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我想要用任何手段困住你。……
这天, 变得真快。
不过一夜,便是翻天覆地。
莫说是朝廷文武,便是民间摊贩, 也不由得议论纷纷。
这等大事,本不该多嘴置喙,可人到底是八卦,难以克制。
于是那些窃窃私语,就遍布大街小巷。
就连路边的茶摊, 那小老板与茶客,也在说着此事。
说起来呢,还头头是道。
有人说:“福王一朝落败,肯定是自己运道不好,这么好的局面,都会变成这般。”
又有人反驳:“你是发了癫才能说这样的话,太子殿下若是登基, 方才叫众心归一。”
“若是福王与太子殿下让我选, 我肯定选太子殿下。听说殿下很是仁善,往后我们的生活都要好起来了。”
“什么仁善不仁善,那顶上的这些权贵, 哪里会关心我们小老百姓的生活。”
“闭嘴, 你是真的想死了不成?要我说啊,说不定那消息也是真的……”
“你这胆子可也不小, 还敢提及先帝的事。”
“那福王做得,我们就说不得?又不是我们做下这等弑父的悖逆之事。”
有人说东,就有人说西。
吵吵闹闹,就连茶该有的静谧也一概全无,只剩下两边热闹的争执声。
角落里, 阿蛮安静地吃了一壶水。
像他这样来了茶摊,却不吃茶,反倒是要了热水的人可不多。好在他又要了几分茶点,这才免去了摊主的白眼。
他饶有兴趣地听着众人的争吵,若是东边说得慷慨激昂,便跟着点头;要是西边说得有理动听,他便也跟着鼓掌,那叫一个东倒西歪的墙头草,仿佛谁都支持,却也谁都没听进去。
那吵吵的人不乐意了,气恼地指着他,“喂喂,你这人到底是站哪边的?”
阿蛮便笑眯眯地说:“我觉得诸君说得都有道理,我着实无法分个高下。”
“那你来说说,这事到底谁说得对?”
“我觉得嘛,两位都对,都对。”
阿蛮这一手敷衍的回答惹来两边的愤怒,原本还各自为阵的几人一下子化敌为友,反倒是朝着阿蛮走来。
阿蛮笑着摇了摇头,在怀里摸了些许铜钱,在起身的同时丢在桌上,脚步一滑就溜了出去。
分明看起来也只是简单的动作,却一下子消失得不见,就算这些人想要找阿蛮说个清楚,却也是追不上了。
阿蛮溜达出来,不过半条街,就有人自墙头跳了下来,那落地声很轻微,如果不是仔细去听,根本发现不了。
“你怎么来了?”阿蛮扬眉看着十三,“还以为太子见猎心喜,要扣着你不放。”
自打十三易容进了宫,太子就看中他的身手与这出神入化的本事,曾问过十三愿不愿意到他身边做事。
这对十三来说,无疑是个好机会。
十三走到阿蛮的身边,懒洋洋地说道:“我不想留在朝廷了。”
阿蛮也不奇怪,点头说道:“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十三的双手交叉在脑后抱着自己的脑袋,跟在阿蛮的身旁,“大概是四处游走,游山玩水,看看山河?”他的声音很淡,也带着几分自己都不清楚的茫然。
他们进楼的年纪很小,后来开始执行任务后又一直服从命令,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时间几乎不曾存在过,现在就算十三自由,他也有些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阿蛮:“那也很好。”
他继续溜溜达达往前走。
“看看山水,看看各地风土人情,也可以去看看自己的故土,就算不知道要做什么也没关系,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听到这话,十三笑了起来。
“那我得先给自己想个名字。”他歪着头看着阿蛮,“那你呢,你怎么不给自己换个好听些的名?”
十三早知道十八现在叫做阿蛮,可他也并不清楚为何是蛮。
阿蛮摇了摇头:“这样就好。”
并非一定要姓氏,并非一定要好听,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
这样就足够了。
而后他又说:“不过,你要是想离开,还是得等到尘埃落定,解药到手。”
不然对他们来说,这永远是桎梏。
十三笑嘻嘻地说:“只要有你在,楚王不可能不尽心尽力追讨解药。我自太子那离开的时候,听说已经有眉目了。”
别看阿蛮现在一个人在街上乱逛,可他能感觉到暗地里可有好些人在跟着他,楚王压根不放心。
阿蛮:“昨夜少司君有与我说过,大概这几天会有结果。”
福王自是不愿意吐露。
可有时候决心是比不上现实的残酷。
就算理智再如何清楚咬死牙关不说,才是最优解,可当身体遭受苦难的折磨,连意识都要模糊的时候,又如何能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呢?
福王到底不是他楼内那些经受磨砺的死士,养尊处优的生活造就了他娇弱的肉|体,少司君不过稍稍动手,福王便是鬼哭狼嚎,难以承受。
之所以还要再等些天,不过是少司君要先行尝试过这解药的可信度。
正好,这朝中可有不少最是合适的试验品。想必她们为了活命,也并不介意自己当这个马前卒。
不过这些,阿蛮便没有与十三提起。
虽然他和十三的关系好,可有些事情已经涉及到另一个层面的争斗,还是不知道为好。
逛了一天,阿蛮提着许多吃食回来,正撞上往外走的郎宣一行人。
郎宣在看到阿蛮的时候,眼前一亮,上前来作揖行礼。
阿蛮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狐疑地看着郎宣:“先生这是做什么?”
阿蛮和郎宣是在上次的合作下才慢慢熟悉起来,不过再怎么熟悉,阿蛮也清楚郎宣的天性里有着傲慢的一面,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折服于谁的。
今日这般,就颇有种危险的预感。
郎宣苦笑着说:“还请夫人救我。”
阿蛮:“……到底出了何事?”
郎宣:“夫人可知,大王预备在半月后成亲的事?”
“成亲,我知……什么,你说半个月后?”阿蛮先是要点头,可再认真思索了一遍后瞪大了眼,“我不知道!”
郎宣看到阿蛮是这样的态度,终于松了口气。他丢下原本要外出的事务,与阿蛮并肩往回走。
“数日前,大王曾提过此事,当时我以为是预备出了孝期后办,可依着大王的意思,却是要在半月后举办。”郎宣有些为难地说,“虽然天启帝驾崩一事,与大王关系不大,可皇帝毕竟是大王的父亲……”
阿蛮无奈扶额,“我知道了。”
他没想到少司君的行动能力这么强,可就算是要成亲,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呀。
阿蛮忧愁地抱着一堆吃的回去,忧愁地吃掉了一半,忧愁地等来了少司君。
最近少司君忙得很。
太子可惦记这个只会气人的弟弟,可劲压榨他。
原本这些朝臣都战战兢兢生怕少司君会翻脸,可这时日见长,少司君的脸色冷归冷,可却不见掀桌,这些人精一想,便得出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结论。
这,这楚王难不成真的不是为了皇位?
那他这般作为当真是发癫呢!
这些人痛彻心扉,在心里将楚王给大骂特骂,可面上却还得赔笑强忍心绪。
毕竟福王出事,太子登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太子想要保住楚王,而楚王手上有兵……这是一个怎么想都没有胜算,也无力抵抗的局面。
但凡有争议的,只要楚王往那一站,多数是能收声谨慎,再不说话。太子惊觉楚王的好用,哪里需要往哪里戳。
少司君回来时,寒露正重。
屋内点着灯,透出温暖的光。
门打开着,能听到阿蛮的说话声,与他说话的应该是朱虎。
这些亲卫里,许是朱虎年纪最小,最是活泼,还曾经被阿蛮动手敲晕过,种种叠加之下,阿蛮待他的态度总是宽和。
“头儿,你整日吃这些,身体不好。”
“再坏能坏到哪里去?”阿蛮懒洋洋地说着,“山珍海味吃多了,总得吃这些路边的味道,才能让舌头回回鲜。”
“我觉得府内的饭就很好吃。”
“那是很不错。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那不成,这是您给大王留的。”
“呵,谁让他现在也不回来。”
“头儿想去找大王吗?我可以为头儿带路。”
“倒也不用,那些地方烦人得很,不爱去。”轻微的咔哒声,应当是阿蛮在喝水,“要是去了,我便是新鲜事。”
“他们不敢。”
“不敢,不代表不会想。”阿蛮的声音淡淡,“少司君不在乎,我到底是有些在意的。”
那些不堪入耳,污言秽语的词语,他总不愿意出现在少司君的身上。
忽而,阿蛮停下动作,猛地看向门口。
他的神情有些无奈。
“都回来了,为何不进来,站在外面听着悄悄话?”
慢吞吞的,脚步声又响起。
少司君出现在门口。
朱虎一惊,猛地跪下行礼。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走过他,“出去。”
男人径直走向阿蛮。
朱虎无声无息滚了出去,那门也一并关上,只余下他们两人。
“听了多少?”阿蛮叹了口气,“不会回头把朱虎砍了吧?”
“他很喜欢你。”
“不是那种喜欢。”
“他很尊敬你。”
“你不高兴。”
“有点。”少司君淡淡地说,“却也很高兴。”
阿蛮微眯着眼,哪怕是他,都有些弄不明白少司君这是什么意思。
可少司君也不说,而是低头在阿蛮的身上闻了闻,又下意识舔过阿蛮的耳朵。
那味道,让少司君满意地哼了声。
阿蛮已经习惯于少司君这样的亲近,仰头蹭了蹭他的脸,“今日回来这么早?”
“方才还嫌弃我晚回家。”
“那你从前那几日,的确是晚得很。”阿蛮才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今日太子舍得放你回来?”
“我说,他再不放人,我就要闹一场。”少司君认认真真地说,“他就把我赶走了。”
阿蛮扑哧笑了声,只觉得有趣。
“那你回来了,也正好。”他的声音含着笑意,有些黏黏糊糊,“不如与我说说,半月后成亲的日子,又是怎么回事?”
话到最后,阿蛮的声音带着几分威胁?
“是婚礼的另一个人不是我?还是说,我作为另一个主人,却没有收到提醒的函礼?”
少司君沉默了片刻:“郎宣。”
“在你我二人相处间,你提起别的男人的名字,那真的好吗?”听起来应当是妒忌的话,可阿蛮没忍住,于是声音里就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你不该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吗?”
少司君难得叹了口气。
“我着急。”
他轻声。
“我想要用任何手段困住你。”
阿蛮:“虽然你不喜欢他,可天启帝毕竟是你父亲。”他无奈地抱住少司君的脖子,“孝期,还是不可以乱来。”
他拽住少司君的衣领往下,仰头亲了亲男人要说话的嘴唇。
“先让太子赐婚。”阿蛮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诱哄,“等他处理完那些琐碎的事情后。”
赐婚这样的手段,也会为人所知。
少司君沉默着,阿蛮便一次次地亲吻他的唇,直到男人又轻叹一声。
于是阿蛮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有点小小的得意。
他知道少司君答应了。
少司君咬住阿蛮的鼻子,尖尖的牙齿,刺痛得阿蛮哎哟一声。
“油嘴滑舌。”少司君不紧不慢地说道,“焉能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怎么了?”阿蛮嘀嘀咕咕,“我又不是第一次骗你。”
多么理直气壮。
少司君低头咬住阿蛮的唇,腥甜的血味在唇舌间煽动着蠢蠢欲动的渴望,阿蛮主动勾住男人的唇,加深了这个充满血腥的吻。
就在两人勾勾缠缠的时候,忽而门外响起朱虎的声音,“大王,头儿,北边有急报!”
