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回忆
承化十四年,伏月初七,蜀中,靖逆将军府。
“将军,您看是谁来啦!”
孙平急匆匆地跑进府邸,乐呵喊着。
沈阔一身白袍推开了门,恰好看见府外有三人齐步迈过了门槛,拱手齐声道:“沈将军。”
沈阔眼睛一亮,他一提衣摆,顾不上关书房的门就疾步跑了出去。
“李兄、杨兄,还有曾兄,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将军盛情难却,我等三人今日正好有场诗会,诗会结束,便一同来拜访将军了!”
“哎呦我这!这几日休沐在家,今日连胡子都没刮,三位仁兄便来了,真是让大家看笑话!”
沈阔摸着自己下巴上新长出的一截青色胡渣,话虽如此,他的动作却豪迈的很,脸上也没有半分羞赧神情。
“将军哪里的话!将军护国戍边本就辛苦,休沐的时候还不忘钻研诗词,实在让我等佩服。我等是诚心敬仰将军,今日才会亲自登门,哪会在意这些细节!”
沈阔今年三十又七,在朝中任靖逆将军一职,府邸修在蜀中,奉命镇守南方八郡。平日里无甚爱好,除了研读兵法之外,就爱吟诗赋词、舞文弄墨,常常爱请一些有名的文人墨客上门讨教,虽文词造诣平平,蜀中人送戏称“文人将军”。
沈阔“哈哈”一笑,“如此甚好!三位仁兄来的正好,本将刚刚在书房新写了一幅字,正愁无人赏鉴指点,三位便来了!”
三人跟着沈阔往书房中走去,其中有一人笑着说,“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就算我等三人不来,又哪里会无人品鉴。旁的不说,将军夫人可是我们蜀中出了名的才女!”
提到夫人的名字,沈阔一个年近不惑、在战场上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大老爷们,竟然摸着后脑勺,傻呵呵地笑了出来,露出几分年轻小伙的憨态可爱。
“唉,槐娘,她嫌我的水平不够,不愿与我白费口舌。”
沈阔的话中虽显责备,眼中的笑意却是幸福甜蜜,怎么都遮不住。
自从沈阔第一次来蜀中时见到了夏家的独女,他的半颗心便丢了出去。为了成功追到夏槐,沈阔历经周折调到蜀中,又从对诗词歌赋一无所知到初窥门径,在坚持不懈地追了半年之后,终于感化了夏槐的心,成功抱得美人归。
沈括与他的妻子情比金坚生活甜蜜,这是整个蜀中都知道的事情。
三人听到这话,脸上纷纷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什么靖逆大将军,分明是一个宠妻狂魔。好一个沈阔,一时不备,竟又是在炫耀自己的夫妻生活了!
“将军,三位先生。”
说曹操曹操到,夏槐跟着绿梧出门采买,正巧回府,就看见了沈阔领着三人往书房去。
“槐娘!”沈阔猛地转过身来,走到夏槐的面前,拉起了她的双手。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出门买了什么,累不累,要不要进屋休息一会儿?”
“这么多问题,将军是想让妾身先回答哪一个呢?”夏槐微笑着反问道。
“当然是累不累,这个最重要。”沈阔所当然地说。
“不累。今日天气炎热,我和阿梧本来是想出门采买,走到一半发现好多小贩都没出摊,沿途买了几个西瓜,就回来了。”
夏槐一边说着,一边想抽出被沈阔紧紧握在手心的双手。她用力一抽,不但没抽.动,反而被沈阔攥得更紧。
“将军,外人还在呢。赶快松手,让他们看见像什么样子,半点将军的威严都不剩了。”
“这有什么的!我与夫人感情恩爱,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去,本将不怕丢脸!”沈阔反而挺起胸膛,颇为骄傲地说。
夏槐:“……”
“沈阔,赶紧松手。你不嫌丢人,我还要名声呢。”她突然压低了声调,换了一副语调说道。
被自家夫人措不及防地凶了一脸,沈阔没恼,反而又是没脸没皮地捏了捏夏槐的手心,直把夏槐捏得嗔看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三位先生今日上门辛苦,便先随将军去书房消暑。夏槐买了西瓜,等会再去厨房做几碗酸梅汁送来。”
“夫人辛苦。”三人连连说道。
好不容易将一步三回头的沈阔送进了书房,夏槐让绿梧将西瓜拿进厨房,先切了给沈阔送去,自己则走到了院中。
院中蝉鸣一片,有两位少年,一坐一躺,互不打扰,场面很是岁月静好。
“夫人!”那位黏蝉的少年眼尖,率先看到了夏槐的到来,嘴巴甜甜地喊道。
听到他的声音,那位本是懒洋洋躺在椅上的少年才蓦然直起了身子,将盖在脸上的话本一掀,露出一张小巧干净,却已初显明艳的脸庞,“阿娘。”
没有会躺在椅上的亲生儿子,夏槐率先来到了那位黏蝉的少年的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
“阿昱这是在干嘛呢?”
“在,黏蝉!”孙昱眼睛亮亮地说道。
孙昱就是府中的管家孙平与绿梧的儿子,从小就在沈府长大,只比夏槐自己的儿子小了两岁。
“黏蝉干什么呢?”夏槐继续问道。
孙昱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皱着一张脸,委屈地说,“阿昱不知道。蝉很吵。”
十四岁的少年,夏槐蹲下后,已经比她高过了小半个头。
她温柔地抬起手,揉了揉孙昱的脑袋:“我们阿昱最乖了,等会做了酸梅汤,今天一定要多喝一碗。”
“好!”孙昱同样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尖尖虎牙,颇为可爱。
关心完孙昱,夏槐才又是起身,走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身边。
少年已经习惯了夏槐关心完孙昱再来与自己搭话,他心中明宜夏槐只是怕孙昱在府中过得不开心而不说,并不是因为不关心自己。恰恰就是因为他是夏槐的亲生儿子,夏槐才会最后来关心他。
因此他心中并不难过,只是趁夏槐与孙昱聊天的时候,又拿起了话本挡着太阳光,津津有味地看着。
夏槐直接抽走了他的话本。
少年也不恼怒,只是坐直了身子,用着清脆好听的少年音笑着问道:“阿娘这是干什么。”
“阿蔺,阿娘与你说了多少次,不能在太阳底下看书,对眼睛不好。”
夏槐摇摇头,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说道。
她翻了翻手中的话本,“更何况看得还是这种闲书。就算真的要看,你也该进屋看去才是。夫子布置——”
“夫子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昨日教授的内容我也温习完了!”
不待夏槐说完,少年早已猜到了她的话语,抢答般地回答道。
“好了阿娘,”他直接将话本抽了出来,“我会小心着眼睛的。”
“你看!”
他故意在夏槐面前眨了眨眼睛。
“我的这双眼睛是不是长得很好看,一点血丝都没有。阿爹说我浑身上下,就这双眼睛最像阿娘了!”
一阵微风吹来,吹散了蜀中的三分躁意。少年零星的几缕碎发贴在额前,有些偏长,正好垂到了眼睛的位置。
少年的瞳孔极浅,此刻一动不动,表情又很是专注。在他的眼眸中,夏槐是那么的温柔,带着笑意,轻轻伸出了一根食指点上了他的眉心。
“少跟着你阿爹嬉皮笑脸的,净学这些没羞没臊的东西。”
“才不是嬉皮笑脸呢!阿爹说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浅很浅,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地说出来,不然以后没机会了怎么办,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哎呀好了阿娘。”少年笑嘻嘻地催促道,“不是要做酸梅汤嘛?我都渴了。这话本可是阿昱新给我新给我赢来的,我得赶紧看完才是。再说了,我之所以在这院中看书,也多多少少是为了陪阿昱嘛!”
少年一贯伶牙俐齿,夏槐争执他不过,又念及着沈阔与三位先生的情况,没再多言,转身走了。
盛夏的午后,伴随着蝉鸣微风与书房中隐隐约约传来的交流声,还有后厨中若有若无的笑声,少年逐渐困倦,心中却很是安定。
他将躺椅搬到了孙昱黏蝉的树下,正好遮蔽了阳光。眼睛一闭,又将话本盖在了脸上,少年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昱刚用竹竿黏下了第一只鸣蝉,兴高采烈地要拿给少爷看,却发现少年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他跑出了后院,夏槐和绿梧刚好端着做完的酸梅汤从厨房出来。
既然少爷睡着了,先给夫人和阿娘看也是一样的。
孙昱开心地想到。
“夫人,阿娘——”
“靖逆将军沈阔涉嫌科举舞弊一案,居心不轨,意图祸乱朝纲。传圣上旨意,扣回京城审问,抓起来!”
一队持刀带剑的军队突然冲进了府邸,将他们层层包围。
“什么?!”
“涉嫌科举舞弊,意图祸乱朝纲,这怎么可能?”
“嘭”的一声,是什么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巨响。
那碗还没送进书房的酸梅汁在地上溅了个四分五裂。书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沈阔冲了出来,衣摆沾上汁水,像极了血的颜色。
“走水啦!!走水啦!!”
“什么?!”沈阔惊愕地转过身去,已是火光滔天。
第四十二章 白头
“大人,沈氏一族忠心为国,天地可鉴!谈何祸乱朝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阔疾言厉色地说道。
“有没有祸乱朝纲,不是沈将军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若这其中真有隐情,沈将军随我回了京州,陛下自然会还你一片清白!”
“将军!”
滚滚浓烟从后厨不断涌出,乌泱泱的黑云挤满了天际,如同正在酝酿着一场覆世的暴雨。
厨娘、帮厨捂着口鼻从后厨连滚带爬地逃出,满院的蝉鸣被此起彼伏的哭声尖叫所取代。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木头断裂的声音!
夏槐抬起头来,瞳孔骤缩,双脚却如生根,将她紧紧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根被烧焦的木梁带着火苗,从她的头顶直直落了下来!
“夫人!”
“嘭”的一声,夏槐被人用力地推了出去。她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了脚跟,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
是绿梧!
“阿梧!”夏槐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滚烫的木梁直接压上了绿梧的双腿,她身体匍匐在地,神情狰狞痛苦。
跳跃的火苗已经逐渐转移到了她的裙摆之间,夏槐惊呼一声,整个人冲了过去,跪在了绿梧的身边。
“阿梧,阿梧!你睁眼看看我,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的!”
尝试着推下木梁而无果,夏槐的眼睛被浓烟吹的通红,她有些慌乱地托住了绿梧的脸,随后将手伸向了她的腿间,准备破釜沉舟地撕下那块已经着火的布料。
可夏槐本就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又因为紧张,她双手停在空中不住地颤抖,撕了半天,那块布料还是紧紧贴在绿梧的身上,纹丝不动。
反而是那几簇跳跃的火舌,灼烧了绿梧的皮肤,逐渐逼近了夏槐的手心。
“夫人,快去救少爷,还有阿昱!”
绿梧的眼中也蓄满了泪水,她费力地抬起手,抹去夏槐眼角欲落的泪珠。
“阿梧没事,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还要和夫人一起上街采买呢。”
她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随后又是用力一推,“快走!”
