铸完剑时,觉得这剑太素加上的。她自己不喜奢靡,却觉得少年人合该多配些金玉之物,巴不得把弟子都打扮成小少爷小公主。
她知道谢珩是很喜欢的,她把这把剑给谢珩的时候,那孩子高兴得恨不得睡觉也抱着。
“自然还记得。”谢珩说。
照夜剑在齐姜陨于诛仙台时,本就已经和主人一道沉睡在了那些真实或是不真实的历史里了。
司州重逢时,齐姜也不曾拿出来,谢珩本以为它早已不知所踪了。
“照夜是我第一次出征时,姬樊为我铸的。”齐姜的神色罕见地出现一丝隐秘的柔情,可又在转瞬间消失不见,仿佛只是旁观者的幻觉或臆想。
“他若不做帝王,或许也是干将一般的人物吧。不过和小真比起来,天赋还是差些。”
“我记得您说过,循真是千年难遇世无其二的天才。”
“是啊,”齐姜有些感慨,仙门大试五年一次,几乎称得上万里挑一,她五百年来不过收了一个谢珩一个魏灵溪,“那一年,我已经挑中了阿筠,本不该再收徒的。但是小真实在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铸剑师。”
二人如常地攀谈着,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好像那些人都还好好地活着。
但是齐姜很清晰地知道,和六百年前一样,谢珩是来杀她的。
乌云低垂,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谢珩立于山巅,手握凌霄剑,剑锋映着暗淡的光,仿若一弯寒月。他的神色冷峻,周身剑意萦绕,仿佛与这风云融为一体。
往日种种因果,今日终将斩尽。
凌霜剑微微震动,发出清脆的剑鸣。
金铁交鸣声震彻山谷,迸发的剑气撕裂了两旁的树木。谢珩身形一错,反手一剑疾刺,剑
光如长虹贯日,直逼齐姜胸口。
齐姜冷哼一声,照夜向上一挑,硬生生将剑锋拨开。他顺势后退半步,剑势一转,化作连绵不绝的血影,将谢珩笼罩其中。
凌霄剑在谢珩手中走如游龙,每一次出剑都恰到好处,剑尖与血影相交,擦出耀眼火花。他借力翻身而起,凌空一剑斩下,剑气如天雷般直劈齐姜所在的方位。
齐姜面色一沉,照夜剑猛然插入地面,一道血色屏障骤然升起。
但是还是晚了,肩膀血肉模糊,右臂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喉口感觉到一丝甜腥,是很陌生的感觉。
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她受伤了。
第一反应好像是新奇的,回过神来时,才有麻木和留血的感觉。疼痛是一种特别的感觉,能让人感觉到自己也像人一样的活着,也能像人一样去死。而不是什么不老不死的,非人的怪物。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是真的能这么死去就好了。
或者,要是六百年前就能死在灵溪手里就好了。
第57章 天道是庇护人的么?天道是吃人的才对。^^……
长剑高悬, 却迟迟未落。
对象是谢珩的话,可以免去一切关于他是不是还念及旧情的猜测,毕竟六百年前他们师徒感情正好的时候谢珩尚且可以大义灭亲, 又枉论早已恩断义绝的今天。
齐姜按住伤口缓缓抬头:“阿珩是知道什么了吗?”
谢珩默然不语。
“那便是知道了。姬樊同你说的吗”齐姜笑了笑, “也好, 免得我还要向你求饶。”
“不敢。”齐姜是有些玩笑的语气, 谢珩回答得却好许生硬,他隐隐意识到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却始终无法推知全貌。
“姬樊告诉你什么了,免得我还要再重新讲一遍。”
谢珩收起凌霜:“他只告诉我, 不要杀你。”
“阿珩怎么这样信他, 就一点都不怀疑他是对我还念有旧情, 才不让你杀我的么?”
“我信他, ”谢珩垂下眼, “几千年来,帝君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天下人的事, 我自然信他但是我一样自有判断。”
“阿珩能这么想,自然极好的。”齐姜微微颔首,即使因为受伤而面色惨白,但是她神色从容,上位者的姿态却从未改变过。
“天魔是魔道在人间的化身, 阿珩是知道这个的吧。”
谢珩点了点头。
“但是天魔为何名为天魔, 姬樊是不是还没有给你讲过这个?”