多么响亮,也多么害怕。
屋内,少司君的身体微顿,缓缓站直了身。阿蛮压下那种急躁的冲动,可看着男人杀气腾腾的冷脸,却忍不住大笑出声。
朱虎听着头儿那笑声,哭丧着脸。
他也不想的。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不得不禀报的急事。
那群混蛋,这个时候就全都跑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赐赐赐,早些赐婚。……
卜雍将手里的披风随手一丢, 灰尘仆仆的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笑意。这对于他来说,算是明显的情绪。
潘山海紧跟在他身后。
营帐绵延成片,遥遥能看到巨大的旗帜在招展, 戒备森严的士兵来回巡逻,将其拱卫其中。
“果然不出大王所料。”潘山海到了帐篷内,终于忍不住大声说,“呵,自一开始与福王合作, 这些人便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卜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方才的笑意早已收敛,变得很是冷静:“前些天的消息早就传回去,估摸着京中已经收到消息。不过要等到朝廷的调令,怕还是得再等等。”
“可我们又不是朝廷的兵马。”潘山海大笑,“他们动不了,可我们还有得是人。”
史路掀开帐门走了进来, 他的嘴巴干裂得很, 一坐下来就抱着水狂灌。好一会,才哑着声音说:“东北方向有异。”
卜雍和潘山海同时坐直了身体。
卜雍缓缓说道:“没想到,还真应了你的话。”他看了眼潘山海。
潘山海这时候倒是苦笑了声:“倒也没希望这么灵验过。”
卜雍反倒是微微勾起唇:“难道你怕了?”
潘山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大声说道:“大王来前, 必不会有一败。”
八月十三,剌氐入侵南下。于丘山与守军一战。
八月二十一, 剌氐掠夺数县。
八月二十九,卜雍率众北上,与剌氐相逢当盐。初战捷。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面四处开花。
好在各处守军反应甚快,甚至到了连剌氐都生奇的地步。怎这些地方的将士像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部署, 一步步都算中了般?
不过并非所有地方都能守住,仍有数地遭灾。
不仅剌氐有这样的想法,这些守城的将士也有同感,哪怕他们提前得知了剌氐有可能发动的消息,可他们亲临的时候,却还还是会有异常难缠之感,就如他们已经熟知了地形,熟知了守将的风格,所以才能屡屡痛击弱处。
究竟是谁外泄的消息?
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无不是在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其肉。
九月中旬,北部生生拖住了剌氐的步伐,让他们试图在一月内贯穿中原的计划彻底失败,反倒是让他们的有生力量快速消耗。
又三日,楚王突然率众出现在双卢战场身上,将试图突进的剌氐主力打散,追着守将数十里将人生擒。
九月三十,剌氐败退。
举国欢庆。
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在仓促下登基的新帝抬起头,看着朝中文武大笑出声。
“诸位以为,七弟之功如何?”
满朝文武沉默,唯有新帝高兴。
待下了朝,他没往皇后处去,却是带了几个人低调出了宫。
不多时,在一处昏暗的宅院内,新帝见到了福王。
而今福王的模样却是与从前截然不同,原本微胖的身材彻底消瘦下去,宛如只剩下皮包骨。
这宅子不大,可外面却有重兵看守。
而内里伺候的人也只有一二个,看着都是老弱病残。
福王……哦,已经不能再将他称之为福王,而今他已经被夺取皇姓,贬成庶人。
他在听到门外动静时猛地扑了过来,双手拍着门板,声音里满是焦急:“谁在外面?少司恒,少司恒是不是你?给我解药,快给我春风愁的解药!”
他将门板拍得震天响,声音里满是怨毒。
新帝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笑意:“这话说得,这每月的解药,何尝断过呢?”
“少司恒!”他用拳头狠狠地捶着封闭的门板,“那是什么狗屁解药!少司君之前明明说说了,只要我将解药的配方说了,就会给我解药,可那根本就不是……!”
“可你现在还活着,你还没死,不就说明那是有用的吗?”新帝的话听起来何其无辜,令他一瞬间想起少司君那张面孔。
他恨不得将那张脸撕。
新帝却是不理会屋内的鬼哭狼嚎,对他来说,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完成少司君的要求。他咳嗽了声,将今日朝堂收到的好消息一一道来。
屋内只是平静了一瞬,就有人暴起撞着门板,那噼里啪啦的声响着实吵闹,可新帝在丢下这些话后,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两个多月前,朝中正是权力交替的时候,却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剌氐异动的消息。
那消息最早传到了楚王的手中,而后他连夜入宫,太子得知后大吃一惊,又问楚王为何会这么早探知消息?
原是一开始入京前,楚王就已经留有后手。
祁东本来就靠北,留守安高的兵马也在他们入京后渐渐往北部陈兵,这些都是一早就盘算好的。
楚王平静地说:“若是真有意外,在攻破的第一道防线后,卜雍他们就会是下一道防线,大兄不必担心。”
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沉默了半晌,暴跳起来追着楚王揍。
当时参与朝议的大臣许是现在还记得新帝的破口大骂:“我问的是这个吗?我问的是你进京后一个屁都不放?少司君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楚王被踹了两脚,有些无辜地说:“是你脑子不好使,才想不到这来。”
新帝听后不仅是上脚踹,还想暴揍楚王的头。
那可真是热闹。
当时错过的人如今再想起来都痛心疾首,这一次没见到,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第二回这样“兄弟阋墙”的场景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楚王将新帝气个好歹后,关乎剌氐的动向与军事的筹备自也成为重中之重。
朝中如何议论,楚王是不管的。
反正他要打。
那话说得敞亮。
“左不过现在也没有正式议和,朝廷若是不愿意战,那也无谓。孤自行迎战便是。”
……哪有这样荒唐的行径!
要不是有新帝压着,几个老臣怕是真的要被楚王气晕过去。
国情在前,万事后靠,就连新帝登基也是从简,匆匆处理完后就开始一心一意处理剌氐之事。
也就少有人关注被剥夺皇姓后的庶人宇。
在新帝下令圈禁了他后,更无人记得他,毕竟时时刻刻都有更为紧要的大事。
不比现在与楚王的内战,朝廷上下的态度倒是一致。
当然要战。
退后一步是国民,哪有退的道理。
而今历时两月,危险消弭,出了这阴暗小院的新帝看着湛蓝的天,到底松了口气。
不穿皇袍的时候,新帝看起来是个很和气儒雅的人,最近还开始留了胡子。
看起来,有几分书生气。
跟在边上的李顺轻声说:“主子,难得出来一趟,要不要在外头逛一逛。”
新帝有些意动,到底摇了摇头:“罢了,我要是在这外头走这么一圈,暗地里也不知要劳累多少人,回去的路上就权当是我逛了罢。”
李顺笑着:“是主子仁心。”
新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要是七弟那个脾气……”他顿了顿,忽而笑了起来,“罢了罢了,那想想可真是灾难。”
李顺见新帝的心情不错,便也跟着说:“要是依着七郎的性格,或许那些文武大臣,怕是要天天跪倒在主子跟前呢。”
新帝听着李顺说的七郎,倒是觉得有意思:“他要是来做,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话皇帝说得,其他人却是说不得。
除了李顺外,其他几个听到这话的侍从都微微变了脸色。
而李顺虽面色不改,心中也是惴惴。
新帝:“怕什么?要是七弟真的想坐这位子,给他又如何?”他这些年坐着太子的位置就已经够头疼,没想到登基成为皇帝后,那破事就更多。
有时候都不像是在做皇帝,而是在处理家务事。
可那清官都难断家务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边觉得自己的利益被侵占了,那边觉得自己出亏了……忍着脾气挺多了,他都想掀桌。
这个时候,新帝不免佩服天启帝。
这些事情的平衡,他一直做得不错。
只是想归想,对于天启帝的死,太子除却几分悲痛外,却清楚他死得及时。
若是天启帝还活着,现在的局面肯定要艰难万分。
“走吧。”新帝勾唇笑着,“回去给七弟准备婚事。”
那人但凡送书信回来,除却军报外就只会催促他这个做大兄的识眼色。
新帝倒是也想呢。
可有些事情不是说做就能做。
要不是剌氐入侵,楚王清君侧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平复,肯定还有得扯皮。现如今大胜,楚王及部下又出力不少,也让阻力消失许多。
赐赐赐,早些赐婚。
免得天天被七弟念。
忒是烦人。
…
哒哒——
狭窄的山道上,正有一队人马。
为首的人,正是楚王。
山道崎岖,本就难走。
可是这些人却熟得仿佛是自家。
待到休整的时候,一个个翻身下马后就去摸自己带的干粮。不多时,副将磨磨蹭蹭走到楚王边上,低声说:“大王,这底下的小子有些坐不住,问问能不能让他们自行出去打打牙祭。”
楚王漫不经心地说道:“去,但不可走远。”
副将笑了起来:“是,谢过大王。”
他高高兴兴地走回去,好几个士兵围上来,好奇地问“大王让不让”“没看副将笑得那么高兴”“肯定是可以”云云。
副将乐呵呵地说:“大王答应了。”
众人欢呼一声,听副将吩咐了几句便各自成队,有的负责去打水,有的去捡树枝,也有的去打猎。
副将看着各司其职的小子们,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跟在他身后的士兵没忍住问:“以前也问过,不过副将都不肯去问,怎么这一次就肯了?”
他们在外行军,总归是要事。
虽然这一次是回程,事情都办完了,可依着楚王的规矩,那也是必须严守的。
更别说这一次是楚王亲自带队。
副将:“这一次,那位不也在吗?”
那位……哪位?
那士兵的眼珠子一转,哦哦,那位!
他那脑袋就要转过去看,被副将一巴掌拍上去,没好气地说道:“别怪我没警告你,别显得没事乱看,大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那士兵的脑袋飞快缩回来,不敢再乱瞄。
楚王休整的地方与其他人倒没什么不同,只是除了亲兵外,少有人敢靠近。一部分亲兵也在吩咐下出去狩猎,余下的那部分正在喂马,或是打水,生火。
阿蛮蹲在河边洗了把脸,清凉的水泼上来,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沙沙的脚步声起。
很快少司君也跟着蹲下来,慢吞吞地洗手。
阿蛮侧过去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
少司君:“笑我。”
“笑你。”阿蛮点了点头,“先前总觉得你晒不黑,这连日征程,到底是黑了些。”
不过阿蛮伸出手,在少司君的脸边比划了下。
那还是他自己的肤色更黑。
少司君将人拽过来,同是蹲着的状态,阿蛮一个踉跄栽倒在少司君的怀里。要不是两人反应够快,这都得下水一趟。
阿蛮接着少司君稳住自己的身体,无奈地说:“我可不想换衣裳。”
在外面本来就是一切从简,折腾来折腾去可怪是麻烦。
他推开少司君站起来,却又朝着男人伸手。
少司君抓住阿蛮的手跟着站了起来,阿蛮很快松开,慢悠悠地说:“他们都去打猎,待会我要吃你烤的肉。”
“好。”少司君笑了起来,显然知道阿蛮在惦记着什么,“我也没有骗你,除却这手,我不曾进过厨房。”
阿蛮横他一眼,轻哼了声:“可到底也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厨房笨蛋。”
从前司君能笨手笨脚到几乎把厨房烧起来,这其中有几多是故意演戏呢?
这倒是无法反驳呢。
少司君自然带过话题:“你更喜欢什么口味?”
阿蛮与他并肩往回走:“我们带的干辣椒应该还有剩,放点吧。”
“好。”
“要嫩些。”
“好。”
“也要香些。”
“好。”
“有不好的地方吗?”阿蛮没忍住笑,“怎么只知道说‘好’?”