“阿梧——!”
又是撕心裂肺地一阵喊叫,夏槐被绿梧再次推了出去,她几乎一步三回头地遥望绿梧。
而木梁之下,绿梧也同样抬起头来,用嘴型无声地比着——“快去。”
终于,夏槐抹去了脸上的眼泪,眼神坚毅跑了出去。
*
“娘,阿娘!”
浓稠的黑烟之中,孙昱无措地站在中间。
灰尘、浓烟顺着他的口鼻源源不断地灌了进去,孙昱被呛出眼泪,却还是不死心地张着嘴,一直呼喊着绿梧的名字。
手上刚黏的夏蝉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阿娘刚刚明明就在那里,他还听见了阿娘的声音,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阿爹,阿爹!”
四周同样是空空荡荡。
“放了火现在没人注意我们,快走快走!”
“等等,我还有些值钱的东西没拿,我得回去找一趟!”
“命都要没了,你还拿什么东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没有银子,就是出去了我俩也得没命!难道你想让我过苦日子吗?!”
“银子可以再赚,若是被官爷抓回了京州才是真的没命了——诶!你怎么还真敢跑进去,里头可在着火,你疯了吗!”
声音渐远。
孙昱耳中轰鸣一片,刚刚是谁在说话?!
“阿昱!咳咳……”
“夫人!是夫人吗!”
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孙昱好像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他大声地喊道。
“阿昱,你不要动,就站在原地,我来找你!”
*
“大人,将军府怎么会突然起火?”
一人压低着声音凑近说道,“火势渐大,若是我们再不去救火……怕是整个将军府都要被烧没了。到时候该如何向陛下交差?”
为首的男人嗤笑一声,目光如利箭一般冷冷扫来,他漫不经心地说道:“陛下只说将将军扣押到京州,有说是要死的还是活的吗?”
那人心头一颤,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只剩下为首的男子与沈阔隔空对视。
“沈将军,我敬将军满门忠烈,这才好心提醒一句,将军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乖乖随我回京才是。”
沈阔手上青筋暴起,他赤手空拳,佩剑被放在了房中。沈府中人的每一句痛苦呻.吟都如一计猛击,重重击向他的心头。
隔着滚滚浓烟,他根本看不清对面的脸。可是沈阔知道,对方并非善茬,只要他一动,对方就一定会跟着出手。
太阳穴疯狂跳动,沈阔说:“沈某并非有意违背皇命,只是人命关天,待沈阔将府中人悉数救出,自会心甘情愿地跟着大人回京州接受调查!”
“我说了不能动,便是不能动。”
似乎有寒光乍现!
手起刀落之间,两条温热的血珠连接成线,喷洒在了刚刚问话之人的脖颈。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上去,却听见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还是热的。
“噼里啪啦。”
是玉珠扯散开来,洒落在地的声音!
他左脚一移,却是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物体,粘稠的汁水迸射开来,粘在他的鞋底。
他低下了头,却是有些仓皇地后退了一步。
地上不知何时躺倒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手上收拾的金银细软洒了满地。
尸体的脸上还维持着身前最后一个表情。
女子贪婪,男子焦急,似乎是因为着女子执意要回去拿这些无用的黄白之物起了争执,就在即将借着黑烟逃出府邸的时候,被人一剑所杀。
“若是将军执意要动,”为首的男子长剑归鞘,“这便是将军的下场。”
“沈某平生最讨厌受人威胁,大人非要如此吗?”
“皇命难违。”那男子抬起头来,冷冷说道,“得罪!”
刀光剑影之间,沈阔与那为首的男子已是连过数招!
滚滚浓烟之中,谁都不能完全看清对面的招式路数。沈阔赤手空拳,便只能依靠着听声辨位和战场上多年形成的直觉不落下风。
二人一时打的难舍难分。
这为首的男子并不是有心要与沈阔分个高低,他目标明确,只是为了拖住沈阔的动作,招式虽然阴狠毒辣,却也并未使出全力。
反观沈阔,他虽尚能不落下风,可惦念这家人妻子朋友的安危,早已是心急如焚,攻势越发急促凌厉!
终于,在他有心卖了一个破晓之后,那男子上当,沈阔终于抓到机会,转身向内院跑去。
在沈阔看不见的背后,那男子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狠厉,杀意喷发,长剑出鞘!
他单手执剑,脚尖轻点地面,飞身而去。
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那男子将剑往前用力一送,目标明确,正是沈阔的后心窝!
……
“噗呲。”
是利剑刺进血肉的声音。
在那黑烟之中,突然爆发了一阵绝望地喊叫。
“槐娘——!!”
那本该刺向沈阔的利剑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夏槐用身躯挡住,直接刺穿了她的心房!
利剑突然被人拔出,夏槐的身体突然失去控制,向下倒去,又被接近发疯的沈阔用力接住。
“将……将军。”
一抹刺眼的鲜红从夏槐的唇角流下。
“我在,我在!”
沈阔慌忙地抬起手,抹去了夏槐嘴角的血渍。他弯下了身体,用自己的脸庞紧紧贴住了夏槐的脸颊。
夏槐的声音很轻,只有这样才能听得见她说话。
“酸梅汤……洒,洒出来了……”
“没事,槐娘,下次我们重新再做,不管你做多少,我都全喝光,好不好?”
夏槐躺在沈阔的怀中,眼睛一睁一闭,她张了张嘴,吐出来的却是气音,沈阔没有听清。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夏槐的体热正在他的怀中一点点流失,可他别无他法,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夏槐,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
夏槐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很美,却如同即将凋零的昙花,极尽凄惨。
汩汩的鲜血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夏槐却丝毫不觉。
“我说……好……”
“夏槐!!!”
却是无人再度回应。
……
温柔地将夏槐放平后,沈阔直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步伐有些不稳。
“你杀了夏槐。”
不过短短一瞬,沈阔却几乎苍老十岁。他的眼尾是一片刺眼的通红,数不完的血丝分布在他的眼球之间。
伤心欲绝以后,万籁俱灭,内心居然是自己都无法诉说的平静,或者说,是哀莫大于心死。
真的有人能在瞬间白头。
他蓦然抬起了眼睛,“我要你偿命!”
*
“咳咳,少爷……少爷!”
与夏槐见面后,夏槐将孙昱带了出去,让他去和少爷一起躲到个安全的地方,自己却是头也不回地冲回了黑烟。
“咳咳。”
火势还未蔓延到此处,可是浓烟依旧遍布。
来时短短的一条路,重新去时,孙昱却走得很艰难。
终于,他看见了一片白袍在空中飘荡,那是少爷的衣裳!
在躺椅上熟睡时吸取了太多的浓烟,沈蔺根本没有机会醒来,就直接昏睡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她却想跟您当姐妹
硝烟散去,孙昱再次抬起头来,还是在那一栋昏暗的屋舍中。
“哪一年的冤假错案?”
孙昱好像听到了什么见不得的笑话,突然开始疯狂地大笑。他的眼角几乎涌出了眼泪,神情本该是张狂不羁的,看在眼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悲恸。
“谢裕。”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承化十四年六月,靖逆将军府惨案,不就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承化十四年,靖逆将军府?
那段刻意被遗忘在历史长河中的尘封记忆被人血淋淋地打开,孙昱不惜再次舔舐自己从未愈合的伤口,也要谴责谢裕这一副道貌岸然,令他作呕的正人做派。
“六月初七,一队官兵闯入了靖逆将军府,要奉萧景明的命令,将将军捉拿归案。”
“后来,不知是从哪起了一场大火。全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几乎无一幸免。带头的正是你,你会以为我忘了?!”
谢裕眉心一跳,“你是沈家的人。”
“不。”
孙昱缓缓抬起了头,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喝水,他干裂的嘴唇已经积起了死皮,每一次的张嘴说话,都无法无视那干硬的质感。
“按照你们的话说,我是沈家的余孽!”
这句话带着太多的决绝、不甘与悔恨从孙昱的口中说出。那股强烈的怨念倾泻而出,听得刀七都心头一震。
谢裕当然记得这件事。
当年.,有人举报靖逆将军沈阔涉嫌科举舞弊一案,买官卖官,意图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萧景明震怒,却念在沈阔镇守南方八郡、颇具民心,不敢大肆搜查,只派了暗卫秘密查证。
可查出来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坐实了沈阔扰乱科举一事属实,萧景明这才下旨,派兵将沈阔扣押京州,再行处置。
而那时,谢裕在萧景明的跟前虽然已经崭露锋芒,却还远远未到只手遮天的地步。那一日,他确实记得自己被派往了靖逆将军府,还在早已变成了废墟的焦土中,救下了一个人。
当年,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沈阔一案来的太过蹊跷,进展的又太过迅猛。从有人上报到萧睿明被下旨缉拿,几乎只过了短短半月。就像是有人同时约好了,要让沈阔去死。
可那毕竟都是陈年旧案,更何况萧景明已死,这一切早就无从查证。
当年谢裕赶到蜀中的时候,将军府内已经是尸横遍野。他只来得及偷换了一人的身份,带走了一人,其余的尸首就已经被尽数抛在了乱葬岗中,那又是谁救走了孙昱?
越往深处思索,这其中怪异的感觉便更是强烈。
换个角度来想,萧景睿当时之所以会那么强烈地想要沈阔死,或许并不是因为沈阔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结果,想让沈阔死,所以沈阔就得死。
试问一个连跟夫人恩爱都嫌时间不够的“文人将军”,又怎会将手那么长地伸进京州,却扰乱一场他都没有亲身参与过的科举呢?
*
“殿下,这沈昱竟然来自当年的靖逆将军府中。”
等到孙昱再次精力不济地昏死过去,谢裕与刀七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屋子。
“沈昱?”
谢裕停下脚步。
“是。”
刀七摊开手心,一块小巧的木牌躺在其中。这木牌做得不算精致,经历了十几年来的风吹雨打,早已发霉,木牌上的字也看不太清,只能根据刻痕,勉强地判断是一个“昱”字。
“这是在沈昱在水患安置点的住宅周边搜到的。”
木牌历经了岁月,边角的四个尖锐也已变得圆润。它的主人显然对它极其爱惜,才会时常拿在手中把玩。
刺杀前,这刺客许是怕事情败露,不愿揭穿自己的身份,才能将木牌随意扔在了周边。
“他不姓沈。”
谢裕语气虽轻,说出来的话却无半点迟疑。
“殿下?”
“靖逆将军一脉向来子嗣稀薄,到了沈阔父亲这一辈,更是三代单传。沈将军有个儿子,不叫‘昱’。倒是听说将军身边有个管家姓孙,算算年龄,他的儿子应该跟沈阔的儿子差不多大。”
“这刺客,”谢裕懒洋洋说着,“应该叫孙昱才对。”
刀七默默咽下了嘴里要说的话。
殿下为何会对靖逆将军的往事这么了解,就跟如数家珍一般。知道沈将军儿子的信息倒不奇怪,可是连将军府的管家信什么儿子几岁都知道……若说谢裕没有提前调查,刀七都不信。
难道谢裕真是个天才?几年前的匆匆一瞥能记这么好几年?
