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书库 > 其他小说 >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 130-140
    第131章 第 131 章 “可敦,可敦,快让你……

    苏里心里憋了股气, 像是要证明什么,接下来又锲而不舍地追在兰珠身边。

    “兰珠,我得了匹好马, 好不容易从大宛传过来的, 送给你。”苏里牵着匹十分神骏的大马殷殷地凑到她面前。

    兰珠:“我有马, 不用你送。”

    说完就不再理他,转身回家了。

    过了会儿, 苏里追到她帐篷,捧了一堆金银首饰来, “这是我打羯族时在他们那里搜到的, 都给你, 你喜不喜欢?”

    兰珠瞥了眼, 冷哼:“你这些东西, 有阿珚姐姐送我的好看吗?我才不稀罕。”

    苏里表情都僵了。

    怎么又是那个女人?遇到她自己就没好事儿。

    苏里放下首饰, 委屈地看着她:“我不就是误会你喜欢那汉人小白脸一时冲动打了个架,你非要跟我生气?还气这么久?我根本没揍到那小白脸几下, 反而被王狠狠揍了顿,晚上痛得都睡不好。”

    “你看看我的脸,现在还肿着。”他将脖子倾到她面前,伸手戳着自己左脸。

    兰珠有点好笑, 更多却是生气。

    她板起脸, “你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错了。”

    苏里忙给自己解释:“我被王揍回来了,也跟那小白脸……汉人道歉了, 还要我怎么样?”

    他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兰珠更气了。

    “那是阿珚姐姐的客人,你想打就打,把阿珚姐姐放在眼里了吗?”

    苏里撇撇嘴, 小声嘀咕,“也不知她有什么巫术,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

    兰珠:“……”

    “你给我出去!”

    他死不悔改,讲道理也讲不明白,兰珠实在懒得理他,推着将人赶出帐篷,帐帘一放,眼不见为净。

    苏里郁闷地站在门口,不甘心地盯着帐篷看,想进去,却怕再惹她生气。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回去时,帐帘再次被掀开了。

    苏里眼睛一亮,激动地跨了一步,“兰珠你原谅我……”

    话还没说完,怀里多了个木箱。

    “你的东西,自己带走。”

    “……”

    苏里那眼里那抹光亮瞬间灭了。

    本来是来求原谅的,结果更糟糕了。

    苏里把自己能用的方法都用遍了,就是哄不好兰珠,急得抓耳挠腮。

    不知不觉,他又想到段目乞说的那话——

    “听说兰珠跟可敦关系很好,她很听可敦的话,你要不去求可敦帮忙?”

    难道真要去找那个汉女帮忙?

    不不不,苏里猛地摇头,他才不要像莫多娄和叱干拔列那样没骨气对汉人低三下四,而且他才得罪了她,她肯定不会帮自己的-

    多了几百号得用的人手,姜从珚终于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儿了。

    她先组织了一支勘探队,主要去探查煤矿和铁矿,她圈了几个位置,印象中这几处都是储量丰富又容易开采的高质量矿藏,主要分布在河内、河东,鲜卑也有铁矿和煤矿,距离土默川不远,许是藏得比较深,鲜卑人还没发现所以没开采出来?

    总之,姜从珚相信自己广撒网总能找到几处适宜开采的。

    又基于现在的人口分布和交通条件,她最终决定在前套和土默川中间靠近黄河的位置兴建一座大型冶炼厂。

    这个位置离矿山近,有水源,还能背靠河套地区滋养出的大量人口得到充足的劳动力,再合适不过。

    去年跟付铁匠商量过的由炒钢法转灌钢法,已在作坊中做过许多次实验,依旧不太稳定,有待改良,但经过验证,这条工艺路线是可行的。

    等到工艺成熟,大型冶炼厂建起来,到时不知能产多少铁。有了铁,打造出相应的工具,才能提高生产力水平。

    除了炼铁,第二大重要的是就是种地了。

    众人都知道炼铁的事归她管,姜从珚便传出消息,愿意垦田种地的部落,明年能分得一部分铁质农具,至于武器,也说不定哦。

    河套附近的部落不由心动了,姜从珚再以糖做甜头,又拿去年那场大雪说事,只靠放牧终究不够保险,牲畜一旦死亡,牧民们就没了生计,要是一边种地一边放牧,便能大大提高抵御风险的能力……如此一番游说下,加上拓跋骁的威望,陆续说服了几个部族,今年愿意开垦四分之一的土地。

    但他们部族里没有擅长种地的,姜从珚便跟若澜商量,分派了些人手过去指导。一年过去,许多鲜卑人也学会了种田技术。

    已是四月,此时垦田其实已经晚了,便是种下麦苗产量也有限,但万事总有开头的时候,要是一直不开始就一直不能发展。

    与此同时,修建土炕的计划也被提上来。

    去年一场大雪,王庭情况还好,其余各部情况受损却不低,死了不少人和牲畜。

    更别说以姜从珚知道的历史,明后两年的天气会比去年更恶劣,正是这恶劣的气候,成了乌达鞮侯南下的导火索。

    对于这事,各部倒没反对,尤其他们在春季大会来到王庭,听别人说到去年的情况,许多帐篷都被压垮了,姜从珚修建的土屋却十分坚.挺,都很感兴趣,纷纷来请教。

    土屋看起来简单,其中夯土可是项考验技艺的大工程,想要更为结实的话,还需要加入糯米浆、石灰粉等原料。

    制糖也需要糯米,鲜卑并没有这么多资源,还好能通过曲姚那条线从中原购入。

    去年开了边贸,除了秋季朝廷组织的铁马交易,其余时间管得也不太严,便给了许多人钻空子的机会,也方便了她从中原购入各种物资。

    姜从珚想建的房子也动工了,并不在她寝帐这边,在几百米外重新圈了一片地,离胭脂湖更近了些,占地不算大,只有二十来间屋子,还包括了阿榧她们这些侍女的住处,但她很满意,这也算是她亲手打造的一个家吧。

    ……

    张徇有职务在身,能抽出时间亲自来鲜卑一趟已十分难得,停留十来日,终于要启程回凉州了。

    姜从珚舍不得,却没开口挽留,只让人备上上好的草料,将马儿喂得饱饱的,又叫朱大娘做了许多耐放的吃食和各种酱,让三哥带着路上吃。

    当然还少不了给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几个兄弟姐妹的信,除了正事,她还特意给表姐们写了三哥被苏里误会打了一顿的事,想必她们知道了,到时又有的热闹了。

    除去不幸早逝的二哥,张家孙辈总共还有六个孩子,所

    有兄弟姐妹中就属三哥最腹黑。

    从来都是他看别人吃瘪,现在好不容易有件糗事,自然要跟大家分享分享。

    张徇拿到她的信,斜眼看过来,“你在信里都写什么了?”

    姜从珚微微一笑。

    她不说张徇也猜到了,“祖母说你是所有小辈中最乖的一个,我觉得祖母看走眼了。”

    姜从珚嘟起脸,不满地看着他。

    “好了,不跟你斗嘴了,我要出发了。”

    姜从珚命人把自己准备的礼物装上车,张徇看到情况,“行了行了,少装点吧,马儿都要拉不动了。”

    姜从珚哼一声,“这些都是我的心意,你要好好带回凉州,一件都不许少,一件都不许坏。”

    张徇叹气,“遵命,我的姑奶奶。”

    这还差不多。

    一切都收拾好,趁着太阳刚出来,张徇终于要离开王庭了。

    姜从珚去送他,拓跋骁竟也亲自去送。

    他说:“他是你兄长,我去送行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能不能把周身快要溢出来的开心收一收。姜从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张徇来时队伍庞大,今日离开,却只有二十多骑。

    两人刚才斗了几句嘴,可真到要分别这一刻,姜从珚还是伤感。

    “三哥一路保重。”

    “你也是,你在鲜卑要好好的。”张徇说完,视线移向拓跋骁,“漠北王,希望您今后能一直这般爱护阿珚,如此凉州二老就放心了。”

    拓跋骁沉声:“我自然会。”

    “如此别过,来日再会。”张徇抱拳,勒起缰绳,夹起马腹朝南行去。

    姜从珚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还立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拓跋骁心中暗喜,面上还装出深沉的模样,拉起她的手:“我们也回去吧,风大,担心着凉了。”

    姜从珚忽的侧过脸颊,盯着他瞅了眼,“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拓跋骁一脸无辜:“没有啊。”

    姜从珚:你最好给我多装几天。

    张徇离开后,姜从珚还像以前那样回到寝帐处理事情。

    路上遇到了苏里,他眼神时不时飘过来,却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靠近的意思。

    姜从珚问拓跋骁:“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管他干什么?”拓跋骁随口道。

    既然这样,姜从珚也懒得去猜了,不过她很快知道苏里是什么意思了。

    “哟!”

    “哟!”

    姜从珚听到外面的骚乱,出门一看,只见苏里被灵霄追得狼狈逃窜,不停挥开它,努力用胳膊护着自己的脸。

    “滚开,臭鸟,别抓我,我这回没惹你吧。”苏里一边躲一边骂骂咧咧。

    “苏里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苏里听到声音,精神一振,“可敦,可敦,快让你的鸟停手,要是把我脸抓花了,兰珠就更不会原谅我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拓跋骁这几年是否有南……

    看苏里被灵霄追得抱头鼠窜, 毫无平日里将军的威风,姜从珚有点想笑,却忍住了, 正色问:“你怎么在我帐门口, 是不是做了什么, 不然灵霄为什么攻击你。”

    “没干什么,我真的没干什么!”苏里直呼冤枉, 一边跑一边驱赶灵霄,“臭鸟, 走开。”

    哼, 什么神鸟, 他看简直就是个祖宗, 要是普通鸟敢这么挠他, 他早叫人射下来了。

    “真的?”姜从珚似有些不信。

    “真的真的!可敦, 快叫你的鸟住手吧。”苏里都要急哭了。

    捉弄了他两句,再继续下去可能真要气急了, 姜从珚见好就收。

    “灵霄,回来。”她扬声喊了句。

    灵霄似还不甘心,故意拍打着巨大的翅膀别了苏里一下才飞回姜从珚身边。

    它根本不把苏里放眼里,落了地, 自顾自用喙梳理起羽毛来, 悠闲得哟。

    苏里一见,更憋屈了。

    两回了, 他被这臭鸟抓了两回了!