少司君想了想,朝着阿蛮伸手。
“没握着我,不好。”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有着奇奇……
噼里啪啦的柴火声里, 热油滴落在木头堆上,翻涌出更热烈的焰火舔舐着食物,也渐渐散发出愈发多的香气。
少司君单手撑着树杈, 另一只手捉着小刀,慢吞吞在上面割开更多的口子,让香料能渗透进肉质里去。
阿蛮看着少司君熟练的动作,无奈地说:“就你这一手,养活自己是没什么问题。”一想到从前司君示弱的模样, 阿蛮就只能摇头。
少司君:“又不能日日靠烤肉过活。”
他伸手要干辣椒。
阿蛮塞给他。
少司君将粉末均匀地撒了上去,很快,一种混杂着辛辣的香气就随着微风飘散。
要是在以往,断不能如此。
在外吃食,以快为要。
几口干粮下肚,配着凉水,也就吃过一餐。
现下能这般奢靡, 也是因为战事结束, 无事一身轻罢了。
他们这一行人,是刚刚巡视回来。
剌氐虽然溃败,首将也被擒拿, 送往京城, 可那些流散在外的败兵却仍是一个麻烦。各地关口都在戒严,若有异动就会立刻上报。
各处的巡逻, 更是不曾停下。
今日是无事返回,这一行人才很是随意。
这附近的山头都已经被大军清过几遍,山路熟到闭着眼睛都能走。
少司君一个人顾着两个火堆,一处烤着山鸡,一处烤着兔子, 阿蛮看着他左翻转,右翻转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司君偏头看他。
阿蛮忙伸手将他的脑袋给转回去,“可别烧糊了。”他笑着说,而后又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特别……”
他歪着头想了想。
“像是不染尘埃的仙人走下凡尘。”
这话说出来,阿蛮自己不害臊,少司君却是幽幽又瞥了一眼。
“若这话不是阿蛮说的,听起来可真像是在阴阳怪气。”
粗鄙些说,听得人有点反胃。
“哪有,是实话实说。”阿蛮咳嗽了声,忍住笑意说,“我可不是在阴阳怪气。”
少司君沉默地转动着食物,过了半晌才叹息了声,“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阿蛮的眼光了。”
阿蛮为自己争辩:“我哪里说错了?你平时看起来就是和这种事情不沾边。”
少司君提起烤鸡看了眼,而后将树枝插在地上,用小刀片下一块递到阿蛮的嘴边,“吃。”
看起来像是要用吃的堵住阿蛮的嘴。
阿蛮吹了几下,吃下那肉片。
嚼了几口,阿蛮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吃。”
少司君这才将这山鸡给拆解出来,放在一片宽大叶子上晾着。
趁着少司君在忙活的时候,阿蛮也给他塞了两口。
“你吃。”少司君并不在意,“我无所谓。”
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是冷硬干粮。
对他来说并没有差别。
阿蛮想了想,过了会,还是给少司君又塞了一片。
少司君对阿蛮塞过来的东西总是来者不拒,不过吃了一口却是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地打量着阿蛮。
阿蛮任由着他看,又卷了一块递到少司君的嘴边。
这次少司君没有张嘴。
他闻到了熟悉的,香甜的味道。
而那甜美,也覆盖了食物本身的难以下咽。
“现在,你会觉得美味些吗?”阿蛮仿佛没有感觉出少司君那可怕的注视,反倒还将东西往他嘴边碰了碰,“别浪费了呀,在外面的时候,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行军在外,哪怕两人在一块,也不可能真的做些什么,顶多只是亲一下解解馋,更多的就不可能了。
少司君张嘴,将肉片叼走。
尖利森白的牙齿咀嚼着肉片,那直勾勾的眼神迫得人头发发麻。
阿蛮只是笑。
不多时,两边的肉都烤好了,少司君也将其都拆解出来,当他清|理过自己,方才捉住阿蛮的手腕将人带了过来。
他的手指灵活地摸过阿蛮的指骨,最后在手腕内侧找到了伤口。
那伤痕并不深。
但也足够长。
阿蛮歪头看着他,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别拧着眉。”
少司君:“莫要这么做。”
阿蛮哼笑了声:“这与以往的有何不同?”
少司君简单地说:“很危险。”
阿蛮刚要说话,忽而意识到少司君的意思,微微蹙眉。他反手抓住男人的手腕将人扯了过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太久没碰过,你会难受?”
“……不是难受。”
良久,少司君的喉咙微微滑动,平静地说:“是容易失控。”
就像是干涸许久的人尝到了清泉,就像是饥|渴难耐的人吃到了食物,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渴望,或许会冲毁那岌岌可危的理智。
少司君的手指摩|挲着那伤口,淡淡地说:“如果我从不曾意识到过,就不会那么难忍。”
一旦吞噬过真正的欲|望,就不会轻易被假象所蛊惑。
“阿蛮,不要对我有太多的信心。”少司君垂下眼眸,眉间有几分戾气,“你对我可真是放心。”
仿佛从前的那些恐惧全然消失,如此无畏无惧。
阿蛮挑起几块肉塞进少司君的嘴,没好气地说:“那你就吃这些没滋没味的东西去吧,我要是记挂这些,早八百年跑了。”
他许是觉得少司君说出来的话不爱听,接下来但凡是他要说话就用东西堵住他的嘴,最后反倒有大半下了少司君自己的肚子。
不过阿蛮本也吃了两个面饼,余下的那些吃食也足够饱腹。
等吃饱喝足后,阿蛮拖着少司君去溪边清|理,而后盯着那潺潺流动的溪水发了会呆,好半晌才挪过来盯着男人看。
“想回宁兰郡吗?”
少司君分明没有回头,却好似捕捉到了阿蛮的视线。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阿蛮瞪大了眼。
“去宁兰郡做什么?”
“诸事了了,想去看看。”少司君淡淡地说,“那里人也少,就算我日日缠着阿蛮敦伦,也不会有人……”
阿蛮猛地捂住少司君的嘴。
真是可怕。
就不能有松懈的时候。
…
还没等他们回到城中,最先送达的便是新帝赐婚的旨意。
除却这重中之重,另有各种赏赐。
跟在楚王身边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在赏赐提携的名单上。
阿蛮也多了一连串的头衔,只他自己都懒得记住,根本没放在心上。
待到万事皆休,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到了十月。
而少司君与阿蛮也都回到了祁东。
他们入城当天,祁东初雪。
冰冰凉凉的气息吸入肺腑,阿蛮整个人被冻得一个激灵,却是笑了起来。
少司君将人从窗边拖回来,淡淡地说:“冷。”
阿蛮:“下雪不冷,化雪才冷呢。”
少司君却是不听,一个暖手炉塞到了阿蛮的怀里,那叫一个温暖。
阿蛮不得已缩了回来,在马车上蛄蛹了好几下,最终蛄蛹到了少司君的怀里,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回来了。”阿蛮喃喃地说,“感觉好久没有这么放松。”
少司君:“你很喜欢祁东?”
“谈不上喜欢。”阿蛮捉过少司君的手指,扭来扭去,“不过你在这。”
所以便会有一种归家的快慰。
“我听郎宣说,陛下有意要给你换封地?”
“有过。”
“你不想?”
“这里不错。”
少司君缓缓眨了眨眼,声音慢悠悠。
“地广人稀,离京城远,烦心事少。”
阿蛮笑了起来:“谁都想往繁华之地去,偏你不想。”
“阿蛮要是喜欢那富裕之地,那也尽可开口。”少司君的手指戳了戳阿蛮的脸,“可我知道,你也不想。”
阿蛮扯过少司君的袖子盖在自己的脸上,声音穿透布料,便有几分闷闷。
“现在这样就好。”
马车微微震动,继而停了下来。
外头是屠劲松略有高兴的声音:“大王,夫人,到府前了。”
阿蛮一把掀开少司君的袖子坐了起来,还没扑腾下车,就又被少司君带了回来。
阿蛮好奇地看着少司君,就见他的手指缓慢地擦过阿蛮的脸,温温热热的触感让阿蛮笑了起来,侧过头蹭了蹭,轻声说道:“怎么不和我一起下去?”
少司君慢吞吞地说:“是要一起下去。”
他仿若无意地在“一起”上重读。
阿蛮愕然,片刻后朗声大笑,抱着少司君笑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可爱?”他一边笑一边说,还没忍住搓着少司君的脸。
要不是顾忌待会少司君要见人,阿蛮更想搓他的头发。
少司君趁着阿蛮不备,将他抱了起来。
“等下,这高度不够……你,哈哈,撞到了吧?”阿蛮一通挣扎,奈何少司君就是不肯放手,两人保持着这别扭的姿势下了马车,阿蛮明显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哐当声。
少司君看了眼阿蛮,他轻轻咳嗽了声,嘟哝着说:“分明就是爱耍帅。”
放他下来为何不成?
非得这么别扭地抱着?
见这两位下马车的亲密,王府门前所有侍从都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
少司君慢吞吞地说:“第一次你来,我没带你进去。”
阿蛮微愣,沉默了半晌才说:“那个时候,你又不记得我。”因为上一次将人丢在门口,所以这一次必须亲手抱进来?
少司君不说话。
可阿蛮能感觉到他有些不开心。
偏执得很,也好笑得很。
阿蛮有些惊奇地收藏着少司君那越来越多的小脾气。
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有着奇奇怪怪的执拗。
可每一瞬都这么新奇。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哇,大哥哥在抱着小哥哥!……
炮轰声响起的时候, 阿蛮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他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所有,他蓦然发现自己的确是在做梦。
这是……
阿蛮凝神看着在自己身旁穿杀过去的士兵, 恍惚意识到这应该是最近一次战役。
那场最终决定了战果的战役。
炮响,雷鸣,人声呐喊,如潮涌。
阿蛮跟着上过几次战场,却从未有这一次这般深刻的感悟。那种颤栗与兴奋在手中点燃, 连血脉都仿佛在沸腾。
人对于胜利、对于战果的渴望,着实会将人彻底改变。
他有些能明白少司君为何会渴望战场。
那难以遏制的杀戮,确实能在其中得到无比的餍|足。
叮当——
是风吹过墙头的声响。
阿蛮再度睁开眼,这一回是真的醒了。
那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没消失,伴随着零星几句喵喵叫,听起来甚是热闹。
他揉着额头坐起来,被褥滑到腰间。
少司君已经起了, 正在穿着衣裳。听到阿蛮的动静看了过来, 淡声说:“有只狸奴闯进来了,身上不知何时裹着铃铛,我给他解开了。”
阿蛮愣了片刻, 有些呆呆地看着少司君。
片刻后, 他缓缓地说道。
“你在这。”
简单、干净的屋子里,除去床榻与桌椅外, 就只有一个简陋的衣柜与零星的日常生活用品,就这么多的东西,就已经将这个屋子占得满满当当。
这里没有镜子。
少司君穿衣裳的时候,也只能站在柜门前换。
阿蛮坐在床上,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记忆慢慢回笼。这是他们抵|达宁兰郡的第二天。
在楚王府住了没几天,祁东的雪越下越大。
有一日,少司君冒雪回来的时候,站在屋外望着漫天大雪,忽而看向屋内的阿蛮。
他说:“你可见过宁兰郡的冬日?”
阿蛮微愣:“没有。”
他们当时离开,应当是秋天。
后来阿蛮再也没有回去,自然没有看过雪。
少司君:“那我们去看雪。”
他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
阿蛮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挂在话头的琐事,顷刻间就成为了真实。他们当真离开了祁东,冒雪赶来宁兰郡。
在路上,那种奇怪的虚幻感渐渐变成了真实。
阿蛮竟有几分忐忑不安。
当初住的小院,待着的地方,如今犹在?
昨日,他们真正赶到了宁兰郡的徐溪县。
徐溪县这个名字,意为这里的姓氏大户是徐,也是因为这里有溪。
这名字非常简单粗暴。
到了低头,阿蛮渐渐认出许多熟悉的景致,可当那座小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反倒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阿蛮头疼地捂着额。
少司君看向他:“阿蛮怎么了?”
阿蛮幽幽地说:“就算这地方还在,这都多久没住人了?”一想到那清扫的工作量,他就忍不住头疼。
“不必担心。”少司君淡淡地说,“一直都有人在维护。”
阿蛮惊讶,而在这时候,马车也在小院外停了下来。
阿蛮与少司君下了马车,仔细打量着这小院,方才发现男人说得不错,这里里外外一看就是一直有人在收拾,不然不会保持得这么干净。
越过围栏,阿蛮看到了小院前头开着的梅花。
那张扬肆意的红色,让他没忍住勾起唇,轻声说:“没想到这棵树还活着。”
这棵树就种在门前,不过他们还在的时候,这树得了虫病,阿蛮为了打理它还花了不少功夫,总觉得它要死了。
没想到它非但没事,在冬日还开得这般烂漫。
少司君站在那大片招展的红梅下推开了木门,朝着阿蛮伸手。
“过来。”
雪天,红梅,少司君。
阿蛮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少司君的身上,半晌迈步走了过去,抓住了少司君伸出的手。
他们在这住了下来。
冬天的小院很冷,所以少司君和阿蛮理所当然地挤在一个床上。新换的床铺与被褥比记忆里要厚实许多,可到底比不上楚王府温暖的地笼。
阿蛮一边笑,一边在少司君的怀里翻身。
这床偏窄,两人一起睡,只会挤挤挨挨,磨蹭来磨蹭去。
“我们真是自找苦吃。”阿蛮笑着说,“温暖舒服的楚王府不待,偏偏跑来这里受罪。”
少司君:“但你喜欢这里。”
阿蛮敛眉,将脸埋在少司君的胸|前:“是啊,我挺喜欢这里的。”
少司君抱着他,他抱着少司君。两人就这么挤挤挨挨地睡过第一天的晚上。
而阿蛮再醒来,就是刚刚做了梦,一时间有些恍惚的现在了。
“睡得迷糊了?”少司君换好衣裳朝他走来,伸手摸着他的耳朵,“我不在此处,又在何处?”
