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书库 > 其他小说 > 思凡 > 15、尾翎
    你还给我用上服从性测试了?宁绥本来只是郁闷,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没有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就算你不跟我坦白你的真实身份,我又能拿你怎么样?韩士诚都能把我打到起不来床,更何况是你呢?”

    从祈的言语中,他能明显感觉到夷微对于他们的威慑力。刻意隐瞒的身份,深藏不露的实力,甚至同钩皇那个邪神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纵使宁绥暂时还不想刨根问底,一个接一个的谜团却不允许他逃避。他旁敲侧击地问过邓若淳,七十二道天雷是个怎样的概念,邓若淳半开玩笑道:

    “渡雷劫成仙只需要九道雷,你类比想想,挨了七十二道天雷还能活蹦乱跳,那他完全可以跟咱们星主祖师爷碰碰了。”

    宁绥连续的三个反问句噎得夷微张不开嘴,他也听明白了宁绥的弦外之音,不敢置信地问:

    “你觉得我会伤害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宁绥蜷起两腿,“对不起,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有点口不择言了。”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适合修行的地方,你为什么偏偏就找上了我。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虽然现在是科技社会,但信神敬神的还是大有人在,何苦缠着一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呢?”

    他下巴搁在膝盖上,歪着脑袋定睛注视夷微,有些凌乱的碎发垂落在眼尾,显得比平日乖巧很多:

    “是有事相托吗?可我能帮你的不多。遮风挡雨的地方到处都有,再不济去道观寺庙里强占别人的香火,以你的实力也不是难事。而且,你没再向我提出过其他要求,反倒是我在处处麻烦你。我们法律人向来讲究一个公平,现在占的便宜以后都要还,你这样,我很难不怀疑自己能不能承受要补偿的代价。”

    “呵,傻瓜。”

    夷微勾了勾嘴角,迎着宁绥的目光看回去:“绝地天通以来,多少神仙偷偷下界,为的不过‘思凡’二字。人间繁华我早有耳闻,既然有机会下来走这一遭,动动嘴皮求人又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还要偏居世外一隅,就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吗?”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不过你提问的角度很新颖,我倒是没想过和你计较付出多少的问题。”夷微抬手支颐,“至于为什么是你……因为合眼缘?你人长得清秀,看着就好说话,挟恩图报也更容易成功。而且你又是独居,同为男子不会太排斥我,要是求姑娘家收留我一个九尺汉子,会被当成流氓打出去吧?”

    理由虽然简单,但句句都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反而比具体确切的原因更能让人信服。宁绥听完,不由得失笑:

    “这么看来,是我太多疑了。”

    “多疑一点不是坏事,毕竟不是总能遇到像本神君一样胸无城府心常泰的好人。”夷微一手揽住宁绥的后腰方便他借力,一手伸到他的膝盖下面,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宁绥始料未及,双臂本能地搂上夷微的脖子,却听见夷微低低地笑了笑。

    “抱紧,去吃饭。”

    虽然是第一次碰炉灶,夷微的手艺却意外的不错。他的目光紧跟着宁绥的筷子,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的光。

    “好吃的。”宁绥很懂鼓励式教育,该夸就夸。

    “我还是更喜欢这个。”夷微手里捧着一罐可乐。

    “你不打算尝尝自己的手艺吗?”

    “我不吃寻常食物,只进琼膏。但琼膏难得,有汤水一类的东西就够了。”

    “琼膏?那是什么?好吃吗?”

    “上好的玉石,熔成脂膏状,有机会我……”他忽然顿住,“不行,太烫了,你吃不了。”

    “只喝饮料不吃东西,真的不会饿吗?”

    “不会。凤凰一族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精灵,仰赖天地灵气为生,与龙族那种可以修炼而成的不同。我身居人间,虽然灵气稀薄,但也能维系生存,只是伤口愈合得慢些,不必担心。”

    宁绥狡黠地笑着看他:“凤凰?看来确实是大鸟哦。”

    “真是的,他们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夷微佯作嗔怒,“对了,我有一点想不通。他们既然是钩皇的手下,按理来说应该直接动手杀你才对,为什么反而要保护你?”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他们昨晚是在设局追杀韩士诚,而韩士诚自从我们带出钩皇神像后便一路跟踪我,准备偷袭时被他们抓了个正着。但韩士诚早意识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是将计就计做戏,反将了他们一军。问题就在于,如果他们都与钩皇有关,为什么要闹内讧?”