    姜从珚这才看清苏里现在的模样, 他编成辫子的头发被抓乱了,肩膀和胳膊上的衣服也被灵霄挠破了口,还渗了点血。

    他却没管这两处的伤, 反在第一时间用手摸脸,确认自己没破相。

    上次被灵霄挠出血痕,养了几个月疤痕才变淡了,好不容易恢复一张俊脸。带着伤疤那段时间他都不敢去找兰珠约会,就怕她嫌弃自己,毕竟她曾经夸过他好看。

    灵霄梳完羽毛,蹭到姜从珚腿边,十分骄傲地“哟”了一声,又仰起脖子让她摸自己。

    姜从珚失笑,顺手摸摸它,抬眼看向苏里,“你到底来干什么?”

    她故意放冷声音,气势沉了下来。

    苏里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再看她冷若冰霜的脸庞,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灵霄的脑袋,仿佛一个交代不好她就会再放出灵霄来抓自己。

    “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姜从珚微眯起眼,射出清凌凌的眸光。

    苏里嘟囔了半天就是说不出来,实在太没面子了。

    姜从珚见他为难又尴尬的模样,险些维持不住严肃的表情。

    她早看出苏里没干什么坏事儿,不然灵霄就不是那种逗他玩儿的攻击手段了,他既主动送上门来了,就这么放过实在可惜。

    “可敦,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劝劝兰珠,让她原谅我。”苏里终于还是开口了。

    “不能。”

    听到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苏里傻眼了。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忘了,你前不久还得罪了我呢。”

    “我……”苏里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这是事实,就因这事儿他才惹兰珠生气的,可他实在没办法了,能试的都试了。

    苏里垂下眼,肉眼可见的失魂落魄,他想这条路也走不通,却在这时又听到她的声音。

    “但也不是不行。”

    苏里倏地抬起眼皮,愣愣地看着她。

    “进来吧。”姜从珚丢下这句话,自顾自进了帐。

    苏里犹豫了瞬,还是抬脚跟进来了。

    姜从珚坐到主座上,看着站在中间不知干什么的苏里,抬臂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苏里小心翼翼地坐下。直到现在他还有种不真实感,她刚刚还拒绝了自己,一转眼又同意了,这么喜怒无常?汉人果然心机深沉。

    他实在摸不清她的路数,不知不觉身上的傲气竟都消失了,只剩小心谨慎。

    “你先给把刚才的情况给我交代清楚,灵霄从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姜从珚说。

    苏里拍着大腿直呼冤枉,“我就是在您帐篷附近转了两圈,一直没想好怎么跟您开口,忽然看到这只臭……灵霄,我就看了它一眼它就追着我不放。”

    姜从珚明

    白了,他先前跟三哥打架,落入灵霄眼里就是敌人,加上他刚才的行为过于鬼祟,灵霄便出手了。

    姜从珚当然不会因此责备灵霄,都是苏里自找的。

    “你要我帮你劝兰珠?”姜从珚转回正题。

    “可以吗?”苏里眼睛亮起,上半身倾过来。

    “当然可以。”

    “谢……”

    “别急着谢我。”姜从珚扬起掌心,“我有个条件。”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只要兰珠肯原谅我,我都答应。”苏里站了起来。

    姜从珚对他扬起一个笑,“不用十个,你帮我做一件事就行。”

    “什么事?”

    姜从珚不紧不慢地说:“前几日王刚宣布了要在鲜卑中推行汉字,我现在正缺人帮我宣传招生,不知苏里将军可愿帮我这个忙啊。”

    苏里瞪大了眼,“腾”地站起来,后退一步。

    “不行,绝对不行。”他态度坚决。

    不说别人,只说他们达奚家也不愿意学那什么汉人的字,不仅不想学,还想劝王放弃这个打算呢,现在竟然要他去帮她宣传,还要招人?

    这一件事,比十件事都难,苏里转身就要走。

    “唉,那就算了吧。”姜从珚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还是兰珠好呀,知道我正为此忧心,前两日就主动在我这儿领了这个任务。”

    “兰珠?”苏里的腿钉在了原地,僵硬地扭回脖子。

    “她没跟你说啊?哦,对,你们还在吵架,她不跟你说也正常。”姜从珚笑着说。

    苏里根本不想答应她这个条件的,可她说到了兰珠,他现在走也不是,答应也不是,整个人都要纠结死了。

    “你要是为难,我也不勉强你。”

    苏里想,要不就算了,他不能背叛家族,却又听她话锋一转:“三日后兰珠就要出发去各部了,至少离开王庭三个月,苏里将军抓紧时间好好哄哄她吧。”

    苏里惊得眉毛都要飞了,瞪大眼:“三个月?”

    “嗯。”姜从珚点头,“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要是不顺利四五个月也是可能的。”

    苏里急得直挠头,“你不能不派她去吗?”

    姜从珚声音冷下来:“我派谁去做事还要经过你同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低下声音。

    “既然不愿意,那就请吧。”姜从珚站起身,抬起胳膊指着门口。

    苏里慢吞吞挪到门口,就在要跨出帐门瞬间,他忽的又转过身来。

    “我答应你就是。”

    “真的?”

    “嗯。”

    苏里这么安慰自己,这是王决定的事,他不干肯定也会派别人干,一去三个月,他可以跟兰珠单独相处三个月呢,他要是不答应,到时兰珠真喜欢别人了怎么办?

    这般说服自己一通,苏里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不躲不避地看着她。

    姜从珚笑了,“那好,我就任命你和兰珠担任推行汉字的宣传使了,具体要怎么做有哪些要求,接下来我会派人跟你交代清楚的。”

    苏里搓搓手:“那兰珠……”

    “我答应帮你劝她,当然会说话算话。”

    “那您什么时候……”

    “兰珠有时间的话,我一会儿就叫她过来。”

    “太好了!”苏里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姜从珚看他的眼神也前所未有地和蔼起来,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只要他为自己做了这事,在别人眼里就是同意拓跋骁的汉化改革了。

    达奚苏里,达奚家族,搞定。

    她当即叫来个亲卫去传话,苏里就一直等着,没一会儿兰珠果然来了。

    “阿珚姐姐你叫我……”她欢快地跑过来,未见人影先闻人声,待踏进帐中见到一旁的苏里,不由住了声。

    “你怎么在这儿?”她撇过脸,不愿多看他一眼。

    苏里刚要开口解释,姜从珚先他一步:“我跟苏里将军商量了点事情,苏里将军,你先出去吧。”

    苏里很想知道她要怎么劝兰珠,可她发了话,他不敢不听,只能一步三回头,瞅了两人好几眼。

    等苏里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帐门口,姜从珚起身走到兰珠身边,拉着她在侧面的椅子上坐下,让侍女端来奶茶和点心。

    “跟你说实话,苏里今天是来求我帮忙的。”

    “他真讨厌。”兰珠不好意思地嘟囔一句。

    “我还没说帮什么忙呢,你就猜到了。”姜从珚笑着调侃她一句。

    兰珠垂下眼,脸蛋更热了。

    姜从珚不再逗她,问:“你还是喜欢苏里的,对吧。”

    兰珠不想承认,可她不会说谎,只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他性格太冲动了,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那么想跟他结婚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如果跟他结婚,我还能继续当将军吗,我喜欢丘力居,但我不想像她那样,我也不是说丘力居那样不好,唉,我说不清楚……”

    兰珠把自己的迷茫告诉她,说得断断续续,逻辑也不清晰,姜从珚却明白了。

    鲜卑并没中原那么传统严苛的礼教,但由于男女之间天然的身体力量差异,依旧是个男人主导的男尊女卑的社会环境。

    贵族女性还能拥有一定地位,至于那些女奴,已完全沦为牛羊一般的财产了,像兰珠现在这样管理着六王子留下的一万人的军队还有几万牧民的情况,几乎是没有的。

    若她跟苏里结婚,到时肯定是苏里占上风。

    可,为了事业就一定要放弃感情吗?姜从珚并不觉得这种选择有多值得称赞。

    “苏里确实有许多不好的地方,可有一点最重要,他的品行。”

    “你跟他相处比我多,你应该更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能尊重你,支持你想做的事,你也喜欢他,那就可以在一起。”

    “要是你不确定,那就再考察考察,暂时不跟他结婚,只是谈恋爱也是可以的呀。”

    姜从珚声音清澈,不疾不徐,说出来的话自带安定人心的的作用。

    “谈恋爱?”

    “对呀,你们之前没结婚,却也会去约会,这就是谈恋爱,现在还像先前那样不就行了。”

    “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同意你的话你就继续谈,要是不同意,哼,那就甩了他。”

    兰珠歪着头想了想,“这个好。”

    姜从珚摸摸她可爱的脑袋,“总之,多进行一些深层的交流,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这样你才能知道他是不是对的那个人。”

    “嗯嗯,我听阿珚姐姐的。”

    …

    “可敦,你答应我要帮我劝兰珠的。”

    第二天,苏里再次怒气冲冲地跑到姜从珚寝帐来,满脸不平。

    “我劝了啊。”姜从珚一脸坦然。

    “可她还是没说原谅我,也没答应我跟我结婚。”苏里声音悲愤。

    姜从珚十分淡定:“我只答应你劝她,可没跟你保证她一定会跟你结婚啊。”

    苏里:“……”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要是苏里将军不满意这个结果,那我们的交易就算了吧,只是我怕兰珠知道了,到时你在她眼里的形象……”她故意停住话。

    苏里:“……”

    他要气吐血了。

    “我没说不干。”他从牙缝里逼出这句话。

    “苏里将军果然是个守信用的鲜卑勇士。”姜从珚赞道。

    苏里:“……”-

    一路轻装简行,张徇终于在四月底赶回凉州。

    他这一去两个月,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回到家,众人一听,都赶过来围着他。

    “长生奴给我的信呢,快拿给我。”崔老夫人说。

    “阿珚在鲜卑好不好,那拓跋骁丑不丑?”张红缨问。

    “三哥,你后面那些东西都是阿珚姐给我们带的礼物吗?”张佑眼尖。

    张徇:“……你们就不能先问问我路上累不累,有没有遇到危险。”

    “你人不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还用问?再说一个大男人,吃点苦怎么了,别卖惨了,快点跟我们说说阿珚在鲜卑的情况。”张红缨毫不留情地说。

    张徇:“……”

    话是这么说,但一口茶都不给喝就催起来,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闹腾了一阵,张徇便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细细跟大家说了,当然,他隐去了苏里来找自己麻烦那段。

    “这么说来,这拓跋骁也没传说中那么凶残,听三哥的描述,对阿珚姐姐还挺爱护。”张佑道。

    “这算什么,他娶了阿珚,本来就该对她好。”张红缨不屑。

    “就是。”张音华附和应声。

    “他长得怎么样?配得上阿珚吗?”张红缨问。

    张徇:“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到底是美还是丑啊?”张音华不满。

    “好看,还算好看,行了吧。”张徇没好气道。

    “怎么个好看法?”

