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卖卤味
乌娘子点点头，把猪耳放到另一个干净的粗瓷碗中，浇上一点卤汁，便把碗推了过去，还附赠一双干净的筷子。
郎君有些艰难的把比巴掌还大的猪耳朵夹了起来，冲着边缘部分咬上一口。！！！
这个时候的猪都不肥，耳朵拿到现代只只都是带耳尖的上品，卤成深色的皮有微微的韧性，一口下去便是满口的胶原蛋白，配上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咬断的软骨……郎君咬下第一口，便加快了进食速度，吃完半个猪耳朵以后，果断又甩出三文钱。
“还有耳朵吗，我都要了。”
话说的跟吃人一样。
“我找找。”
乌娘子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刻板模样，小心把碗擦干净，拿干净的长筷子，仔细挑拣卤味中的猪耳朵，叶娘子跟她说了，她今天的任务就是卖卤味，速度慢点没关系，但是如果没有保持足够的干净整洁，那下次就不用来了。
“还有两个，加钱还是切掉一些？”
乌娘子翻了翻，只找出两个猪耳朵，还是不一样大的那种，折合起来总共五文钱。
“加钱。”
郎君甚至没有一秒的犹豫。
“要卤水吗，要拌要切吗，还是直接带走？”
乌娘子的疑问句说的跟陈述句一样，不过郎君也不在意，他是来买这个娘子手上的吃食的，又不是跟这个娘子过日子。
“拌切是什么，卤水是这个水吗？”
郎君是个好吃的，稍稍解了下馋以后，脑子就被重新捡回来了。
“我切一点耳朵，做给你看？”
乌娘子本就不善言辞，想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暂时没办法组织好语言，便打算当场演示。
当然，因为猪耳朵现在属于郎君（钱付了），所以在使用之前还是要征求主人同意的。
“成啊。”
郎君答应的很爽快，反正也就用一点，要是不好吃就带回去给大哥吃。
大哥：……
“这是切，切好了以后可以当零嘴吃，也可以炖汤炒菜，或者放到其他食物中。”
乌娘子用水洗了手，另外捡了一双粗长的筷子当做固定猪耳的工具，小心用刀切下一块耳朵，又切了几根猪耳丝出来，用筷子夹了给郎君看。
炒菜在唐朝已经出现了，只是因为成本问题，做的人比较少。
“这是拌，若是有什么料不需要，可以提前说。”
乌娘子又切了几根猪耳丝，筷子跟手终究还是有些差别，切上几根就要重新调整位置，重新把猪耳朵压在砧板上固定，好在做演示的猪耳并不算大，也没有花上多少时间。
调料很简单，葱姜蒜等相对便宜常见又百搭的调料被切成沫状，分装在不同的格子里，客人要拌什么就加什么。
乌娘子每样都舀了一勺，最后装了半勺酱半勺醋倒进碗里，搅拌均匀，这是叶娘子这边研究出来味道比较好的基础配比。
“叶娘子说了，这么凉拌了适合下酒吃。”
说着，乌娘子把碗递了过去，郎君尝了尝，顿时眼睛一亮。
“全都切丝，拌小半只，剩下的什么都别放。”
拌好的回头给自家阿耶去下酒，切丝的送些给大哥三弟，剩下的都给自家娘子炒白菘。
“我要用手摁着切，你要是接受不了，那就只能等其他客人买完，我慢慢用筷子压着切。”
说着，乌娘子用水又洗了一遍手，十指张开递到郎君面前，正反翻转了一下，她的手只能清洁到这种程度，这个时代也没有塑料手套之类的东西，若是接受不了，那就只能慢慢等了。
郎君也没想过乌娘子会这样讲究，下意识的冲着那双手看过去，有些明显的老茧，却没有太多的裂口，指甲缝都被清的很干净，直接按在食物上，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当。
“可以用手摁着。”
乌娘子能被选中卖货，除了本身一板一眼的性格，更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双手，就跟宋娘子是被自己一口白牙带飞的一样，在没有手套的时代，卤味要切大部分时候必须让手直接跟食物接触，对于手的选择便格外重要。
如果是上面带了许多伤痕和裂口的，细小的裂口中必定有许多难清的脏东西，在家做饭倒是无所谓，可要正经做生意的话，稍有些讲究的人家都吃不下去，手上容易出汗或者掉皮的被刷掉，也有着同样的考虑。
“切好了。”
乌娘子的刀工只能说是及格，但猪耳朵本来也不需要多么高明的刀法，没多久便全部切好拌完了，分开装到不同的碗里，郎君便用临时买的几个容器装了，高高兴兴的回家。
当天晚上，郎君的阿耶就着猪耳下了三杯小酒，郎君的娘子不但用白菘炒了猪耳朵，还用卤汁下了馎饦，吃的每个人都撑到了嗓子眼。
不过这一切与乌娘子无关，她在送走了这位出手大方的郎君后，便招呼起了下一位客人。
***
叶娘子驾着驴车匆匆赶到摊位，有些惊喜的看到桌椅上已经坐满了八成，骨汤那边还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在排队。
屠夫的肉钱有了！
从卤味到茶叶蛋，叶娘子带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心情很好的挨个收钱，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习惯了把钱币方面的流动记录下来，还在徐墨阳的帮助下建了账册，回头要是哪里有什么不对直接就能查出来。
这边的生意都很顺利，如果非说有什么建议的话——
“没有粟米粥，或是填肚子的蒸饼吗？”
“碗太少了，要排蛮久的队。”
“不好带走啊，都是汤汤水水的，放篮子里也容易撒出来。”
“有人说卖货的娘子动作有些慢。”
……
带着点善意的调侃，半开玩笑的吐槽，还有一本正经的提议，卖货的娘子们性格各不相同，关注的重点也不太一样，虽然肯定不能代表全体客人的意见，但至少也有了几个努力的方向。
‘增加主食方面的供应量，主要以自主批发，邀请摆摊等方式。’
‘免费碗筷不足，以再次光顾的借口，向店主继续砍价。’
‘汤水不便带走，可用板车开启流动摊位模式。’
‘卖货动作慢，等待时间熟能生巧。’
‘加大卤味的供应量，可以适当增加瘦肉。’
……
大多数出现的问题是叶娘子之前便和徐墨阳讨论过的，但也有一些是意料之外的情况，叶娘子决定回头再仔细想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回去，把屠夫的账给结了。
“你那还有瘦肉吗，我要三斤。”
屠夫来的比叶娘子想的要快，未经处的下水的味道有些难闻，叶娘子匆匆结了账让女郎们放进去，才开口问道。
“猪肉还是羊肉？”
屠夫很好说话，毕竟是生意上门。
“豚肉。”
今天的卤味生意不错，但叶娘子还是不敢冒太大的风险，三斤是一个偏少的量，回头要是卖不出去，还可以给自己和做工的女娘们加餐。