看着谢珩有些茫然的,等着她讲下去的神情,齐姜突然想到了从前给他讲剑谱时,小谢珩也是这样有些茫然,看着有些像发呆的神情, 但是其实他听得很认真
金箭破空,贯穿了赫魁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钉在山壁上。赫魁怒吼挣扎,但金箭中蕴含的灵力让他动作愈发迟缓。
他看着放下弓的齐姜和横刀于身前的姬樊,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才刚刚成为妖族之首,他才不要战殁于此。
妖族推崇武力最强者为尊,他并非通过决斗胜出,而是用了不清不白的手段杀了前任首领上位,以至他领亲兵深入人族腹地时,竟无一人来援。
“你们不能杀我。”
年轻的帝王神色冷寂,先动手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孤这里虽然没有降者不杀的规矩,不过,也不是不能听你说两句。”
赫魁只是为了活命,并没有计较。
“我们相争多年,你们可知是何物一直驱动人族和妖族始终不死不休?”
齐姜冷道:“卖主求荣的东西,也配说与我们相争多年?和我们相争多年的是妖族首领冥燚,你甚至连冥燚的继承人都算不上,你杀了他选中的继承人上位,连妖族里面也无人认你。”
“卖主求荣?”赫魁轻哼一声,“他要做那样的事,不是我,也会有旁人杀他。”
齐姜怎么也不明白,只是与人族和谈而已,怎么就要了那位年轻的妖族族长的性命。
连年累月的征战之后,难道和平不是所有人的心之所向吗。
“王和王后不杀我,就只是留着我羞辱我一阵,来给那个废物打抱不平的?你们不想知道到底是何物挑动人妖二族征战不休么?”
姬樊对他这幅样子可以称得上深恶痛绝,他本想直接砍下赫魁的小指,好叫他好好说话,却被齐姜拦下。
齐姜总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能将他心中的烦躁抚平得干干净净。
“魔道与天道本为一体,魔道不过是天道的分身。”
“魔道驱动人族与妖族相争,要化人间为炼狱,仔细想来,天道又有什么两样呢。”
什么是天道呢,没有人说的清楚,姬姓的先祖自诩奉承天道统御人族,人们在祭祀时请求天道庇佑指明方向。
龟甲上的,祭坛上的,就是天道么。
天道真的存在吗,齐姜一开始并不相信。人们时时祈求天道垂怜庇佑,可是妖兽摧毁故乡的时候天道并没有庇护她,即使出生时母亲给她抽的那一片龟甲,说的是大吉。
与母亲走散时天道也没有庇佑她,被推进地宫中殉葬的时候,天道也还是没有庇佑她。
如果说是什么让她活到现在的,那应该是人才对。是她自己刨树皮挖野菜才一路走到了朝歌,是姬樊下令废止了殉葬,她才从吃人的地宫里走了出来。
天道是庇护人的么?天道是吃人的才对。
“很震惊?”赫魁笑着看着齐姜和姬樊,原本不死不休的死敌,如今竟是一副相对无言的模样。
“看来王后是信了几分我的话了,那王上呢。”
“这与我们不能杀你有什么关系呢。孤的耐心有限,孤劝你最好不要浪费孤的耐心。”
“陛下难道不觉得你继位之后,两族的冲突更多了吗。抛去王上王后正式宣战出征不谈,民间,人妖边境的地方,原本以物易物的事情是不是少了,而冲突是不是更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道本就是混沌,人的出现才是意外。天道本就是要让天地归于混沌。”
是啊,为什么那样巧呢。
先王残暴不仁,亲佞远贤,酒池肉林,光是活殉的名单,便列了三千人,妖族却三十年不进犯。姬樊废人殉,事生产,可妖族却频频进犯,死在战争中的军人,很快就超过了被先王暴政欺压至死的奴隶和平民。
第一任妖王冥燚去世前,已有了和人族和谈的念头。姬樊和齐姜本以为一切马上就要苦尽甘来,可是冥燚选中的继任者,却在和谈的前一天浑身中了几十刀,凄惨地死在了荒野里,连眼睛和舌头都被人剜去。
在他还没有被冥燚选中的时候,姬樊曾经遥遥见过那个少年一面。他上战场太早了,大概只有十一二岁,连妖兽的耳朵和尾巴都收不好的年纪。
冥燚并非残暴的族长,所以姬樊想不出来,为什么这样小的小妖会被送上战场,于是就多注意了一些。
可是现在想来,为什么那样巧呢。好像明明之中的什么力量把一切都推向了与他们努力相反的方向。
“谁告诉你这些的,”姬樊的刀横在离赫魁脖颈几寸的地方,“孤又凭什么信你。”
他的刀离得太近了,赫魁真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危险。
“是魔道的本相,我答应他成为天魔,也就是他的容器之后,他告诉我的。”
“那我们为什么杀不得你?”
