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里有人虐待老人小孩”的理由,二人把现场交给了警察,随后开车直奔平舒区。路上他们一直没有中断与乔嘉禾的通话,宁绥一头雾水地问:
“你怎么确定是她?”
“直觉。”乔嘉禾说得玄之又玄,但分外坚定。
中途回了趟家,宁绥换了身得体舒适的衣服,收拾了几样法器带上。到达乔家所在的小区时,乔嘉禾已经候在了居民楼下。单元门口停着一辆货车,一队统一着装的壮汉从楼上搬下来件件家具,抬上尾板。
宁绥艰难地绕过货车,把自己的车停进车位:“这是……在搬家?”
古怪的是,包括搬家公司员工在内,每一个进入这栋楼的人额头上都画着一个红点,倒有点像是幼儿园演出会给孩子们画的妆容。而货车旁住户模样的一家人手里攥着三支香,把每一样家具都仔仔细细熏了一遍。
乔嘉禾手里也托着一个小碟,看到两人靠近,她不由分说地把小碟递过来,叮嘱说:
“这是朱砂,抹一点在眉心,可以辟邪。”
宁绥不明就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暂时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闹鬼。”乔嘉禾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打算回来收拾一下妈妈的遗物,却被邻居阿姨拦在外面。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听得半懂不懂的。”
她招手示意二人跟上:“先上去坐坐吧,小心,地上撒了一层绿豆,不要绊倒了。”
据乔嘉禾说,近些天电梯里出了事故,由于电梯故障,有个下晚班的白领被发现死在了电梯里,所以电梯暂时不能使用,他们只好一层层地爬楼梯。
“说是电梯故障,但事后工人检查过很多次,设备情况良好,只有死者乘坐时制动系统出了问题。在死者去世前,有很多居民反映说,总能看到电梯大敞着门,里面站着一个瘸腿的男人,不上也不下,就占着电梯冲外面笑,闹鬼的传言就这么传开了。”
“那这跟庞老师有什么关系呢?”宁绥一摊手。
乔嘉禾抿了抿嘴:“还是让邻居阿姨跟您讲讲吧。”
夷微的注意力却被一户人家吸引。这户人家没关门,房内传出震耳欲聋的唢呐声,一个中年女人盘腿坐在地上,呵欠连天,嘴里还不停地滚动着奇怪的语言。夷微碰碰宁绥的肩膀:“那是干什么呢?”
“出马仙,说的是上方语,看症状应该是胡仙。”宁绥也向屋内探头,“你没看到狐狸吗?”
“看到了,哎呀,它发现我在看它,躲起来了。”
乔嘉禾推开一扇门,领他们进入,先在邻居家小坐。这还是父母出事以来,她第一次回来。
“看您这一身打扮,居然是位道长吗?”
沙发上的女人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宁绥和他带来的法器,虽然没有恶意,但还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刚才在窗户那儿第一眼看到您,小西装小皮鞋,我还以为会是律师之类的呢。”
“呃……其实我主要是个律师。”
“这、这样啊……”女主人自觉有点冒犯,讪讪地笑笑。
“您和家人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宁绥问。
“准确来说,不只是我们家,其他户也遇到了。”女主人谨慎地往两边看看,才故作神秘地接着说,“自从小禾家里出事之后,就这几天吧,每到半夜,楼道里总有脚步声,上上下下的,还总有人唱歌,一连折腾到三点左右才结束。”
“有小偷来踩点?”宁绥推测说,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很扯淡。
“哪能啊,要真是这样,我们就直接出去剋那bk一顿了,还需要求助道长您吗?”女主人立刻否定。
“打人还是不对的哈,轻则赔钱重则拘留,有问题先报警。”宁绥职业病又犯了。夷微凑到他耳边,问:
“bk是什么意思?”
“望海方言,骂人的话,不要学。”
“哦。”
宁绥左思右想,找不出第二个科学原因,便问:“所以你们怀疑是闹鬼?”
“不用怀疑,就是闹鬼。我们不敢开门,从猫眼往外面看,一个人都没有。可脚步声还是照样响,哒哒哒哒哒哒,哎呦喂跟打快板赛的,就差来段莲花落了。楼下老康头被吵得睡不着,气得在外面蹲了一夜,您猜怎么着?”
你们望海人还真是一张嘴就像说相声,宁绥想。乔嘉禾闻言大吃一惊,问:“康爷爷怎么样了?”