刀七郁闷了。
“派人给他送些食物和水,别叫他死了。”
谢裕突然没由来的想到。
如果他真是靖逆将军府的故人,他或许是现在这世上,唯一对沈蔺有牵挂的人。
“是,殿下,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黎县的水患与灾民安抚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等京州送来的粮草一到,我们就去会会北蛮。”
十几年前,沈阔能一人一军打的北蛮元气大伤,被迫向北晋俯首称臣缴纳岁贡。十几年后,谢裕可以与虎啸营全体自然也更是可以。
谢裕嘴角噙着一抹坏笑。
等到北蛮收拾完毕,该承受这无妄之灾的,就是狄丘了。
荧伽,来日方长,你我且走且看,谁才是这一场胜者为王。
*
萧行云果然说到做到,办事效率很高。
他回宫后,立刻就解了萧明宜的禁令。虽然还是对萧明宜的出宫时间与回府时辰有着具体的规定,却已不再向先前那般,有着太多强硬的约束。
陈怡最近很是烦恼,自从萧行书放松了命令以后,萧明宜更是解放了天性,一日三次点卯一般地往她屋中跑。
有时候,到了深夜,萧明宜还赖在她的院中不肯离去。陈怡向来早睡,又不好意思出口赶人,直把青缇气得够呛,背地里嘟囔了好几回。
一开始,萧明宜是打着学习的名头来找陈怡的,美其名曰“婶婶是京城第一才女,跟着她可以学课本中没有的知识”,陈怡自然也欢迎。
可过了没多久陈怡就发现,萧明宜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往往是学了没多久,萧明宜的话题就自然的从书籍转移到了谢裕的身上。有两次话题转变之快、之巧妙,就连陈怡都该拍手叫绝。
“她这哪里是来跟着您学习的,分明是来跟您抢男人的。”
“青缇,不可胡说。”
她没想到,青缇一语成谶。
让陈怡真正烦心的是在一次午后。
这一日,萧明宜照例来找陈怡,知道萧明宜连着会来好几天,陈怡早早备好了功课。可萧明宜才学了没一会儿,就吵着闹着要去玩儿。
她这几日已经摸清了她这位未来婶婶的性子。吃软不吃硬,若是陈怡不同意,哀嚎两声憋出两滴眼泪,陈怡准保投降。
果然,陈怡拧着眉头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无奈一笑,收起了桌上未看完的书籍。
“婶婶,”萧明宜拉着陈怡往外走,“你是不是也觉得明宜挺好的。有明宜在,就算是裕哥哥不在,婶婶在府里都不会孤单呢!”
自从萧明宜经常来嚯嚯陈怡后,青缇就无师自通了梁顺的绝技——翻白眼。
青衣听完萧明宜的话,白眼翻得简直要上天,又被陈怡一个不赞成的温和眼神所制止。
陈怡沉思了一会,说:“安和公主性情活泼可爱,的确是给王府增添了不少热闹。”
“婶婶,那你说。若是明宜以后也住进了王府,府中岂不是天天这么热闹,婶婶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萧明宜眼睛睁得大大,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不假思索地说。
青缇:“?!”
陈怡:“……?”
“陈怡愚笨,公主这是何意?”陈怡在风中有些凌乱。
“哎呀婶婶!”
萧明宜上前,已经是亲热.地挽住了陈怡的手臂。
话到这里,萧明宜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露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姿态。
“就是……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白天与婶婶一同做好姐妹,晚上,晚上与婶婶一同——哎呀,羞死人了!”
萧明宜跺着脚,倒是自己先害羞地跑走了。
陈怡:“……”
*
“我呸!这萧明宜是哪门子的公主,还安和?依青缇看来,她既不安分,也不温和。”
晚上,只有陈怡和青缇两个人的屋内,青缇把门一关,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若是以往,陈怡定是会出口训斥青缇谨言慎行,可今日她也准时是被吓了一跳,搜肠刮肚了半天,也只硬邦邦憋出一句。
“青缇,谨言慎行。”
“还谨言慎行呢主子!您是好脾气,那安和公主都恨不得在您头上拉屎拉尿了!”
陈怡:“……”
“青缇,不可如此粗鲁。”
“主子,”青缇气愤地说,“您看看今天她的那个样子,您是把她当侄女,她却想跟您做姐妹啊!”
“不过您也别担心,这婚事可是陛下亲自赐的。她就算想进门,只要陈家一直不松口,她一时半会儿的也进不来。”
“再说了,府中不是还有一个人嘛。”
青缇想了半天,“就是长得颇为俊秀那个。那日您让他出府,他说会定会记着这份恩情,依青缇来看,如今就到了他报恩的时候了!”
第四十四章 发兵的由
没过多少日,粮草到达,朝中传来消息,谢裕领虎啸营全体,发兵北蛮,虽未直捣黄龙,但却将北蛮分布在边境的驻扎军队一连打退了七十里,退守到了一处边陲小镇。
谢裕这一举动狂妄,且发兵突然,还未等朝中的旨意下达,谢裕就抢先调兵遣将,不仅一下子打破了北晋与北蛮这么多年粉饰出来太平局面,更是一下子引起了朝中诸位主和派老臣的不满。
“陛下!摄政王如此狂妄,今日敢违抗圣旨发兵北蛮,明日,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啊!”
一老臣字字啼血,在朝堂之上,声嘶力竭地说。
“违抗圣旨?梁大人可是不知道那圣旨上写了什么,这是将好大的一顶帽子扣在了摄政王的身上!”
谢裕在黎县随军师制定谋略准备发兵的这几天,萧景睿的风寒已经痊愈,因此今日朝堂之上,掌权的是他,萧行云则是站在了第二个台阶处为谢裕说话。
“就算圣旨上写的是发兵,摄政王不等传令官抵达黎县便擅自发兵,如此无规无矩,显然是居功自傲,有了不臣之心!”
另一位老臣出列,梗着脖子与萧行云对峙。
“自先帝在时,我朝便与北蛮缔结了和平条约,互不侵犯。摄政王此举,与公然毁约何异?我北晋泱泱大国,从此颜面何存,岂不是叫天下人诟病!”
第三位老臣面红耳赤,声若洪钟地说道。
“毁约?”
萧行云独自一人站在高处,面对着百官群臣,颇有些舌战群儒的意味。
他甩袖厉声叱道:“诸位大人可是搞错了!是北蛮率先趁黎县水患时入侵我国疆土,戕害我北晋子民。若说毁约,怎么都是该北蛮让天下人蒙羞,如何轮得到我北晋!”
在众人的印象中,太子萧行云一向是嘴角带笑的,性情温和,脾气也是极好,很少会参与朝中争辩,还如此态度强硬、掷地有声。
不待众人回答,萧行云脸上笑意全无,一改往日不着调的模样,冷冷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
“今日,摄政王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发兵北蛮,就惹得众位大臣如此不满。明日,那北蛮的铁骑若是踏破了我北晋皇城,诸位大臣是不是还要如今日这般唯唯诺诺,拱手将江山让人呢!”
萧行云这话简直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满座皆惊!
“太子,臣等绝无此意,只是那敌袭来自北蛮毕竟是刺客的一面之词,若是——”
是第一个说话的梁大人。
“够了!梁大人,”萧行云语气微讽,不近人情地说,“这话你还是留着到摄政王面前说去吧。”
那老臣当场被呛了回来,脸色几番变幻,又青又白,最后只是闭上了嘴,一副吃了哑巴亏的样子,不说话了。
萧行云心里明白,说到底,这些老臣今日会在朝堂之前骤然发难,不过就是看准了谢裕不在,无人能在朝堂之上给他们脸色看,这才如此肆无忌惮。
这些老臣,仗着自己经历多朝又年事颇高颇具名声,在朝堂之上可谓是出尽风光。平日里谢裕在时还好,如今谢裕不在,若是他再不站出来,北晋才是真的要被这些人一块一块地送出去。
“咳咳……太子!”
萧景睿的身子虽然已经痊愈,可到底落下了病根,说话的时候还会咳嗽。
不过短短十几日未曾上朝,萧行云气势凌人,说话有有据,敢在朝堂之上公然驳斥三位老臣,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完全脱胎换骨——这让萧景睿产生了一丝陌生,好像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这个儿子。
可是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在朝堂之上气势太盛,不是一件好事。
“父皇,儿臣一时口不择言,还请父皇责罚!”
“退下。”
又是两声剧烈的咳嗽,萧景睿摆摆手说。
“报——!”
从殿外跑进了一名侍卫。
大监陈贵挥动拂尘,上前一步,扯着嗓音喊道:“何事要报?!”
“有一封公文!”
是北蛮。
自那日谢裕突然出兵后,北蛮君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调兵防备,就一口气被谢裕吃下了三十里的战线!
君主震怒,派兵要伐,偏偏谢裕又十分狡诈,窥得了北蛮的动向后就领兵后撤,等到北蛮以为边境无忧了,又是卷土重来,抢占边城。
反反复复好几次后,不仅边境百姓怨声载道,就连北蛮君主也好几天没有合眼睡过好觉,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谢裕便不是小打小闹,会真的挥兵直攻京都。
重压之下,北蛮君主短短几日消瘦十斤,自觉不能再这样下去,半夜丑时从床上爬起,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公文,第二日就派使臣快马加鞭送往北晋。
谢裕也是狂妄,明明猜到了他信中是如何写的,却也偏偏不予拦截,就让那公文畅通无阻地送到了太极殿上。
“陛下,这……老奴不敢念。”
陈贵打开公文,霎时变了颜色,有些踌躇地说道。
“拿来,朕亲自看。”
那公文又被递到了萧景睿的手上。
萧景睿一目十行地匆匆掠过,还未等看到末尾,他便怒火攻心,直直将公文丢了出去!
“咳咳……咳咳!”
这一次的咳嗽来的格外猛烈。
“陛下,小心龙体!”
陈贵忧虑地说,欲上前帮萧景睿顺气,又被他的布满血丝的眼神狠狠吓退。
那公文直接被丢到了萧行云的脚边,他伸手一捞,公文拿在手中,逐字逐句地看着。
这北蛮国主的字迹潦草不堪,后面附着一张小笺,是将北蛮语言翻译成了北晋官方。
这公文翻译显然有些水分,北蛮君主前面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控诉北晋不仁不义,到了翻译的手里,却只剩下了几十字,被美化修饰以后,还是十分的刺耳难听。
萧行云不懂北蛮方言,萧景睿年轻的时候却是特地钻研过,因此萧行云不懂,萧景睿却是将那人骂人的粗鄙之语都刻进了心头,更加气愤。
末了,那北蛮君主绝口不提派军偷袭黎县一时,反而堂而皇之地问:北蛮年年向北晋交纳岁贡,北晋以何由出兵,又有何脸面撕毁条约?