    张徇实在搞不懂她们女孩子对别的男人的外貌问得这么细干什么,却抵不住她一直追问,只好道:“他比我还高几寸,体格强健,没蓄须,五官还算端正,除了眼睛是绿的,倒跟中原人没太大差别。”

    对哦,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

    两姐妹想象了下,应该不丑,站在阿珚身边也不碍眼,这才放心了。

    热闹了一阵,到了晚上,全家人都到齐了,连出嫁的张凌霄听到消息后都特意回来了一趟,各自看了自己的信,分到了礼物,围着张徇取笑了一阵。

    吃过晚饭,凉州侯叫上两个儿子还有大孙子张延和三孙子张徇去了书房。

    不同于前刻的欢腾,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就沉了下来。

    “三郎,从你探听到的情况来看,拓跋骁这几年会不会南下?”张维问。

    第133章 第 133 章 凉州剧情

    张徇沉默片刻, 仰起首道:“我观漠北王,有取天下之志,且他也有这个实力。”

    他声音十分平静, 可再平静的语气都难以掩盖这句话的波涛汹涌。

    张维眼皮一收, 他两个儿子张乾和张定也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诧。

    “你给老子说清楚, 你到底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最终还是张维年纪大,经历的风浪多, 率先反应过来。

    倒不是他不相信孙子的判断,他更想知道鲜卑究竟发展到何种地步了。

    张维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收紧, 糙黑的手背青筋渐渐鼓起, 关节泛起用力时骨白。

    被这么多双严肃的眼睛盯着, 哪怕是熟悉的家人, 对常人而言也十分有压力, 张徇却还能神态自若。

    他说:“拓跋骁决定从梁国娶一皇室贵女那一刻, 他应该就有这个打算了。”

    他是鲜卑王,正常情况该从鲜卑贵族里选个女人当王妃, 就算他更喜欢汉女,随便纳几个也行,可他却要与梁国联姻,还非要选与皇室有关的贵女, 就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装作与梁国交好麻痹梁帝,二则是……为将来入住中原提前准备。

    万一他真占领了中原, 他身边有个梁国公主做皇后, 汉人或许就不会跟他鱼死网破了。

    接着张徇又把自己在鲜卑看到的情况一丝不漏地讲出来,他虽没见到鲜卑骑兵在战场上的表现,可光看他们的训练, 那比汉人更加突出的高大健壮的体格,膘肥的战马,还有那冲天的杀气就知道这些骑兵的战力有多强。

    “……拓跋骁的骑兵,只怕比凉州军还要更胜一筹。”

    “真这么厉害?”张延问。他自觉凉州军士常年奋战在抵御胡人第一线,身经百战,平日的各种训练更是丝毫不敢松懈,已算得上当世一流精锐。

    “大哥要是亲眼见到,就知我所言不虚。”

    几人坐在椅子上,两盏昏黄的烛光笼罩着这间书房,照出各人半明半暗的侧脸,气氛不知不觉间低沉压抑。

    “长生奴在鲜卑兴建了很多产业,还掌管了不少土地主持着农耕之事,在鲜卑很能说得上话,先前她提出过想改进炼铁工艺,可惜凉州一直没这个条件,到鲜卑之后倒是没有人能限制她了……”张徇说到后面甚至带了几分自嘲,梁帝真会做皇帝啊。

    这对他们而言其实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自然是姜从珚能站稳脚跟不被人轻视,还能影响鲜卑高层的决定,坏处就是,她做的这些事同样增强了鲜卑的国力,使得拓跋骁的力量如虎添翼。

    “长生奴呢,她是什么意思?”张维忽然开口。

    几人听老爷子这么一说,抬起眼皮,目光紧紧抓住张徇。

    张徇终于露出抹还算轻松的笑,“长生奴答应我,只要她在一天,就不会允许拓跋骁屠杀汉人。”

    “不愧是太子的孙女,该有这份大义!”老爷子兴奋地狠狠拍了下扶手,力道之大,这椅子要不是结实的实木恐怕都要被他震塌了。

    张徇瞅了眼老爷子,心想祖母要是在这里的话恐怕又要骂您了,您一心就想着当年追随昭文太子的大义,也不想想长生奴一个人在鲜卑有多不容易。

    张乾和张定两兄弟对视一眼,表情也都放心不少。

    “对了,还有件事,你们知道了肯定会震惊。”张徇故意顿了下。

    张定是个急性子,不耐烦地踹了儿子一脚,“快给老子说,还在你祖父和伯父面前卖关子。”

    张徇无奈地瞥了眼老爹,拍拍被他踹出脚印的裤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石破天惊的话。

    “在我离开前,拓跋骁已经宣布要在鲜卑中推行汉字了。”!!!

    所有人都惊了,瞪大了双眼,仿佛听到某种天方夜谭,甚至因为过于震惊一时间都说不出话。

    “这、这我没听错吧?”张延结结巴巴地问,张得溜圆的眼珠死死看着张徇。

    “你没开玩笑?”张维也沉着脸,眉心的“川”字纹更深了。

    “没有。”张徇掷地有声。

    他缓缓抬起眉眼,对上祖父、伯父、父亲、大哥四人四双眼睛,脸上的皮肤和五官逐渐绷紧,“我没有一字虚言。”

    “这应该是……好事啊,应该吧。”张延望向祖父和父亲,可他们脸上却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拓跋骁野心不小啊。”张定感慨。

    气氛再度沉寂下来,他们没细说,张延还疑惑着,拓跋骁愿意学习中原文化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张徇见此,犹豫片刻,还是把心中盘桓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祖父,鲜卑如此强盛,我们凉州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你什么意思?”张维撩起眼皮,两眼如火射了过来。

    张定似乎预感到了儿子要说什么,朝他使了个眼色,张徇却全然未觉。

    “长生奴已经嫁给拓跋骁了,她也在鲜卑站稳了脚,凉州或许有条新的路……”

    他话没说完,但几人都意会到了其中的意思。

    “荒唐!”张维狠狠一拳砸到扶手上,这张结实的实木椅子终究还是裂开了条缝隙。

    张徇却不怕,起身跪至祖父面前,仰起脸直直看着他:“祖父说我荒唐,但祖父有没有想过,梁国一日不如一日,皇帝却还死死提防着我们,凉州百万军民百姓的性命又该何去何从,难道他们就该义无反顾地填上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肉给让长安城里的皇帝和士族们筑成他们贪生享乐的围墙?”

    张维猛地站起身,跨步逼至张徇面前,气得胡须都颤抖起来,简直恨不能把这臭小子很揍一顿,扬了扬手,最终还是握着拳放了下去。

    “拓跋骁是胡人,老子我杀了一辈子胡人,张家世世代代镇守在凉州就是要抵御胡人南下,你竟然生出这种狗屁倒灶的想法,我看你读这么多书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张维指着张徇狠骂了一顿。

    张徇依旧跪得笔直,“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如今娶了长生奴,等生下孩子,所谓的胡人血脉又还能剩几分?况他又在族中推行汉字,学我汉家文化,待时日一久,与汉人又有几分差别。”

    张维被他这番话气得倒仰,拳头就要落到这个逆子身上,刚挥拳却被张延抱住胳膊,“祖父,有话好好说,三弟才回来你就动手,被祖母知道恐怕又要不高兴了。”

    他又忙朝张徇使眼色:快给祖父认错让他消消气。

    但张徇理都不理他。

    张维胸膛剧烈起伏,嘴唇上的胡须还在颤抖,一双虎目气势骇人,在他面前踱了两步,“胡人就是胡人,我当初追随太-祖和昭文太子立志守护汉人江山,这一点,就算张家人全死了也不

    能改。”

    老爷子声如洪钟,放出这句话,担心这个孙子还要说出什么话来气自己,怕自己真忍不住打断他的腿,重重地哼了声,大步跨出书房。

    他一离开,书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张延薅住张徇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平时那么鬼精的人,今天怎么就偏偏要跟老爷子对着干?把他惹急了,真使出军法来看你不躺上十天半月。”

    张徇垂下眼,表情并不在意。

    他没想能这么轻易说服祖父,他也没打算现在就倒向鲜卑,这只是一次初步的试探而已,但祖父的态度比他想的还要坚决些。

    祖爷爷和祖父追随太-祖皇帝和昭文太子打天下,就算皇帝再不当人,只要梁国还在一天,祖父就不会放弃自己的责任。

    但他不一样。

    他从没见过太-祖,也没见过昭文太子,他自然是敬佩他们的,可他们已经不在了啊。更何况,当今这位跟他们张家可是有血仇的。

    他刚刚那句话并不是气话,凉州世代为中原抵御胡人,做得已经够多了,生活在这里的百万军民,难道他们就该一代接一代地牺牲在战场上吗?

    他只是想给凉州多找条路。

    长生奴曾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一个胡族血脉的孩子,在他襁褓时期就被一户中原人家收养,教他说汉话习汉字,他也不知自己的血脉,认为自己是个汉人,那他究竟是胡人还是汉人?反过来,一个汉人流落到胡人部落,他长大后跟着胡人一起劫掠中原,那他是汉人还是胡人呢?

    她当时还就这个问题在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间组织了一场辩论赛,最终也没辩出输赢,里面许多论点却让他印象深刻。

    汉人,胡人,究竟是以血脉、文化、还是立场来区分的?