“有，待会儿你去拿。”
屠夫今天多杀了一头猪，若要肥肉那还有些困难，但瘦肉还是有些的。
“好。”
送别了屠夫，叶娘子看了一会儿女娘们的工作进度，才回了自己和徐墨阳住的院子，坐在椅子上仔细核算起今天的收支来。
“留出购买食材的钱，留出发给女郎们的工钱，留出摊位费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
叶娘子很擅长算这些账目，让徐墨阳再次坚定所谓女孩天生学不好数学就是狗屁，上有保送姐姐下有年级前几的妹妹，穿越到唐朝都能碰上叶娘子，女性不懂不擅长？！
呵呵！
“把我们的伙食费留出来，再留一笔应急的钱就差不多了。”
叶娘子在这边熟练的用沙盘计算，徐墨阳琢磨着什么时候可以搞个小黑板回来，罗棺材板儿的故事很有借鉴意义，可惜不能全盘复制发展生意。
突然想吃红枣鸡蛋糕了。
“碗筷可以控制下数量，做泡菜的坛坛罐罐就不必了。”
徐墨阳提醒叶娘子，泡菜坛子越老越好卖，但这种日常碗筷基本是买了就等着贬值。
“小东西才好出手。”
叶娘子皱着眉头开口，这些碗筷一个箱子能摞好多，回头去长安的路上，多走几个村子就能卖的干干净净，但这种大号的坛罐却是不好带的。
“郎君娘子们自己做泡菜的时候，用的越久的泡菜坛子越好卖。”
徐墨阳耐心的解释，却只得到叶娘子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们又不知道……你要教他们做泡菜？！”
叶娘子睁大了眼睛，徐墨阳这是什么时候起的念头，她完全没有听说过！
“对啊……不是跟你说了吗……”
徐墨阳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什么时候说了？！！”
叶娘子很崩溃，她的计划突然就被打乱了。
“就之前我们商量的时候……”
看着徐墨阳同样迷茫的眼神，叶娘子也明白，两人之前的思维似乎南辕北辙了。
哭笑不得的把话说开，叶娘子默默修改了自己的计划，准备回头挑个时候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增加女工们的工作效率。
徐墨阳默默回了房间，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敢见人。
尴尬透了！
第26章 雇个厨子
“吃饭了。”
叶娘子敲敲紧闭着的房门，徐墨阳很快从里面出来，坐到桌前拿了碗筷，默契的把之前的尴尬略过。
“又是汤饼？”
徐墨阳有些无奈的瞅了叶娘子一眼，他是南方长大的，早晚吃些面条还好，中午不吃些米饭总觉得什么都没吃一样。
“我用虾头熬了汤煮的，味道还不错。”
叶娘子有点心虚的避开了徐墨阳的眼神，不就是这几天比较忙，然后就忘了煮饭，一日三餐都吃的面条吗。
至少，至少她今天专门用虾头熬了虾汤煮面，还放了不少新鲜的虾仁呢。
“实在不行，你可以晚上把饭多煮些，回头我自己炒饭吃。”
徐墨阳很想说自己看到了这碗面的制作过程，河虾处是那边女郎干的，面条是从外面买的，就连熬虾汤的火候都是做虾酱的娘子们看着的，叶娘子为这餐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把面端到他面前了。
但最后，他只是默默叹了口气，说出了一个可行度比较高的解决方案。
“或者找个舍得放料的娘子，过来暂时帮着做饭。”
叶娘子在商业上是真的有天赋，徐墨阳也没有强行把叶娘子困住的心思——但你在努力奋斗的时候，不能为原来的工作找到合格的代替者吗？！
他真的真的不想一日三餐都是外面买来的面条！
“那洗衣服是不是也可以……”
叶娘子心动了，开始疯狂暗示，她不让徐墨阳多做事，除了徐墨阳干活不咋地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衣服都是她洗，徐墨阳一出汗就要换衣服，总体来算还加重了她的负担。
“可以啊，反正我只负责出钱。”
叶娘子在徐墨阳这边一直属于服务型人员+辅助性人员的聚合体，换句话说就是同时兼职保姆和助的打工人，现在打工人把大部分精力都发展副业了，但是请了其他人来做服务型工作，徐墨阳作为一个开明的老板，还是很容易接受的。
“不过这些人你得提前教好，工钱也是你自己承担。”
徐墨阳给叶娘子的工钱一般是日结，后来两人大半时间都在商队里，慢慢就变成了周结，他已经不怎么耐烦给每个人每天发工钱了。
“行。”
叶娘子答应的很爽快，她的工钱分成固定和分红两种形式，徐墨阳活的不算特别精致，但夏天的时候每天也要至少从里到外换一身衣服，所以洗衣做饭赶车这些工钱都是固定而且分开算的，叶娘子在赶路时候的主要收入就是这些。
分红方面就比较简单了，比如卖茶叶蛋之类的小生意，因为加工售卖几乎是叶娘子一个人在做，一般就是分半成盈利额给叶娘子，像是现在这种大生意，叶娘子一般能分到一成的盈利。
别觉得这个数字少，在这个时代，想要学什么手艺必须要先找到愿意的人交钱拜师，无条件的当牛做马至少几年，厚道人家才会选择性的教出一星半点的手艺，只有那娶了匠人家女人，真正成了一家人的徒弟，才能学到大部分真东西。
而即使是这么严苛的条件，也只有匠人家中和亲朋好友不愿意学习家中手艺，或者匠人只生了女儿，实在是后继无人，又不愿意把手艺带到地底下，才会愿意收徒。
大部分时候，有了一门手艺，都是捂着掖着，长长久久的传给子孙后代的。
还是以茶叶蛋为例，怎么让卤水煮出来香而不苦，怎么确定鸡蛋的生熟程度，调料的品种和比例……这些基本都是要手把手教出来的，毫不夸张的说，叶娘子如果有一天想要嫁人，哪怕什么嫁妆都没有，靠着这张方子就能嫁个镇上生活水平中上的人家。
这个分成已经是叶娘子能够接受的极限，她一没有磕头拜师，二没有签卖身契，就能学到这么多秘方，如果分红方面还占了那么大一块，叶娘子自己都觉得自己贪得无厌。
“最好是找个擅长面食的娘子，揉面多给一份工钱。”
方便面在到河州卫的时候就吃的差不多了，这边的生意走上正轨以后，也该准备起长途跋涉时候的伙食。
“洗衣的娘子容易找，但做饭……”
想想徐墨阳平时随口说的众多食谱，叶娘子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徐墨阳不止一次跟她描述过到长安的生计——开家小食肆，等到存够钱开个大客栈，然后慢慢扩张。
可食谱要是从现在就泄露出去……要不，买个人？
这个念头只是短暂的赚了一圈，就被叶娘子按了下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能看出来徐墨阳极其排斥奴隶，甚至连奴隶市场都会绕着走。
“签个契约，让她五年内不能把菜谱泄露出去？”