萧行云平稳地叙述道,甚至将前头北蛮君主骂人的话也一字不差的念了出来。
合上公文,他将公文举在耳边,“摄政王陈兵在境这北蛮君主还能如此狂妄,若是摄政王没有发兵,结果会如何,诸位大臣可想而知。”
有臣子羞赧地低下了头,却也有更多的臣子窃窃私语。
“先帝在时,这北蛮可是被靖逆将军打得服服帖帖,连句话都不敢说。如今将军不在了,无人再治北蛮,唉!真是让人唏嘘。”
旁边一人狂扯他袖子,“你不要命了,连这话都敢说!那人可是祸乱朝纲走抗旨不遵,最后以谋逆之罪论处的。小心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吧!”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他直接挥开了旁边人的手,“靖逆将军一案本就事发蹊跷,当年在朝中,有多少臣子觉得不对,却因为陛下一意孤行而不敢进言。我当年尚未入仕,不然,就是舍弃了我的这顶乌纱帽和项上人头,我也是要为将军说话的!”
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气,那臣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看现在的这几位将军,除了威猛大将军沈唤之以外,哪个是能打的!我恨自己生而手不能提,不能去边境保家卫国,只能谋一个小小文职,在这朝中……唉!”
“父皇,北蛮为我朝岁贡之国,言语之间还敢如此嚣张,想来是早就对我北晋不满。”萧行云说,“公文之中,北蛮君主绝口不提黎县一事,反而言之凿凿,倒打我北晋率先出兵,依儿臣看来,唯有此时出兵,才能打击北蛮气焰,一振我朝雄风。”
“不知,诸位大人怎么看?”
萧行云又是变了一副模样,微笑询问。
“太子殿下英明!”
“那依太子来看,摄政王发兵北蛮,又该寻个什么由?”
萧景睿喘顺了一口气,半抬着眼问。
“皇叔的来信上说,不同于黎县的水患.,北蛮一块重要的粮食产地,近月却是出现了干旱。”
“若因为干旱,一个国家便可肆无忌惮地发兵,掠夺另一个国家,这天下岂不乱套?”
“然,这由虽然不齿,却也不失为正当。”
萧明宜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大堆,不只底下的朝臣没听懂,连萧景睿也只是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不知道萧行云到底想做什么。
“儿臣的意思是,既然北蛮在公文中已经撕破脸皮,父皇又何必寻个正当由发兵,给他体面?”
萧行云的眼睛上下转了一圈,像极了狐狸眼睛,又是勾人,又喜欢玩弄人心。
“前几日皇叔的信中,可还交代了他一时不备,不慎被那小刺客划伤了手。”
“那刺客虽然不一定来自北蛮,可正如我们没有铁证证明敌袭是北蛮做的,北蛮又如何能证明那刺客不来自北蛮呢?”
“皇叔可是摄政王,摄政王被北蛮的刺客伤了,往小了说是意外,若是往大了说……”
萧行云一顿,又是语气带笑:“他领兵攻打一个划伤了他手心的小国,这不就是发兵的由吗?”
第四十五章 没见过这么不讲的人
自萧明宜那天下午语出惊人之后,陈怡果然如青缇所说,开始避着萧明宜。
陈怡不会说谎,找由的这重担自然就落到了青缇的肩上。一开始是染了风寒,再后来是出府祈福,最后,竟连早膳吃的油腻今日心情不好不能见客这样的借口,都被青缇找出来了。
萧明宜自然知道那天的几句话太过心急,是将陈怡吓着了。她不愿整天待在宫中,听那些夫子“之乎者也”,还是一日三次的往摄政王府里跑,也不在乎旁人的非议。
就算陈怡今日不见她,她也是要在府里磨足了时光,等到不得不回宫的时候才离去。
后来,青缇若有若无的一提,府中还养着一个闲人,萧明宜才恍惚想起谢裕的府上还养着那比女人还明艳勾人些的沈蔺……
“沈蔺,本公主劝你别不识好歹,也别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本公主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关心你一二,你应该感恩戴德才是。”萧明宜从桌上拿了块糕点,抬着下巴,骄傲自满地说。
青衣:“……?”
沈蔺:“……”
那他该,“多谢公主抬爱了?”
“好说好说。”萧明宜嘴里塞得满当,“你刚刚是在看什么什么话本呢?”
不待沈蔺回答,萧明宜直接伸出了手隔着桌子,硬生生将话本挑了起来。
“咚隆”一声。
茶盏在桌上晃晃悠悠地旋转两圈,一个侧斜倒在了桌上,茶水溢出桌面,将话本上的墨字染的面目全非。
青衣:“……”
沈蔺:“……”
他那刚到手才看了一半的话本!
“咳咳。”
萧明宜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抬头望了望天,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显得十分无辜。
“呀,好烫!”
溢出的滚烫茶水顺着桌角滴在萧明宜的衣裙之上,她惊呼一声,腾得站了起来,又把椅子撞得东倒西歪。
“什么破椅子!”
萧明宜不满地说道,一脚踹了出去,却是踢在了桌子上。
“咚——”
那桌子纹丝不动,萧明宜倒是捂着自己的脚踝神情痛苦地跳了起来。
沈蔺:“……”
青衣:“噗嗤。”他背过身子,憋笑地难受。
萧明宜才来了不过半个上午,沈蔺这屋中就变成了一片狼藉。
若是再让萧明宜在这里呆下去……
沈蔺简直难以想象。
自那日陈怡替他说话之后,他进出府邸短暂地不再受到梁顺的控制。但沈蔺心中知道,梁顺不过是迫于无奈,若是谢裕回来了,这事恐怕会变得更加麻烦。
况且,他听说萧景睿的身子已经痊愈,开始亲自上朝。萧行云既然已经解放了出来,他不信萧明宜在府中折腾的这几天,萧行云不会对她的行踪如此冷漠。
打定心思,沈蔺迈步向屋外走去。
萧明宜顾不上脚疼就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生怕沈蔺也丢下她走了,她又要在府中无所事事地过一整天。
裕哥哥府里那个管家的老头子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心气不顺,最近总感觉他对自己阳奉阴违的,烦人得很!
“沈蔺,你站住!你给本公主说清楚,这是要上哪去!”
沈蔺果然停住了步伐。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泠泠好听,语速不急不缓,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屋中烦闷,沈蔺出门走走,公主要一起吗?”
“嘁。”萧明宜嘴上不饶人,“谁要跟你一起。”
“那好吧。”
沈蔺故作可惜地说道,又是迈开了步子。
萧明宜:“?!”
“你给本公主站住!”
萧明宜半扶着膝盖,龇牙咧嘴地跟了上去。
“啪嗒”一声,她又是碰掉了屋架上的花瓶。
在那一刻,沈蔺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他那除了谢裕极少因为外物波动的心弦,突然没由来地颤动了起来。
沈蔺心底霎时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
错愕地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了屋架上的并蒂莲缂丝花瓶摇摇欲坠,正要坠落架子的模样。
“别!”
沈蔺与青衣同时喊出了声。
再顾不上什么仪态端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冲向了花瓶,伸长了手臂,终于在花瓶即将坠地的那一刻托住了它。
“还好还好。”
青衣惊魂未定地说道,沈蔺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不等他这口气彻底咽下,萧明宜却是凑了过来,疑惑地问:“什么别?什么还好?”
然后,她两手插.入了两人的身体缝隙之间,用力向外一拨!
青衣和沈蔺秉持着对方会拿稳花瓶的心思同时松开了手。
“哐当——!”
那并蒂莲缂丝花瓶重重落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青衣:“啊啊啊……!!!!!”
沈蔺:“………………”
萧明宜:“这是什么东西?”
纵是沈蔺的职业素养良好,他脸上的表情也略微有些僵硬,脸上的笑容传递着心塞与无奈。
要不是他还需要依靠萧明宜向萧行云传信逃离王府,他简直想任性一回,把这劳什子的安和公主扔了出去!
“公主……”沈蔺咬牙切齿,又尽可能语气温和地说道,“这是你家裕哥哥亲自赏赐的花瓶。”
“裕哥哥!”
萧明宜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她又撇了撇嘴,摆出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裕哥哥送的怎么了!裕哥哥最疼我了!难道我堂堂安和公主打碎了他一个花瓶,他还会责怪我吗!”
“再说了,”萧明宜不直气也壮,“花瓶在你们手里,是被你们打碎的,关本公主什么事,你们少冤枉到本公主身上!”
沈蔺:“…………”
谢裕那混账厮的是不会责怪你,可是还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新花样来折腾他。
青衣:“…………”
简直了,从来没有见过比自家王爷还要蛮横不讲的人。
*
到最后,萧明宜还是跟在沈蔺和青衣的屁股后面,一同出了门。
这还是青衣第一次与沈蔺一同出府,之前沈蔺出府或多或少都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带着青衣不方便。不像这次,将萧明宜带出王府别再嚯嚯谢裕存在他那的物件,已经逐渐变成了沈蔺的第一目的。
天气聊聊回暖,摄政王府本来建在京城一个极好的地段,此时人来人往的,更显得热闹。
青衣突然馋了沈蔺上次与萧行云吃饭时给他带的糕点,嚷嚷着说要去买。
萧明宜正厌恶地避开了一个小孩的手臂,拍了拍袖子,“什么刁民,也敢来靠近本公主,真不该不带护卫出来。”
她一抬头,沈蔺与青衣已经神情自然地往人流量更大的集市走了出去,心中更是烦闷,只能又低声抱怨了几句,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到了集市,沈蔺带着青衣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家摊位。
他随口询问:“公主可有什么想吃的小零嘴?”
萧明宜看着桌上摆出的那些吃食,表情满掩嫌弃。她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了一块糕点,全方位打量了一圈后重重丢了回去。
萧明宜抽出帕子擦拭指腹,“这些东西也能被成为零嘴?一看就不干不净,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识的人才会吃。”
萧明宜说完这话,突然感觉有一道不善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她不适地甩了甩帕子,抬起头来,发现居然是小摊摊主的眼神。
“干什么?你这刁民看什么看!知道本公主是谁吗!再看小心我叫人把你的眼珠子扣下来!”
“公主?”那摊主把切刀一扔,撸起袖子露出了精壮突起的肌肉。
“买不起别碰!你若是公主我还是天王老子呢!赶紧滚滚滚!”
萧明宜:“……?”
这人是疯了吗?!
居然敢这么对她说话?!
她可是萧景睿最受宠爱的幺女!!
“嘿,我说你这刁民!”
摊主重新拿起了切刀,面露凶光,“还不滚?!”
萧明宜:“…………”
好女不与男斗,她忍!
萧明宜目光游离地走到了旁边。
青衣见萧明宜吃瘪,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心中大快。
“您呀别跟这女娃娃计较!被家里宠坏了,是个没教养的,犯不着跟她生气!——这个,还有那个,都给我多来点!”
摊主手起刀落,“好嘞。”
在青衣和摊主聊天的功夫,沈蔺也没有闲着,而是一直在观察着四周。
集市最是人多眼杂,萧行云到底会不会如他所料的一般出现,沈蔺心中也只有五成把握。
突然,萧明宜却是又跑了回来,伸出手指点着一个方向大声嚷嚷,“沈诚嘉?!她怎么也在这里,肯定是偷偷跑出宫的。”
“诚嘉郡主?”沈蔺顺着萧明宜指出的方向看去,人来人往的,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他问:“公主是不是看错了,郡主怎么会来此处。”
“哎,你是在质疑本公主的眼神吗!”