    张乾见侄子垂着头一直不说话,也宽慰一句,“你说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我也知道你都是为了凉州,但老爷子是个认死理的性子,他跟昭文太子的情谊,对他的承诺,不是轻易能放下的。现在就说这些为时尚早,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为时尚早?早吗?他怎么却从长生奴那里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急迫呢?张徇想,这样微妙而平衡的局势恐怕很快就会被打破,天下平静不了多久了-

    曲姚比张徇早几日离开,出了王庭后,他顺路回了趟家安排好族中的事情,带着姜从珚给的人继续南下,终于抵达淮南。

    “府君,有位曲姓商人递来拜帖,说想求见您。”

    桓均凭借桓家的人脉,去年成功升任洪州刺史,上任半年有余,已将身边的班子搭了起来,今年正在跟本地士族深入交流。

    曲?来了。

    “将人请进来。”

    第134章 第 134 章 主桓均、谢绍剧情……

    洪州, 秦时为豫章郡。

    洪州位于整个南方的中心位置,南北联通中原和岭南,东西毗邻扬州和荆州, 水系发达, 襟三江而带五湖, 实是南方的交通要道,同时拥有大片富饶的平原, 堪称南部大粮仓。

    姜从珚得知桓均来此上任后,毫不犹豫分派了人手跟过来, 倒不是帮他做官, 而是在这里兴建新的瓷窑厂。洪州府在后世能得到瓷器之都的美称, 自然是这里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

    反正有人脉, 不用白不用。

    桓均见她这么不客气, 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 这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此时士家大族多习惯用漆器、金银铜器等,陶器也用, 只不如漆器和金银铜等来得华美,显不出他们的身份和尊贵便不受重视,直到两三年前长安城中出现了洁白如雪的瓷器。

    瓷器比陶器更为考验烧制技艺,细腻无暇, 稀有又昂贵, 完全符合贵族们的审美和增显身份的需求,瞬间受到各层士人的狂热追捧, 甚至叫人为此写了无数诗赋。

    可惜白瓷产量太少, 一直处于供不用求的状态,夸张的时候,一个普通的白瓷盘都要卖到百金, 一些稀有的青瓷彩瓷更是千金难求,可以想见其中利润,只是听说这卖瓷器的商人背后靠山很厉害,还与凉州有关,贪婪的士族们才没敢下手罢了。

    桓均知道白瓷背后的主人是姜从珚时,他竟没感觉诧异,好像她做出什么他都觉得这是应该的,旁人做不到的,她却可以。

    桓均也就暗自在心里嘀咕了几句,来洪州上任,理清这边的头绪后就特意批了地方供她的人建厂,每个环节的批文也一路通畅,还亲自出面组织了当地几个家族做些运土、运柴等的力气活儿,自然,瓷器厂是付工钱的。

    一通操作下来,瓷器厂建得十分顺利。

    众人一开始还持观望状态,等到第一批瓷器烧制出来,大家真见到了价值百金的瓷器时,洪都府就沸腾起来了,各家纷纷找上门来购买,瓷厂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他们以前想用瓷器还得从长安花重金购入,路上稍有不慎碰碎了或是被劫的话钱就打水漂了,现在家门口就有瓷器,要是能买到不知能省多少钱呢!

    还有那心思活泛的,甚至找门路见了管事,说愿意提供人手跟瓷厂合作分销到周边去,更有甚者,还想仗着自己在本地的势力强行入股抽成。

    桓均岂能干看着不管?他去瓷器厂巡视了圈,意思就传达出去了。

    他是一府刺史,背后在长安还有桓家,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又想起一开始他就在给瓷器厂撑腰,都以为瓷厂背后的主家是他,只能歇了这份心思。

    不能入股,分销还是可以的,分销的利润也十分可观,桓均便利用这个机会,以利益为饵笼络了几个家族为自己所用。

    瓷器厂得以扎土生根,桓均得到了支持,当地家族得到了利润,可谓三方共赢。

    怪不得总说官商勾结,这“勾结”起来,确实不容小觑。

    现在,桓均听到曲姚找上门,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让手下将人带进来。

    曲姚从后门进入刺史府,由仆人引着穿过后院的回廊和两道黑油小门,终于在一座临水的亭子里见到了桓均。

    “小人拜见府君。”曲姚一跨入亭中就俯身拜了下去,神态谦卑恭顺。

    “竟是曲大当家亲自来了,快快免礼,请坐。”桓均道。

    曲姚圆润的五官笑团起来,“府君谬赞,小人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商贩而已。”

    桓均笑看他一眼。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场面话,桓均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曲姚恭敬接过,一喝,两条眉毛抬得老高,原本小圆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倍。

    “曲当家觉得这水如何?”桓均笑问。

    曲姚将瓷盏从嘴边拿开,手指却还握得紧紧的,“甘甜袭人,回味无穷。”

    “曲当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非凡,连你都如此称赞,这桩生意确实大有可为啊。”

    听他这么说,曲姚也不兜圈子了,直接说:“小人受女郎之命来拜见府君,便是为了做成这桩生意,不知府君具体如何打算,需要小人做什么。”

    “不急,我们还要等一个人。”桓均端起面前的糖水饮了一口,正好掩去嘴角那丝僵硬的弧度,呵呵,问他怎么做,他也做不了主啊。

    桓均听说曲姚上门就派人去请,没等多久人就来了。

    也是一个年约四五十的男人,蓄短须,相貌不算出众,步履行走间却露出几分精悍,看着不像商人,倒有几分行伍之态。

    这是姜从珚的人,郑闾,先前兴建瓷厂就是他一手负责的。

    终于到齐,三人正式商量起种蔗产糖来。

    蔗苗适合栽种在水热丰沛的南方,尤其是岭南,姜从珚的人手还未触及那片区域,要靠桓均去打通关节。

    岭南地区名义上虽属于梁国的统治,实际上位置偏远,朝廷势力不能完全触及,里面还有许多本地山民和宗族势力,可谓错综复杂,交州刺史夏侯显跟他同在大儒崔呈的书屋中读过书,但二人年龄差得多,并未见过几次

    ,只是勉强称得上师兄弟。

    此前桓均给夏侯显去过一封信,对方倒也回了,言词间还颇为可亲,叙了几句当年读书时的旧情。

    交州不是个好去处,夏侯显也是被贬来当刺史的,大概率也想做出一番功绩来,桓均觉得说服他配合自己应该不是件难事。

    桓均负责与夏侯显合作组织当地百姓种蔗,郑闾负责建厂和技术,曲姚则通过他的商业网络将产出的糖铺向全国,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便形成了。

    商定好各自的分工,桓均又对曲姚道:“近年来天灾频发,各地时有起义,流民落草为寇,道路艰难,曲当家可否有此感慨。”

    曲姚面露凄凄,叹了一声,“府君说得很是啊,小人也愈发觉得道路不太平,十次走商,有一半平安无事就是幸事了。”

    桓均道:“今年年初,鄂州十万流民起义,朝廷派下平南将军谢绍,领兵镇压叛乱。”

    曲姚暗自思忖起桓均这话,特意提到谢绍,肯定不会没有缘故,他琢磨了会儿,好似品咂到了什么。

    行商最重要的就是保证货物安全,尤其是现在这种混乱的世道,匪徒猖獗,豪商们背靠士族,自然也会借助他们身后的军事力量,这并不鲜见。

    桓均现在的意思是让他去找谢绍依靠合作?

    “多谢府君提点。”-

    从嫖姚校尉到平南将军,短短半年,谢绍又升职了,这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

    他才杀了匈奴让朝廷面上有光,正受梁帝器重,暗中又跟桓均达成了合作,崔司徒也推了一把,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平叛不是件好差事,平定叛乱是应该的,要是没干好,卢逡就是前车之鉴,但谢绍不惧。

    他只从长安领了一万兵马,其余全靠抵达鄂州后他能调用多少本地服役的守军。

    他在战场上确实英勇,但毕竟年轻,初出茅庐,一下就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局势,实难做到游刃有余,尤其这些流民并非全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是鄂州刺史贪酷,他们活不下去了不得不揭竿造反,谢绍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他从流民手中夺回鄂州城池,却未下令赶尽杀绝,可流民们没了粮,便试图向周边劫掠,谢绍不得不继续镇压。除非把人全杀了,不然继续下去迟早还是会乱起来,但这是将近十万口人命啊。

    这时他想起公主那晚跟他说过的话,诸葛优……

    “我要外出一段时日,你们坚守城池,没我命令,不许出城杀敌。”谢绍吩咐道。

    “将军要去做什么?”副将许七斤问。

    谢绍冷眼瞥过去,“无需你操心,按照本将吩咐的做就行。”

    “是。”

    交代好城中的事,谢绍只带上十来个亲卫就出发了。

    鄂州和武陵郡不过数百里,快马一两日就到,谢绍抵达后,稍一打听便得知了诸葛优的住处。

    他隐居在罗山上,名气却不小,他在山上建了个书屋,常有学生前去拜谒。

    谢绍递上自己的拜帖,那守门的童子却说先生不在,出门交友去了。

    谢绍问:“先生何时回来?”

    童子摇头,“不知道,或许今日就回来了,或许三五日才回来。”

    三五日?谢绍心下一沉,多耽搁几日,流民形势就越严峻。

    “先生去了何处?”

    童子还是摇头。

    不知去了何处,主动去找也不行了,谢绍想了想,“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先生回来。”

    小童想劝什么,可瞧他一脸坚定,只好摇着头走开了。

    谢绍的想法很简单,万一下回又错过还不知道耽搁多久,干脆守株待兔。

    幸好,老天还是眷顾他的,夜色四合、倦鸟归巢时,远处密林小路中行来一个文士,他约莫三十,萧萧然然,目似明星,只观气度便颇有高人之姿。

    “敢问可是诸葛先生?”谢绍迎上前。

    “当不得将军一句先生,一乡野之人罢了。”

    诸葛优摆摆手,从他身边错身而过,就要跨进院舍。

    “先生且慢。”谢绍震惊他竟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身份,反应过来后忙道,“小子今日冒昧打扰,是有求于先生。”

    “哦?”诸葛优回头。

    ……

    谢绍终于得进门,将自己两难处境告诉诸葛优。

    诸葛优却道:“将军找错人了,我只愿在此山野间躬耕读书,并无出世之心。”

    谢绍又劝了几句,诸葛优依旧不为所动。

    “夜深了,将军不如歇息一晚,明天好早些上路。”

    他似真要去睡了,谢绍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撒手锏。

    “请先生再听我一言。”

    “先生素有澄清天下之志,拯救万民之心,然先生三十未仕,抱壁向隅,天下何人堪识?今鄂州十万生民于水火中望先生如涸鱼之望甘泉,如孤儿之望父母。豺狼遍地,先生之宝剑宁沉睡于剑鞘中,亦或断于猛兽之颈项也?”

    “无田则失民,此乱之源也,亦国亡之源也,我不止是为这一州之民来请先生助手,乃为天下之民,今四方胡敌环绕,如猛虎探目,均田地,安生民,或可挽汉人国祚于危亡矣。”

    谢绍激情愤慨地说完,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诸葛优,要是他还不同意,他也没办法了。

    诸葛优缓缓抬起眼皮,头一次用严肃到尖锐的眼神打量谢绍。

    前面那段抱壁向隅的话他并不放在心上,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句“均田地,安生民”。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你背后还有谁?”

    谢绍:“呃……”-

    鲜卑王庭。

    拓跋骁派去柔然的使臣回来了,经过一番交涉,柔然最终还是没跟匈奴达成合作,决定用财宝牛羊赎回大王子。

    大王子在拓跋骁手上是一回事,更重要的,匈奴胃口太大了,简直要把他们搜刮一空,真上贡的话,柔然的族人今年就别想活下去了。

    匈奴跟柔然正式开战,拓跋骁冷眼旁观,鲜卑的局势算是暂且平稳下来,姜从珚正全力发展各项产业,还有推行汉字的事情,却在这时收到了叱干拔列传回的消息。

    他们中了慕容部的陷阱,被包围了,请求王派兵支援。

    叱干拔列是拓跋骁手下最受重用的猛将之一,性格又高傲不服输,能叫他放下面子派人回来求援,情况绝对不容乐观。

    原以为平定慕容部不过是花点时间,竟还出了这种岔子。

    拓跋骁立即着手点兵,直到深夜才回来。

    姜从珚没睡,一直等着他,“你要派谁去?”