不雇佣厨娘忙不过来，雇佣了厨娘可能会秘方泄露，到了长安也没有活下来的本钱，叶娘子把忧虑跟徐墨阳说清楚，徐小郎君有些烦恼的捏捏腮帮子，提出了一个有点天真的法子。
“没用的。”
叶娘子摇摇头，时人对信誉都看的很重，但与家中人甚至自己的性命相比，这样东西却又不值一提，徐墨阳的大部分菜都有成为小食肆的招牌的潜力，再加上数量，足够那些大酒楼动心。
徐墨阳的性别和年龄就摆在这里，给他做菜的一定是要年纪大些的娘子，时人成婚大多较早，就算娘子的德行过关，她还有众多的亲朋好友，除非是那无亲无故……无亲无故？！
“你说……我们再雇一个人跟着去长安，可以吗？”
叶娘子试探着问道，刚刚模糊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长安人多，开食肆需要好手艺，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找个厨艺好些的，愿意跟我们一起去长安的娘子……”
后面的话叶娘子没说出来，但徐墨阳也大概能猜到，这个娘子到了长安人生地不熟，一年半载的也不会起什么心思，等到他们站稳脚跟，就算人走了也没有多少妨碍。
“能找到愿意跟着走的吗？”
鉴于叶娘子说即使多加一个人，徐墨阳也只需要付一份工钱，徐小郎君也就打消了去长安慢慢把人培养起来的念头，只是他们愿意把人带走，人家不愿意走也没用啊。
“能找到。”
只要还有人想清白的活下来，就能找的到。
“……那就行。”
徐墨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叶娘子整个人都有些阴沉沉的。
“晚上吃什么？”
叶娘子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徐墨阳身上，刚刚那股子消沉的气息也没了。
“煎两个蛋，鸡肉丁用大酱炒，再蒸些米饭出来炒了吃。”
徐墨阳已经蛮久没有吃过蛋炒饭了，琢磨着晚上自己动手解解馋。
“灶里记得给我留个火。”
徐墨阳已经承认自己完全没有生火天赋，要是不提前跟叶娘子说，估计折腾到半夜都是冷锅冷灶的。
“行，我争取明早就让人过来。”
叶娘子知道徐墨阳是在给她减轻负担，也没有矫情，只是默默把寻找厨娘的事情优先度往前提了提，体谅是情分，不体谅是本分，她可不是什么占便宜没够的性子。
虽然从跟在徐墨阳身边以后，她好像就一直在占便宜……
“要是真的找不到，炒饭也不算难。”
徐墨阳是个好养活的性子，也知道招聘合适的人才在这个时代需要一点缘分，也不介意多等两天，反正炒饭不需要技术，他的手艺也吃不死人。
“不会很久的。”
叶娘子看了眼吃虾仁的徐墨阳，再想想自家那只白眼狼，只能感叹有时候人和人的差别，真的比人和猪的差别都大。
先煎几个全熟的鸡蛋，然后锅中倒继续倒油，放入葱姜蒜炒香然后铲出调料，把切成小指甲盖大小的鸡肉丁放进去翻炒，放一点辣子油一点酱，上色后盛出盖好，一瓢水下去把锅刷干净，调火力蒸米饭。
“先把茅草放进去，再放那些细树枝，最后塞柴火，柴火一次不要超过两根。”
把煮熟的米饭盛出来，叶娘子细细叮嘱了徐墨阳怎么生火，才脚步匆匆的走了，徐墨阳摸摸自己的脑袋，总觉得叶娘子把他当成了小孩。
叶娘子走后，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徐墨阳看了几页书册，却又觉得有些无聊，上街走了一会儿，语言方面的隔阂让热闹变得支离破碎，最后还是默默的回了院子。
徐墨阳久违的感到了孤独。
他想了想，回房间把叠好的被子弄成一个中空的圆圈，在圆圈里面放了个枕头，想了想，又放了一顶帽子上去。
据说只要把松软的被子弄成窝的形状，里面就会长猫，徐墨阳当然不信这个说法，但如果真的有猫咪来了，就说明他们天生有缘，徐墨阳也不介意路上多一只狸奴。
帽子算是徐墨阳的一点点小心思，这帽子是在镇子上买的，前两天才洗过，外面是白绒绒的兔毛，除了戴上去比较减龄价钱也比较贵，没有其他的缺点。
“你们要好好努力，给我长只可爱点的出来。”
徐墨阳半开玩笑的说道，心里莫名其妙的低落也消了大半。
第27章 骨头汤管饱
叶娘子是个雷厉风行的，下午就去了旁边的蒸饼摊上，以批发价打包了一些蒸饼回来，放到摊子上以原价出售，又去店里买了一批粗瓷碗，原本相对宽松的现金流迅速重新吃紧。
但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这些刚好赶上下工潮，靠力气吃饭的壮汉们闻到了这边浓郁的肉香，肚子瞬间就开始造反，叶娘子这边的定价大都低廉，一文管饱的汤水更是一箭穿心，没多久就把桌子都坐满了。
条件好些的，买个蒸饼配泡菜喝骨头汤；条件差些的，配着蒸饼和骨头汤；实在是舍不得多花钱的，直接把骨头汤当水喝，愣是把自己灌到了嗓子眼，才扶着桌子心满意足的走了。
“没事，只要不是故意浪费，汤水肯定管饱。”
骨头汤的利润是叶娘子大概计算过的，一碗至少有半斤多，汤水这种东西又是最占肚子的，一个人的食量在六碗之内，叶娘子就能保证不亏本。
“不过记得告诉他们，只能在这边喝，不能故意浪费掉，如果剩余小半碗没喝完，那就要多加一文钱。”
骨头汤的主要作用本来就是汇聚人气，叶娘子也是苦过来的，不介意给生计艰难的人一些甜头，但如果有人在这边吃饱了撑着，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到了宵禁的时候，卤肉卖完了，茶叶蛋卖完了，骨头汤早就卖完了，泡菜只留下一坛半，叶娘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完整的一坛放到了箱子里，又上了一把锁，大大方方留下四个上锁的地方，准备用时间证明泡菜的保质期。
岳娘子是个很好的推销人员，但是那边人多口杂，再怎么注意也有看不到的唾沫星子进泡菜，如果不吃掉那生花就是必然，索性给做工的娘子们加个菜。
下午的时候叶娘子就给女工们找了做饭的娘子，因为不需要多少手艺，只要力气大干活利索不偷吃就行，中人爽快的给出了不少选项，晚上就直接上岗熬粟米粥了。
晚上的餐点女郎们可以带回家，所以不跟早上中午一样无限量提供，但一大海碗的分量足够成年男子吃饱，插筷不倒的标准让粥极为浓稠，也没人有意见。
丁娘子端着粥，满心欢喜的走了快一个时辰回家，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就看到婆婆正在那张望，明显是担心她的安全。
“快进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下次宁可少挣些钱……”
丁娘子其实回来的不算太晚，但现在外面还有些乱，一个女子在天黑之后总是不太安全，若不是那个老东西仗着自己身体好，披了件单衣就去了茅房，家中的银钱也不至于这么吃紧。