阿蛮慢慢笑了起来,蹭了蹭少司君的手指,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是转移了话题:“……那只狸奴,长什么样?”
毕竟窗外叮当作响的,还不曾远去。
“像煤炭。”
阿蛮好奇,换好了衣裳,出门去看。
只看一团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正在小院里来回狂奔,那叮当作响的声音随着黑影四处出没。
“那毛发倒是奇特。”阿蛮好奇地说,“黑白黄都有,真是肆意生长。”
怪不得少司君说是煤炭。
只是那铃铛不是解开了吗?怎么还是这般吵?
阿蛮一时兴起,将那乱跑的小煤炭给捞了起来。这小家伙凶得很,朝着他拼命哈气。
阿蛮拎着小煤炭的后脖子,将狸奴晃来晃去:“嚯,是个小男孩。”
现在那铃铛是挂在狸奴的脖子上。
只是那声音到底是有些吵,阿蛮想了想,还是将那铃铛取了下来,然后松开了钳制着狸奴的左手。
在阿蛮松开的那一瞬间,那小煤炭如闪电般冲了出去,猛地钻到了墙角下。
阿蛮也没去管,将铃铛挂在门下,就去厨房。
少司君就在厨房内,正在低头烧火。
阿蛮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幕,笑吟吟地说:“难道今天,你也要大显身手?”
少司君:“想吃什么?”
阿蛮:“我们不该先去……好吧。”他的话还没说完,后半部分就消失在少司君自柜子里取出来的米面与各类物品上。
“不过这两天,寻个空还是得去县城。”阿蛮走到少司君的身边,伸手提过米袋,“你我带来的衣服,都有些惹眼。”
“你买的那些也不行?”少司君任由阿蛮夺走手里的米袋,将锅给掏了出来。
“那不成。”阿蛮摇头,“那可是在京城买的。”
就算再怎么寻常普通,在这地界都很惹眼。
不过刚说完这话,阿蛮又挠了挠脸,“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特地瞒着的必要?”
以前到一个地方就要根据一个地方改头换面,对阿蛮来说已经成为了习惯。
“不。”少司君抓住了阿蛮的手,淡淡地说,“我也想去。”
阿蛮微顿,低头。
他想起自己喜欢打扮少司君的习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初来乍到,到底没折腾什么。
煮了个粥,剁了些酱菜,就算是对付过去。
这小院原先是个猎户的,距山脚比较近,远离几个村落。不过费些功夫,还是能和附近的村落走动。
阿蛮趁着天色早,先去距离最近的村落问了问。
他离开的时间本也不久,村里的人一看到阿蛮,就认了出来。又有人看着阿蛮身后的少司君,乐了。
“这不是那书生吗?”村口的老头瞅着他俩,纳闷地问,“头前想去问你买肉,谁成想那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留个消息。”
阿蛮:“家里出了点事,就着急回去。”
阿蛮有时会进山。
出来的时候,也会带着些猎物。
有些就会卖给附近的村落,这老头也曾与他买过几次。
“那这书生……”
这老头还记得,阿蛮有一日救了个人回来,着急忙慌地找大夫。
后来,那人就被养在他家。
老头见过一次,长得可好看咧。
好像也是在那之后,老头才知道眼前这人叫阿蛮的。
那书生在院子里,阿蛮长、阿蛮短地叫着,哎哟喂,叫得他的耳朵都觉得害臊。
“他现在,也是我的家人。”阿蛮淡笑着说,“阿叔,我们是最近才回来的,想问问最近的赶集,还是从前那些日子吗?”
这老头也是热情,拉着阿蛮说了许久的话。
不仅提到了最近的赶集,也说起几日后城中有庙会,让他们可以去逛逛。
等阿蛮好不容易脱身的时候,他的衣裳下摆还留着几个爪印。
那是方才村内的孩子过来。
有些还认得阿蛮,高高兴兴过来打招呼。
阿蛮迈步走向少司君,无奈地说:“你也不来救我。”
少司君慢吞吞地说:“有人。”
他歪了歪额头。
“味道很臭。”
阿蛮那放松的表情当即收敛,他微微拧眉,一把抓住了少司君的手指:“你……这里有那种……”
他说得很隐晦,声音却有焦虑。
少司君挣开了他的手指,又与他十指紧扣。
“没事。”少司君显得很平静,“那种味道,并不足以让我失控。”
“只是觉得难闻。”
男人将阿蛮抱入怀中,埋在他的脖颈处深吸一口气。
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炽热的气息,滚落在阿蛮的耳边,带着低低的叹息。
“你的气息在牵引着我。”
也即唯一的锚点。
村口老头正在哄着小孩们回去,不经意转头一看,瞪大了眼。
……原来是这种家人。
“哇,大哥哥在抱着小哥哥!”
“哪,哪,我也要看!”
“我看到了!”
叽叽喳喳的小孩声又吵起来,一个两个自老头的身后冒出来,眼睛全是亮亮的。
“哇,真的耶!
“他们看起来关系真好。”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味道变得浓郁了起来。
小孩是很吵。
但听起来, 也没有现在墙头外还在持续喵喵叫的狸奴吵。
他们自村庄回来,还和阿叔买了些野菜,提着回来的时候, 就听到几道凄厉的叫声。
阿蛮很懂地和少司君说:“这是在叫春。”
不对,这还是冬日呀?
“那就是在抢地盘。”
阿蛮特地绕远去看,就看到两三只狸奴混战成一团,猫拳抱着猫尾在雪地滚了好几圈,滚出了好长一道印记。
少司君将旁观战场的阿蛮拖了回去。
阿蛮嘿嘿笑地跟在少司君的身后, 两人一起去厨房做饭,晚间就这么慢悠悠度过。
吃过饭后,四处很快静下来。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眨眼间,就只剩下昏暗的残阳。
少司君在屋内走动,不多时,就点燃了灯。
暖黄色的光芒透过窗纸, 映照出窗外一道小小的黑影。
阿蛮脚步如无声, 出其不意地捕获了这黑影。
“嗷呜——”
煤炭在他手心里咆哮。
阿蛮吸了吸鼻子,闻到了点点血腥味。
他拎着这小东西在屋内找了找,边上一个箱子无声无息推了过来, “药物都在这。”
阿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喜欢, 就养着。”少司君并无所谓,“伤势在后脚。”
给狸奴上药并不难, 就算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一只小动物,那拳头跟毛绒绒似的,至于凶利的爪子……少司君只要走过来一站,就连伸都不管伸出来。
不过阿蛮发现, 只要撒开手,这小东西就要去舔伤口,这样约等于白费工夫。
想了想,他将狸奴交付给少司君,让他抓着别给狸奴乱舔,又去翻了翻他们仅剩的衣柜,自里面找出了两件衣裳。
一件是普通的单衣,一件是棉衣。
拎着狸奴的少司君很惊奇地发现,阿蛮的手艺还挺灵巧的,在剪下单衣后,他又拆开了棉服,取出了一小块棉花用单衣的布料缝起来,最后做成一个小小的项圈。
蓬松柔|软的项圈套在狸奴的脑袋上,阿蛮沉默了一瞬。
“啊,好像做小了。”
“这些小畜生年幼时,都如水似的。”少司君接过棉项圈,用力往下一套。
哦豁,套进去了。
阿蛮满意地摆弄了两下,发现这么一搞,就算煤炭想舔毛,也没地方可舔毛。
他看着外头还在飘飘摇摇下着的雪花,选择将煤炭丢在另一间屋子里,反正现在少司君也不住在那,又放了点水和吃的,就退了出来。
“你不打算养着?”
少司君看着阿蛮这细致的准备,却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打算将这狸奴家养。
“这狸奴野性十足,强行驯养也未必是好事。”阿蛮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手背上的几条白痕,“只是外头天冷,也难熬,待过些天春暖了,再放出去。”
他也不是多么好心,只是觉得这小东西也算是有缘分。
“毕竟你看起来,也并不讨厌他。”阿蛮转而笑话少司君,“白日最先解救他的,不是你吗?”
少司君:“只是觉得和你有些像。”
阿蛮扬眉,示意自己哪里和那煤炭像。
“生机勃勃。”少司君若有所指,“很有活力。”
阿蛮无奈地推开少司君的脸,嘀咕着:“不要觉得什么东西都与我很像好吗?”
一房之隔,他们能听到煤炭在嗷呜嗷呜。
但久了,许是认了命,那嗷呜声变成呜呜声,又最终消失不再。
阿蛮偷偷去看了眼,发现煤炭已经团在草堆上睡了,对于他放的几件衣服却是不屑一顾。
他也不在意,反正能用就行。
转身回去的时候,少司君站在门口等他,“不养也好。”
阿蛮仰头看着这突然冒出来一句的男人,就听着他慢吞吞说着:“你分明很喜欢。”
喜欢到一夜间,都会忍不住去看两眼。
阿蛮尬笑,将人推进屋。
他踮起脚亲吻少司君的唇,笑眯眯地说:“我最喜欢你。”
他的声音慢慢悠悠,透着慵懒与柔|软。
“毕竟,你现在只能接受我的喂养,我要是把你丢下,那岂不是太坏,太没有心肝了吗?”
少司君挑眉,微凉的目光落在阿蛮的嘴唇上,意味深长地说道:“阿蛮说得极是。”
他将阿蛮拦腰抱起。
阿蛮一个不慎,险些头朝下栽倒,他惊讶地抱住少司君的肩膀,“你这姿势……你抗麻袋呢?”
“麻袋不会说话。”
“你才……等等,喂,这么冷的天……”
阿蛮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扑腾起来。
“麻袋也不会乱动。”
“那我就是世界上第一个会乱动的麻袋!少司君你等等,太冷了还没……”
阿蛮一个挣扎,朝着床内一滚,警惕地看着少司君。
宁兰郡这地理位置,说北不北,可偶尔还是会下几场雪。他们昨儿是没来得及,现在肯定得把炕灶烧上。
昨晚上那是靠着带来的炭火熬过去的。
于是半夜的,两个人悄咪地去钻研这玩意咋烧。
等炕热了,那情绪也没了,两人躺在床上沉默了片刻,先是阿蛮笑了起来,许是被他感染,少司君也浅浅笑了起来。
“好笨啊。”阿蛮带着笑意说,“好久没烧过这玩意,差点没想起来要怎么弄。”
厚实的床被压在他们的身上,少司君又将脑袋压在阿蛮的肩膀上,鼻尖蹭了蹭阿蛮的脖子,凉凉的。
“挺有意思。”
“没尝试过,就觉得有意思,做多了就觉得没什么。”
“与你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思。”
阿蛮被一记直球打得沉默了片刻,粗声粗气地说:“快睡。”
“想看阿蛮害臊的模样。”少司君不依不饶,在阿蛮的耳边磨蹭,“味道变得浓郁了起来。”
阿蛮在被底下推了两下少司君,“你到底在闻些什么东西?”
他想起少司君每次回来都会养成习惯的舔舔,想起男人最喜欢的姿势就是抱着他埋在他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想起过去少司君那么多次敏锐的判断……
“你每一次回来的时候那个动作……你是不是能尝出什么区别?”