“我只是魔道的容器,你杀了我,魔道就会找寻新的主人。或许就在你们二人之中呢。”赫魁低低地笑了笑,声音如砂砾摩挲。虽然被金箭钉在山壁上,肩膀鲜血淋漓,他的身躯却依旧挺拔如山。
他抬起被鲜血染透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反而更加得意,狭长的兽瞳中透露着笃定与轻蔑。
姬樊和齐姜却相视一笑。
姬樊伸手拔出他胸口的金箭,灵力很快在他的胸膛炸开,赫魁甚至连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神情的机会也没有。
如果他们真的把赫魁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那他们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就算赫魁现在真的是他所说的天魔又如何,难道他们就要为人掣肘吗?
赫魁是杀了前任妖王再起争端的罪人,他的尸首应该百倍凄惨被千刀万剐地被高悬于城门。
“王,”齐姜温柔地和姬樊笑了笑,“请不要在意他说的那些话。即使当真如他所说,魔道不会因为他的死消失,我也愿意成为魔道新的容器。由我来成为天魔,无论如何都比妖族的人要对王和人族好得多。”
“我知道。”面对齐姜时,姬樊的自称又变回了我。
“王,”齐姜有些疑惑,姬樊是个情绪及其内敛的人,很少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就好像要做什么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
姬樊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突然想抱你。太庚出生之后,你好像很久都没有抱我了。”
太庚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和自己就在征战时生下因此强壮又懂事的长子不同,太庚出生在皇城里,却不知为何孱弱得厉害,而且格外黏人,最开始齐姜出征时,他几乎把自己哭晕了过去。于是齐姜和姬樊对这个孩子倾注的关爱要稍微多一些。
齐姜并不适应这样的姬樊,有些无所适从地愣在了原地。但是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去抱了姬樊。
“王为什么突然这样和太庚似的。”
姬樊有些眷恋地在她脖颈处蹭了蹭。
更像太庚了。齐姜想。
“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么瘦,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走。”
“但是眼睛又那么亮。”
齐姜突然意识到不对,她松开姬樊,灵力探入他的灵台。
姬樊几乎在被她松开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站不住了,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不可闻,但是齐姜还是听见了。
他说:“不要忘记我。”
他的灵台一片空白。
她能想到的,姬樊也想到了。
大概就在姬樊杀赫魁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自愿成为了魔道新的容器,成为了新的天魔。
第58章 小白不怕。 倒下的前一瞬,谢珩接住了……
灵台是一个人全部精魂所在, 灵台灭,则神魂聚灭。
这样能彻底杀死魔道吗?
姬樊似乎赌赢了,也似乎没有。
赢的是赫魁身上的魔道确实被封印了, 他猜的不错, 魔道最初进入他身体时, 确实是魔道最虚弱的时候, 唯一可以被封印的时候。
输的是那是的他并不知道,魔道原来可以几乎没有成本地卷土重来。
在六百年前找上齐姜, 又在六百年后找上谢珩
“可是”
但是姬樊并没有死在那里。
“事到如今,我告诉你的, 绝无虚言。只是我们很幸运, 后来得遇神女, 获赐神格, 姬樊并没有死在那里, 这是后话了。”
“凭心而论,阿珩, 我自认理智尚存,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我不想你杀我,也一样不想你因此而死。”
谢珩没有说话。或许在师弟师妹故去之后,无数次他午夜梦回都在想着为什么那年死的不是自己,又在无数次除魔卫道时想着, 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死得其所。
但是唯独现在, 他已经比任何人都不想死了,他想守着小白好好活下去。
“阿珩若是能信我”
“我也很想信您啊。”谢珩说。
楚悬刚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年纪很小,余下几人早已辟谷,整日清锅冷灶,少年人嘴馋, 休沐日时跑下山去,跟交好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农家少年去自家瓜田里偷了两个西瓜分着吃了。
路过之人口渴了摘两个瓜吃,在淳朴的农家人眼中本就算不得偷,何况还是少年人自家的瓜田。谢珩和魏灵溪也纷纷求情,但是齐姜执意揪着楚悬的领子逼他去农户家道了歉。
她说,勿以恶小而为之,修仙之人更当严于律己。
如今的齐姜,还是他的师尊吗。
“但是从您决意包庇司凌的时候,我就不能替天下人信您了。”