“……主家很好……今天的工钱已经发了……带着东西，不好走太快……”
丁娘子好声好气的应着话，又指了指放到桌上的大碗，粥已经凉透了，但加些水热热还是能吃的，公公大病一场失了不少元气，要多吃些东西才能把身子补起来。
“热一半，回头留着给你明早吃。”
宋婆婆多精明的人，打眼一看就知道粥里面根本没怎么掺水，高兴自家儿媳妇遇上了厚道的主家，也咬咬牙拒绝了给自家老头子分一些的建议，在看到儿媳妇带回来的开元通宝后，拒绝的心思更坚定了几分。
工钱当日结算，伙食一日三餐，这种好工作肯定是人人争抢着的，她儿媳妇要是因为吃不饱没力气，最后被撵出来，那才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那边有早餐的……”
丁娘子还想要试图争取一下，宋婆婆已经下了决心。
“那就今天晚上吃一大半，明天早上垫垫肚子再走。”
宋婆婆不容置疑的说道，只要每天都能拿这么多铜钱回来，家里就不缺从丁娘子嘴里省下来的粮食……说到底还是怪那个不穿厚衣服上厕所的老头子！
“放心吧，现在家里多了个挣钱的人，鸡蛋就不卖了，明天给你煮一个，也给家里人做两个补补，最近他们可遭罪了。”
宋婆婆状似无意的瞥了门口闪过的黑影，说话的声音大了几分，二儿媳妇是个好的，就是有时候容易走死胡同，不过也没什么心眼。
第二天，宋婆婆果然做了鸡蛋，只是丁娘子手上的是煮鸡蛋，其他人是统一的蛋花汤，因为丁娘子要赶早去做工，宋婆婆也明说了，那边工作辛苦，挣得的钱又全部上交，所以隔几天就给丁娘子煮个鸡蛋补补身子。
二儿媳妇掰着指头计算了半天，确定自家没有吃亏，便忙着捞汤里的鸡蛋去了。
***
被子圈圈侵占了床铺，徐墨阳在椅子上睡了个很长的午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被人悄悄打了一顿，站起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酸软痛的混合诡异感觉，要不是扶着桌子，险些直接一头栽到地上去。
院子里没有人，徐墨阳也没有进行表情管，龇牙咧嘴歪七扭八的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又简单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才觉得身上的酸麻慢慢消失了。
衣服，梳梳头发，又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徐墨阳回房间瞅瞅床铺，被子卷枕头帽子一个没少，并没有出现有缘分的小动物，打了个哈欠，也没想着把被子复原，就重新关上了房门。
从水缸里舀了些水洗了把脸，快到腊月的水已经有了未来的刺骨风范，冷得让徐墨阳倒吸一口凉气，这下是真的彻底清醒了。
“该吃饭了。”
若不是有时候还看看书，徐墨阳都觉得自己的生活过的像十二生肖最末尾的那个动物，好在手机的戒断反应在刘家就已经基本过去，徐墨阳本身也不是什么重度患者，不然他真的怀疑自己能不能在这里撑得下去。
别人为情自杀被迫陪葬为家国奉献自己，他离不开手机觉得生活了无生趣？
搞笑呢！
慢吞吞的按照叶娘子留下的教程生火，忙活了好几分钟，总算是让炉灶里面有了火光，但新的烦恼再次出现——他没法控制火苗大小。
凑和着用呗。
徐墨阳在很多时候都是很佛的一个人，确定自己没法在短时间内掌握烧火的技巧后，果断往锅里放了一勺猪油，乳白色的固体遇热很快变成了清亮的液体，徐墨阳耐心的等锅中冒起青烟后，才磕了两个鸡蛋下去。
先煎蛋，然后重新放鸡蛋，乘着鸡蛋没有凝固的时候放一点盐，炒熟炒散以后加入虾仁和鸡丁，继续翻炒加热，把凉透了的米饭放进去，炒到米饭粒粒分明后加调料起锅。
“味道还成。”
徐墨阳的厨艺也就那样，没焦没糊不发苦就算合格，至于咸过头的一点点小问题……偶尔边喝水便吃饭，还是挺有意思的。
铁釜放到地上，炉灶里面的火没有燃料以后自然会慢慢熄灭，徐墨阳把最后一粒米饭扒拉进肚子里，看看已经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从房间里拿出来一盏油灯，有些笨拙的从灶台里借了个火点起来，确定风不会把油灯吹灭，才放心的去洗漱。
唐朝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徐墨阳已经被迫改变了生物钟，就算白天睡得再多，天一黑他就条件反射性的觉得困意上涌，被子卷铺开，枕头之类的东西放到该放的地方去，没一会儿他便又跟周公玩乐高去了。
等到叶娘子满身疲惫的回来，就看到桌上点着一个小小的油灯，旁边还放着几块方便面，一个被盖住的碗，还有已经不怎么热的水。
打开碗的盖子，里面是早上自己做熟的虾仁鸡丁，还有一个两面金黄的煎蛋。
等徐墨阳睡醒的时候，叶娘子已经走了，不过这次没有试图留下方便面糊弄早餐，而是放了一小把铜钱在桌上，暗示徐墨阳自己去外面打牙祭。
徐墨阳：……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他是该去街头的馎饦摊子，还是去街中间的胡饼小店，或者走小巷咬一个油饼呢？
真是幸福的烦恼。
在徐墨阳慢吞吞的琢磨自己的早餐组合的时候，叶娘子已经等着厨娘那边做了早餐，看着众人开始工作，把售货员连同商品一起拉到摊位上，还重新跟愿意长期借用桌椅的人做好了口头约定，找了几个彪悍的娘子在摊位那边防止有人起坏心眼。
现在，她正在询问适合给徐墨阳当厨娘的人选。
“找不到吗？”
叶娘子皱着眉头问中人，给徐墨阳和自己洗衣服的人倒是好找，只要干活勤快利索，手没有糙到把衣服勾丝就行，昨天当场就选好了人，但厨娘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应该能找到，就是需要时间……您看要不……放低些要求？”
中人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为难，这位娘子的要求着实高了些，厨艺好就算了，还要出远门，还要是年纪大的娘子，还要最好是无夫无子无亲无故的，和这些要求比起来，连长相顺眼勤劳肯干有良心这些都成了好达成的标准。
“这已经是底线了。”
叶娘子一点没有放低条件的意思，这个人选是要一路跟着她们上长安，学菜谱，甚至成为酒肆顶梁柱的，不仔细挑挑怎么行。
“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加钱。”
叶娘子没时间跟中人扯皮，直接祭出了金钱大法。
第28章 要一个猪耳朵
“容貌可以没什么要求，但一定要是手脚齐全的能干人。”