阿蛮先前可能只是有隐隐的感觉,却从未有这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嗯。”漫不经心的回应哼了出来,少司君舔过阿蛮的耳后,“不高兴的阿蛮,是微微带着点苦涩;高兴的阿蛮,尝起来会更甜。”
情绪激动时,阿蛮的味道会更浓郁,也更蛊惑人。
尤其是在阿蛮情动的时候,少司君的呼吸间全是那个味道,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他,引诱着他露出獠牙。
阿蛮有些羞恼,嘀嘀咕咕地说:“你舔就算了,还分析这些做什么?”
少司君笑着,一点点往下亲吻,于是那笑声就与吻痕滚落到一起,变作某种暧|昧的气息。
“现在的阿蛮尝起来,有一点辛辣。”
少司君不仅是自己品尝,他还要说。
“嗯,比先前还要恼。”
阿蛮又推着少司君的脸,感觉自己一晚上忙上忙下,就乱扑腾。
少司君又开始乱点评。
“你推着我的时候,就像是煤炭在推你的时候。”
少司君站在一人一狸奴边上的时候,煤炭不敢伸爪子,却会用肉垫狠狠拍打人类!
肉垫噼里啪啦拍打在阿蛮的手背上,不痛不痒的。
阿蛮呵呵:“煤炭不敢伸抓,我能。”
他一记老拳就砸了过去。
少司君的手掌稳稳包住阿蛮的拳头,“天气很冷。”男人的声音温吞,带着几分暗示,“如果被子掉下去了,会更冷。”
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将床炕弄热的。
“那你……”阿蛮的劲道刚刚松懈了一瞬,少司君就松开手将阿蛮的手腕捉过来,舌头舔过细腻的手腕,而后是手掌,最后暧|昧地拂过指缝,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仿若真的是在品尝什么美味。
明明没做什么,可阿蛮看着少司君的动作,却莫名其妙红了脸。
他试图收回手,却拽不动。
“你,你就不能舔其他地方?”阿蛮不自在地说,“你撒口。”
少司君含着阿蛮的两根手指,含糊不清地笑了。
“阿蛮没发觉吗?”男人的声音低沉模糊,“你的手指,可比有些地方还要敏|感。”
……是吗?
阿蛮打了个哆嗦,他怎么觉得,是少司君这般模样,方才煽动了某些本来蛰伏下去的情绪。飞扬的眉峰压着欲|望,沉沉的眼神浸满了火焰,方才在舔的不是手指,而是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物什。
“你快点松开,我不……”
阿蛮的劝说还没挤完,就发觉手指仿佛捅到了喉咙最柔|软的地方,而那种怪异的、柔顺的触感让他的身体微颤,不自觉兴奋起来。
“呵呵……”
直到这个时候,少司君方才像是满意那般吐出两根手指,压倒阿蛮撑在上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的模样。
“阿蛮,”少司君低低笑了起来,“现在,你还觉得冷吗?”
阿蛮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踹少司君几脚。
什么冷不冷的,他现在热得浑身冒汗,都怪少司君这头艳鬼!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那你可得抓紧我。
晨起时分, 阿蛮特地去隔壁看了眼。他的动作很细微,不过对于吃饱喝足的狸奴来说,许是那味道还是太明显, 他刚在外头站定,就听到里面喵呜喵呜的声音。
听起来,倒是比昨天软了些。
阿蛮想了想,打开门进去。
里面有点臭臭的味道,有块布湿了一角。
阿蛮无奈笑了笑, 将那只煤炭拎了起来,检查了下他的后腿,发现伤口已经有些结痂,这才将他放下来。
咻——
如同离弦的箭,煤炭弹了出去。
却不是为了逃跑,而是迅速奔向某个位置,而后身体拱起, 尾巴弯成个弧形绷着。
看这煤炭熟练的冲刺……
不会在他们不在的时候, 他们的小院已经成为他的专属地了吧?
“坐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是少司君的声音。
阿蛮看向他,以及他手里端着的碗, 没忍住笑了起来:“我在想, 小院底下不会都是那玩意吧?”
他伸手指了指。
少司君看过去,盯着那只狸奴正在进行的不文雅动作沉默了片刻, 幽幽地说:“宰了。”
阿蛮大笑,推着少司君往屋内走。
“别生气,先吃饭吧。”
他可不敢说,一些村里施肥的东西可都是……嗯,还是不告诉少司君了。
接下来这两日, 那只煤炭神出鬼没,可每天晚上倒是都会溜进隔壁睡觉。
阿蛮也不管他。
他要是来讨食物,就喂。
时间长了,煤炭的喵呜声渐渐变成了喵喵,那嗲嗲长长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是个小夹子。
阿蛮都震惊了。
将这狸奴来回检查,发现还是原装货。
一撒手,煤炭自由着地,却也没和以前那样逃跑,而是在阿蛮的脚边蹭来蹭去,长而漂亮的尾巴也跟着扫来扫去。
“少司君,你过来。”
阿蛮觉得好奇,将在屋内的男人给叫了出来。
只可惜少司君一走到阿蛮的身边,煤炭就立刻飞射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
阿蛮笑得不行,直拍少司君的肩膀。
少司君淡淡地说:“你觉得很有趣?”
“不有趣吗?”阿蛮一边笑,一边拖着少司君往外走,“都这几天了,煤炭还是那么怕你。”
“你打算给他起名叫煤炭?”少司君敛眉,“听着有些难听。”
阿蛮咳嗽了声:“我没起名,这是他的外貌特征。”
少司君看了眼阿蛮,也没戳破他的别扭劲,而是看向外头。
“那大爷来了。”
“正是时候。”阿蛮笑眯眯地说,“快快,我想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庙会。”
这老大爷从前接送过几次他们,后来这小院荒废后,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两人。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居然又见上面了。
“快些上车吧。”老大爷攥着缰绳,慢悠悠地说,“要到府城,可还要些时候呢。”
天黑沉沉的,还没亮。
驴车前头支着个灯笼,隐约照亮前路。
住在偏僻的地方想要赶去府城,就是这样的麻烦。必须得起个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赶路。
阿蛮与少司君要去府城,自也是不例外。
他们两人是最快上车的,那老大爷后面又接了两波,一共五六个人挤在后面。
阿蛮将少司君塞在最里面,不与外人接触。
藏在袖子底下的两只手正紧紧交握着,偶尔低声说着话,时间过去倒也是很快。
“蛮小子,以后还走吗?”
赶车的老大爷闲着没事,也与阿蛮说话。
阿蛮就说:“过来住些天,还是会走的。”
“来那山嘎达的地方住着,也不嫌冷。”老大爷埋汰地说,“要住,怎么不去县城里住?”
他看得出来阿蛮和与那个男人的衣物都不是普通材质,更别说那个男人通身的气派,看起来冷冷淡淡,与从前倒是有些不大一样,肯定不是寻常人物。
阿蛮:“住哪不是住?我觉得我们那小院也挺好的。”
“四处漏风的好吗?”
“现在已经不漏风了!”
那小院一开始有点破,第一次下雨的时候,阿蛮住的那间就漏水。他赶着补了好久的屋顶,方才抢救了屋内的东西。
不过还是打湿了被子。
那一夜,是司君收留了他。
也不只一夜。
等到出太阳,将被子都晒干后,阿蛮才又搬了回去。
一想起那时候的事,阿蛮就有些尴尬。
交握的手指紧了紧,就看到少司君看了过来,轻声说:“我记得,那个时候的洞本来没有那么大……”
阿蛮羞恼:“就不允许第一次修的人不懂怎么修吗?”
修补屋顶也是要些技巧的,不然做什么需要泥瓦匠,最开始阿蛮没找准原因险些将本来只是破了个洞的屋顶戳成个大坑,后来才发觉问题重新修补的。
“哦,原来只是因为不熟悉。”少司君拖长着声音慢吞吞地说,“我还以为阿蛮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将屋顶霍霍出个大洞?”阿蛮有些无奈地说,“那屋里可就全毁了……我可没有那样的闲工夫!”
要说后来和司君同床住了几天有没有那么一点窃喜,那大抵是有的。
可阿蛮是个正直的人咧!
“可惜了,我还以为阿蛮那个时候就喜欢我呢。”
少司君的声音虽然不高,可是在这样狭窄的环境下,再怎么轻微,其他人肯定还是能听到他的话。
“那时候就挺喜欢的。”阿蛮大大方方地说,“可你那会看起来,不像是对这个有心思的样子。”
“没心思,都不会让你进门。”
一道幽幽的、苍老的声音自前头飘来。
显然老大爷也听到他们的对话。
阿蛮沉默了一瞬,小发雷霆:“大爷,您怎么偷听呢?”
“谁偷听?我可是光明正大在我家驴车上听的。”
老大爷说得坦坦荡荡,根本不觉得有问题。
“你要是不乐意,你去车顶上坐着,说话小点声。”
老大爷嫌弃地赶人。
阿蛮才不。
“我在这坐得挺好的。”
“那我也蹭听得挺有意思的,继续说呀。”
少司君看着阿蛮与老大爷吵吵,听起来是在干架,可那声音分明是带着笑意。说着说着,他许是感觉到了男人的注视,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浓,凑过来嘀嘀咕咕。
“大爷可真是烦人。”
少司君也学着他低声。
“你可以揣他下车,然后抢了他的驴。”
“你可真是太坏心眼了。”
阿蛮感慨。
可是当他们在路边停车,休整了片刻后,阿蛮已经得意洋洋地抢走了驴车前头的座位,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赶车。
莫名其妙被提到后头去的老大爷略有紧张:“喂喂,你认不认识路啊?”
“这驴认得不就成了?”阿蛮笑嘻嘻地说道,“大爷您放心,不会给你把车赶到坑里去了。”
“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大爷不依不饶,看起来不觉得阿蛮会赶车。
阿蛮伸手一指少司君:“那他赔钱。”
老大爷拧眉,盯着少司君看了一会,才哼了声,缩回车上不说话。
阿蛮兴冲冲地开始了他的第一场征程。
少司君坐在他的边上,看着他从一开始有点生疏,再到后来熟悉的动作,“从前在外,没做过这些?”
“牛车赶过,驴车是真没有。”阿蛮笑着说,“这性子看起来,可比老牛好。”
要是牛发了脾气,那有时候是真的赶不动。
不过一般能用来当坐骑的,都是上了年纪的,或者是有些身体残缺做不了农活的耕牛。
阿蛮一边说着话,一边下意识去看少司君。
他忽而发现,今天少司君的心情,许是很好。
男人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尽管并不太明显。
这种笑,可比以往那种肆意张扬的笑容要真实得多。
“不看路,却看我?”
“你长得好看。”
“那也得看路。”少司君淡笑着掐住阿蛮的下巴,将人脑袋转向前头,“别忘了,要是摔进坑里,我可是要赔钱的。”
“我就是觉得,你今天心情不错。”
“我心情一直都很好。”少司君在阿蛮跟前,从来没什么隐瞒,他的小尾指勾住了阿蛮的小尾指,淡淡地说,“因为你也很好。”
人是看不到自己的脸的。
阿蛮也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情一直很好。
看着阿蛮高兴,少司君就心情好。
阿蛮抿了抿嘴角,想忍住那越来越明显的笑意,可分明是忍不住的,于是就变成大大的笑容。
他摇头晃脑地说。
“那你呢,除了这个外,你难道没有别的高兴原因吗?”
他们当然会因为彼此的高兴而高兴。
可不能所有的情绪都只为了彼此而生。
天空早就亮了起来,万里无云。
晴朗的天发白,有着寂静的寒凉,不过许是都为了庙会,官道上间或有着人影,车马,也有那喧嚣的马蹄声掠过。
阿蛮就在他的身边。
于是一切都显得有趣了起来。
他清楚哪种回答是更好,毕竟人生于世,的确不该有这般沉重的偏执。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少司君平静地说,“只是没有你,就没有什么差别。”
阿蛮沉默了片刻,轻快地说:“那你可得抓紧我。”
少司君晃了晃尾指。
阿蛮的左手也跟着晃了晃。
抓着呢。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现在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
事实证明, 阿蛮驾驶驴车的技术也很好,最后稳稳当当地将人全都送进了府城,还乐呵呵地给老大爷付钱。
老大爷没好气地将手推回去, “这后面都是你在弄的,还给我钱干嘛?”