    “他不是韩士诚。少说几百年的修为,绝不会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学生能做到的。起码在我的记忆里,被焚枝扎穿还能从我眼前逃跑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嗯……那我输给他不丢人。”宁绥不忘给自己找补,“他会不会是被夺舍了?”

    “夺舍?”

    “就是一种占据他人肉身的术法,我们正派一向看不上。”

    “不无可能。”

    正说着,夷微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他手伸到后脑,顺着自己的长发,从中抽出一支艳丽修长的红色羽毛。

    “这是我的尾翎,是全身上下最漂亮的一支,现在送给你。”

    宁绥怔住了,夷微轻笑着冲他点点头。他接过仔细端详,整支尾翎几乎没有重量,握在掌心暖融融的。红色的绒毛中间,还夹杂着簇簇金色细纹,组成熠熠生辉的眼状斑。

    可以想见,翎羽的主人遍身华光、翱翔于天的景象。

    “其实我算是凤凰的旁支,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基因突变的产物,天上地下独我一只,这双重瞳就是证明。”

    见宁绥欲言又止,夷微忙把他的话堵回去:“别多想,尾翎只是给你防身用的。遇险时捏着它想我的样貌和名字,我就能赶来你身边。”

    他刮刮宁绥的鼻尖:“防止再有人切断信号。”

    “所以,你不愿意别人动你的头发,是因为那是羽毛变的吗?”

    “嗯。那是全身最漂亮的一撮毛了,你知道,鸟很看重外表的。”

    “我能试验一下吗?”宁绥晃晃手里的尾翎。

    “当然可以。”

    夷微把碗筷摞起来,端进厨房,反锁上了厨房门:“开始吧。”

    宁绥紧紧攥着尾翎,努力在脑海中呈现夷微的形象,不过一瞬,夷微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现在相信了吗?”

    厨房门还是锁着的。宁绥转过头,夷微自觉来抱他:“回去再睡一会儿吧,你需要静养。”

    把宁绥抱进卧室,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夷微忍不住咋舌:

    “好轻啊。”

    “轻?我有一百三十斤!”

    “焚枝有五千多斤哦。你努努力,争取长到它零头重。”夷微像哄小孩子一样,“我也努努力,争取把你喂到它零头重。”

    宁绥调整好睡姿,刚裹上毯子,却被夷微一下掀开。

    “你干什么?”

    “换、药。”夷微一字一顿,“你腿上的伤很重,还是嘉禾开车带你去的医院。医生看你在昏迷,要求住院,但又不让家属陪护,我怕你一个人再出什么事,就抱着你回来了。”

    他拿来药和棉签,将宁绥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裤腿捋上去,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上面的纱布,眼里的担忧浓到快要溢出来。

    “那小子属狗的吗?你看看,小腿都咬烂了,疼不疼?”

    “我从小习武,经常受伤的,其实都——”

    “说实话,别逞强。”夷微冷着脸吓唬他。

    “疼。”

    他听见夷微无可奈何的叹息,萦绕在心尖,竟有一丝久违的家的安心。一个人在外漂泊打拼也有十年了,被各种机关、当事人刁难,高烧还要开庭,陪客户喝酒喝到烂醉都是家常便饭,却鲜有人问过他难受不难受。

    他不想让师父师兄为自己担心,又不想把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外人。把麻木当作成熟的标志,却也只能在这种时候承认,他好像没那么坚强。

    “阿绥,你把我领回家的那天,我就答应过你,你完全可以无条件的信任我。”

    夷微先用蘸了温水的毛巾轻轻擦掉了伤口的血污,才开始上药。

    “我知道,学会信任一个陌生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跟别人比起来,你的戒心尤其重。我理解你的疑虑,任谁被一个一只手就能掐死自己的怪物缠上都会寝食难安。”

    宁绥闷闷的:“我没觉得你是怪物。”

    夷微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真的吗?可是你看我的眼神,跟看怪物没什么区别。”

    宁绥不置可否,窘迫地移开了目光。棉签在伤口上打转,除刺痛以外还痒痒的,宁绥控制不住地绷紧肌肉,想抽回腿,脚踝却被夷微紧紧攥住。

    “放松,别把伤口崩开。”

    “可是很痒……”宁绥努力憋着笑,“我怕痒。”

    “哦?怕痒?”