在跟中人反复沟通后，叶娘子果断收回了对外貌的要求，因为她想起了当年自己被徐墨阳带走时候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骨头架子。
“这倒是有几个。”
中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能干嘴严厨艺好都不是什么问题，甚至愿意背井离乡都有人选，但容貌方面着实是有些为难人了。
好容貌是要好吃好喝才能养出来的，但妇人如果在家中吃穿不愁，凭什么要跟着你走？
“那劳烦您多费心心思，将这些妇人的家事秉性，现在状况之类的跟我说说。”
见中人脸上出现为难，叶娘子话锋一转搭了个台阶。
“我这边还有事，您跟她们说清楚，我们到了长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真的愿意的，我下午过来瞧瞧人，谢礼不会少。”
雇人就跟相亲一样，不管介绍人吹得多么天花乱坠，都要见了真人才能知道合不合眼缘，对以后可能要长久相处的伙伴，叶娘子必须要把眼睛擦亮些。
“这是给您的吃茶钱。”
叶娘子放下几个铜板，匆匆走出门外，她说自己忙真的不是什么借口，她要去杂货店再买上一批粗瓷大碗，多买几个陶釜回来熬骨头汤，跟木匠再定些合用的筷子，问负责做饭的厨娘愿不愿意做些蒸饼挣点外快……创业两个字说的简单，要做的事情却是多如牛毛。
叶娘子坐在驴车上，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想到摊位上的火爆，又勾起了嘴角，现在的日子跟以前一样，都是忙，却不是替人还债无意义的忙碌。
这种感觉很好。
一通买买买下来，手上的铜钱布帛再次所剩无几，不过食材和工钱都已经提前留出来了，倒也不会碰到昨天的生死时速，况且叶娘子也不打算无限制的扩张——她和徐墨阳只在这里停留两个月，而并非安家落户。
河州卫很好，但是他们要去长安。
茶叶蛋的生意还算可以，宋六娘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紧张，来买蛋的大部分都是熟人，也有少部分是被香味吸引过来的，乞巧蛋的口碑在慢慢发酵，宋六娘却只是满心欢喜的看着陶罐中越来越低的水位，思考着自己今天要带些什么回去。
也许，可以割一小块肉？
卤味的生意也不错，乌娘子是个一板一眼的性子，有些喜欢说笑话的人觉得她无趣，但在略富裕的人眼中，却是守规矩的表现，也不怕对方在卤味的分量耍什么心眼子，吸引了不少性子好面皮薄，不好意思因为缺斤少两跟人争辩的姑娘家。
别看徐墨阳这边的卤味要贵上一些，也不送什么东西，但他们的秤从来都是给足了的，这就已经胜过许多肉摊了。
“娘子，我要一个猪耳朵。”
俞女郎小声的说道，她是跟着好友高娘子一起过来的，昨天高娘子买了一小块猪肚回去，和着菜一起炒了的香味一直飘到了她们家，阿耶馋到了半夜都没睡着，一大早就打发她和高娘子一起过来买些卤味回去尝尝。
俞女郎的阿耶跟世上的大多数人一样，都喜欢吃肉，但吃不起肉的时候，阿耶却喜欢买个猪耳朵让娘做了，据他的说法，这猪耳朵是肉中骨，一口咬下去也不担心崩了牙。
“只有半块了，要吗？”
乌娘子面无表情的在陶罐里翻了翻，抬头问俞女郎，这些下水都是统一收回来的，所以暂时都是一个价，泡在卤汁里面能保温，夹出来的时候也更压秤一些。
“要。”
俞女郎没有上演什么犹豫不决最后被截胡的戏码，回答的速度甚至没有超过一秒。
“一文半，要剁掉一些，还是加一点其他的？”
乌娘子把猪耳朵捞出来，认真的称完才开口，俞女郎手上没有布料，显然是没办法单独付这半文钱的。
“加半文钱的猪肝。”
卤味这边的人不算多，乌娘子的动作也不快，俞女郎能看到乌娘子没有缺斤少两，有些忐忑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声音也大了些。
俞女郎是个羞怯的性子，在家里的时候还好，在外面买菜的时候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那些菜贩子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来俞娘子是个好欺负的，没少偷偷掉秤。
偏俞女郎平日在家只是闷头做事，争辩起来也只是翻来覆去的几句话，根本说不过常年讨价还价的卖菜人，好几次甚至是被怼的含着眼泪回去的，这次要不是阿翁摔了腿，阿娘一大早就带着东西过去看，她也不会被派出来买菜。
“要切或者拌吗？”
这边的切和拌都是不要钱的，不少人明明没有这个需求，但秉着占便宜的心思也会让乌娘子切切拌拌，不过这种人大多数回去尝了一口以后就真香了。
“猪耳要切要拌，猪肝切成片就好。”
俞女郎迅速做出决定，阿耶被阿娘管的极严，这次难得阿娘有事，他肯定会偷偷喝酒，猪耳切丝拌了下酒极好，猪肝回头可以放到粟米粥里，四舍五入也算是吃上肉了。
“好。”
乌娘子把切丝的规矩又重复了一遍，确定俞女郎没有改变主意的心思，便抄起菜刀开始给猪肝切片，等到拌切的都弄完，还舀了一勺卤汁要浇上去。
“放这里。”
俞女郎赶紧阻止，从身上摸了一个竹筒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这卤水回头炒菜的时候单独放一些，比酱还香。
“下一位。”
乌娘子没说什么，只是小心的把卤水倒进竹筒里，又把俞女郎的碗往前推了推。
“来啦来啦，我要两文钱的猪肺，一文钱的猪肝，切细拌好，放到两个碗里。”
高女郎赶紧上前，叭叭叭的说出了一连串的要求，显然是早就想好了，她家的条件要比乌娘子家里略好一些，性子也活泼大方，俞女郎的社交圈大部分都是她帮着扩张的。
俞女郎安静的站在旁边，竹筒被用绳子吸在身上，乖巧的双手捧碗等小伙伴，只是猪耳的肉香一阵阵的往她鼻子里钻，弄得她头晕目眩心神摇曳。
好香啊……
俞女郎左右瞧瞧，发现好像没有人注意这边，顿时陷入了巨大的心挣扎。
吃？
这是给阿耶下酒的。
不吃？
它真的好香哦。
【好好吃啊！】
俞女郎嚼着猪耳朵，幸福的眯起了大眼睛。
“你在偷吃？”
高女郎的声音突然响起，调侃中带着一点点惊讶。
“回去啦。”
见俞女郎面色苍白的看过来，高女郎想把上一刻的自己打死，都知道俞女郎是个开不得玩笑的性子，自己怎么就管不住嘴呢。
“我偷偷跟你说，偷吃要讲究个死不承认……”
带着碗的两个女郎肩并肩的走远了，还有说话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乌娘子看着即将消失在拐角的两个小小身影，难得唇角微微勾起，有了些高兴的模样。
还是不知愁的少年郎啊。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笑了就可以缺斤少两了！”