“你有你的判断,”齐姜半跪在地,身上的衣裙早已被血水浸透,她的手死死握住剑柄,将照夜插入地面,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这很好,我也替你高兴。”
谢珩手握凌霄剑,冷峻的脸庞无一丝动摇,唯有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面色苍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颤抖,似乎稍有不慎,整个人都会如幻象一样分崩离析。抬眼看向谢珩时,她的笑容却温柔而释然。
“这次回来,还没有见过阿悬和小岚呢。”
谢珩突然想起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问齐姜,为什么她会死而复生,这六百年来她去了哪里,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入了魔。
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扬起颤抖的剑锋,对准了齐姜。
齐姜微微仰头看着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手不要抖,你的手一直都很稳,什么时候沾了手抖的毛病。”
她的手指缓缓松开,长剑插在地上,微微颤动,像是陪伴他走过一生的伙伴在为他哀鸣。齐姜用手撑着剑身,缓缓直起腰板,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依然不想在弟子面前失了姿态。
谢珩杀了她以后,自己也是要死的,到时候没有人会替她整理仪容,还是体面些好。
谢珩目光沉冷,凌霄剑微微一震,剑意流转间带起一丝寒意。他踏前一步,剑尖直指齐姜的心口。两人间的气息瞬间交错,齐姜闭上了眼。
剑鸣声清越悠长。
齐姜的身体微微一震,鲜血顺着剑刃滴落,溅在破碎的石地上。
山巅起了风,卷起残叶,如祭奠一般哭诉。
谢珩扶住了她破碎的身体,让她平躺在地上。无论是在朝歌,在战场,在巫山,还是在魔界,齐姜都不喜珠钗,满头乌发只用一只素银钗子挽起,是以两人对阵良久之后,她的头发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散乱。
娴静温柔,就好像是只是睡着了一样。
真奇怪,谢珩杀了她两次,都不曾有过犹豫或是迟疑。可是看着她的尸体,却又觉得有一丝难过和失落。
是教他习剑,在巫山上相处了千年的师尊,难过也是正常的吧。又或许还添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齐姜第一次死的时候,岳岚和现在的小白一般大。她接受不了齐姜的入魔和死亡,哭着问谢珩要一个解释,问谢珩为什么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珩那时伤得很重,又疲惫得厉害,也走不出师尊和师弟师妹的死,无暇安慰她。楚悬第一次凶了岳岚,说师兄已经很累了,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楚悬一贯是最宠岳岚的,岳岚一次被他说了重话,当场就哭了。谢珩疲惫地抬了抬眼,想说些什么来安抚二人,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小白呢,小白怎么办呢。小白比那时的岳岚还要小两个月呢。
谢珩只觉得自己还是做得太少了,他教了她一些安身立命的剑法,教了她挽几种最简单的发髻,教了她怎么把水烧开。可是其他的呢,她知不知道入秋了要穿多少衣服才不会热也不会冷,知不知道中暑了发烧了要煮哪几味药材
谢珩守着齐姜的尸体,心里絮絮叨叨地念着,沉默地等待着魔道的本相现身的那一刻。
那是一团夹杂着丝丝血光的魔火,仿佛凝聚了无尽怨恨与恶念,起初只是如豆般微弱,却在触碰到空气的瞬间迅速膨胀,化作一团翻滚不息的火云。
那魔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空中扭动着,发出低沉而嘶哑的啸声,似乎是在怒吼,又像是哀鸣。
这就是魔道的本相么。
谢珩伸
出手,牵引着魔火朝他体内而去。魔道的本相似乎并不满意这个明明是自己选中的新宿主,挣扎扭曲着,仿佛在拼命地抗争。
却在这时,异变横生。
一双素白的手,几乎一瞬间就夺走了那一团魔火。
而后孱弱的魔道本相顺着那双素白的手,攀至那人的全身。
是师月白。
“小白!”谢珩失声叫了出来,他来不及想为什么小白会出现在这里,甚至也来不及阻拦,他试图伸手从她那里夺回魔道的本相,但是魔道似乎认准了师月白一样,沿着她皓白的腕子,一头扎进了她的灵台。
继承了姬樊的神格与修为的师月白,自然会成为更强大的天魔。
新的天魔,已经诞生了。
对于体内清清白白没有一丝魔气的师月白来说,接纳成为天魔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天魔几乎是在重新打通她的七窍,重塑她清明的灵体。
意识并没有很快消亡。心魔入侵的过程其实是极其和缓的,和她□□上的痛苦一道折磨着她,令人生不如死。
方才齐姜的话,她都听见了。但是那些什么灵台啊灵窍的基础知识,谢珩几乎完全没有教过她,也许也有自己贪生怕死的原因在里面,以至于打碎自己灵台的过程,师月白反复重来了好多遍,都没能成功,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卷土重来。
灵台是全部神识所在,伤害自己的灵台,比十指连心更痛苦百倍。
好疼。
真的好疼。
倒下的前一瞬,谢珩接住了她。