    拓跋骁沉默了瞬,抚上她的脸颊,“我亲自去。”

    第135章 第 135 章 “好像比冬天时小了。……

    “你亲自去?”姜从珚按住他手背, 乌眸大睁,似有几分惊慌。

    拓跋骁见她反应这么大,反而笑了, 把脸凑过来, “怎么, 舍不得我,担心我?”

    姜从珚有点恼他这时还不正经, 没好气地推开他的脸,“你好好说话。”

    拓跋骁不情不愿地抬起脖子, “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

    姜从珚白他一眼, “你亲自去平叛的话, 谁来坐镇王庭?”

    匈奴虽还在跟柔然交战, 谁知他们会不会趁拓跋骁不在突然来攻?柔然也是个墙头草, 南面的羯族虽平定半年了, 未必就真的一点异心都没有,还有梁国, 梁帝那做派……

    鲜卑看似安稳强盛,实则四面环敌,如果一挑一自然没人打得过,万一同时发难, 就很难说了。

    奇怪, 拓跋骁坐镇王庭时她并没有觉得周边的敌人那般强大,只要他在就有种绝对的安全感, 唯有他说要离开时她才会生出危机, 或许是由于他身上充沛的精力、目空一切的舍我其谁、坚韧不拔的顽强意志,以及战无不胜的英勇表现让她不知不觉间生出了这种安全感。

    “我打算带两万精兵去踏平慕容部,让莫多娄领四万兵马驻守贺兰山边境, 段目乞领三万防范柔然,苏里还去镇压羯族,同时也防备梁国偷袭。”拓跋骁早想好要

    怎么分配兵力了。

    姜从珚听着他的话,一边在心里盘算,鲜卑常规兵力在十五万左右,今年又扩编了一万新兵,还在训练中,拓跋骁这么安排没问题,不管哪方来攻,都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拿下数万兵马,只要拖延住时间等他回援就能扭转局势。

    慕容部是鲜卑几个大部族之一,大约有二十万人口,能抽调出的兵力只有不到两万,叱干拔列带了三万兵马前去平叛,他同样征战无数勇猛无双,不说踏平慕容部,至少能打个势均力敌吧,怎么会中计惨败?也可能是不习惯那边的地形?

    想到这里,姜从珚攥住男人的衣襟,“你带张铮一起去吧,慕容部那边多山地,作战方式可能会不同。”

    拓跋骁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粗粝的手指勾起她下巴,“小瞧我?征羯族时我就在打过攻城战了,贺兰山那边同样多山,我也在那里击退了乌达鞮侯。”

    姜从珚:“……”

    “我不是小瞧你,算是……担心你吧。”

    听到这话,拓跋骁又高兴起来了。

    “担心我?”他的手改为捧她的脸。

    明明在说很严肃的正事,被他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姜从珚的脸也有些热了,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低应了声:“嗯。”

    “好,我就带上他让你放心。”

    男人最后这句话,含糊在了唇齿交融中。

    过两日又要离开,起码分开一两个月,这么久不能见她亲她,拓跋骁就想趁现在多贪一贪。

    姜从珚被折腾了三回,都子时过半了,床帐中的声音依旧未歇,拓跋骁从身后侧搂着她,不知餍足。

    床铺十分宽大,两人原躺在中间靠外一点的位置,现在,不知何时她已被推到里侧,面前就是墙和淡蓝色的锦帐,时不时轻拂到她脸上。

    他用唇封住她的唇不让她说拒绝的话,就这么放纵自己享受这人间极乐。

    姜从珚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浑身雪肌都泛起了浅粉,仿佛一树迎春绽放的桃花,粉润娇柔,其中几朵尤其红艳,不断被猛兽撼动,柔柔弱弱地颤动着,花瓣上香露滚落。

    许久,男人才终于仰起脖子,呼出一口粗气,结实滚烫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没松开,就这么抱着她,拨开她被汗水沾湿后黏在雪颈上的乌发,时不时啄一下她香腻的肌肤,享受着欢愉后的余韵。

    过了片刻,他突然道:“好像比冬天时瘦了。”

    姜从珚累个半死,软绵绵地靠在男人怀里,几乎要晕睡过去,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艰难地睁开朦胧泪眼,从鼻间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

    拓跋骁又握了下,很确定地说:“是瘦了一圈,我天天盯着你吃饭都能瘦,接下来我不在,你岂不是要更瘦了,再瘦就没了,我喜欢你胖点。”

    他说的是实话,她现在太瘦了,尤其天气暖和起来衣裳变得轻薄后,越发显出她的纤细来,有时真觉得一阵轻风可能就要把她吹跑了。

    而且,从他观察到的,一个月里有一半时日她都食欲欠佳,特别是来月信那些日子。

    不吃饭怎么长好身体。

    姜从珚:“……”

    都说些什么狗话!她恨不能撕烂狗男人的嘴,只是她的力气都在先前那几场春潮中被耗尽,此时连抬个胳膊都困难。

    她努力眨去眼中的潮意让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低头看去,男人黝黑粗糙的手指跟她的对比那般明显,他一只掌心能盖住她大半锁骨,于是那还算饱满的花骨朵儿在男人大掌的衬托下也显得娇小起来。

    姜从珚咬着牙,攒起力气将男人的手掰下去,“你嫌弃就别碰我。”

    她只顾铆足了力气,拓跋骁却忽的表情狰狞起来,浑身打了个哆嗦,“嘶”地一声猛吸了口凉气。

    下一秒他双臂一收紧紧箍住她,腿也将她缠紧。

    姜从珚这才惊觉他还没离开……感受到那变化,怕他还想来,她忙想往前躲,被他按住。

    “你再动我真要死在你身上了!”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姜从珚就像被施了定身术的仙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

    第二天,姜从珚喜提全身酸痛套餐,仿佛回到刚成亲时那样,不得不取了药膏涂上。

    狗男人!

    这段时日男人还算温柔,也会耐着性子讨好她,做完后只是有点累,歇一觉就恢复了,她便也感受到了点乐趣,甚至累了后睡眠仿佛也更沉了些,让她获得了另一项好处。

    可昨晚……他不再问她舒不舒服,也不再问她受不受得住,仿佛压抑了几月的火山终于喷薄而出。

    姜从珚恨恨地抓了抓被子,心里打定主意等他晚上回来绝不要给他好脸色。

    还嫌弃她?

    她不自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隔着寝衣,只见一截圆润的弧度,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轻轻碰了下。

    这不正好?哪里就没有了?

    胡思乱想了片刻,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狗男人一句话在这里想东想西,很是唾弃了自己一把。

    她就长这样,他爱喜欢不喜欢。

    她还嫌他手太粗糙,粗硬的茧子总刮得她肌肤生疼呢,也没见他保养保养自己的手。

    事态紧急,拓跋骁一大早出门,又是忙到亥时才回来。

    姜从珚原本还不太想理他,可男人说:“我后天一早就出发。”

    她就说不出话了,任由他将她搂到了怀里温存了会儿。

    大军开拔这天凌晨,姜从珚拖着疲惫的身体,还按去年那样,亲自给他穿甲衣,走出王庭为他送行。

    熹微的晨光中,看着男人骑在马上高大挺拔的身影,姜从珚忽然生出些不安。

    紧接着她安慰自己,还没到时间,离他原本陨落的轨迹还有将近两年时间,不会有事的。

    他今后还会征战无数,她不可能因为自己那点担忧就再也不让他上战场了,男人就算再爱她也不会答应。

    “战场上刀箭无眼,你要小心。”最终,所有难言的话语只汇成了这一句。

    拓跋骁对她的关心十分受用,只有这时她才会抛却矜持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意。

    他在领口处掏了掏,“你送我的平安结,我一直带着呢,当然会完好无损地回来见你。”

    姜从珚看着他的动作瞪大了眼,平安结正常是挂腰上的,他却栓在了脖子上。

    “挂在外面太容易毁坏了。”拓跋骁看出她的惊讶,解释了句,却不觉得挂在脖子上有什么丢人的。

    挂脖子上多好,想看就拿出来看看,平时藏在甲衣里还不会坏。

    “也是,行军打仗不比平时。”姜从珚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没说几句话,拓跋骁终究要出发了。

    他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意气风发,带着踏平天下的决心和勇气。

    姜从珚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骑着马慢慢往回走。

    拓跋骁平叛去了,她的日子还得继续。

    比起去年,她今年越发忙碌了。

    拓跋骁愿意放权给她,她现在也有了人手和根基,如今鲜卑各项杂事都是她在管。

    她处事公正,对小部落和普通牧民的政策十分友好,大力发展各种产业,加上大巫营造的舆论,她在鲜卑的声望与日俱增,众人几乎都不在意她汉人的身份了。

    姜从珚坐镇王庭,按照拓跋骁先前安排下来的,陆续完善各处布防,协调各处粮草。

    一切风平浪静。

    这天晚上,夜黑风高,弯弯的下弦月被乌云遮住透不出一丝光亮。

    寂静的王庭中,却有几道暗影悄无声息地出了帐篷,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某个隐秘的地方。

    帐篷中没点灯,仅凭声音他们就能认出各自身份,几人商量许久,终于在天亮前离去。

    第二天,同样

    一个漆黑的夜晚,一道黑影摸进了拓跋勿希的帐篷。

    “六王子,你的出身和血脉才是最该继承王位的,你难道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

    王庭离慕容部只有不到一千里。

    拓跋骁带着大军出发的第五天,姜从珚盘算着行军速度,他是急行军,应该已经抵达了,或许还跟慕容部交上了手,不知道有没有把叱干拔列解救出来。

    她今日召集了些人,继续商议各条防线上的后勤事宜,却在此时,王庭外飞奔回一骑,马上之人形容狼狈,浑身带血,直扑来王帐。

    “报,王率大军去救援,半路遇袭!”