萧明宜双手叉着腰,“别人我认不出来,沈诚嘉这小狐狸精别说只是戴了顶惟帽,就是她化成了灰本公主也能认得!”
“公子,”青衣买完零嘴,在沈蔺的耳边小声道,“女人真是太可怕了。这莫非就是应了那句,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沈蔺:“……”
“只不过,”萧明宜又是疑惑地说,“那小狐狸精的身边还有一人,看着身形应该是个女人。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
第四十六章 她还只是个孩子
不一会,在萧明宜的执意带头下,三人跟了上去。
在一阵恰到好处的微风的轻拂下,三人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萧明宜平时看起来是个不靠谱的,在找沈诚嘉茬这事上还真是一找一个准,那带着帷帽神情淡然的女子,果真是本该在宫内的沈诚嘉!
至于沈诚嘉旁边的女子……虽然没有看清脸,她看起来与沈诚嘉差不多高,却没有沈诚嘉的一派镇定,因为紧张,她不自觉地频频抬头环视四周,目光有些游离,又是很快地低下了头,开始拨弄自己的指甲。
“嘘。”
见萧明宜神情激动,好像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将质问沈诚嘉,沈蔺轻声提醒了一句,“旁边有人盯梢。”
“谁?”
萧明宜显然也是第一次做这种跟踪的事情,她的眼眸中跳跃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整个人紧张又兴奋。
“那里。”
拐角处,一名女子同样也密切注视着沈诚嘉的方向,是沈诚嘉的侍女穗禾。
“嘁,区区一个婢女罢了,难道本公主还能怕她?!——等等!”
萧明宜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整治沈诚嘉的办法,“嘿嘿”一笑,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沈诚嘉出宫也就罢了,不仅戴了帷帽还要派侍女盯梢,你们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什么?”青衣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萧明宜给了他一个“你果然是愚笨不堪”的表情,“这还看不出来?说明沈诚嘉心里有鬼啊,不然她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说不定,沈诚嘉旁边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女子,就是一个恰好矮个子的的娘娘腔罢了!——本公主知道了!”
萧明宜又是一惊一乍地瞪大了眼睛,“沈诚嘉之所以偷偷跑出宫,就是跟这个男的约会!好一对奸夫淫妇,今日落在了本公主的手上,看我不上去拆穿他们!”
“公主!”
沈蔺伸手欲拦,速度太慢,萧明宜已经是撸.起了袖子,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公子,我们现在干嘛?”青衣嘴里还咬着两块枣糕,搞不清状况地问。
沈蔺:“……”
他看了看一脸懵逼的青衣,又看了看志得意满的萧明宜,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浮上他的心头。
萧明宜的步子很急,转瞬之间,她已经是冲到了沈诚嘉的面前,蛮不讲地伸出了一只手,挡在了二人即将进入了门前。
这周边的屋舍都是百姓开的小客栈,沈诚嘉带着别人来这里,无疑更加验证了萧明宜心里的猜测。
“沈诚嘉,你不在宫里巴结皇祖母,来这里做什么!”萧明宜嘲讽地目光毫不犹豫地掠过沈诚嘉,看向了她背后的神秘人,“光天化日之下,还跟一个男人来这里,本公主都简直替你害臊。怎么,你们是要偷情……唔,唔!”
萧明宜话还没说完,突然从背后伸出了一只大手,毫不客气地钳制住了萧明宜的后脖,用力将她往外一拉。
“谁?!是哪个刁民,我非要打断你的手不可!”
萧明宜扑腾了两下,勉强逃出生天后,她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了萧行云一双阴郁的眼神。
“皇……皇兄,你怎么在这里。”萧明宜缩了缩脖子,语气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我怎么在这里?怎么,我不说,安和公主是准备打断本宫的手吗?”萧行云语气讥讽,毫不犹豫地反驳道。
萧明宜:“……”
“哎呦皇兄,你这说得都是哪里话!呸呸呸,我就是……嗯,童言无忌罢了!”
“对呀,太子殿下也不要对公主太苛责了,公主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罢了。”
背后,萧明宜摘下帷帽,嘴角带笑,温柔又贴心地补刀道。
萧明宜:“……”
“沈诚嘉!本公主与你的事还没结束呢,你少在这里跟着皇兄一起数落我!”
“萧明宜,”萧行云微微加重口气,语气不善地说,“闭嘴,退下。”
因为萧明宜的几声大吼大叫,几人的周围已经聚集了大量过来凑热闹的人群。眼见着萧明宜还要吸引更多的百姓过来围观她丢脸,萧行云只觉得面上无光,终于忍无可忍地训斥道。
等到萧明宜一脸不快地闭上了嘴,退后了几步,萧行云的目光才有空与沈蔺相接。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谁都没有开口,暴露他们相识的细节。
在人群散开,穗禾察觉不对跑过来的那一瞬间,萧行云不露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在穗禾上前对沈诚嘉关心询问地同时,他嗓音淡淡地开口道:“诚嘉郡主。”
“太子殿下。”沈诚嘉轻轻颔首,同样回之以礼。
与此同时,一直躲在沈诚嘉背后的神秘人终于摘下了自己的帷帽,露出了一张萧行云有点熟悉却更是陌生的脸庞。
谁都没有想到,这人居然是常年在宫中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美人戚裳。
“太子殿下。”戚裳半张巴掌大的小脸被吹落的头发遮住,更加显得娇小动人。
其中属萧明宜最为震惊,她不可思议道:“你居然不是个男的?”
一听萧明宜说话,萧行云的太阳穴就开始突突狂跳。
他惦念着这是在大街之上,不可随意对萧明宜翻脸闹了笑话,因此咬牙切齿地问:“你见过哪个男子出门会带女子用的帷帽?!”
萧明宜:“……那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嘛!就算沈诚嘉不是来跟野男人偷情的,她带着后妃逃出宫来,也没有她俩好果子吃!”
萧明宜虽然无脑,这话却说的不错。
萧行云皱起了眉头,沈诚嘉堂堂一个郡主带着后妃私逃……此事可大可小。
他今日难得清闲,本来是来寻沈蔺顺便盯梢萧明宜一二的,却是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档子事。
沈诚嘉自然也明白自己亏,她斟酌之下,却还是让戚裳先进了客栈。
戚裳神情有些犹豫,不放心地回眸看着沈诚嘉。
沈诚嘉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沈诚嘉明明比她还小两岁,可是每每看到沈诚嘉这样笑,戚裳的心里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定。
就好像沈诚嘉就是那个冥冥之中,注定会来拯救她的人。
“穗禾, 你陪着美人进去。这里有我就好,美人不必担心。”后面半句话却是对戚裳说得。
戚裳面露感激,没有再多言,转身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
不管在什么时候,沈诚嘉永远是那么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诚嘉其实和谢裕很像。两人都从内到外散发着一股自信,只是相对比谢裕那明显倾向于自傲的自信,沈诚嘉的表现则更为含蓄,不会让人觉得半点不适。
如果说在谢裕有一种不自觉让别人跳脚抓马的魔力,那么对于沈诚嘉来说,她有一种很神奇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否借一步说话?”
“郡主请。”
等到沈诚嘉率先走了出去,萧行云不但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反而走向了沈蔺三人。
萧明宜还以为萧行云是要跟自己说话,自己凑了上前。
“你凑上来干什么?”
萧行云这话没有讽刺的意味,他只是真的疑惑,故此发问一句。
萧明宜:“……没,没什么,我看风景。”
她绞着帕子,又是讪讪地走开了。
萧行云任由她去,再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一停,却是站在了沈蔺的面前。
“太子殿下?”沈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眨了眨眼。
“先生怎么会来此处?”萧行云问道。
“倒也没什么,只是府中烦闷便出来走走。”
“府中烦闷?”萧行云一阵见血地问,“听闻明宜今晨来院中闹你了?可是惹了什么麻烦事。”
“公主殿下性情活泼——”
“那看来是惹了许多麻烦事。”萧行云学会抢答,又是冷冷地转过头,看向萧明宜的眼神警告意味颇浓。
萧明宜:“……?”
皇兄为什么突然这么看她,定是沈蔺那厮背后乱嚼舌根!
沈蔺:“……?”
他可什么都没说,这可是萧行云自己猜出来的。
“待会再与先生叙旧。”
落下这一句,萧行云仗着个高腿长大步跟上了沈诚嘉。
两人寻了一个幽闭僻静的角落。
沈诚嘉率先转过了身子,主动说:“殿下可还记得黎县水患一事?”
“本宫自然记得,郡主提这说什么。”
“诚嘉有罪。”
沈诚嘉说着,竟是要盈盈跪了下去。
萧行云伸手勉力一扶,“本宫既答应与郡主单聊,便不会拿此事做文章,郡主但说无妨。”
沈诚嘉捋顺思绪,快速地说道:“诚嘉进宫不久,幸而与戚美人相伴。戚美人听闻自己的父亲,也就是黎县县令在敌袭之中受伤一事,整日忧伤不已。诚嘉看在心头,十分不忍,便妄动了心思,安排他二人父女相见。”
“可戚县令因为水患治不当一事获罪,父皇仁厚,念其掌管黎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在敌袭之中失去一臂,只是在抵京后革去了他的官职。戚美人又身份低微,无法寻得恩典出宫,诚嘉郡主故才出此下计?”
沈诚嘉颔首,“殿下英明。”
第四十七章 初春
“郡主相助好友之心本宫固然可以解,但这种有违宫规的事,郡主还是少做为妙。”
沈诚嘉微微一顿,不敢置信道:“殿下?”
萧行云背过身去,声音在风中有些飘渺,却又带着一言九鼎的意味。
“今日之事,本宫就当毫不知情……只不过,诚嘉郡主看起来,倒是对这戚美人颇为上心。”
在那一瞬间,沈诚嘉的眼眸微微失神,她有些呆滞地怔在原地。
随后,是一遍遍的反问自己。
她对戚裳特别上心?她有么?