“师尊”声音低得几乎连她自己也听不见,她疼得浑身战栗,几乎连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帮帮我吧好难受。”
师尊。
杀了我,一切就结束了。
谢珩应该比她更清楚,杀了她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但是师尊迟迟没有动手。
师月白并不知道继承了帝君神格之后的自己,在被心魔控制之后还能否被谢珩诛杀,她不知道谢珩在犹豫什么,明明师尊是那样一个看重大义胜过一切的人。
这时对自己彻底入魔的忧虑盖过了□□上灵魂上的一切痛苦,她不想成为六亲不认的魔物,不想等到自己铸成大错之后,被人称作前以清山弟子,如今的孽物某某。
她拔出了谢珩腰间的凌霜剑。
师尊舍不得她么。
她突然有了一丝窃喜,原来自己在师尊心中这样重要么,让他在自己和天下大道之间选择,他竟是会犹豫的。
只要得了师尊心里这一丝犹豫,她就已经满足了。
师尊是重情的人,日后就算以清山上又有了新的弟子,她的小屋里又住进了新的人,师尊也会记得她的吧。
师祖也入了魔,但是天下人依旧记得她是斩妖除魔的仙尊,是带领人族攘外安内的大将军,是无数庙宇中的神像。
也会有人记得师月白的,师月白是一只虽然吃吃喝喝睡睡了二十多年没有太多战绩,但是成功阻止了天魔降世的好狮子。
灵剑掷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珩夺下了她手里的剑。
“师尊再不就来不及了,”师月白有些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帝君给了我他的我怕心魔”
“小白不怕。”谢珩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说的那些,只是把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地更紧了些。
丰沛的灵力涌入她的灵台,谢珩并没有像师月白哀求的那样打碎她的灵台,反而
在修复她的灵台。
好像比起心魔彻底占据她的身体之后天魔降生,他只关心师月白现在难受得厉害。
“不怕。”谢珩像小时候哄睡一样缓缓地拍着她的背,就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师月白想要催促他动手,但是意识却逐渐被心魔蚕食,只留下零星的念头。
杀了我啊。
杀了我吧,师尊。马上就来不及了
第59章 “不要小白,不要……
“你是谁?”
“我是你啊。”师月白听见对方回答自己道。
“你是我, 那我是谁,”师月白生气地说,“赶紧滚, 我可不好骗, 我聪明着呢。我师尊说了, 不要理奇奇怪怪的人。”
“我是你, ”对方耐心地纠正,“不是奇奇怪怪的人。”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所有的事, 知道你小时候被人当成猫养总喜欢嘤嘤喵喵地撒娇,知道你扯坏了一个毛线球哭了很久, 还知道你”
“你胡说, 我才没有!”师月白恼羞成怒。
师月白听见对面轻轻地笑了起来:“这才到哪里。”
“我还知道你最隐蔽的, 恶劣的, 不可告人的欲望。”
凌霜被丢在不远的地方, 凌霜的主人却被不知哪里来的灵植缚住双腕扣在身后,狼狈得不像样子。
“小白, ”谢珩哀求道,“不要在这里。”
回应他的只有一枚银环扣在他颈上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银环扣得很紧,让他不得不在半窒息中,吐出一截淡红的舌尖。
师月白无师自通地掰着他的下巴,嘴唇微张, 衔住了他那一点淡红的唇珠。
这是师月白第一次在两个人都清醒的现实里亲谢珩。
谢珩比她虚长几千岁, 但是对于情事却也一样青涩。本就有银环禁锢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调整呼吸。
呼吸困难的情况下,连思维也变得困难起来。
这就是你最隐蔽的,最恶劣的,最不可告人的欲望么小白。
师月白渡过来一口气。
谢珩就好像是在大洋上漂泊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的一块可以倚靠的浮木, 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那块浮木,不敢松开一点,全然忘记了到底谁才是让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直到师月白松开他,他才回过一点神来。
小白最隐蔽最恶劣的愿望,就只是
想要他。
所有他预设的最坏打算都已经不必派上用场。该是怎么样的纯善之人,被天魔操控下做出最出格之事,才只会是这个呢。
在小白夺过那团魔火的一瞬间,谢珩几乎什么后果都料想到了,可是最后,就这是这个。
就只是这个只要平时小白开口,他就一定会答应的
他的小白,怎么可以这么乖,这么善良。
“师尊自己叼着衣摆好不好。”师月白轻轻舔舐了一下谢珩嘴唇上刚刚被自己咬出来的血珠,知道谢珩肯定会答应她的。
谢珩没有理由拒绝,双唇微微张开,衔住了衣摆,透明的涎水洇开一片。因为又少了呼吸的途径,他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眼泪,眼睛红红的,好不可怜。
师月白很满意,指尖在银环上轻轻一点,银环很快松开了一些。
谢珩的颈子很是纤细白皙,银环戴在这样的颈上,饶是好看。
师月白爱怜地抚上银环,似乎很喜欢这种控扼的感觉:“师尊觉得好些了么?”