“诶,快别提了。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一脑袋栽到楼下,在地上都不知道昏多久了,他儿子去查了楼道监控,您猜看到了什么?我给您看看。”
女主人从业主群里调出监控视频,播放给他们看。画面中,漆黑的楼道里空无一人,却有稚嫩的歌声来回飘荡。
而歌声的来源,是一个穿着小裙子的洋娃娃。娃娃唱着歌向前迈步,后背上的按钮闪着粉红色光芒: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没有人跟随,只有这无主的娃娃兀自在楼道中摇摇晃晃地行进。这一幕倘若发生在居民家里,那会是一幅温馨可爱的画面,可发生在夜半的楼道中,就十分令人毛骨悚然了。
“不知道您见没见过那种会唱歌的娃娃,屁股上有个按钮,一按就一边扭一边唱,很多年前的款式了。”女主人向宁绥解释,“现在玩具花样太多,孩子们也都不玩玩具改玩手机了,您说说,这娃娃是从哪来的?”
线索太少,宁绥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一旁的乔嘉禾来回播放着那段视频,看上去若有所思。
“自打那天晚上之后,老康头就开始发高烧,愣烧到40度,脑袋肿得跟猪脑袋似的,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呢。他本来就有糖尿病高血压,半截身子入土靠烧钱续命的主儿,我看折腾这一趟,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女主人慨然地摇摇头:“不到一个星期,这栋楼的住户能躲的都躲出去了,我们也找人来看过,都说太凶,处理不了。我和我爱人怕小禾回来之后没人照应,就一直没走,但依然不敢出门。道长,您看看这房子还能住吗?要是不能住,我们也趁早搬走。”
“我能问问,楼道的香灰是怎么来的吗?我看好像每家门口都会有一堆。”夷微忽然悠悠地问道。
“纸灰?”女主人和宁绥一齐问。
“嗯。”夷微朝门口努努下巴,“去看看。”
宁绥将信将疑地来到门口,女主人跟在后面。在防盗门合页的边角,的确有一圈不起眼的灰烬。很明显,那是符咒和香烛烧完之后留下的痕迹。
“我也不清楚啊,这、这哪来的?”她一下慌了神。
几人徘徊之时,楼梯口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瘦削的女孩爬了上来。宁绥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聚集在她手上的购物袋,乍一看袋中装的是蔬菜,但仔细分辨,就能看到袋口露出了一截祭祀用的香。
中元节已经过了,她买香做什么呢?宁绥习惯性地多想一层。女孩对他们的到来好像也颇为戒备,连忙错开眼神,与他们擦肩而过,拿出房门钥匙。
“正好,我有事要找她。”女主人起身,叫住那女孩,“小惠,等一下,姨有话想跟你说。”
闻声,被唤作“小惠”的女孩停住了脚步,疑惑地转过头。女主人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
“你每天晚上叮叮咚咚的,在干什么呀?你也知道,我家孩子明年就高考了,我们搬来这里陪读,就是想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你这样一天天地扰民,搞得我们实在受不了。”
“我……”小惠迟疑着,吞吞吐吐,“家里的柜子散架了,我平时加班,晚上回来之后才有时间修理。”
女主人舒了一口气:“哎呀,你早说啊,一个柜子而已,姨家里还有很多,你挑一个搬过去,可千万不要大半夜拿着榔头敲敲敲了,吵得人头疼。或者让你伯伯过去帮你修,他以前就做这个的,一个小时就能弄好。”
她高声呼唤丈夫:
“老赵,带上家伙,来帮小惠修修柜子。”
“不,不用了,我注意点就是了,不会再吵到你们。”小惠忙推辞说,“我家那……不是一般的柜子。”
听了这话,夷微挑了挑眉,轻捏了一下宁绥的手,是要他留意的意思。女主人没有多心,同小惠告别后折返回来,虚掩上门,压低声音对三人说:
“这小惠啊,也是个可怜人,最近才搬来。她家里条件不好,读大学的时候缺钱用,被一个借高利贷的男的骗了,还不上钱,裸照还攥在人家手里,她就被迫跟了那男的。那男的后来把这些事捅到了学校,她只能退学,过了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动不动就挨打。”
三人被迫听了一段有关别人隐私的八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女主人流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接着说:
“那男的后来也遭了报应,一次喝醉酒开车出去催债,出车祸被一辆大货撞死了,小惠这才跑出来。现在自己找了个工作,过得也挺自在,我打算给她说说媒——哎呀,光顾着跟你们闲扯了,锅里还炖着肉呢,我儿子补完课回来要吃的。”
她将三人送到门口,便急急地关上房门。夷微蹲下身子,捻起一撮灰烬送到鼻尖嗅了嗅,面上流露出些许疑惑。
“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夷微迟疑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