可是那些如山一般的事实铁证始终就摆在她的眼前。
黎县水患一事,戚裳来求,她本可以拒绝,却又在最后一刻软了心肠。
戚氏父女相见一事,她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她还是应承了下来,又为这事周旋安排了一周。
到目前为止,沈诚嘉的这前半辈子可以说是始终风光无限的。
她不像谢裕一般,在位高权重之前经历了一段艰苦的岁月。
她出身便是郡主,父母恩爱有加,对她也十分疼爱。
就算是在她十岁那一年她的母亲静安宫中不幸身亡,来自宫中太后的疼爱也从未缺失,她的父亲更是照顾她的情绪,一直没有续弦。
她被谢裕接来京州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那些说她心悦谢裕的风言风语便从未停止。
她始终听在耳中,却从未在乎。
因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自己知道,她从未对旁人动过一时、哪怕片刻的心思就可以了,所谓的柔弱无力甚至可爱,都只是她的保护色罢了。
她想让世人看到一个这样的沈诚嘉,想让世人听到这三个字,就能想到一个女子始终是微微笑着,活泼可爱的模样。
于是她便做到了,事情就是这么易如反掌。
她刚进京的时候,在京城的根基不稳,需要一个依靠。而谢裕树大招风,又与她有些交情,她不介意让所有人都认为她心悦谢裕,只为了在京城的日子太平,过得安生。
后来,她进了宫,太后无疑是一个比谢裕更为稳定的庇护。
更何况她知道,因为当年的那件事,太后的心中一直对她全家有愧。于是,又是那么顺成章的,她得到了太后的喜爱。
戚裳便是在那以后,突然出现的。
沈诚嘉始终明白,自己不像萧明宜那般愚蠢,却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萧明宜虽然做事鲁莽不计后果,可起码她敢爱敢恨。她想嫁给谢裕的感情纯粹,对沈诚嘉恨之入骨的感情更是纯粹。
可是平心而论,沈诚嘉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
不管在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以自已的利益为先,在那之后,如果力所能及,才会做出一副善良宽厚的好人模样。
可是在戚裳的身上,这一切似乎都乱了套……
从她第一次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微低着头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的开始,她几乎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沈诚嘉想了很多,她的思维很快,却又是那么的杂乱,回过神来,却也只不过刚过了短短一瞬。
“太子殿下说笑了,诚嘉只是……对戚美人出于一种朋友的关心罢了。”
萧行云没有多说什么。
半晌,他语意不详地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落下这一句话,萧行云没有再会愣在原地的沈诚嘉,他大步离去,按着原路返回去寻沈蔺。
又是过了片刻,他才又在那个拐角看见了调整完心情,举止并无异常的沈诚嘉。
沈诚嘉的步伐停在了戚裳刚刚走进去的客栈之前。
“客官?”
见沈诚嘉只是在店外久久驻足,望向里面的神情却又含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小二招呼性地问了一句。
而沈诚嘉只是摇了摇头,一笑,“随意看看,没什么事。”
*
“皇兄!”萧明宜跑了上前,招手喊道。
“太子殿下。”这一声略显冷淡的,则是沈蔺的嗓音。
萧行云的笑容如沐春风,如果不是他径直无视了挡在他身前的萧明宜,他看上去还是好脾气,一派亲民的模样。
“先生。”
“什么嘛!皇兄,明明是我先跟你打招呼的,你怎么先那个男狐狸精!”
“男狐狸精?”萧行云眯起了眼,打量了沈蔺半刻,回过神来,“你是说沈蔺?”
“对呀!”
萧明宜不满道,“不然还能是谁,他那个长相寒酸的小跟班吗?你一来这里就跟他打招呼,难道他不是男狐狸精嘛!”
无辜躺枪的青衣:“……?”
这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萧行云衣袖掩在嘴边,正色地咳了两声。
“明宜,不可无礼。”
心中却在想:嗯……沈蔺这容貌,是挺像个男狐狸精的。
沈蔺并不知道,在短短一瞬间内,他的身份已经从人类,跨越到了另一个物种。
他的睫毛又黑又密,从萧行云的这个角度微微俯视,正好可以看见他的睫毛簌簌颤动,下面又是一双水灵、很会勾人的眼睛——哪怕沈蔺可能并没有那个意思,可是在萧行云的眼中,沈蔺却又无时无刻地不再传递这个信息。
于是,萧行云看见沈蔺的睫毛如蝴蝶一般轻轻扇动,在他的心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睫毛精问:“太子殿下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鬼迷心窍一般,又或者,这就是萧行云下意识想要知道的答案。
“想见先生,便来了。”
“殿下……”
沈蔺的眉心微微一跳,他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只是消失的速度太快,在萧行云没有看清楚之前,他几乎怀疑自己晃了眼!
“殿下可是在拿沈蔺寻趣?”
沈蔺的嗓音还是一贯的清冷好听,细细听去,他虽语气平静,这句话中却含着一丝微微的颤动。
出于不敢置信。
处于不自信。
萧行云不介意陪着沈蔺做一场戏。
“你若是觉得本宫在拿你寻趣,这边是假的。你若是觉得本宫没有——”
萧行云语气一顿,又是嘴角含笑,“这便是真的。”
“皇兄!!”
萧明宜紧紧捂住了嘴,不敢置信地问:“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她知道萧行云一向欣赏美人,可是今天这话……已经不仅仅是欣赏,是调情了吧?!
搞了半天,今天她还真的看到了一副调情戏码,只是主人公不是沈诚嘉,反而是她的皇兄??
萧明宜在风中再次有些凌乱。
若是是寻常的美人也是罢了,可是这美人是沈蔺,是谢裕府上的门客啊!
就算她的皇兄真的搞定了沈蔺,他难道还要上门去向摄政王讨人不成。
而另一边,沈蔺偷偷红了脸颊。
他本就生得白净,一点红.晕在他的脸上便更是明显,白里透红的像刚成熟的桃子,煞是好看,纵是青衣已经司空见惯,却还是在心底啧啧称赞了一番。
只有沈蔺的心情不是太妙。
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之下,沈蔺用力拧着自己的肌肤。
所谓的迷人又可疑的红.晕,不过是他一时吃痛,脸上自然出现的生反应罢了。
沈蔺的神情还是含情脉脉,又带了份羞涩微微低下了头颅。
他甚至有些冷漠,又无所事事地想:他又不是神仙,面对着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哪能说脸红就脸红。
不过看着萧行云的表情……他似乎很受用?看起来这招有用。
*
初春,尚未融化的寒冰终于在一场春雨过后汇成了涓涓细流。
一场春雨一场暖。
在人们即将可以脱掉冬天的厚重衣裳之后,边境终于传来消息,谢裕要回来了。
自冬日里萧景睿跌落仙人湖感染风寒之后,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冬日的风寒好不容易痊愈,在冬春交叠之际,气温有些反复无常,萧景睿一个没撑住,又是病倒了。
虎啸营大胜北蛮,不日就将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到京中,萧景睿精神大振,连带着身体都似乎好了些,再多日不朝政之后,终于又拖着病体,出现在了朝会之上。
摄政王府上,又是因为谢裕即将回京一事忙的团团转。
与上次相比,这次谢裕在外征战多月,梁顺的准备日程更是提早了好几天,事宜只多不少。
在府中住了数月,陈怡已然从一无所知到如今可以独当一面,将府中的事物打地仅仅有条。
此次谢裕回京,大部分事宜便是她操办的,梁顺不过从旁协助。
日子有些无趣,去好在清淡可亲。
萧明宜还是隔三差五地来府上胡闹,却不像之前那般来的频繁。
最近京城中流行了一种妆容,叫做“桃花”。萧明宜天天嚷着要画出京城中最美的桃花妆,提谢裕名字的次数都少了些。
沈蔺胖了,这几乎是顺成章的事。
自那日他与萧行云一番对话之后,萧行云隔三差五,得闲就约沈蔺去蜀中小筑吃饭,沈蔺临走回府的时候,还常常塞给他一大包点心,都是京中难见的样色。
二人的关系似乎有些不一样,却又没什么不同,连萧明宜都默认了她家皇兄已经被沈蔺冲昏了头脑的这件事情,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终于,谢裕回京的这一日要到了。
第四十八章 把柄
正到了倒春寒的时节,这是一个有些偏冷的晴天。
这一日,京州的城门早早打开,城中的百姓箪食壶浆自发列队在街道两侧,营造出了万人空巷的场面。
陈贵候在城门外,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准备在虎啸营回京的第一刻传旨封赏。
城郊的风沙一吹,他被糊住了眼睛,不适地眯着,视线却始终眺望远方。直到在视野的最尽头,好像看到了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天际而来,陈贵精神一振,脸上挤出笑容。
来了。
像这般得胜回朝的场面,明松跟着谢裕、还有虎啸营,都一同经历过无数遍。
可是每次在京州之外,眺望这座高大的城池,那种被压抑了一路的归乡情节,才会被无限放大,每一次,都是崭新的滋味。
不论如何,能够回家,每个将士的脸上总归挂着喜庆的笑容。连那些路上的窃窃私语、几句闲话,谢裕与两个副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徒当没有听见。
“殿下!这次出来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府了!您看——”
明松的坐骑微微落后谢裕,“那是陈大监,手上拿着圣旨,定是要例行封赏呢!也不知道这次会赏什么。”
赏什么?
谢裕扯着嘴角,有些无情地接话道:“无外乎是些金银珠宝。”
还能赏些什么?
他如今在朝堂之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景睿若是还要再赏……怕不是要将自己身下的皇位拱手让他。
“俗气,殿下,您真的是太俗气了!”
明松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浮想联翩的笑容,他不禁傻傻地乐出声,只将身侧的刀七看得一头雾水,用刀鞘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生硬地问:“笑什么?”
“这你还看不出来,这小子定是思春了!”李副将大笑。
连谢裕都挑了挑眉,投来了戏谑的目光。
明松脸颊一红,“哎呦”了一声,“呸呸呸,什么思春,不过就是想到了一件高兴的事。有这么明显吗?居然连刀七这个闷油瓶都看出来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并肩作战,几人的感情自然也不同以往,变得更加熟稔。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刀七,从一开始的不苟言笑,到现在,会木着表情讲冷笑话,虽然除了他自己没人会笑。
“什么好事,这还藏着掖着不跟兄弟们分享,把我们当外人了不是?”
“对呀!做兄弟可不能这么不仗义,快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乐乐!”
有人起哄。
“哎呀。”明松被追问地恼了,骑着马上前了两步。
“也没什么,就是……”
“就是什么,快说呀!”
“就是跟府里的一个姑娘看对眼了,等不及想回去见她!”
明松话音刚落,队伍中立刻变得哗然一片。
“什么,你小子可以啊!”
有人上来勾住了明松的肩膀,“兄弟们都是单身,连女人的小手摸起来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你倒好,自己在外打仗,府中还有个美娇娘挂念!”
“什么美娇娘,你别乱说!”
明松支支吾吾地说了两句,“我跟人家清白着呢,也没拉过小手……”
“哈哈哈哈,为什么不拉,该不会是人家不想和你拉小手吧?!”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直到起哄的声音渐渐变小,快到了城门的位置,甚至可以看清陈贵脸上的激动表情,明松几乎以为大家都忘了这事,才听见谢裕冷不丁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啊。”明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神情又是有些怪异,酝酿了半晌,最后说,“这……殿下,要不您还是别问了吧。”
“说。”谢裕言简意赅地说。
“殿下,你可能您让我说的啊!等会不高兴了可千万别冲我发火!”
谢裕半个“嗯”字还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就听见明松语速快得惊人,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向外蹦。
“就是您把沈……反正就是把那个谁喊进书房,白日不当人的那一天。她端着一碗茶水要进来伺候,被我给拦下了,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刀七问:“白日不当人?什么意思。”
而谢裕的关注点则更为清奇。
他皱了皱眉头,认真地发问:“我白日不当人的哪次?”
明松:“……”
这!他家王爷到底还有几次白日不当人是他不知道的!
明松表情讪讪,思考了一下,干巴巴地说:“就是诚嘉郡主来找您,说要搬出王府的那次。”
“是那次?”