瘦小的男人冲着乌娘子叫嚣道，只是那表情那动作，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乌娘子：……
***
叶娘子把用过的碗筷放到驴车上的箱子里，又留下一批清洗过和新买的干净碗筷，琢磨着自己应该尽快在这边垒个灶台，不然她一天天的都快成专职的运输工了。
到时候专门装几桶热水放在这边，吃完的碗当场就洗了，也省的每次来回搬。茶叶蛋要保持品质，当天煮了至少要第二天吃，但卤味可以提前熬好卤水，然后放这边慢慢煮着啊，叶娘子就不信谁还能扛得住这个香味。
驾着驴车走之前，叶娘子最后看了一眼摊位，桌椅已经被坐满了八成，有人直接自带了一大碗粟米粥，从她们这边的泡菜摊子开始走起，来了一碟子泡菜，一大碗骨头汤，鱼虾酱来一勺子，配着蒸饼和卤味吃的可香，最后还要加一个茶叶蛋。
摊位这边是有最低消费标准的，毕竟叶娘子不可能收四分之一个铜板，或者一个线头，所以那个人是真吃完以后兜着走的。
泡菜一大碗，骨头汤两大碗，虾酱小半碗，来的时候只带了一碗粟米粥，走的时候是拎着罐子抱着碗，知道的明白这个人是过来吃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收礼现场回来的呢。
叶娘子走的时候，那个人刚好也拎着东西走人，有可能认识的人成了叶娘子的嘴替——
“想吃，你买些回去慢慢吃就好了，为啥偏要在这吃？”
问话的人是真的觉得奇怪，这个吃饭的是他的友人，家中不缺买鱼虾酱卤味茶叶蛋的这点子小钱，偏偏他已经好几天都碰上在这边喝粥吃蒸饼的友人了。
“有时候，吃饭就讲究个气氛。”
在家吃哪里来这里有意思啊，有闲心来这边桌子吃饭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一个个说起八卦都是百晓生，他不就着菜都能吃三大碗。
“况且你也没少来啊。”
吃完了准备走人的郎君看着友人还没放下的粗瓷碗，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但一切也都在不言中了。
友人：……
第29章 王四郎吃饭
王家郎君最近找到了一个消磨时间……啊不，吃饭的好地方。
河州卫的青竹路开着小半座城的大部分店铺，近来街尾多了好几个摊子，卖的吃食除了蒸饼馎饦之类，样样都是之前没有见过的，价钱也便宜实惠，王家郎君去了一次就上了心。
“元宝，我去那叶家摊子吃饭，要给你带什么回来吗？”
王家耶娘孩子生了一大串，光是活下来的就有七男二女，王郎君在家中排行第四，人称一声王四郎，不是头不是尾，在后面弟弟妹妹出生之前还有些宠，后来孩子越来越多，王家耶娘也就顾不上这个不怎么起眼的儿子了。
家中的资源是固定的，你多拿一些我就少拿一些，王四郎是个不愿意争抢的，所以耶娘对他的关注也就越来越少，有时候吃食都是有一顿没一顿。
不想计较不代表好欺负，王四郎到了下地干活的年纪，好几次中午都没人送饭，饿了几次以后果断学会了磨洋工，算好自己一年能吃多少粮食，只种比自己的食量多一点点的地，却又被村里人冠了个懒汉的称呼，连婚事都艰难了几分。
王四郎也不太在意，他挺有自知之明，王家孩子太多，嫁过来的女孩要操持一家老小，他前面是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谁嫁进来都是受罪，所以每天只是笑眯眯的扛着锄头下地，挣着差不多能养活自己的口粮，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样子。
可能是天定的缘分，王四郎有次上山找野鸡蛋，恰好碰上给猎户说亲，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坑的媒婆，扔了根绳子把媒婆救上来背下山以后，媒婆就对王四郎的婚事上了心，拐弯抹角的问清楚王四郎的脾气品行，挑了黄屠夫家的小娘子跟他见了一面。
然后，王四郎就成了黄家的上门女婿，王家耶娘也有了十贯钱给孩子当聘礼嫁妆。
“给我带个猪耳朵回来。”
黄娘子也没扭捏，自家郎君是个什么性子，她在成婚之前就知道，虽然怠懒了些，待她却真的是一心一意的，就是这称呼……跟她阿耶真是一个水平的。
“没有的话，给你带个猪小肚。”
王四郎装作没看到黄娘子对这个称呼嫌弃的表情，左右瞧瞧没人，抱抱自家的娘子才快步走了出去，招财和元宝不都是一个词语吗，有什么好嫌弃的。
“给我来一碗好运馎饦。”
王四郎自然的找了张相对中间的桌子坐下，熟练的招呼着女郎，这边的馎饦分固定馅料和少量的随机搭配，固定的就是面片汤，要的人直接说馎饦就行，随机搭配要讨个口才，说一声好运馎饦，王四郎不挑拣面食，更喜欢新鲜玩意儿，每次来的时候都叫随机的。
“好。”
戴着口罩的娘子应了一声，她本来是给叶娘子的女工们做饭的，但现在也兼职做馎饦蒸饼之类的主食，可以多挣一些工钱。
“我要一份三文钱的配菜套餐。”
见娘子开始忙碌，王四郎也没有死盯着，这边的吃食都是有硬性规定的，带汤水的吃食，里面的食物至少要能冒出水面，一次不合格警告，三次不达标换人。
这边的配菜套餐是新推出来的，专门为想要什么都尝尝，却又不愿意兜着走的人设计，分了一二三文钱的档次，王四郎口袋充裕，要的是有茶叶蛋卤味的最高档。
一文钱，有一碗粟米粥，配一碟子泡菜一碗骨头汤。
两文钱，一碗粟米粥或者一个蒸饼，配泡菜骨头汤和鱼虾酱。
三文钱，可以点馎饦，配菜里有茶叶蛋和随机的卤味。
这是叶娘子看到有选择困难症顾客以后推出的搭配，同时兼顾了分量和价钱，一推出来就广受欢迎，当天的利润又小小往上跳了一个台阶。
“给我两个猪耳朵。”
虽然只营业了短短几天，但猪耳朵依旧成了卤味中最受欢迎的吃食之一，屠夫每天能杀的猪就那么多，猪耳朵只能先到先得，昨天甚至驴车刚到就被全部买走，让兴冲冲赶过来的王四郎伤心了好一会儿。
“只有大半个了。”
乌娘子一板一眼的开口，王四郎也没多犹豫。
“都要了，再看看有没有猪小肚。”
猪小肚可是好东西，切成细丝，加些茱萸蒜瓣炒了，那滋味……黄四郎吞了吞口水。
“有一个半。”
套餐里面的卤味都是乌娘子闭着眼睛夹的，夹出来什么部位就直接切固定分量的下来，同样充满了开盲盒的快乐，这半个估计也是之前被哪位幸运儿的盲盒开走了。
“都要了。”
黄四郎根本没有犹豫，他们夫妻两个的口味差不多，根本不存在吃不完的可能性，乌娘子说是多少钱他也没争辩，这卖货的女郎就像是那死硬的石头，想占便宜那是做梦。
“好。”
乌娘子依旧重复了一遍切卤味声明，确定黄四郎不介意以后，才把手放到了卤味上，这一套程序已经被客人们良好的接受，并且吸引了不少讲究的新食客，黄四郎也是过去的其中之一。