“驴不是你的驴,车不是你的车?”阿蛮将钱推回去,“您不收,我就丢了。”
反正今天这钱, 他是肯定要给出去的。
老大爷瞪大了眼,阿蛮早已经将钱塞到了老大爷的手里,兴高采烈地带着少司君走了。
府城比起县城,自然是要繁华许多。
要不是距离徐溪县不远,光是小半日可不足以到这来。
他俩除了自己外,还带了个小包袱,溜溜达达地在街上找客栈。来之前, 阿蛮就已经决定在府城住一晚上再回去, 不然这赶路来回可是麻烦得很。
不过倒霉的是,这府城的庙会许是盛大,外地赶来的人早已经将客栈住得满满当当, 他们连续逛了几家店, 都没有遇到空房。
别人可不像他们这般临时兴起,都是早几天就来了。
少司君饶有趣味地看着又一次失败出来的阿蛮, “以往你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阿蛮:“去城外住破庙。”
那几乎是张口就来。
“那要是没有破庙呢?”
“总会有些地方能住,像是仁善堂啊,任务对象家里啊,屋顶也能住人……”以往阿蛮何尝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反正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任务对象家里?”少司君扬眉,“这也能住?”
阿蛮尴尬地摸了摸脸:“有些大户人家嘛,房子多,总会有那么几件没人,再不济,柴房也是能住人。”
谁让阿蛮别的不成,这身手还是挺灵活的。
少司君捏了捏阿蛮的肩膀,淡声说:“等回王府后,最终的解药应当炼制完成,服了药,其余诸事也不可落下。”
“什么事?”阿蛮听得有些迷糊。
“你的身体亏空。”少司君的声音微冷,“早就该进补了。”
要不是阿蛮那春风愁还没解,怎么会拖到现在?
暗楼需要的是能尽快成长起来的工具。
既然是工具,又怎么可能会善待?
拔苗助长是常事。
年轻的时候还能将暗伤镇压下去,可到了岁数总会爆发。
阿蛮咳嗽了声:“我肯定会好好吃药。”、
一边说,一边迅速转移话题。
“我想想,现在府城都没有地方可以住,那不如就……”
阿蛮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对面响起了喧哗声。
他下意识朝着那方向看去,就见有个小孩摔倒在地上,而不远处正有人驱马朝着这赶来。
身体的动作几乎是本能,阿蛮在那一瞬间像是游鱼般窜了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是旧事重演。
阿蛮抱着小孩坐起来的时候,感觉左手的胳膊隐隐刺痛,应当是有些冲击到了。
小孩在他怀里大声哭起来,一抽一抽地攥着阿蛮的衣领。
父母急急赶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
他们不住朝着阿蛮道谢,那夸赞的言语几乎将人给淹没,阿蛮将孩子给人送了回去,自己翻身站了起来。
他活动了下胳膊,只说没事。
又看着那飞驰过去根本没留下一眼的马队微微皱眉。
“入城后本不该在路上这般飞驰,也不知他们是谁。”
抱着小孩的妇人惊甫未定,做丈夫的哄了几句,又与阿蛮说:“看那架势,应当是郡守府的人。”
边上也有人说。
“肯定是徐三郎吧?也就只有他那么嚣张。”
“郡守最宠他。”
“得亏这壮士出手相助。”
他们吐槽着那徐三郎的恶行,又恭维阿蛮的义举,甚至还有人想要和阿蛮喝酒,他连连拒绝。
“我是与家人一起出来的,他还在等我。”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人的包围,这才窜回少司君的身边。
阿蛮牵住少司君的手,开口说道:“我没有受伤,也没有不舒服,还听了个八卦,你要听吗?”
刚才阿蛮去救人的时候,几乎是本能窜出去的,都没来得及和少司君说上一声。
少司君还站在原地,只不过一直盯着阿蛮的方向,直到自己回来。
少司君:“你担心我生气?”
不然何必回来的时候就一连串的话。
阿蛮笑嘻嘻地说:“你才不会生气,要是生气,方才就得将我提走了。”
少司君淡淡地说:“你喜欢做这样的事,拦着你做什么?”
出来在外,只要阿蛮高兴,哪怕现在想要当街杀人,少司君也只会说他做得好,然后替他多驱赶些人过来。
“你要是乱跪,我才会生气。”
少司君拍了拍阿蛮左肩上的灰尘。
“那时候不一样。”阿蛮和少司君并肩往前走,“其实我那时候不该动手的。”
他们行事以隐秘为要,出手救人本来就容易引起关注。
“呵。”
阿蛮听着少司君的冷哼,嘿嘿笑了声:“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刚才说到哪了……那些人是郡守府的人,为首的人是徐三郎,他们说,府城的庙会,也是郡守府在主持的。”
不得不说,听了这话后,阿蛮对庙会的兴趣少了许多。
“那今晚看完就回去。”
“结束的时候应该关城门了吧?”
今夜就算没有宵禁,城门口也不可能一直开着呢。
少司君平静地说:“只要想,就能走。”
阿蛮想着也是,就乐呵呵点了点头。
既然不打算找客栈,阿蛮就开始拉着少司君去逛店,给他挑了好几件衣裳。
有些夸张的颜色,掌柜的看了都要劝。
“这种色泽,寻常人是没法驾驭的。”
做老板的本来不该把客人往外推,可是阿蛮挑选的那套衣裳在做出来后的一段时间内都找不到买主,实在是因为这身衣裳的颜色过于艳丽,寻常人要是穿上很难压得住这冲击力极强的色泽。
阿蛮摇了摇头:“就要这一件,还有方才的,全都包起来。”
阿蛮一旦开始爆发购物欲|望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连着扫荡了不少地方,恨不得将少司君从头到脚都打扮一遍。
哪怕是少司君,在看着阿蛮买下来的那些东西时,还是有少许无奈。
“我们今晚不住客栈,你又买这般多,这些东西要怎么办?”
阿蛮微愣,打量了下他们越来越多的东西,当机立断打算租辆车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慢悠悠路过的老大爷。
“不租!”
老大爷这次进来府城,除了赚钱,也有顺带看庙会的打算,所以才没接别的活。
他怎么知道还会再遇到这两个男人。
阿蛮:“我不租,我只是想请您回去的时候,顺带帮我们把这些东西运回去。您知道地址,我会付钱的。”
老大爷:“你就不怕我把东西都偷走。”
那数量可不少,要是都卖了挺值钱的。
阿蛮笑嘻嘻:“您知道我家,我也知道您住哪呢。”
老大爷本来还是打算拒绝,可是败在了少司君的出价上。
有钱不赚是傻蛋。
临走前,老大爷怕了拍阿蛮的胳膊:“你嫁了个不错的男人。”
阿蛮跳脚:“嫁什么嫁,大爷你给我回来!”
驴车溜溜达达走了。
“他们叫你夫人,你不喜欢?”
阿蛮微愣,看向少司君。
男人的脑子转得倒是快,一眨眼就想到过去的事。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以前做任务是没办法驳回,后来是听习惯了。”阿蛮想了想说道,“不过偶尔在外人面前,还是有些尴尬。”
但这些他都不太在乎,所以后来也少去纠正。
天色越发黑沉,阿蛮问过路人,找了这府城里最热闹的酒楼包了个包间。
好在这酒楼的大堂虽是坐满了人,包间还剩最后一个。
他俩进了包间后,阿蛮又问过小二楼内的招牌菜,点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那小二记了下来,快活地说:“您二位选我们这,可是选对了,我们这楼面朝江水,今晚上的庙会是热闹,但从我们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呢。”
阿蛮透过窗户,正能看到张灯结彩的街道。
好一通红艳的色彩,正如同绸带穿过整座城池。
当的一声。
已经有敲锣打鼓声。
小二说得没错,从这地方往窗外看,真能看到尽头有队伍敲着锣打着鼓走了出来,在队伍的中间有八个壮汉抬着一座神像,往后也有大大小小的石像……
小二说着:“这是我们当地的特色,这些游神队伍会将整座府城都逛过才回去呢。”
阿蛮:“那会热闹到半夜了。”
“何止呢,等全都逛完回去,得到三更天!”
那小二还说了不少这庙会的乐趣,才意犹未足地退了下去。
阿蛮收回视线,越过桌面捉住少司君的手。
少司君看着阿蛮黑亮的眼睛,低笑道:“又觉得有意思了?”
阿蛮笑着说:“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风俗习惯呢,我也想去摸福。”
摸福说的就是在神像经过的时候,若是有人来得及在神像上摸一摸,那就意味着神明赐福。
不过是一个好兆头,听起来也很吉祥喜庆罢了。
“讨来的福气,阿蛮想做什么?”
“送给你呀。”
阿蛮不假思索。
他已经不需要额外的赐福。
现在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时候。
如果有多余的福气,他希望全部都能送给少司君。
“……我也不需要。”
少司君抓住阿蛮的手指,在指间亲了下。
天上神明若是存在,那也不过是残酷冷漠的假象,他无需这样的赐福。
因为真正的福,现在已经被他紧紧抓住。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起码,你让我解脱了。……
在酒楼上一边吃一边听着下面敲锣打鼓, 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阿蛮没有见过这种风俗,所以当看到有人抬着神像往前冲,而两边还有人试图挤上去摸的时候, 一边惊讶,一边又摇头。
他看了一会,回头看着少司君。
“总感觉容易出事。”两边路上挤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也的确很热闹。”
哪怕遥遥这么看着,都能感觉到那种喜庆与欢腾。
少司君:“那就等吃完去看看。”
阿蛮点头, 一边又吃起了菜,这里做的比较鲜甜,口味是淡了点。他是特地问过有没有辣口的菜,方才点了几道。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阿蛮扬眉,他们点的饭菜,应当已经都到了才是。
门外进来的店小二脸上带着难色, 身后还跟着个陌生男子, 他有些不耐烦地扫过屋内的两人,目光忽而盯在少司君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艳。
“你们俩, 这包间徐三郎要了, 都走吧。”
这人放缓了语气,没有先前那么凶神恶煞, 只是说出来的口吻依然强硬。
“这包间,写着徐三郎的名字?”阿蛮好奇地问,“他让走,我们就得走?”
来人猛地皱眉,沉声说道:“莫要给脸不要脸, 你问问这府城内,谁人不识得徐三郎?”
那小二知道他俩是外地来的,忙打圆场:“您别生气,这两位也不是本地人,是刚过来的,您看……”
“不成,徐三郎就要这个位置。”这人听出小二的意思,冷了脸。
原本徐三郎是包下了今天晚上的游船,可是与人闹了脾气,赌气不爱去,就来了这地方。店家原本是留了些包间专门给这些贵客,谁能想到今日徐三郎是发了什么疯,偏偏就要现在这个位置。
阿蛮慢吞吞给少司君夹了一块肉,看也不看那个人。
“不让。”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徐家小厮大怒,若非是刚才太过礼让,反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他大步上前,就要闹一场。
却没看到坐着的两人到底是怎么动作的,这徐家小厮的身体猛地倒飞了出去,直摔在了外头的栏杆上。
若非这酒楼的栏杆足够稳,这人就得翻下去。
阿蛮笑嘻嘻地收回手,扫向店小二:“你也想出去?”
“小的这就出去,这就出去。”小二听出这客人的言外之意,大惊失色倒退出去。
他可不想体会一把飞行。
等门关上后,阿蛮收回视线,闷闷笑了起来。
少司君将阿蛮夹给他的肉吃了下去,淡淡笑了:“就这么高兴?”
阿蛮的笑声索性没有掩饰,笑得很畅快:“你不觉得……”他思考了下,“这特别像是那种话本上写着,路遇恶霸?”