谢珩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似乎呜咽着说了什么,因为窒息的缘故泪珠含在眼睛里将落不落,亮晶晶的。
而师月白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他回答什么,只是想要一些回应,让这一场她好不容易得偿所愿的欢愉不至于沦为她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样的反应对于师月白来说就很好,她满意地亲了亲谢珩的锁骨,手指在他身上其他地方作着乱,令人不得安生。
是谁教她的这些。谢珩不自觉得抖了一下,脸霎时就红了,被她亲过碰过的地方连血液都热了起来。
仙人没有六欲,虽也有人自愿结为道侣或是双修追求快乐,但是谢珩洁身自好冰清玉洁,得道之后从未有自渎的
行为。
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这样敏感,敏感得近乎□□。
还是在小白的面前。
他几乎不敢对上小白的眼睛,只好紧紧闭上双睫,咬住牙关,雪白的腮部因为用力而细微地发着抖,沾着泪水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师月白抱着他,垂下头,认真地亲着他的眼皮,小心翼翼而又虔诚地把上面的水光一点一点蹭干净。
这倒不像是心魔,反倒像是真正的小白会做的事。
谢珩心里霎时变得柔软起来,若非双手被缚,他也好想去亲一亲小白。
她是怎么一路找来魔界的,他留下的幻境那样牢固,她是怎么打破结界出来的。魔界的路那样难行,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却在这时,有些冰凉的手指贴上了他的皮肤。
谢珩几乎下意识就打了个寒噤,尽管那是质地极为柔软的红绸,但是意识到师月白要做什么的时候谢珩还是害怕极了。
“不要小白,不要”
“不可以的,师尊乖一点,”师月白似乎很有耐心,话也说的冠冕堂皇,“要节制一点,不然对身体不好。”
红绸最终还是被轻柔地打成了结,师月白有些冰凉的手指探向了他的身后,谢珩猛地缩起了背,双眼被迫睁开,对上了师月白清明的双眼。
尽管心理上并非无法接受,但是面对小白那双清明的,毫无情欲的眼睛时,谢珩还是觉得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双手被缚,无从抵抗,就算想要收拢双腿,气力也早已被师月白操控的灵植一并束缚了起来,只能浑身瘫软地任她作为。
太超过了被小白做这样的事。
谢珩咬着衣摆,无法控制地泄出了低沉的气音,师月白似乎喜欢极了这样的声音,手指好奇地游走,就像是纯真的孩童在探索自己最喜欢的八音盒,认真思索着要怎样才能让之持续地演奏出好听的乐曲。
谢珩则是已经近乎崩溃了。
“小白,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可是师尊不是说了,不想要在这里吗?”
谢珩在那样的情况下,哪里还记得这里是哪里自己说过什么话,无论师月白说什么,都只是胡乱地点头摇头,两腮脱了力,一直咬着的衣摆也垂落了下来。
师月白温柔地擦了擦他的嘴角,似乎有些嗔怪地说:“师尊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对,对不起”谢珩急于求得解脱,下意识地就道了歉。
“没关系的,”师月白大发慈悲地没有怪罪,“但是刚刚我问师尊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师尊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啊。”
她的手指还在作乱,谢珩几乎已经失了神智,只是含含糊糊地一会儿求她慢一点一会儿求她不要。
“师尊真可爱,”师月白怜爱地亲了亲他,捉了手腕把他半抱在怀里,“那就不在这里。”
手指抽了出来,月光被手指遮住,在谢珩洁白赤裸的小腹投下一道细长的阴影。
“师尊刚刚怎么那样倒像是舍不得我一样。”
初尝情欲的仙人靠在她怀里,感到一丝空虚和茫然。直到什么东西很快取代了师月白的手指。
谢珩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未知总是会让人有些害怕的,他紧张地盘问,却没有得到回应。直到师月白抱着他站了起来,身下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
是
谢珩被师月白半抱在怀中,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一时有些茫然。一袭白衣虽然好好地穿在身上,却因为紧束着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让师月白看了只觉得更加情色。
等她走到魔界第八重的时候,谢珩已经被刺激的快晕了过去。
师月白停在外面看上去最富丽堂皇的娼寮门前,她身上的魔气强大逼人,就算第八重的小妖不知道天魔为何物,这也令他们心生畏惧。
何况她怀里又抱了一个几乎已经快要被玩昏过去的,如霜似雪的仙人,几个迎来送往的小妖倌都知来者不善,相互推拒几番,谁也不愿意招待她,最终被选中的那个也是迟疑了良久才迎了上去。
“客官是要”
“要一间上房。”几颗灵石被丢到了他的面前,就算这是在这个魔界最好的娼寮,也称得上也远超所值。
“只要一间上房么?”小倌劫后余生般地又确认了一遍。
师月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小妖很快就噤若寒蝉地闭了嘴。
“上房是吗,哦哦好的好的,”小妖殷勤地领着师月白往里走,“东西都是全的,如果您还有需要,再找我就好。”
第60章 谢珩腰身一颤,雪白的颈子扬了起来 小……
那小倌领着师月白上楼时, 她转头一看,看见半空之中,供美貌魔姬起舞的红绸软台。
小倌与那起舞的魔姬交好, 看着师月白赤裸裸的眼神, 不禁为她暗叫不好。
“大人, ”小倌根本不敢看师月白的眼睛, “给您准备的厢房就在前面了不走吗?”