明松:“?!”
不然呢,还能是哪次!
又见他家王爷的表情是真的困惑。
明松在心中默默感慨:王爷您啊,可真不是个东西!
“所以白日不当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无人回应,刀七执着地又问了一遍。
明松:“……不该问的别问!”
*
“恭迎摄政王凯旋回京!”陈贵福身高喊。
“恭迎摄政王凯旋回京!”
再一遍,是万人齐声应和。
“王爷,接旨吧!”
眼见着众人个个下马接旨,而谢裕,依旧在马上稳稳当当地坐着,半点要下马的意思都没有。
陈贵捧着圣旨,掀开也不是,不读更不是。
“王爷,王爷?该接旨了。”他又提醒了一遍。
谢裕嘴角含笑,反而反问道:“怎么,本王在回京路上摔伤了腿,大监还要本王下马接旨?”
陈贵看着谢裕自然在马鞍两侧垂落的双腿,修长有力,怎么也不像是摔伤的样子。
瞠目结舌了片刻,又是听见谢裕嗓音淡淡,气死人不偿命地说:“内伤,大监不懂医术,看不出来也正常。”
陈贵:“……”
凭借着良好的职业素养,陈贵硬生生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王爷既然有伤在身,就在马上接旨便是,陛下定然是不忍责怪的。”
谢裕装模作样地一点头,懒洋洋地说“如此,便多谢陛下了。”
……
这圣旨的内容与谢裕猜想的基本一致,萧景睿先是鼓吹了一番谢裕与虎啸营的功绩,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后来论功行赏,在某些士兵的称谓前头加了前缀,到了谢裕这里,赏无可赏,便只能给些俗气的金银俗物。
谢裕不怎么有心地接过圣旨,向后一抛,明松手忙脚乱地接住。
陈贵看着谢裕着肆无忌惮的张狂模样,心肝开始揪疼,偏偏又不好插嘴。
“殿下,既然领了旨,就快些进宫吧。陛下和诸位大臣还在——”
“不急。”
谢裕出声打断,转头对明松说:“等会回府,你给刀七他们寻个合适的差事。”
徐太清已死,他的亲卫群龙无首,大部分都跟着刀七一起,投奔了谢裕。
“是,殿下。”
“还有孙昱,替他寻一处宅子,派人守着,别让他跑了。”
谢裕此次回京,同往也把孙昱从黎县带了回来。
说起来,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沈蔺看到孙昱以后的神情。
是错愕,不敢置信,还是惊喜,雀跃,又或者是根本认不出孙昱的面孔。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揭晓答案的时候。
“是,殿下。”明松吃哼吃哼地爬上马,同样应道,“那您呢,去见陛下吗?”
“本王?”
谢裕突然意味不明地说,“明松,你刚刚不是说急着回府,去见你的心上人?”
“啊?”明松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这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是,但是——”
“没什么但是。”
谢裕突然扬起马鞭抽了一下,只不过抽的不是自己的马匹,而是明松身下的!
骏马在官道上奔驰,借着扬起的沙土再次糊住了陈贵的眼睛,谢裕突然一夹马腹,也跟着冲了上去!
“咳咳!”
陈贵双手在面前无序地挥动,等到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却是傻在了原地。
摄政王……谢裕,他人呢!!
“有劳大监转告陛下,本王有要事回府,待到沐浴更衣以后,再来面见天颜!”
后面半句话,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远,已经被完全湮没在了风声之中,陈贵什么都没有听清。
不是,说好的腿又内伤不能下马接旨,这就是谢裕所说的内伤?!
*
“殿下,咱们就这么,跑了?”明松还有点不敢相信。
不过三两步路程,谢裕的身位已经超过了明松。
当街纵马长驱,若是再来壶烈酒,这在意气少年的眼中,绝对是人生一大幸事。
谢裕眼中含笑,故意问道:“不是你说等不及了,想见你的心上人?本王今日便替你担了这罪名,如何?”
“殿下!”
明松的两行清泪几乎夺眶而出,如果不是他太了解谢裕是个怎样的顽劣性格的话。
“您少拿我当借口!我看是您自己等不及了吧!”
等不及什么,明松卖了个关子,没有说出口。
当场置陛下的脸面于不顾,纵马而去,这其中自然有谢裕的考量。
他本就已经位高权重,若是再不故意送些把柄到萧景睿的手里,那龙椅之上和龙椅之下的某些人,怕是就要坐不住了。
“殿下,王府到了!”
谢裕抬眸,那金漆的牌匾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虽然猜测谢裕不可能这么早回来,但梁顺还是时不时来府外侯着。
这一候,还真让他等到了。
“殿下回来了!”
第四十九章 你便是这么等的?
虽然陈怡还未正式过门,但无论如何,她都是谢裕将来要明媒正娶的妻子。
陈怡站在最前端,沈蔺和青衣便延后站着,不必再顶女眷的位置,心中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谢裕进府,简单的与陈怡客套了几句。
沈蔺听见他说得第一句话是:“胖了。”
沈蔺:“……”
“本王不在的日子,过得很好?”
沈蔺:“……?”
他一时语塞,还记得谢裕将沈诚嘉接进王府的那天,他也是如今日这般站在前端,谢裕因为他消瘦一事还险些责罚了厨房的杂役。
合着他瘦了也不是胖了也不是,总会叫谢裕找到话头。沈蔺甚至怀疑就算他看起来和谢裕离开前没什么两样,谢裕也会挑着眉毛说,“没胖没瘦,看来本王离府对你没什么影响?”
谢裕就是看不得他好过,总想拿话刺他。
好在,外人面前,谢裕没有就沈蔺的身材问题多做纠结。
弃圣旨于不顾率先回府,纵然有出于谋略的意图,可谢裕穿着劲装风尘仆仆赶了一路,也是真的累了,需要沐浴休整一番。
简单梳洗之后,谢裕换了身衣服,走进自己的院中,依旧是自己出门前的陈设,所有的家具、用度,都是按照他一人的份额来准备的。
谢裕发现不对,“陈……王妃的东西呢?”
“王爷,陈怡在这。”
梁顺正欲答话,便听见一声温柔的女声传来。
陈怡和青缇捧了几本账目,正好走进院子,将账目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这是?”
“这是王爷出征的这几月,府中的大小账目和支出,陈怡分类后成册在此,还请王爷过目。”
陈怡嗓音泠泠。
谢裕拿起一本随意翻页了两页,是一手很工整漂亮的簪花小楷。
“本王不在府中的这几月,你费心了。”
陈怡认真地摇了摇头,“这本就是陈怡的分内之事。”
谢裕没有说多,“你办事,本王自然放心。本王不在府中的这几月,你没有搬进主院?”
梁顺终于找着了机会说话,“王妃说还未正式拜过天地,就这么贸然地搬进主院不合适,在府中找了个小院住呢!”
“殿下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是苦了王妃了!王妃既要操持府上大小事务,还要应付隔三差五就找上门的安和公主,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圈,老奴看在眼里都心疼!”
其实自萧明宜的注意力被转移到沈蔺身上后还长胖了半斤的陈怡:“?”
谢裕身边的人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真是炉火纯青。
不消片刻,明松终于也与他那府中的心上人腻歪完毕,回到谢裕身边时脸上还带着思春的笑容,扬起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陈怡执意在礼仪未成之前住在其他小院,谢裕由得她去,在书房翻出了那柄镶嵌着许多名贵宝石的锋利匕首,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
他不在的这几月,匕首上都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这匕首放在何处只有他一人知道,他也向来是不让旁人碰的。
看见明松这一脸没出息的模样,谢裕甚是嫌弃,随口一问,“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拉了下小手。”
谢裕无情地嗤笑一声,“就这点出息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是将那看起来就珍贵异常的匕首随手一扔,匕首重重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谢裕浑然不觉,他表情自然地跟扔了块无足轻重的垃圾一样。
明明擦拭地认真,对那柄匕首很是爱惜,可每次临行前,都会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将匕首重重掷于地上——像这样矛盾的场景明松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
谢裕嗓音淡淡,“进宫。”
*
朝堂之上,一群老臣直站到眼冒金星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谢裕。
萧景睿倒是没有多言,只是在龙椅上不时呛着。
萧景睿的身子,要不行了?
这是谢裕从进殿开始,在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诸位大臣虽然不满谢裕的傲慢做派,可毕竟心中早有预料,谢裕此番又是得胜归来不好贸然发作,只是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
萧行云依旧还是站在龙椅靠下的那两格台阶处,高于众人一等,与谢裕同列。
谢裕进献北蛮新签订的降书和一系列割地赔款缴纳岁贡的条约时,萧行云还带头恭贺了几声。
谢裕面上嘴角挑着笑,无端却是想到了临行前在城郊的那几段对话。
既然萧明宜已经见过沈蔺,那萧行云呢?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沈蔺的存在……甚至,有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亲密接触?
这一问题的出现无疑让谢裕非常不爽,无论答案如何,这让他有了一种自己的物品被旁人所觊觎的不悦。
就在这时,谢裕的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
他回过神,皮笑肉不笑地夸赞道,“本王不在京州的这几月,太子监国有成。”
“还是皇叔教导有方。”萧行云揣着明白装糊涂。
紧接着,就是那些在战争之中的伤员以及马革裹尸的兵士家属的安抚问题。
谈论前面的政策之时,谢裕永远是竖起半个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唯独到了这里,谢裕蓦然睁开了眼眸,视线凌厉,干脆利落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平心而论,北晋朝廷对伤员以及士兵家属的安抚工作做的还算不错,可就算做得再好,人命,总归是大于那些个黄白之物的。
黄白之物尚且有限,一条士兵的生命,又该如何用其衡量?