乌娘子在家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一板一眼的性子被人挤兑，妯娌都觉得她这么做是在故意抬高自己，公婆虽然没什么意见，但偶尔也会说两句，弄得乌娘子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然后叶娘子来了。
带着第一份工钱和吃食回去的时候，公婆和妯娌展现了前所未有的热切，乌娘子再也没听到过那些关于规矩的冷言冷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明白了——
钱是人的胆。
“切细些，猪耳和猪小肚分开装。”
乌娘子从回忆中惊醒，冲着王四郎应了声好。
“……角子也算馎饦吗？”
王四郎看了眼装的满满的大碗，又抬头看向做饭的娘子。
时人把饺子称为角子，角字是描述饺子的形象。
“当然算！”
娘子的回答斩钉截铁，叶娘子说了，馎饦就是有汤的面食，饺子有面，碗中有汤，这就是馎饦的分类，只是长得有点奇怪，顶多就是白兔灰兔和北极兔的差别。
“滋味不错。”
王四郎咬了一个角子，眼睛一亮，居然是猪肉大葱馅儿的。
“多尝几口，还有特别的呢。”
娘子的大半张脸都被口罩包住，但眼睛看上去弯弯的，应该是在笑。
口罩也是王四郎满意的一点，说话的时候唾液不会溅到食物里，据说是这边主管的叶娘子专门让人缝制出来的，别人高不高兴王四郎不知道，反正他挺高兴的。
自家吃饭也就算了，一个锅里搅和筷子勺子的，谁也别嫌弃谁，但在外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吃别人的口水啊。
好吧，王四郎承认他就是被自家娘子给养娇了。
“虾仁？”
“鱼肉？？”
“白菘鸡蛋？？？”
王四郎连嚼几个都没吃到重复的味道，又看向做饭的娘子。
“今天多了些材料。”
每天的馎饦内容取决于叶娘子那边是否有材料剩余，没有就是面条面片面疙瘩，有的话能做的花样可就多了，比如今天做的就是多味饺子。
王四郎以开彩蛋的心情吃完了整整一碗角子，最后数出来有九种味道，他试图问出来角子里一共有多少种馅料，却只得到做饭娘子弯弯的眼睛。
泡菜吃完了，鱼虾酱沾着角子吃完了，卤味吃完了，茶叶蛋只剩蛋壳，王四郎实在是喝不下角子汤，把蛋壳扫到碗里，连汤带水一起倒进旁边的木桶。
据说之前有人故意挑事，说这边的娘子把客人吃剩的泡菜鱼虾酱都倒回坛子里，等下一个客人来了重复卖钱，然后管事的叶娘子就在这边放了几个大桶，让所有人把不准备带回去的剩东西全往里面倒，自己把桌子收拾好。
“这是喂猪的。”
王四郎看到有人冲着大桶投去好奇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前两天迷茫的自己，扮演了一把解惑的好心人。
有人当着面质疑这些汤水剩物要运到哪里，叶娘子大大方方的说这些都是上好的泔水，回头直接送去喂猪，还随机拉着两个不相信的人去看了被养着的猪崽子，最后还光明正大的说：
“我这驴子不是为了载人的，使唤起来心疼，以后有谁还想去看猪的，一个人一文钱，满五个人就走。”
就算是王四郎这种不会做生意的人，都觉得叶娘子这句话实在是妙极了。
寻常驴车，即使在河州卫，从青竹街载到城门口，一个人加一个小孩也只要半文钱，怀中抱着的婴儿免费上车，这叶娘子养猪的地方再远，总不至于出了河州卫，就算驴子吃饲料要一文钱，那一次是净赚四文的买卖。
而且人家也说了，本来就不是打算载人的，也堵死了降价的路子。
能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真是聪明极了。
叶娘子也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载客一次五文钱，一天要是多来几波客人，别说猪食，连租院子的钱都能挣出来。”
用别人的钱养猪的感觉可真好！
第30章 厉五娘喂猪
清晨，厉五娘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在院子里简单梳了梳头，便飞快的出了院门，往熟悉的做工地方跑，等厉家耶娘被孩子的哭声闹醒的时候，厉五娘早就到了地方，想到女儿的工钱，他们只能小声的骂上几句，使唤其他女孩做饭。
厉五娘到了院子里，听到了猪崽们熟悉的哼叫，脸色总算不那么紧绷，这边因为地方小又养了不少猪崽，再怎么打扫也有隐隐约约的味道，但厉五娘却像是回家一样，整个人都放松些许。
小院的一角堆着柴火，离猪崽不远的地方简单堆了灶台，上面是一个尺寸不小的陶釜。
厉五娘熟门熟路的抱了些柴火过来，往陶釜里倒些凉水，又往里面倒了些前几天没吃完，被晒干保存起来的豆渣，又混了些米糠进去加热，然后用长木勺不停的搅拌。
这是猪崽们的早饭，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但是一个没看着火候就很容易糊，郁大娘能找到给厉五娘找到这个工作，也是真的废了心思的，厉五娘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干活的时候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宁可委屈了自己也不肯委屈了猪崽们。
猪食煮的差不多了，厉五娘抽出几根柴火冲着地面怼掉火星子，然后用勺子一勺勺捞到桶里，等捞的差不多了，便又重新加水煮起来。
木桶的尺寸不算太大，厉五娘这样瘦弱的小娘子努努力也能抱动，把热腾腾黏糊糊的猪食倒进食槽，早就饿了的猪崽子们根本不需要叫，一个个便哼哼着开始埋头苦吃，厉五娘闻着飘散出来的猪食味道，不受控制的咽咽口水。
她家人多，挣钱的路子又少，她还是个中间的女孩儿，除了逢年过节还能吃上一口干的，平时吃的可没有米糠这种好东西。
“叩叩叩”
“厉五娘在吗，我来送早饭。”
厉五娘喂完猪没两分钟，院子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肚子早就扁了的厉五娘赶紧冲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冲回房间，把口罩戴上才去把门打开。
“你这是……”
叶娘子看着厉五娘满头大汗还戴着口罩的样子，有些迟疑的开口。
“马上去扫猪粪。”
一句话出来，叶娘子就全明白了。
“今天是鸡肉粟米粥。”
看着厉五娘手足无措的模样，叶娘子也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瞧了瞧猪崽，确定精神神活泼泼没生病的样子，便驾着驴车走了，人影刚刚消失在拐角，厉五娘就飞快的关了门，从房间里拿出一根柳树枝，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衣服之前在路上就过了，出去倒也不算丢人，但她来了以后急着干活，还没刷牙！