“不走了,”又有几块灵石被抛至小倌脚边, “我要包场,这些够了吗。”
一块灵石, 在人界可抵三十两银子, 魔界物资奇缺, 更多的是以物换物, 灵石的价值就更加水涨船高。
小倌吓得跪倒在地, 这些大魔他心中有数,能修炼到如此境地的, 无一不是心狠手辣穷凶极虐的。他还记得自己初到这里时,有一位从人界被掠来的姐姐,刚到这里第一天,就死在了一个魔气还不及眼前女子浓郁的魔头床上。
从他小时候到魔界第八重起,莺莺姑娘看似如高岭之花, 实则却一直对他们这些孩子照顾有加, 就算会惹怒这位贵客,他也不能让莺莺姑娘落入和那个姐姐一样的境地。
小倌鼓起了毕生的勇气:“莺莺姑娘她,今天已经有约了”
“那就给他们找个别的地方,”师月白事不关己地说,“反正这里, 我今天要包场。”
小倌福至心灵地意识到莺莺姑娘似乎逃过了一劫,赶紧笑着迎了上去:“只要场地是吗?好的,好的客官,我这就去办。”
他走后不久,舞乐声霎时就停了,来往的恩客和娼女也很快就离开得干干净净。已经昏过去的谢珩被她抱到了红绸软台上,乌发白衣,在一片艳红中显得更加如霜似雪。
尽管她动作很轻,但是谢珩还是醒了过来,满目香艳的装潢,空气中又满是女子香粉的味道,谢珩就算是再无知,也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心中涌上一丝委屈,小白怎么能,怎么能带他来这种地方。
就算是在刚刚那里,也好过也好过现在这样,宛如迎来送往的小倌和恩客。
谢珩咬着嘴唇,不争气地落了眼泪,却被师月白小心翼翼地亲掉了。原来就算是心魔状态下的师月白,见到他落泪也是会心有不忍的。
“师尊怎么哭了,是难受吗,师尊不哭,我现在就给师尊解开好不好。”
师月白替他解开了下身的束缚,但是谢珩并没有太多反应,师月白这才意识到是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我。”
谢珩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师月白见他并不理会自己的解释,也没有过多强求,口中衔着一朵艳丽的红花,轻轻凑到谢珩的唇边。
凡间和仙界都没有这样艳丽得近乎妖冶的花,谢珩并不认识它,只是疑惑地抬头,问师月白这是什么。
实际
上处在这样的场景里,谢珩也大概猜到了大概是什么催\情的东西,当师月白迟迟没有做出回应的时候,他妥协地含住了那朵花。
“甜么?”得逞之后,师月白笑得眉眼弯弯。
谢珩把那花咽了下去,点了点头。单论味道而言,那确实不像是魔界的东西,倒像是是什么灵植仙草。
“我都吃下去了这是到底什么。”
师月白没有马上作答,如同检查一般地探进他的唇腔,好像连一丝津液的存在也不肯放过,谢珩又被她亲得喘不上气,双颊绯红,身体微微发着抖,连腰也是软的。
“是优钵花,师尊听说过么。”
谢珩还没从她的吻里回过神来,脑海中尚是一片混沌。
优钵花好熟悉的名称。
“师尊不知道么?”师月白偏着头,又亲了亲他的唇角。
“师尊还记得封霁川么。”
听她提到封霁川三个字的时候,谢珩瞬间就想了起来。他是那个被掠到魔界的凡人,因为优钵花之故,腹中有了他宣称的,他和司凌的孩子。
意识到优钵花作用的谢珩倒是并没有过多反应,甚至远远不及他发现师月白带他来了魔界第八重时的反应来的激烈。
师月白却以为他是另有打算,有些无理取闹地将银环收得更紧了些:“我喜欢师尊,但是终究是我一厢情愿。有了孩子的话,是不是就能把师尊绑在我身边了?”