少司君沉吟片刻,指出:“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恶霸。”
“反正他也在闹市纵马,没有差别。”阿蛮摆了摆手,“本来没想找他,倒是自己撞上来了。”
阿蛮是留手了,不然那小厮得滚下楼。
“徐姓,徐家望吧。”少司君敛眉一想,“我记得这人的治理才能还不错。”
“治下也还算热闹。”阿蛮耸肩,“就是不怎么会教孩子。”
看起来是个横行霸道的祸害。
他们只是简单聊了聊,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随便就丢在了脑后。
等吃完离开了酒楼,往闹市去的时候,便满眼都只有鲜红如火的街道了。那长而艳红的绸缎铺满屋檐,遍地都是火燎的气息。
篝火与神明庆贺,似乎是分不开的。
阿蛮在热闹的人群里下意识朝少司君靠了靠,又抓紧了他的手掌。
“这里人太多。”阿蛮扯着嗓子说话,不这样,根本听不清楚,“看不到前头。”
若是想要挤到前排,必须早早就来排队,方才能找到个好位置。
少司君扣住阿蛮的手掌,示意他抬头。
两人不必说话,明了是合意。
两道身影轻灵地跳上墙头,紧接着翻上屋顶。
“哇哦,你看有人翻上去——”
“是杂耍吗?”
“是功夫!我也要学功夫。”
他们动作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其他人,有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上的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少司君和阿蛮一前一后在屋顶上飞驰,那种感觉无比奇特。
阿蛮一般只在偷鸡摸狗……呃,一般只在完成任务的时候才会这么做,而不像是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风声自耳边掠过,两边的风景也在倒退。
放眼望去,只有月与红。
阿蛮轻巧地跳到树梢,轻盈得就像是一只狸奴,很快又跳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不紧不慢落在身后的少司君:“你怎么不下来?”
少司君落地声有些沉,站起身来时,他的视线在树上停留片刻,很快看向阿蛮,平静地说:“所以,你听到了。”
阿蛮微愣:“听到什么?”
“那天下雨,你在树上。”
阿蛮眼前蓦然闪过一个画面。
黑夜里,窗户开着,他湿|漉|漉地站在漆黑的屋舍里,无声无息地滴着水。
他知道少司君在说的何事。
“……对。”
少司君从来不问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分明知道他是暗楼间谍,却没有过问。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似乎只要阿蛮在身边留着,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深埋雪里。
阿蛮抓了抓自己的耳朵,迟疑地说:“那天的话,我应当只听到了一半。”
少司君缓步走了过来,抚过阿蛮的耳朵。
“怕我算计你?”
“怕你记恨我。”
阿蛮勾着少司君的袖子往外走,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正是游神队伍下一个要到的地方,人虽是热闹,却也没前头那么多,所以,他们得以慢悠悠走在路边。
“毕竟,你后来应该也知道,我试图刺杀过你,如果……”
“真是可惜。”少司君轻声说道,“你那时候,应当没有与我正面碰上。”
阿蛮的确在场,不过他又不是以武力见长,自然负责的是围堵,而不是围杀的人员。
“若我那个时候就捕捉到你……或许就没有后来的事。”
少司君的声音透着几分沉郁,那听起来,竟有些不太像他。
阿蛮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少司君。
灯笼的暖光笼罩下来,少司君抬手捧住阿蛮的脸,那两只大手微凉。
“当时遁去,别有原因。”少司君轻声说,“我想知道福王的目的,也是为了避开皇帝的耳目。不过那个时候我杀得兴奋,眼前只有杀戮。”
阿蛮记得,有许多人死在了少司君的手中。
“如果你当时在,且就在我的眼前……”少司君停顿了一瞬,眼神微动,“我会吃了你。”
失去控制,完全没有理智的兽,当然会将猎物完全吞噬。
那种饥|渴日日夜夜燃烧着,迫切地等待着某个失控的瞬间。
阿蛮抬手抚在少司君的手掌上,侧头蹭了蹭他的掌心,低声说:“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还没等少司君说话,阿蛮又跟着说下去。
“起码,你让我解脱了。”
从一个无望的地狱里离开,而不是又经历一番折磨后,方才最终放下。
阿蛮紧扣住那只手,亲吻着少司君的掌心,低低说着:“那样,你我的血肉都会融为一体,往后,我就相当于生活在你的身体内,也能让你领略到人生在世还有那么多美食,多好。”
他的声音轻快,没有半点阴霾。
阿蛮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
少司君的眼神沉了下去,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深沉得如同是炼狱。
砰——
炸|开的炮竹声。
阿蛮猛地抬头,正是游神队伍靠近。
他五指扣住少司君的手指,带着男人匆匆往前走,也挤入了人间的烟火气里。
他们顺利地等在了前头,也亲眼看到了那些抬着神像的神座自眼前一座座过去。本着一个来都来了的想法,阿蛮认认真真地摸过每一座神像,还让少司君也得摸。
他们两个成功的次数,让身边的百姓羡慕得不行,有那胆大的,还扯着嗓子来问他诀窍。
阿蛮也不吝啬,只说要快准狠。
在这时候,少司君慢吞吞地说:“人够多,围住了神像,不就走不得了?”
阿蛮瞪大了眼,这主意可坏呢。
谁料那些百姓听了,倒是觉得少司君的法子可行性比较大,在下一座神像过去前,就一鼓作气涌了上去,将好端端的队伍拦截下来。
那些抬着神像的人不敢再冲,不得已被围上来的百姓摸了个遍。
等衙役敲锣打鼓过来,将乱来的百姓驱赶到两侧,再要去抓罪魁祸首的时候,阿蛮早就带着少司君偷偷溜走,连个影子都捞不着。
等到他们远离了那热闹的地方,阿蛮笑得不行,捂着肚子摇头:“得亏没闹出事情来,你以后可别乱出主意了。”
他是盯着没起乱子,才敢跑的,就怕出了踩踏的危险。
少司君淡淡地说:“不是成功了?”
“还是小心些为好。”
阿蛮站直了身,摇头看向身后。
“还有那边的那几位壮士,都跟了一路了,再跟下去,可是要收费的。”
别以为他没发现,那些视线,可有不少是往少司君身上扫的。
看一眼忍了。
看太多眼,忍无可忍。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咱家的狸奴。
早在看游神的时候, 阿蛮就已经发现了后面有人在跟着。只是那时候人太多,他们也不可能挤过来,他就懒得在意。
只是现在他们离了大街, 那些人还跟着,那就图谋不轨了。
“徐三郎的人?”
阿蛮打量着阴影里步出来的几个人,仰头看着少司君的脸,纳闷地问。
“这么紧追不舍,难不成是看上你了?”
一说到这, 阿蛮脸上的笑意更浓,根本憋不住笑意。
少司君抬手揉了揉阿蛮的脑袋,“又想哪一出话本?”
“不像吗?”阿蛮一边笑一边说,“果然能写书的人,所取材的经历,在平日里都能遇上。”
阿蛮在楚王府的时候,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 上到正经的经文, 下到不正经的杂书。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少司君与阿蛮说着话,根本没理会出现的人,被冷落的一行人有些不爽利, 为首的那人叫嚣着:“你们两个, 可知道你们得罪的是谁吗?”
岂料这人越是说话,阿蛮越是笑得不行。
他扶着少司君的胳膊哈哈大笑, 边笑边喘着气:“写书的,到底吃了几个恶霸能写出这样一模一样的语句?”
少司君撑着阿蛮的后背,慢悠悠地说道:“可能普天之下的恶仆,也都只会说同一句话。”
阿蛮笑完,在那些人包围上来前活动了两下手腕, 对少司君说:“你就在这站着,不许动。”
少司君扬眉,便算是应了下来。
转头,阿蛮笑嘻嘻地看着几位来客,昂了昂下巴示意:“谁先来?算了,还是一起上吧。”
“你小子看不起我们?”
这些人也不知道眼前这青年到底发什么疯,他们越是说话,他就越是笑得厉害。
可明明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出手却是干净利落,打人还打得那么痛!
不多时,他们都被垒成堆,纠缠在了一起。
阿蛮半蹲在他们前头,揪住一个脑袋刚好不上不下,可以扒拉着说话的人。
“你家,不是,徐三郎住哪呢?”
“你,你要做什么?”
这人说话有点漏风,牙齿不小心掉了一颗。
阿蛮:“这话该我问你,跟着我们干嘛?贪图美色呢?”
他这话说得坦然,将这几个人噎住。
谁的美色?
后面那个站着的男人?
那男人长得倒是俊美,没想到居然是个等着人出头的小白脸。
要是没有这厉害的打手,依着徐三郎的性格,得知消息后肯定是要来挑|逗一番的。
“你在酒楼里闹了事,三郎不高兴,要不是被家里拘着,就要出来……嗯,我们只是想来拜访拜访……”
他说一半,突觉不对,生生将“教训”二字咽了下去。
“所以,徐三郎现在是在府里?”阿蛮揪着他的脑袋晃来晃去,“你们府邸,在哪呢?”
从他们嘴里榨出了地址,阿蛮站起身来,溜溜达达地走回少司君的身边。
他发出嘿嘿的邪恶笑声。
“我们去套麻袋吧。”
时值半夜三更,各种爆竹声已经渐渐淡去,远远传来的敲锣打鼓声已经近乎无声,游神的队伍已经回了庙里。百姓们各自散去,偶有行人还在路上走动,间或还有嬉笑声。
就在此时,本该寂静的郡守府内爆发了一声极其惨烈的哭嚎声。
等家丁们赶去的时候,就发现自家三郎不知何时脑袋上被套了个麻袋,正在地上蠕动哀嚎呢。
等他们将麻袋扯下来,就见好端端的徐三郎鼻青脸肿,就连腿也折了,哭嚎得那叫一个绝望,鼻涕眼泪横流。
等那几个一瘸一拐回来的人听闻自家三郎在府内被人狠揍了一顿,登时吓破了胆。
难道那个横揍了他们的人,还真的来府内套麻袋了?可不能够啊,府上每夜都有家丁巡逻,怎可能会被人抓住机会?
家中孩子遭此大事,徐家望自然大怒,将徐三郎身边的人都一一审过,登时就发现了端倪。
再顺着往下一追,城门口就有人来信。
说是在一刻钟前,城门开了,有一辆马车离了府城。
怎能有人在城门落锁后还能开了城门离去?
徐家望将卫兵带来一问,当即沉默。
这两人的模样,怎与闯祸的那几个家丁形容的,近乎一模一样?
徐家望那报复的心,当即就熄了许多。
他心中一寒,莫名哆嗦了下。
…
“我本来想,若你真不喜欢他,就取了他的脑袋。”
月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照亮了一小段路。
少司君的声音自车厢内传出来,在这黑夜透着冰凉的淡漠。
“虽然横行霸道,不过也没伤人性命。”阿蛮拽着缰绳驾驶着马车,懒洋洋地说,“揍一顿发泄发泄就算了,等我们走了,他爹要是识相,就该知道得好好管教一下。”
“那要是不识相呢?”
少司君的声音含了少许笑意。
“那就在离开前,再摸进去,再把另一条腿也打折!”
阿蛮呵呵一笑,话刚说完,感觉身后有动静。
“哎,你别出来,外头冷。”
原本在车厢内坐着的少司君钻了出来,在前头车架坐了下来,与阿蛮一道挤着。
“你在外头,便不冷?”
阿蛮看着路,嘴上赶人。
“我早就习惯了,无所谓,你进去,不然做什么要个马车?直接要两匹马不更合适?”
虽然少司君和阿蛮独自住在小院里,看着一个人都没跟着。可再怎么微服,总不可能连护卫都没有。
府城,县城,自然都有楚王的人盯着。
“骑马不如马车悠哉。”少司君慢吞吞地说着,将脑袋靠在阿蛮的肩膀上,“也不能这么靠着。”
在少司君靠上来的时候,阿蛮的呼吸声也轻了些。
“你这样看着,和煤炭有点像。”他笑了起来,声音轻轻的,“粘人。”
“煤炭是后来的,”少司君道,“应当是他像我。”
“好,是我说错了。”阿蛮眉眼弯弯,“路上怕是要走一宿,困了吗?”