“还好有口罩。”
清洁的差不多了，厉五娘把柳树枝拿出来，喝了口水漱掉嘴巴里古怪的，一脸庆幸的开口。
口罩，yyds。
猪喂饱了，她也总算是有把自己喂饱的时间了。
厉五娘把洗漱用品放回原位，把木盒打开，鸡肉粟米粥的味道一下就出来了，她也没有多耽搁，咕咚咕咚没两下就下去大半碗，叶娘子这边用料都挺实在，厉五娘吃到了好几颗指甲大小的鸡肉，没有骨头的那种。
“好吃。”
厉五娘摸摸肚子，恋恋不舍的把剩下小半碗倒进了陶碗中，早上和中午的饭食是不准带回家的，吃不完就只能倒了喂猪，厉五娘这边的伙食都是单独送过来，第一天的时候没有经验，定时收餐具的时候没吃完也没法藏，只能泪汪汪的看着剩粥喂猪。
这个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所以在第一天拿到工钱以后，厉五娘就买了个粗瓷碗放到这边，吃不完就先倒进碗里，忙活一阵肚子就又能塞下去了。
吃完粥，稍稍坐了一会儿，厉五娘便又忙活起来，这些猪崽子个顶个的能吃，一餐下来存着的水用的就剩一个底，厉五娘得乘着它们吃饱了的时候赶紧挑水，不然回头煮猪食的时候肯定忙的焦头烂额。
这个院子是有一口小水井的，压水井是宋朝发明的，这边用的还是最原始的绳子提水，但厉五娘已经很满足了，比起从外面的街口提水，这边也就是几步路。
厉五娘人瘦力气也小，提上来一桶水得分两次装水缸，等到水缸重新装满了，送豆渣和各种废料的也来了，说实在的，在来这边喂猪之前，厉五娘从来不知道猪的食谱竟然是如此宽广，从烂菜叶子到吃剩的骨头渣子，只有它们啃不动的，没有它们不吃的。
“这有什么，郎君说了，猪就是没心没肺什么都吃的，就算是生了它们的老母猪被煮熟了剁碎丢进去，也能吃的很香。”
昨天叶娘子空闲时间比较多，在这边呆的久了一点，厉五娘顺口感慨了一下猪崽的不挑食，却被叶娘子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些规矩你可别不放在心上，乡下被猪咬掉手指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叶娘子对勤快的厉五娘还是挺有好感的，所以顺嘴多提醒了一句，她们这边养猪的规矩的确多，什么必须把猪食从边缘倒下去，没事不能跟猪靠的太近，洗澡的时候要注意抓住猪嘴……但这些的确能够有效的保证饲养人的安全。
当然，愣是不听劝，非要作死的那种除外。
“咬掉……手指？！”
厉五娘的确被吓住了，她下意识的看了眼猪圈，猪崽们都在幼年时期又勤洗澡，看上去有些憨态可掬，她怎么都没法把咬掉手指这么凶残的举动和这些猪崽们联系起来。
“对啊。”
叶娘子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但是走多了村子，知道基本每个村子总会有一两个以后，也就不怎么奇怪了。
“你想想，野猪好对付吗？”
叶娘子今天也是有意跟厉五娘提个醒的，这样好的女郎，若是因着粗心没了几根手指，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不好对付。”
厉五娘在城里长大，没见过野猪，但乡下亲戚偶尔过来的时候，也说过野猪咬伤咬死人的事情，在她心里，野猪绝对算的上猛兽。
“野猪是猪，家猪也是猪，你怎么觉得家养的就安全？”
叶娘子的脸上带了些疑惑，厉五娘的脑子突然就嗡的一声死机了。
对啊，她为什么会觉得家养的安全？
“五娘，那些猪你随便喂喂就好了，有空在家多做些事情。”
“猪有什么危险的，直接把手伸进去，猪食倒进去就好了。”
“我们家这么多人呢，随便拿些米糠出来，你弟弟妹妹就不用饿肚子了。”
……
厉五娘的脸色渐渐苍白，叶娘子眨了眨眼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自己能想通是最好的。
当天晚上，厉五娘没有把晚饭全都带回去，厉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哗啦——”
舀水的木勺重重的跌在水面上，溅起一长串的水花。
厉五娘回过神，就听到猪崽们的哼哼声，赶紧往陶釜里倒了凉水，开始给猪崽们煮第二餐的饭食，什么负面情绪都被抛到了脑后。
只是在停下的间隙，厉五娘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她是不是可以想个办法，早点把自己嫁出去？
家里对女郎一向不怎么看中，耶娘嫁人不看性情看彩礼，厉五娘原本总想着前面还有阿姊顶着，她还有些时间筹谋，但现在耶娘的这幅表现……
厉五娘不想嫁瘸子，不想嫁傻子，不想给富人家当妾，更不想为了给兄弟娶亲，成为那个打死两个妻子的男人的第三个妻子。
这些繁杂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但出现了就不会轻易消失，只是在没有功夫仔细思索的时候被深深埋在心里，寻找合适的机会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叩叩叩”
“五娘，开门，有人来看猪了。”
还没到送午饭的时候，院门就又被敲响了。
“来了。”
对着模糊的水面看看自己的形象，迅速把头发和比较显眼的地方打好，厉五娘把能遮住半边脸的口罩戴上开门。
“往里面走，味道有些重，受不了的可以在门口等。”
叶娘子熟门熟路的带人进来，厉五娘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同样熟门熟路的进了房间，准备等这些人走了再出来。
叶娘子之前也带人来过，有些嘴碎的看到她一个小女郎在这边，虽然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但眼神总是有些不对劲，后面叶娘子就说这些人她来招待，厉五娘进房间就行。
“……请挨个排队上车，不要挤老人孩子。”
结束了这一次的参观，叶娘子扯着嗓子点清人数，跟赶鸭子一样把一群人赶上牛车，没一会儿便消失在街口，厉五娘一直等到那些人出了院子，才赶紧过去把门关上了。
“这有什么好参观的？”
中午还是叶娘子送饭，厉五娘顺嘴问了一句，这些猪崽子也不是很好看的样子，怎么还有人会过来瞧一眼？
“可能是钱多吧。”
天地良心，叶娘子当时说参观猪要钱真的是随口一说，结果居然还真有人过来。
钱什么时候这么好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