    裹上新的纱布,又打了个漂亮的结,夷微收拾好了东西,眼中盛着戏谑的笑意,两手撑在枕头旁边,将宁绥困在臂弯中。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甚至看得清彼此眼瞳中映照出的自己,夷微的体温很高,烘得宁绥全身燥热,连领口下的皮肤都在泛红。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春日里花木气息的异香,味道氤氲又热烈。宁绥的大脑因这香味短暂地宕机。而那香气仿佛也被他的体温蒸得更为浓郁,温柔又不由分说地蚕食了两人之间的空气。除去清沁的味道,还洋溢着甜津津的后调,撩拨得宁绥心里麻酥酥的,几欲沉溺其中。

    明明是个武将,身上却有这样甜美醉人的香气,真不像话。

    偏偏自己还很喜欢。

    可是……太亲昵了。

    不,不行,不能这样。宁绥努力拉扯着自己不受控的思维,试图打破这暧昧的氛围。夷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提醒:

    “不要走神。”

    淡金色的光流转在夷微两眼的重瞳间,一瞬过后又消失不见。夷微不经意地拉远距离,道:

    “是筋脉被损耗过度。你昨晚……那两个大爪子,有什么头绪吗?应该不算是你们门派的绝学吧?”

    “不知道。”宁绥老实摇头。

    他想了想,补充说:“他们说我身体里有一股隐藏的力量,但是疑似被我师父封印了。确实,因为我从小的怪梦,每年师父都要在祖师爷神像前烧一道符,调成符水让我喝下去。”

    “梦?什么梦?”

    把梦的细节逐一描述出来,宁绥看夷微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弭,谨慎问道:“你说,会不会有关系?”

    夷微好像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说不定。不过,既然能保护你,想来不是坏事。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客厅。”

    夷微刚转过身,又被宁绥牵住了衣角。

    “我刚才不是有意跟你说重话的,谢谢你一直保护我。”

    “我知道。”夷微思考了一会儿,“这是在跟我道歉吗?”

    “随你怎么想咯。”

    “那……我接受了。把尾翎收好,遇到危险一定一定要召唤我,不要怕麻烦我,知道吗?”

    宁绥乖顺地点点头。

    等夷微离开卧室,宁绥合上眼,心里有如一团乱麻。他把祈的断发挂在床头,摸到手机,拍了张伤腿的照片发给邓若淳。

    宁绥:被邻居家的狗咬了。

    邓若淳很快回复:打疫苗了吗?

    宁绥:没打,想等狂犬病发作之后咬回去。

    邓若淳发了个恼怒的表情包: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许久,他终究没把昨晚的事告诉师兄,改成了转账:给师父买点好吃的,去把你一直想要的那个游戏机买了。

    邓若淳:我是师兄,我能收你钱?

    上次给他发的红包,一天后又原路退了回来。宁绥反驳道:好怪的话,北帝黑律出修正案禁止师兄收师弟红包了?让你收你就收,我要睡觉了。

    关掉手机,宁绥翻了个身,找了个能稍微缓解疼痛的姿势趴着。卧室没开空调,午后气温又高,屋里有点闷热,宁绥一边在床头柜上摸空调遥控器,一边随手扯开了睡衣领口的扣子。

    等等,睡衣?

    他低头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身上穿的确实是睡衣。

    昨晚昏迷前明明是穿着西装,衣服是怎么换的?

    “唉,该长的大家都长了,有什么好害羞的,上学时的大澡堂不也照样洗吗?何况只换了外衣。”

    他索性不再想,拽过夏凉被,蒙住脑袋大睡一场。

    也只能这么开导自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