府城的庙会的确是从前不曾见过的热闹,那奇异的风俗叫人称奇,耳边也尽是喧嚣的喜庆。而繁华落尽后的夜半时分,唯有皎月光辉犹在的时候,那种由闹转静的惬意,也甚是舒适。
“这样便好。”
这般近的距离,少司君能清晰地闻到阿蛮的味道。那种鲜活的甜香味飘散着,渐渐也将他笼罩起来,仿佛呼吸间都被同化。
少司君微微闭上眼,在马车的咔哒咔哒声里,竟也像是睡了过去。
阿蛮在确定前头这一段都是直道后,方才分神看了眼少司君。
摇摇晃晃的暖黄光落在男人的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整个人看起来安静乖巧,完全看不出往日的煞气。
要不是现在阿蛮撒不开手,他肯定要摸一摸少司君的睫毛。
好长。
他想,好喜欢。
少司君分明长手长脚,可这样紧抱着阿蛮的胳膊,几乎要将整个人往他身上挤的时候,却又生出了几分无端的脆弱。
即便阿蛮清楚这是自己的妄想,而真正的少司君根本不会这样……可人要是能控制自己的想法,那也就不会为欲|望所控。
阿蛮略略低头,在少司君的发间无声亲了亲,而后盯着前路,认真赶车。
寂静的官道上,只有这辆马车摇摇晃晃的身影。
而前方车架落下来的两个影子,却是紧紧相缠在一处,迟迟没有分离。
…
正如阿蛮预料的那样,马车回到徐溪县的时候,天刚微微亮。
路上他和少司君交替小睡了会,睡不着的时候,两人就在前头一起坐着,聊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这样的夜晚里,有些很少聊到的事,就莫名其妙说了出口。
阿蛮说起自己少时的往事,说起绥夷曾被剌氐入侵的惨烈,说起父母的去世,也说起在暗楼的经历,少司君一直在听,便也提起了许久不曾再提起的母后,与宫中那一小段还算欢乐的日子。
聊着聊着,就要到家了。
路上偶尔能遇到几个走动的百姓,背上都背着背篓或是袋子,许是赶集回来。
马车在自家院子外停下来的时候,阿蛮就听到了细微的啪嗒啪嗒声,像是有什么在拍打着门。
阿蛮先跳了下来,将门给开开。
一道黑影就冲了出来,直抓着阿蛮的裤脚往上爬,一骨碌直冲肩膀。
要不是看清是煤炭,阿蛮险些一拳就打了过去。
煤炭站在阿蛮的肩膀上喵呜喵呜着,尾巴甩了甩去,看着有点生气,又有点高兴。
骂骂咧咧喵呜了几声后,又变得夹夹的,用脑门顶着阿蛮的脸。
“……哎。”
阿蛮被连着顶了好几下,难得有些无措。
他走之前给煤炭留了吃的和水,没想到只是离开了一天,这小家伙居然变得这么粘人。
先前,可从没见这小东西这般亲近。
阿蛮脸上的神情动摇了片刻,将煤炭提了下来,有些不熟练地抱在怀里。
软绵得像是液|体的煤炭竟也任由着他摆弄,四爪朝天地被阿蛮抱着,爪爪开花。
阿蛮抿着唇看向少司君,有些犹豫:“……要不,我们养他?”
不过一只动物,本不需要如此慎重。
可在于阿蛮,却是要承担一条生命的重量。
从来不是随便的事。
“你取了名,便是牵挂。”少司君淡笑起来,“那就一起。”
阿蛮拎起煤炭的一只爪爪在少司君的手背上戳了戳:“那就盖个章,以后是咱家的啦。”
第70章 第七十章 阿蛮,你可愿与我成亲?……
小院的每一天清晨, 是在煤炭的喵呜喵呜声里醒来的。
他在叫饭。
阿蛮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看着外头还没完全亮起的天,嘟哝了一句:“每日夜里这么闹腾, 早上还这般活泼。”
等真的养了煤炭,阿蛮才知道狸奴这种生物喜欢昼伏夜出,白天较为安静,晚上那叫一个活泼。
得亏晚上不给他进一个屋,不然睡都没法睡。
“饿不死他。”少司君的声音淡淡响起, “困了就继续睡一会。”
阿蛮懒洋洋地笑起来:“你变得懒惰了。”
以往这个时候,少司君早就起来。
“又无要事。”
阿蛮也是同感。
可惜的是煤炭的叫声越来越可怜,也越来越娇滴滴,门外还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那是两只小肉垫在拍打着呢。
阿蛮着实没法,还是爬起来开门。
刚开了一条缝,一只小肉垫就往里面挠了挠, 倒是没伸爪子。
阿蛮扑哧笑了声:“都站起来了。”
好长一条煤炭趴在门外站着, 在看到门开的时候,喵喵声更加可怜动人。
阿蛮将煤炭给捞了起来,好笑地往外走。
“也不知道从哪学的本事, 以前的叫声可不是这样的呢, 坏煤炭。”
他嘀嘀咕咕地与狸奴说着话,一边往厨房去。
声音渐渐淡去, 屋内的少司君也起了身。
真的打算养煤炭后,阿蛮想过换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可是这只狸奴似乎是认定了煤炭这个名,只要一叫就会有反应,其他的名字却是理也不理, 阿蛮没辙,也只能继续叫他煤炭。
煤炭是一只很好养活的狸奴。
除了每天早上一定会叫门外,平日里很有自己的节奏,吃完饭就会去外面巡逻一圈自己打下的地盘,午后回来在他们屋里睡觉,等晚上醒了吃了饭,就会在小院里玩耍。
两个人里,他最喜欢阿蛮,对少司君则是敬而远之。
只要是少司君单独经过的地方,煤炭都会绕道走。
不过要是阿蛮和少司君在一起,他的胆子又很大,上次甚至还敢在男人的脚底下睡觉。
阿蛮给煤炭弄了点肉片,才开始做早饭。
“叩叩——”
他听着动静往门外看去,就见少司君站在门槛外,“需要买年货吗?”
年货?
阿蛮经少司君这一提醒,忽而想起来要过年了。
不知不觉,他们在这小院住了小一个月。
阿蛮看着被塞满了一半的厨房,想着日渐充实的衣柜,还有被煤炭祸害了不少的小院……这些日积月累下来的变化,竟是这么无声无息。
“当然要买。”
阿蛮开始烧火。
“起码买些干货回来。”
在噼里啪啦的火柴燃烧声里,阿蛮的声音许是有些听不清楚。
“你呢,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要进山。”
…
“哟,你怎么自己过来?”
这日集市上,杂货铺的老板见到阿蛮,倒是有些乐呵。
这个月内,阿蛮光顾了他几次生意。
而他,也的确想起这位在前两年来过的主顾。
这对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来说,只是最基本的能力。
“来买点年货。”阿蛮懒洋洋地说,“你这里可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喵呜声打断。
他们两人一起看去,就见一只花色有点杂的狸奴自后面窜过来,直扑阿蛮的脚下。
阿蛮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只上来就蹭的煤炭,将他给拎了起来:“你是怎么跟上来的?”
家里到集市的距离虽然不是很远,可对于一只狸奴来说,还是有些麻烦的。
煤炭不懂,煤炭只会喵呜。
阿蛮无奈,只能问老板买了根绳子,绞尽脑汁地给煤炭做了个绳套,又能确保将狸奴带在身边,免得丢在这地方找不着了。
杂货铺的老板看着阿蛮忙活,突然说道:“和你情|人闹矛盾了?”
阿蛮差点被自己呛到,无奈地说道:“老板,你这说得是哪里话?”
“哈哈,谁让你们每次来的时候都是一起来,怎么这次就没见到他了?”老板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以为你俩吵架了。”
阿蛮:“他只是有别的事情要做。”
昨日少司君说他要进山,阿蛮便说要与他一起去,可没想到男人却是说这件事他想要独自去做。
这话一出,阿蛮就有些愣住。
这些时日他们同进同出,他根本没想过少司君会拒绝他。
只是少司君在说完那话后,便又说道:“等我回来,你便知道。”
阿蛮倒是不觉得少司君会欺瞒他什么,只觉得他的行事神神秘秘的,心里有些犯嘀咕。
不可否认的是,许是从前在宁兰郡出过的事,现在阿蛮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来这里这么久,他都没打算要进山。
只是少司君都这么说了,阿蛮也不可能再说什么,于是今天他们就兵分两路,少司君进山,而他来买年货。
好不容易将绳套做好,阿蛮套在煤炭的身上试了一会,确定不会随意挣脱掉后,他才松了口气。
在与杂货铺老板交谈了片刻,正经买下几件少司君点名要的东西后,阿蛮又出了门去,打算买些糖果。
这次出来,少司君要他买的东西居然还不少。
阿蛮一边想着名单上的数量,一边牵着煤炭溜达。
在短暂的适应后,煤炭也习惯了被阿蛮牵着的现状,高高兴兴地在主人的身边扑腾来扑腾去。得亏最近没下雨,不然就煤炭这么翻滚,回去又得抓着他洗澡了。
阿蛮这般想着,转角险些与人撞上。
那人往边上避了避,待看清楚阿蛮的脸后,惊喜地叫道:“头儿。”
阿蛮一看,才发现是朱虎。
朱虎这一次自然也随着他们过来,只是在到了小院后,其余人等全都散去,不曾在他们的眼前出现过。
“朱虎,你怎么在这?”阿蛮扬眉,有些纳闷,“是有什么要事?”
朱虎笑嘻嘻地说:“头儿,快要过年,首领给我们轮流放了会假,我就出来买点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里的东西往后藏了藏。
只是藏再快,阿蛮也看清楚那是一个荷包。
阿蛮慢吞吞地说:“原来是打算给心上人买礼物呀。”
朱虎的耳根猛地就红了,大声说:“头儿,你怎么知道?”
阿蛮:“……”
那荷包上是鸳鸯,他又不瞎。
出于好心,阿蛮指点了下:“荷包这种东西,到哪都有,你买这些外头的荷包,不如挑一挑这当地的特产,寻摸个有意思的送她。”
毕竟荷包手帕,寻常人家自己也会做。
这世道女儿家家能出门的还是少,不如送些她们没见过的物什。
朱虎只觉得阿蛮说得有理,可他自己平时也常执行任务,少有在外面走动,一时间要送些什么,他自己心里也不太清楚。
阿蛮看着时间,再想着自己也有些东西没买,就索性带着朱虎一道走。
徐溪县有些手艺人做出来的小木雕惟妙惟肖,圆乎可爱。
朱虎在看了几个小木雕后大呼神奇,跑到边上偷摸着与老木匠嘀嘀咕咕着他要的模样,不多时才笑嘻嘻着又回来。
朱虎:“那工匠说了,两天后就能来拿。”
逛了一圈,阿蛮要买的东西也差不多买完了,眼看着朱虎也解决了自己的心事,他便说要回去。
朱虎忙说:“那我送头儿一程。”
阿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绳索:“我这可还有一头护卫呢。”
朱虎看着正经端坐在阿蛮脚边,虎头虎脑的狸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头儿,您陪着我逛到现在,天色也晚了,我肯定得送您回去才行呀。”
拗不过朱虎的好意,阿蛮也便随他去。
一路上有朱虎陪着聊天,再加上一只狸奴在边上溜来溜去,走的速度虽是慢了些,阿蛮也没怎么在意。
只是越靠近自家小院,就越发现本该寂静的道上却有些许人声时,阿蛮才隐隐觉得不对。
他的目光自手里牵着的煤炭,看向身边看似忠厚老实的朱虎,再缓缓看向灯火通明的小院,与那间或响起来的惊叹声。
门前围着的人在看到阿蛮来时,下意识分开了道。
“蛮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有那眼熟的大爷扯着嗓子说,声音里满是惊叹。
“你快来看呢。”
边上有几个小孩扑过来,热热闹闹地推着他往前,七嘴八舌地说着“好大”“好吓人”“好漂亮”之类的话。
阿蛮被推到小院门前,就在那株漂亮的梅花树下,他一眼看到了那个男人。淡色的长袍上,间或染着鲜艳的红,虽是不多,却也刺眼。
少司君早已闻到了阿蛮的味道,缓缓抬头看来。
在他身后,一头死不瞑目的白虎就已经占据了小院多半地方。另有两头死鹿,再加上两只被关在笼子里活蹦乱跳的大雁……
等等,大雁?
电光石火间,阿蛮瞪大了眼。
而少司君却已经朝着他伸出手,等待着一个许可。
“阿蛮,你可愿与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