谢珩想要辩解说不是的,他也喜欢小白,但是收紧的银环却让他几近窒息,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
不会的。
怎么会呢。
我也喜欢小白的。
可是最后,他只发出了破碎的呜咽。
师月白把这当成了他无声的反抗,尽管掩饰得很好,但是谢珩何其了解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失落和难过。
“就算师尊怨我,恨我,我也想和师尊在一起。”
谢珩说不出话来,因为缺氧的缘故,连思维也变得无比缓慢,他只好下意识地摇头,却没有意识到摇头的动作会让小白更加觉得他是在抗拒。
师月白摘下了自己的簪子,一头漂亮的银发如瀑般垂下。
她解开了谢珩手上的灵植,把簪子递到了他的手上:“师尊自己来,好不好?”
谢珩联想到封霁川,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她是要做什么。
银环的禁锢似乎松开一些,谢珩接过簪子,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心口。
刚刚入魔时本该是人体内凶煞作祟最严重之时,小白尚且没有出格的举动,更枉论以后呢。
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一些的话
师月白像是后悔了,几乎在谢珩划开他心口的一瞬间,她就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他继续。
“不要了,师尊,不要了”一个治疗咒很快施展在了他的伤处,如今的师月白灵力充沛,那伤口和血迹好像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谢珩笑了笑,指尖轻轻点在了师月白的眉间。师月白忘了,他的指尖竟还留有血迹。
鲜红的血印在她如画的眉眼,宛如朱砂。
血契还是成了。
师月白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茫然和不解。谢珩的腕子上还留着被灵植勒出的红痕,他就用那样一双手轻轻地,视若珍宝地捧住了师月白的脸。
他学不来那样的深吻,就只是在师月白的唇边,蜻蜓点水一般的啄了一下。
一触即分。
“因为我也喜欢小白啊。”
师月白愣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回应。
软台上的红绸把谢珩本就苍白得病态的皮肤衬托得更加白,像冰雪,也像暖玉。
他被小白欺身压在软台上,双手再一次被灵植缚在头顶,眼睛被红绸覆上,衣服也被轻而易举地解开。
师月白拆开了她的礼物。
“这些灵植和小白是共感的,对么?”
师月白没有回答,谢珩身体一颤,低头一看,那些灵植已经攀至了那里的入口。
师月白俯身亲住了他的嘴唇,也就在这时,仿佛有自己意识一般的灵植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地蔓延生长。
谢珩腰身一颤,雪白的颈子扬了起来,下意识地几乎像濒死一般地挣扎了起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已经散乱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柔柔地黏在了鬓边。
师月白似乎意识到自己把人逼急了,安抚一般地亲了亲他的眼睛,他的侧脸,和他的嘴角。然后像吃饱了的小猫一般,餍足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谢珩很吃她这一套,不再应激地紧绷着身体。
灵植动起来时就如同真正的活物一般,谢珩蹙着眉,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小腹,又被坏心眼的师月白逼出几声颤抖的鼻音。
好像被送上了云端,除了自己和小白,世间其余一切都不复存在。
是小白。
如果是小白的话,炽烫的情潮也不再那么难捱。他喜欢小白,小白也喜欢他。那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错处呢。
无论是怎样狼狈的,□□的姿态,在爱人温柔的眼睛里,好像都会得到包容和爱意。
“把我的手松开好不好,”谢珩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和涣散,“小白我想抱着你。”
“还有眼睛,想看着你”
他腕上的灵植和面上的红绸应声而落,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终于得偿所愿的谢珩伸手揽住了师月白的腰,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十分餍足地嗅了嗅。
是小白的味道。
“喜欢你”
“我是谁?”
“小白喜欢小白”
突然间,谢珩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微微皱了一下眉,松开了搂着师月白的手,却被师月白捉了手腕,困在了怀里。
“师尊,怎么了?”师月白以为他是手腕难受,温柔地揉着他的腕子问。
“好好难受不要了”
“小白,帮帮我好不好”
“可是师尊刚刚还说喜欢我,愿意”
“我没有嗯”谢珩几乎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我是喜欢师尊。”师月白说。
“我是对他怀了不正的心思。”
“但那是我一个人的事,跟师尊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师尊平平安安的,而我能留在他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而至于其他,我绝无奢望,也绝不会逼他做他不愿意的事。”
师月白深吸一口气,想起了师尊强调过的,出门在外不要骂脏话的嘱咐。
“请你从我身上滚出去。”
师月白睁开眼,灵台清明一片,没有什么魔道本相,有的只是因她击败心魔而生的,一颗澄明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