谢裕是生性淡漠,可以看着八旬乞儿在寒冬烈日之中沿街乞讨而面不改色,可以轻飘飘的下旨,杀掉在北蛮国境之中俘获的大批战俘。
可那些英烈之士不该受到如此冷漠的对待,谢裕始终坚信。
退朝以后,又是亲自吩咐了安抚之事,谢裕不喜啰嗦,却还是三令五申了几次,从军营赶回王府的时候,天色泼墨繁星。
吩咐了明松出府采办一些物什,谢裕这才扬起一抹顽劣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进了王府。
*
谢裕不在王府的这一个午后,沈蔺过得不算太好。
先是谢裕派人给他递了封信,说了一些劳什子的混账荤话,沈蔺脸红心跳地看了,好几次都想将这信笺团成团,幻想着扔在谢裕脸上,却又怕谢裕在后头说什么正经事,只能头皮发麻地继续往下看。
事情还真有,却不是什么正经事。
谢裕用颇为酸涩的笔调描绘了出征在外的这几月对沈蔺身子的想念,末了说,今日来沈蔺院中寻他,命他在屋中等着。
谢裕不光要说,整个人连心都是黑的,他还要画。
知道沈蔺一定会忍着羞耻看到最后,谢裕在信笺的最后,用一只极细的毛笔画了几张奇奇怪怪的图片……反正,就是两个人一个覆着一个,身子纠缠在一起。
沈蔺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连忙收回了视线,灌了一大杯水。
谢裕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他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满脑子,满脑子都是那些……
沈蔺说不出口。
休整的时间这样紧,也不知他怎么抽出的功夫拿他寻趣。
接着还有一件事,就是下午谢裕走了不久后,萧明宜便急匆匆地赶来了,没见到谢裕,萧明宜发了好大一顿火气,又是在沈蔺的屋中大闹了一番。
被萧行云训斥过不可乱动沈蔺屋中的陈设后,萧明宜举起一个花瓶,砸了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又举着一柄玉如意左右为难。
颠来倒去地折腾了好几次后,直把青衣看得都不忍了,主动送上了一方砚台,有些欠欠地说,“公主,要不你砸这个?这是我们自己买的。”
萧明宜接过来砸了。
然后……便被飞溅的墨汁溅了一身。
沈蔺还期望着谢裕能在萧明宜在府中的时候回来,最好能在萧明宜的眼皮子底下对他做些什么,好叫萧行云知道,他乘着东风顺势离府。
可是左等右等,等到萧明宜都一脸不爽地走了,谢裕还是没有回府,沈蔺只觉得今天下午放弃午睡陪萧明宜耽搁的那些青春岁月,一分一秒,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人到春天就会犯困,沈蔺下午忍着没睡,又精神高度集中紧张了一个下午,生怕萧明宜会不受控地突然发疯,整个人一放松下来,很快便困了。
“公子。”青衣替他掖着被角,动作还有些犹豫。
“王爷不是说让您等他吗,咱们就这么睡了,王爷回来了会不会生气?”
“哈?”沈蔺打了个哈欠,“不会,反正就算你家公子我睡着了,他也会直接粗鲁地将我摇醒。”
青衣:“……”
好像是这个道没错。
“本王命你在屋中等我,”谢裕在门外听完全程,冷笑一声,直接推开了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沈蔺,“你便是这么等的?”
沈蔺转过身,一双眼眸清澈好看。
等你的时候你不来,早点你来干嘛去了?
“呃……”沈蔺正想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裕突然摆了摆手命青衣退下,然后坐在了沈蔺的窗沿边上,堪称温柔地将他扶起。
沈蔺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果然,谢裕下一句话就是,“不过很快,你就想睡也睡不了了。”
第五十章 烙印
沈蔺还没来得及思索谢裕这句话中的深意,突然,他被人轻佻地勾起了下巴。
昏暗不明的烛光打在沈蔺的半边脸上,还有半边,是透过轻窗洒来的清冷月光。
这其实很要命。
在一亮一暗之中,沈蔺的脸庞被割裂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质感,一半禁欲冷清,还有一半则是……
沈蔺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其实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口干,下意识的就做了。
而看在谢裕的眸中,他突然眸色一暗,本就幽黑的瞳孔显得更加深不见底,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沈蔺的这个动作,很像是……索吻。
谢裕随心而动,他不只这么想了,他也这么做了。
直到那两片温热的唇瓣堵住了自己的双唇,沈蔺微微睁大了眼睛,谢裕右手插.入了他的发丝之中,带着一股蛮力将他向后压去。
沈蔺的肩胛骨抵在坚硬的木板靠背之上,被震得有些发麻。谢裕的手劲很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又因为他的吻密密麻麻,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发泄这几个月来积攒的欲.望,沈蔺找不到间隙换气,被迫体验了窒息的感觉,又靠谢裕吹来的一口气吊着,有一种说不出的酥.软感觉。
“唔……”
沈蔺拧着眉头,脖子略微后仰,又被谢裕发觉,被他更为大力的压了回来,似是惩罚沈蔺的不专心一般,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
过了许久,谢裕终于松开了沈蔺。
沈蔺的肩膀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他睁开眼睛,睫毛簌簌扇动,眸中含着一片水光,有些勾人。
不只是那里,谢裕的目光逐渐下移,是被啃的有些红肿嘴角还带着水渍的唇,再下面,是沈蔺白净的脖颈之下,一大片裸.露的锁骨。
谢裕突然伸出手,拇指搭上了沈蔺的唇角,开始有意无意的摩挲。
因为长年习武,谢裕的指腹之上长着一层薄茧,按压在沈蔺的嘴唇之上,沈蔺只觉得自己的唇角,已经失去了知觉。
谢裕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次,他看向沈蔺的目光越来越幽深,直到沈蔺几乎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谢裕却是突然走了。
然后没有预料的,谢裕直接走出了屋子。
谢裕这前后的态度转变太快,沈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他却是手上拿着什么,又回来了。
他还没看清谢裕手上的物什,谢裕就将那些东西搁在了桌上,然后一掀沈蔺的被褥,整个人压了上来。
右边侧腰的位置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沈蔺咬住了嘴唇,努力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太久没有和谢裕纠缠,今天他的每一次触碰投射在沈蔺的身上,都变得格外的漫长敏感。
用这个角度,谢裕其实看不太清沈蔺腰腹处的肌肤。
于是,他恶劣地掐了一下沈蔺腰间的软.肉。
沈蔺一吃痛,谢裕已经起身离开,过了片刻又是重重地压了上来。
世界变得明亮。
谢裕手上拿了盏蜡烛,他神情专注,真的是在打量沈蔺那侧的肌肤。
因为刚刚的一掐,沈蔺那侧的肌肤泛红了一片,在一片近乎病色的白中,显得更为扎眼。
“玉琢……”
谢裕一开口,嗓音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喑哑。
在沈蔺的面前,谢裕总是很容易不可控地想到一些动作。
在书房,在桌上,在大厅的椅子上,在床榻之间。
“翻身。”
谢裕不客气地拍了拍沈蔺的屁股。
沈蔺本是不打算听谢裕说话,可是鬼迷心窍地,他还真就顺从了谢裕的指令,翻了个身。
“这么听话?”
谢裕坐在沈蔺的床沿边上,“我不在府中的这几天,你都是怎么过得,一个人?”
敏锐地察觉到谢裕话中的不对,沈蔺皱了皱眉,下一刻就要推开谢裕,起身说话。
他被谢裕堪称粗暴地压了下去,突然闷哼了一声。
上半身的被褥被完全掀开,谢裕只留了沈蔺下半身的被褥,去遮掩那一派春光和两条长腿。
谢裕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进了被褥。
然后还不止于此。
……
沈蔺的眼神逐渐失焦,他拱着脚背扣起了脚趾,仔细看去,他的身子有些微微颤动。
沈蔺的气小口小口地喘的很急,他嘴里还在喊着什么,发出几声若有似无的气音,又因为知道谢裕在场刻意压制了音量,谢裕没有听清。
过了很久,谢裕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沈蔺。他不紧不慢地伸出了手,从怀中取过方帕一下又一下细致地擦拭着。
谢裕的动作很慢,好像是故意要让沈蔺看见,好叫他难堪。
沈蔺全程别过了头,故意不去会身体的异样,忽略了谢裕造作的表演。
“我不在的时候,没有给自己疏解过?”
谢裕突然开口问道。
沈蔺一闭眼,好像想到了什么羞耻的回忆。
不再是风光霁月的,而是在泥潭的深处,是自甘堕落地沉沦。
虽然从遇见谢裕的第一天起,他就逐渐变得不像自己……
那是在谢裕走后的没多久,他在青衣新送来的话本中,看到了……
罢了。
总之是一段只能压进心底无法诉说的回忆。
从那次之后,他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就算再看到一些难以言说的画面,他也只是做着其他事情转移视线,不愿伸手再碰。
谢裕还在不依不饶地问,“用什么?”
什么?
这是沈蔺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下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谢裕是在问,他是在用什么疏解……
“不想说?”那如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只冰冷的手再次伸进了被褥,而这次的目光不是身前,而是……
“用,用手……”沈蔺声如蚊蝇,压着枕头闷闷的,自己都没有听清。
“玉琢,害羞做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谢裕还在不依不饶。
沈蔺怕他右手动作,只能忍着羞耻,又是不情不愿地重复了一遍,“用手……”
“用手?”
谢裕一挑眉,“怎么用的?用的哪只手?在哪里用的?”
沈蔺:“……”
他是长舌妇吗怎么什么都要问!
这让他如何问答!
“不想说?”谢裕也不强逼,说了一句更为畜生的话,“下次给我看看。”
沈蔺:“……?”
还来不及在心中咒骂一句“畜生”,谢裕又是话风一转,一改暧昧,犀利地说,“本王还以为,玉琢的身子,在本王不在京城的这几天,已经被人碰遍了。”
他又开始自称本王,还有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裕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你说什么?”
沈蔺转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询问。
“怎么,本王说错了,还是玉琢心虚了?”
“本王不在的这两月,玉琢日日出府,是想做些什么?”
“甚至在本王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俯下身,用力掐住了沈蔺的双颊,“你就敢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和萧行云和萧明宜见面。”
“玉琢,”谢裕轻轻说,“你还想瞒我多久?”
沈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计划败露后的无措,不过很快,又被他强行遮掩了过去。
沈蔺冷着声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沈蔺听不懂,也不明白。”
“不明白?玉琢聪明绝顶,到现在还装糊涂。知道为什么本王从来都不戳穿你吗?”
“沈玉琢,你给我听好了,”谢裕骤然加重音量,“本王将你养在府中,是怜惜你,给你机会。可你若是连一只小小的金丝雀都做不好,妄想逃了出去,你大可以试试。”
“你出府的那一日,只能是我对你厌了倦了,不想再睡你了,像扔物品一样把你扔了出去。”
“可就算你被扔了出去,你也永远只能是我谢裕不要的东西,一辈子被打上我的烙印。”
谢裕轻叹了一声,“今日上朝,本王一直在想,我该如何疼爱你呢,我的好玉琢,毕竟你送了我一份这么大的惊喜。”
“后来我想到了。”
谢裕不知道从哪准备了四条粗麻绳,直接圈住了谢裕的双手,将它们绑在了床头的小木片间隙之上,双脚也是同。
四肢完全失去控制,刚刚被谢裕质问的那一刻,沈蔺没慌,被谢裕言语威胁的那一刻,沈蔺除了感到不适恶心,也没慌,可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份慌乱不安。
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谢裕,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疯了?”
谢裕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他直接将沈蔺的衣摆拉到了高腰处,露出刚刚被他掐过的侧腰。
“玉琢,你怎么总是这样听不进话呢?本王刚刚就说过了,你就算是死,也只能被打上我的烙印,坟头印着我的名字。”
“既然给你机会你不珍惜,玉琢,”谢裕的语气堪称怜惜,“也休怪我无情,这就是你该受的。”
谢裕拿起了桌上的物什,那物什不是其他,正是谢裕命明松给他找的银针和刺青用的染料。
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在脸上黥刺,谢裕这是准备在他的腰上刺青?!
这一真相的发现无疑让沈蔺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他是不得不在王府谋生,委身于谢裕身下。
可是谢裕怎敢,怎敢……?!
他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谢裕!”沈蔺愤怒地嘶吼。
“嘘,玉琢。”
谢裕温柔一笑,看在沈蔺的眼中却是通身生寒。
“很快,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