    “什么?”姜从珚猛地站起身,眼前发晕。

    第136章 第 136 章 恐怕不止针对拓跋骁,……

    “阿珚姐姐。”兰珠第一时间上前扶住她, 满脸担忧。

    在场的人听到拓跋骁半路遇袭,同样惊慌不已,相互望了望周围的人, 目露惊诧, 交头议论起来。

    “阿珚姐姐, 王那么英勇,肯定不会有事的。”兰珠努力想着安慰的话。

    缓过一开始的震惊后, 姜从珚慢慢回神,眼睛重新聚焦, 先看到兰珠关切的小脸, 又看到下面议论纷纷的众人。

    “对, 他不会有事的。”姜从珚反握住她的手。

    只是埋伏, 没说战况如何, 更没说他受伤, 他带着两万精兵,这个战力足以横扫鲜卑各个部族, 就算中了埋伏也不是轻易能歼灭的。

    鲜卑人口就这些,就算内部有人想置他于死地,能召集的兵力也有限,人口分散, 把附近所有成年男人全都拉上战场也绝对不会超过五万, 装备更不如拓跋骁的大军精良。

    她不能因为一个消息就自乱阵脚,尤其面前还有这么多人。

    姜从珚稳住心神, 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挺直脊背,脸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望向众人, 眼神冷冽。

    “安静!”她冷喝一声。

    清冽的声音似寒凉的雪风拂过面庞,携着隐隐的威势,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议论,齐齐注视着她。

    姜从珚对上这么多双眼睛,不躲不避,乌眸黑沉,“不过是半路遇到了敌人,这是兵家常事,王英勇无双,当初能带领鲜卑三万兵马击退乌达鞮侯十万铁骑,如今又岂会败于一场小小的偷袭?我们现在听到的已是两日前的消息了,说不定王早看破了敌人的阴谋,已经脱困了。”

    真的吗?

    姜从珚现在只能往好的方面去猜,拓跋骁不在,单凭她一个可敦的身份并不能号令所有人,必须拿出绝对的气势才能镇住他们。

    “不管怎样,我们也该派人去查清楚情况。”有人说。

    “你说得对,稍后我自会派出人手去探查王的消息。”姜从珚道,接着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冰冷,“王的安危关系着整个鲜卑的存亡,匈奴虎视眈眈,万一谁泄露了消息致使匈奴趁机来攻的话,他就是鲜卑的叛徒。你们现在听到的关于王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外泄,若有违令者,杀!”

    她一双黑眸一寸寸从众人脸上扫过,跟每一个人对视,他们全都不由感到一股强烈的压力。

    向来温柔可亲的可敦,头一次展露出如此锋芒毕露的气势,虽不如王那般强悍,却也十分危险,让众人意识到她不只是说说,她真的会动手。

    “我们会遵守可敦的命令。”众人道。

    又有人继续问,“我们该派人去增援吧,万一,我是说万一,王真的被困住了等着我们援兵呢?”

    这话说得有道理,好几人都赞同,姜从珚也担心拓跋骁真被人算计了,刚要点头答应,脑子里飞快闪过一道亮光,抑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话。

    去救援,派谁去救援?王庭总共还有多少兵力?

    绝大部分已经被拓跋骁和莫多娄带走了,只剩些今年才编进来的新兵和兰珠领的那些。

    “你们说得有对,我们是该组织军队去支援王,可王庭兵力太少,需要从周边抽调,我会尽快安排下去。”姜从珚这么说。

    大家又商量了会儿,姜从珚再三严令众人封锁消息,将人打发走,终于忍不住软倒在了座位上。

    兰珠还守在她身边陪着她,“阿珚姐姐……”

    “我没事。”姜从珚揉揉她的脸,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刚说的话不全是逞强,她相信拓跋骁不会栽在这里,如果连一场小小的埋伏都应对不过来,他就不是那个仅十六岁就击败对手登上王位的拓跋骁了。

    兰珠稍稍安心下来。

    姜从珚又仔细问了传信人具体的情况,他只说王率兵马急行军去支援叱干拔列,却在经过独石口时遭到来自后方的袭击,更具体的他就不知道了。

    “王没有命令你给我带话?”她问,明亮的眸光似乎能照见说话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没、没有,我是因为正好在外围才侥幸突出包围圈,然后就第一时间回来报信了,不知道王那边的情况。”

    “埋伏的是哪部兵马?是慕容部吗?”

    “不知道,当时太乱了,我没看清。”报信人十分羞愧,埋下头。

    “好,我知道了。”姜从珚微微垂眸。

    让亲卫将人带下去后,姜从珚吩咐道:“盯紧他,看他有没有再见其他人。”

    兰珠一听,明白过来什么,皱起眉,“阿珚姐姐,难道消息有问题?”

    姜从珚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的话暂时没有破绽,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回到寝帐,她招来何舟、丘穆陵居。

    丘穆陵居是拓跋骁调拨给她的鲜卑亲卫首领,到她身边后继续统领亲卫,矮何舟半级。

    “我不知道王这次遇袭其中有什么蹊跷,但能肯定鲜卑中有人图谋造反,王庭兵力不足,我打算以支援王的名义从土默川调兵,这事由何舟你去做,另,我还要传信给莫多娄,让他分兵回王庭支援。”

    “王庭也要加强守卫,丘穆陵居,我暂命你统帅王庭兵力,加强巡逻,若有可疑之人,直接拿下,再派出人马监视各部动静。”

    “是!”

    “是!”

    …

    普通百姓们不知道这短短一日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到王庭氛围瞬间紧张起来,他们看到大队人马不断调动,巡逻队伍增加,巡逻频率更是激增好几倍。

    “这是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姜从珚已经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拓跋骁遇袭的消息,第二天却还是传遍了王庭。

    “王遇袭了,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我昨天看到有个浑身是血的人闯进王帐,肯定就是这件事。”

    “鲜卑该不会又要经历五年前的灾难吧?匈奴知道王出事了肯会趁机攻打我们。”

    “这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选个新的王?只有这样才能带领鲜卑抵御周边的敌人。”

    ……

    整个王庭就像水滚入油锅般炸了,人心惶惶,甚至出现了骚乱。

    明明只有一句遇袭的消息,传到后面,已经演变成拓跋骁快要死了。

    到现在,姜从珚已经完全肯定这是一个阴谋。

    恐怕不止针对拓跋骁,还包括她。

    除了慕容部,王庭中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

    又是夜幕将

    临。

    同是那个帐篷,前一次灭着灯,这一次,几盏明亮的油灯照亮了帐篷,也照清了所有人的脸。

    处在最中间、一副领导者姿态的,不是可地延寻是谁?

    他抬起眼皮,将在场所有人都环视了眼,眼神深沉而暗藏野心,像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那个汉女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已经防备上了,这两天一直在加强戒备,还可能去联络莫多娄和段目乞,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可地延寻地声音里带着嗜血的杀意。

    自从这个汉女来到鲜卑,短短不到一年,他就从大权在握的尊贵的俟懃地何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眼睁睁看着她取代了自己的地位,心中如何能不痛恨她。

    “拓跋骁怎么办?万一他杀回来,我们不是他的对手。”阿史那兀鹫问。

    “为了阻止他杀回来,我们更该早点下手。”

    “为什么?”

    “拓跋骁现在被慕容部和乞伏部的人困住,短时间内回不来,我们只有趁着这段时间拿下王庭控制住各部,断了他的粮草,再召集各部人手去围攻,他就算再勇猛也没用,再拖下去,我们胜利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小。”

    众人一听,这也有道理。

    可地延看他们已经被自己说服,又加了把火,“拓跋骁身上本就有一半汉人血脉,不仅娶了汉人做可敦,现在还公然在族中推行汉字,他是要抹灭鲜卑的传统和荣耀,让鲜卑被汉人主宰,你们作为尊贵的纯血鲜卑勇士,难道能看着他毁灭鲜卑吗?”

    “不能!”众人握紧了拳,气血沸腾。

    可地延寻这话说到他们心坎上去了,血脉,他们最看重的一点。

    拓跋骁虽有个汉人母亲,他终究是拓跋塔的儿子,鲜卑还习惯按父方血脉来计算,他们能勉强承认他的正统性,但他们不能容忍已经有一半汉人血脉的王再娶一个汉女做可敦。

    他不仅宠爱这个汉女,分给她前所未有的权力,任由她将自己的产业扩大到整个鲜卑,还受了她的蛊惑决定在族中推行汉字。

    继续下去,鲜卑终有一天会被她毁了的。

    果然,他们当初劝阻拓跋骁去梁国是对的,只可惜没劝住。

    他们无不恐惧拓跋骁,却也越来越不愿接受他的统治,他们各部的权力越来越小,必须听从他所有命令,这也让他们生出了反抗的心思。

    现在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只要成功,他们就能恢复以前那样的日子,如何能不心动。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明晚。”

    “六王子呢,他同意了吗?”

    可地延寻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当然。当初就是拓跋骁抢了他的王位,现在有机会抢回来,他怎么可能不愿意,更别说先前拓跋骁还想杀他,他心中充满了对拓跋骁的恨,只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六王子同意加入他们,他身后还有贺兰部,贺兰部也是不输慕容部的大部族,有了他们的支持,大家信心满满。

    第二天晚上,借着夜色的掩护,王庭之外,不断有人马从四周聚集过来。

    一支十来人的巡逻小队举着火把在王庭外围巡视,终于发现了远处的大片阴影,似有些异常,他们走近一看,竟然是暗中蛰伏的兵马。

    “有情况!”

    队长刚要吹哨示警,还没来得及,便被漫天的箭雨扎透了身体。

    解决完巡逻队,大队人马摸进王庭。

    姜从珚的寝帐就在王帐旁边,高大醒目,里面燃着明亮的烛火,暖芒从窗户和缝隙中泄出,好似天上的一颗星子,但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却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放箭!”

    “杀呀!”

    第137章 第 137 章 “六王子,动手吧,杀……

    叛军兴奋地叫嚣着, 迫不及待攻进来,留守的鲜卑亲卫慌乱地喊着“有敌袭”、“快御敌”、“有人造反”……

    他们发现异状后第一时间聚集人手抵抗,但面对几百上千的叛军, 几十个人终究还是没能守住防线。

    数百支火箭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在帐篷上, 点燃了上面的毡毯, 整座帐篷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燃烧起的火光映得四周宛如白昼。

    “哈哈哈!看你这下往哪里逃。”

    然而随着帐篷将要燃烧殆尽, 他们却不见里面有人逃出。

    难道已经被烧死了?这么顺利?

    几人有些疑惑,正要杀进去看看, 忽有属下来报。

    “旁边的帐篷是空的。”

    “空的?”阿史那兀鹫下意识惊呼, 又让人去搜罗了一通, 果然没没有尸体, 他脸色一下十分难看, 手中长刀一挥, “我们被骗了,那汉女果然狡猾, 去,把她找出来。”

    众人正要行动,外围却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还有箭矢刺破空气的声音。

    “有人偷袭!”

    “敌人在外面。”

    “快挡箭。”

    ……

    “怎么回事?”阿史那兀鹫怒骂。

    “我们好像被包围了。”一个属下来报。

    夜色太黑, 即便借着帐篷燃起的火光也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众人只感觉黑暗中充满了阴森,好像被四面八方的暗箭指着瞄准了脑袋。

    队伍瞬间躁动起来, 阿史那兀鹫冷哼一声, “不过是那汉女的把戏而已,王庭现在根本没有兵力,她哪里来这么多人包围我们?给我杀过去!冲!”

    被首领一鼓舞, 尤其发现对方好像真的只是虚张声势,箭雨的密度明显在变弱,底下的人更是士气大涨,吼杀着冲过来。

    对方既然已经看破,姜从珚的人不再恋战,快速往回撤,躲进了各个作坊中。

    作坊都是土砖混建的屋子,为了保暖建得格外厚实,还带院墙,防御能力比帐篷强很多,勉强算得上一个军事堡垒。

    阿史那兀鹫没想到姜从珚居然预料到了自己的行动,竟然提前做了准备,没能让他顺利拿下王庭。

    他不甘心被耍,仗着自己兵马多,放出话,“给我杀,只要是汉人,全都杀了,一个也不要放过。”

    ……

    姜从珚虽有准备,时间太仓促又怕走漏消息,并不能把每个人都顾及到。

    人虽躲到了作坊里,可他们兵力太少只能抵挡一时。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

    “可敦,叛军没找见您,要放火烧王庭。”

    姜从珚的眼睛瞬间沉了几分。

    “他们疯了吗,王庭里除了我们更多是他们鲜卑自己人,他们要无差别杀掉所有人吗?”兕子怒骂。

    姜从珚沉默了瞬,最终道:“点火吧。”

    王庭里的是跟她接触最多、关系最亲密的鲜卑人,不少牧民受过她恩惠,已经认可了她的统治,还有许多拓跋骁亲信下属的家人,对于叛军而言,这些鲜卑人也该死。

    “女郎!”

    姜从珚用眼神安抚她,“我们本也藏不了多久,他们迟早会发现的。”

    亲卫按照她的命令点起火把,果然,叛军很快就发现了姜从珚。

    “她在这里。”

    姜从珚藏身的位置是最近刚建成的新居,墙体才干,还没来得及刷墙和装饰,四周是丈高的院墙,虽能拦截敌人一时,毕竟不如城池那般高大,陆续有叛军翻墙企图跃进来,还不断往院子里射箭。

    院中的亲卫分成两批,一批在墙边拦截,一批围攻漏进来的叛军,扑灭他们射来的火箭,幸好里面只有墙体没有易燃物,不至于引发火灾。

    姜从珚站在堂屋中,兕子、阿椿、阿榧、甘萝、张复等人都陪在她身边。

    所有人屏息凝神,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院子本就不大,鲜卑亲卫人手也有限,随着叛军一波又一波愈发猛烈进攻,大门已经裂开口子,越来越多的人跳进院中企图杀掉姜从珚。

    最近的一次,那人几乎已经杀到了堂屋门口,被亲卫砍

    掉的头颅顺势滚了进来,鲜血洒满地面,尽管亲卫很快把那狰狞的头颅踢出去,依旧吓得几个侍女尖叫不已,面白如纸。

    “我们会没事的。”阿榧紧抓着阿椿的胳膊喃喃着说。她也怕,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去年那场截杀,她们只是站在旁边,没有加入战场,现在不一样。

    阿椿没说话,回握住她。

    外面,阿史那兀鹫见姜从珚不过几百人的亲卫竟能抵抗自己这么久,十分不爽,朝里面喊:“王庭已经被我的人拿下了,现在交出那个汉女,我就饶你们一命。”

    听到这话,兕子他们不由更紧张了,万一有人想叛变的话……

    除了姜从珚这里,整个王庭都混乱起来了。

    居住在王庭的贵族们几乎倾巢而出,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外面的骚乱爬起来看情况,结果就被叛军攻了进来。

    有些人立马就明白过来出事了,连忙召集人手。

    “可地延寻,你要造反吗?”贺然干率先组织起手下,见到王帐那边的火光,第一时间去冲过去,然后就遇上了可地延寻,他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可地延寻,你好大的胆子,等王回来,他一定会砍了你的脑袋。”

    可地延寻冷笑一声,“等王回来?他回不来了。而且他算什么王,他根本不在乎鲜卑,你看看他这一年干的事,他把俟懃地何的位置交给了那个汉女,任由她带来的汉人统治鲜卑人,他要让鲜卑变成第二个梁国,而你们,居然还在为他卖命。”

    他痛心疾首,表情那般真情实意,好像他说的全都是事实,他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才造反,反而是在拯救鲜卑。

    贺然干身后的人险些被他这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唬住了,竟真的犹豫起来。

    “放你狗屁!”贺然干怒骂,挥刀指向可地延寻,“你就是不甘心失去了原本的权力所以才想造反,五年前是王带领鲜卑勇士抵抗住了乌达鞮侯,在他的统治下鲜卑才变得越来越强盛,你就算造反成功,你能保证你能做得比王还好吗?你能抵挡住周围的敌人吗?”

    可地延寻被他质问得脸色铁青,“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唬我,拓跋骁中了埋伏回不来了,王庭迟早会被我的人拿下,你现在投降我还能饶你一命,要是你敢阻拦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果然是你在暗中捣鬼。”

    谈不拢,双方也没有留手的必要了,很快就混战到一起。

    除了贺然干,王庭其余各处也都差不多,以可地延寻为首的人叛军对作坊、粮仓、以及拓跋骁的亲信手下发动了攻击。

    有像贺然干这样十分坚定的,也有见形势不对,被威逼利诱着倒戈的。

    远远望去,王庭到处都是火光,杀声、骂声、哭声、尖叫声杂成一片。

    各部的叛军陆陆续续抵达,眼见各处人手已经抵抗不住,姜从珚这里更是被围得密不透风,不断有鲜卑亲卫倒下,越来越多的叛军翻过围墙,继续这样的话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兰珠怎么还没来?女郎,我也去杀敌。”兕子等不住了就要往外冲。

    阿椿赶紧拉住她:“你别冲动,你离开的话谁贴身保护女郎?”

    就在院子的大门摇摇欲坠时,王庭外终于又传来两股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一道来自西面,一道来自北面。

    “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可地延寻和阿史那兀鹫也注意到了,两人脸色一变。

    北面的不用担心,西面……

    “给我打听清楚,西面的是哪支队伍。”

    过了片刻,有人来报:“是土默川来的队伍。”

    “土默川?”可地延寻狠皱起眉头。

    拓跋骁遇袭的消息传回王庭到现在还不到三天时间,土默川离王庭三百多里,就算快马去传信也要大半天,召集人手起码要一天,加上大军赶过来也要一天多,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难道这个汉女刚收到拓跋骁的消息就猜到了后面的事?要真是这样,他就更要除掉她了。

    不过,就算她再聪明又怎么样,他蛰伏了几个月,暗中筹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另做准备。

    何舟带着援军抵达,院外的鲜卑叛军终于被击退。

    若澜第一时间扑过来,“女郎,你没事吧!”

    她昨天凌晨收到灵霄的传信,一开始还以为是平常的吩咐,没想到女郎在信中让她以最快速度召集人手支援王庭,恐有人作乱。

    天知道她看到这信的时候有多害怕,恨不能抛下一切插翅飞过来,却不得不忍住焦灼按照女郎的吩咐召集各处人手。

    姜从珚任由她打量了一圈,“我没事,姑姑别担心。”

    土默川的援军跟可地延寻的叛军激战到一起,然而,该来的兰珠却还没到。

    难道出意外了?姜从珚心中微沉。

    直到许久后,兰珠才骑着马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阿珚姐姐,贺兰虎他们不见了,我只带了一千多人。”

    “什么叫不见了?难道他们也叛变了吗?”兕子惊呼。

    兰珠只含着泪摇头,她也不清楚。

    这下糟了。

    他们原本计划靠着作坊的土屋先支撑一阵,等到兰珠和土默川的援军抵达就能反剿叛军,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他们只是躲着不想出力还好,万一已经投靠了叛军……大危!

    拓跋骁在时鲜卑风平浪静,好像所有人都愿臣服于他,直到他遇袭的消息散播开来,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便如水鬼般一个个都浮出了水面。

    他削弱了各部首领的权力,还在族中推行汉字,彻底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叛军的力量比姜从珚一开始想的还要庞大许多。

    土默川来支援的人手不少,但他们不是精锐部队,许多人先前还种着田,只是被若澜训练过一段时间,并不是叛军的对手。

    莫多娄……莫多娄或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但他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放弃王庭,往土默川转移。”姜从珚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她原先想着守住王庭,现在看来可能不行了。

    离开王庭,她先前辛辛苦苦建起的产业可能会毁于一旦,但现在的形势,保命更重要。

    万一各部叛军源源不断,她这些人手支撑不了太久。

    “他们要跑,给我拦住她。”阿史那兀鹫看到他们上马,顾不上别处了,把所有能召集的人手都召了过来包围她。

    姜从珚身边的鲜卑亲卫和援军紧紧将她围在中间,大家一边杀一边往西撤。

    就在他们将要突破叛军围攻,忽见叛军后面又来了一大队人马,整个地面都因马蹄而震动起来,起码有五千。

    等对方抵达,借着混乱的火光,众人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拓跋勿希!

    “阿干!”兰珠心头大震,“你背叛王了吗?”

    “难怪我找不到贺兰虎,他被你调走了是不是?”她大声质问。

    “什么叫背叛,这王位本来就是六王子的,而你,身为六王子的妹妹竟然帮着外人。”可地延寻从人群中走出来。

    不枉他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只要六王子登上王位,他还是鲜卑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俟懃地何,甚至,比以前的权力还要大。

    他环视一圈,今后王庭都将是他的人。

    兰珠恨不得一刀砍了可地延寻,一双眼睛红得几要渗出血来,“是你,是你蛊惑我阿干的!”

    “阿干,你别听他的话,他只是利用你而已,王不会有事的,要是你对阿珚姐姐动手,王绝不会放过你的。”

    可地延寻脸色一沉,怕六王子真被她说动,催促:“六王子,动手吧,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你就是新的鲜卑王。”

    第138章 第 138 章 只能瞧见那道冰冷彻骨……

    “动手!”

    拓跋勿希终于下了命令。

    可地延寻刚要露出一个笑, 面前却飞快闪过一道冷光,他凭借对危险的本能挥出一刀躲了过去。

    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锐鸣,火星迸溅, 好不容易稳住身体, 他终于发现了不对。

    “你在干什么?”他目眦欲裂, 简直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场景,拓跋勿希竟举着刀朝自己杀过来?

    “你疯了吗?”

    可地延寻一边骂一边仓促应对拓跋勿希的攻击, 他年纪大了,力量和敏捷性下降了许多, 但拓跋勿希先前受过重伤, 武艺大不如前, 短时间内倒也不能把他击落马下。

    可地延

    寻的人完全没想到拓跋勿希会在这时候反水, 还把他的人当成了盟军, 当漫天的箭雨从背后落下时, 毫无防备的他们死伤一大片。

    “拓跋勿希你疯了,王位就在你面前, 你居然在这时候背叛我们!”阿史那兀鹫又惊又急,同样对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

    在他们看来拓跋勿希是最没理由阻止他们的人,他是前任可敦的儿子,是尊贵的纯血鲜卑王子, 他拥有整个贺兰部的支持, 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

    他先前不是一直在跟拓跋骁争吗?尤其拓跋骁还差点打死他,他不恨拓跋骁吗, 他竟然帮着拓跋骁的人?阿史那兀鹫只感到了荒谬。

    兰珠也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大大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阿干!”她惊喜地叫了声,“阿干,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干这样的事。”

    兰珠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长长呼出一口气,天知道她刚才有多担心,万一阿干真的要对他们动手……她既不想失去阿珚姐姐,也不想失去阿干,幸好,幸好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回击!”姜从珚注意到战况,勒住马,第一时间命令。

    虽不知道拓跋勿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对可地延寻动手了,她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此时此刻,夜色昏暗、人影幢幢,场面混乱到了极致,姜从珚的兵马被叛军包围大半,叛军后面又是拓跋勿希的几千人马,可地延寻和阿史那兀鹫的人就像同心环一样被夹在中间,姜从珚下令后,何舟和丘穆陵居各自率领着土默川援军和鲜卑亲卫杀了过去,对叛军形成夹击。

    今年新编入伍的兵士都是从各部招来的青壮,姜从珚不确定这些人中是否也有叛军,不敢留在身边,而是分散到各个作坊里去,她只有数百亲卫和五千土默川援军,拓跋勿希也差不多五六千人,叛军人数看不清,从他们弄出的动静就知道绝对不会少于己方,但他们现在被拓跋勿希占了先机,士气受到巨大的打击,又腹背受敌,很快露出颓势。

    生死一线,局势逆转,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姜从珚看了眼战场中的拓跋勿希,他性情冲动固执,可他的底色是骄傲的。

    可地延寻此刻真是恨极了拓跋勿希,自己马上就要占领王庭了,却被他全毁了。

    他至今也想不通拓跋勿希反水的原因,还是说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自己合作,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迷惑自己而已?

    即便这样他也想不明白拓跋勿希为什么要帮拓跋骁,就算怕拓跋骁没死回来报复,他站在一边看着不行吗?自己夺下王庭对他只有好处。

    但现在不管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再继续下去他就要败了。

    可地延寻绝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败亡——

    “撤!”

    “给我往东撤!”

    姜从珚在西边,拓跋勿希在北边,南面又是胭脂湖,他们只能朝东撤。

    “拦住他,别叫他跑了。”兰珠忙喊着追了上去。

    人马太过混乱,又是半夜,四周黑漆漆的,王庭周边的帐篷被踩踏、被点燃,还有没及时撤离的牧民和牲畜不幸卷进混战被踩踏致死,场面堪比传说中的恶鬼地狱。

    何舟不知道诡计多端的可地延寻有没有留后手,或者走投无路之下决定背水一战趁机抓女郎当人质,他怕乌达鞮侯那次的事重演,不敢把所有兵力派出去,仍把大部分人手护在姜从珚身边,于是只有拓跋勿希的几千人能全力阻击可地延寻。

    叛军两面受敌,但人数占优势,终究还是撕开了道口子。

    然而,他们刚逃出包围,正要回老本营,却迎面撞上另一支军队。

    大地震颤起来了。

    远处的天空隆隆作响。

    鏖战一整夜,天际处已经吐了几丝鱼肚白,借着微弱的晨光,只见远处的草原上一大片黑影正在急速逼近,犹如咆哮而来的巨兽,正张着狰狞的血口。

    可地延寻猛地勒住马,举起手示意后面的队伍停下。

    他朝那黑影看过去,等离得近了,看清为首那道高大的身影后,他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忍不住颤抖起来。

    是拓跋骁!

    他回来了!

    他不仅没被困住,还打败了自己后续派去在路上埋伏他的人这么快就赶回来了,难道真的有这样的天才,无论中了什么埋伏都能打胜仗吗……

    拓跋骁疾驰回王庭,远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屋舍、帐篷被点燃,火光冲天,王帐四周烧得最旺盛……到处都是举着火把混战的军队,人马相互踩踏,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友军。

    果然有人图谋造反。

    她呢?她有没有事?

    拓跋骁浑身血液被冻住,却又在下一瞬急速涌向四肢和皮肤,让他筋脉暴起,凸起蜿蜒又狰狞的线条,五指死死握住银枪,骨节噼啪作响,气力之巨几要捏到变形。

    王庭东面的路被可地延寻的人马霸占,两支队伍相接,拓跋骁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更不怕危险,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只想第一时间赶过去,找到她,抱住她,亲到她,确认她还好好地他才能抑制住心底的暴虐和恐慌。

    可地延寻见他朝自己杀过来,连忙往手下中躲,没想到他竟看都没看自己,直接冲到了队伍中。

    拓跋骁只有一个人,他们合起来围攻他的话很有机会伤到他,要是运气好说不能还能射中他要害,可他们本就是败军,人心惶惶,又见拓跋骁高大雄壮的身影携着雷霆之势杀过来,周身的杀气好似已经凝结成了实质的利刃,闪电般劈开队伍,众人不由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上千人的队伍,竟没有人敢主动出手,任由他就这么穿了过去。

    可地延寻疑惑了瞬,然后庆幸起来。

    不管拓跋骁因为什么原因没跟自己交手,对他而言都是好事。

    他忙想突围逃走,可拓跋骁不理会他不代表他的手下的人会这么放过他。

    一部分人跟着拓跋骁冲进王庭,剩下的全都挡在东面堵住了可地延寻的去路。

    拓跋骁一路穿过残破的王庭,直奔她的寝帐,只见原本高大的帐篷已经被焚烧成一堆黑炭,他心下一沉,随手抓了个人,厉声问:“可敦呢?”

    他一双青碧凤眸里满是骇人的血芒,极速逼近带来的压迫感让被问话的人吓得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拓跋骁正欲发作,阿隆及时来报,“王,西面有大队人马在交手,可敦可能在那里。”

    “走!”

    拓跋勿希正在跟阿史那兀鹫的人混战,可地延寻自己跑了,却还留下大队人马给他断后。

    双方死伤惨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乱七八糟的尸体,更被来回的马蹄不断踩踏,断肢、内脏流了一地,赤红的鲜血在飘忽闪动的火光中刺得人眼生疼。

    阿椿阿榧都有些受不了,捂着嘴抑制着要呕吐的欲望。

    姜从珚也失了血色,脸色苍白如雪,却不得不一直盯着战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在远处看到了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迎着熹微的明光,她脖子不自觉上倾了些,眯起眼睛仔细看去,浓厚的晨雾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轮廓。

    不是错觉!

    他回来了。

    “拓跋骁!”

    她下意识喊了句,可嗓子太哑,战场太过嘈杂,声音根本传不到远处,那人却仿佛顿了下。

    拓跋骁听到她叫自己了。

    他环视一眼,却没看到她。

    错觉?不,不是。

    他眯起利目仔细扫视一圈,终于在人群中捉到一个身影。

    她跟旁边的士兵一样穿着黑色的骑装,外穿轻甲,带着头盔,藏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拓跋骁还是注意到了这道纤细的身影。

    他驾着骊鹰朝这边冲过来,距离越来越近,没了浓雾阻隔,他终于看清。

    是她,她没事!

    他再没任何犹豫,直直朝她策马奔来。

    姜从珚也看清拓跋骁了。

    虽然她觉得以男人的能力不是能被轻易算计的,但只要一天见不到人,她就

    放不下心里的担忧。

    他终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姜从珚心下一松,刚要露出一个笑,却猛然注意到他侧后方,一道寒光正在急速逼近。

    电光火石般的时间,她甚至来不及喊出他的名字,蓦地瞪大了眼眸,瞳孔缩到了极致,只能瞧见那道冰冷彻骨的箭光。

    第139章 第 139 章 “怎么这么烫?”……

    拓跋勿希离得最近, 正好在箭矢飞过的路上,他发现射向拓跋骁的暗箭时想都没想挥刀拦截,但箭矢速度超乎寻常, 他思绪跟上了, 身体的反应速度却不如巅峰时期, 刀尖堪堪擦到箭矢的尾羽,眼睁睁看着这支箭从自己手底下逃脱。

    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拓跋骁后背。

    “王!”亲卫们惊惧大喊。

    拓跋骁十一岁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 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危机,对危险的直觉十分敏锐, 要是平时他绝对能察觉到, 但他见到姜从珚太激动, 满心满脑都是她, 心神动荡之下, 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身后的暗箭。

    直到箭矢逼近, 刺破空气,多年练就的对危险的本能让他侧身一躲。

    他及时避开了要害, 胳膊却被箭尖刺破一大条口子,鲜血喷涌。

    姜从珚愣愣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只是眨眼的事,她却好似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慢放。

    “呼~”

    躲开了, 躲开了……

    她惊出一身冷汗, 四肢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撑不住, 身体晃了晃, 一头栽下。

    兕子在她身边,发现女郎不对,忙要去扶她, 却有人比她更快。

    拓跋骁枪柄一挑,在姜从珚下坠的侧腰拦了下,下一秒就将人搂到了自己怀里。

    他顾不上胳膊还在流血,抱着她后背按进自己怀里,很紧,很紧。

    姜从珚眩晕了瞬,再睁开眼聚起焦就看到了男人冷硬的下颌。

    他应该是赶了几天路,眼底一圈乌黑,下巴上的胡茬又冒出来了,嘴唇起了皮,脸上覆着干涸的血迹,甲衣上也全是血,形容如此糟糕,可姜从珚却顾不上嫌弃,也顾不上面子,同样伸出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冰冷的甲片沾染上了男人的温度。

    “你没事就好。”

    “你没事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沉默一瞬,姜从珚笑了笑,抬起脸,正要再说什么,男人却趁机捧住她后脑,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被他抱在马上,两人面对面,周围全是人。

    姜从珚任由他重重亲咬了几下,可现在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机,轻轻推他,“事情还没结束……”

    拓跋骁顺从地离开她的唇,胳膊却没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拼命将她压到自己怀里。

    姜从珚都被他弄疼了。

    拓跋骁大喘了口气,直到现在,他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冰冷到宛如无机质的碧眸终于恢复温度和神光。

    六天前,他带着军队穿过独石口时确实发现了伏兵,伏兵从两侧和身后来袭,他再要退出已经晚了,便假装中计,带着手下边战边退,最终诱敌深入,最终歼灭了敌军。

    他本该高兴得意,但他发现埋伏的敌军并不是慕容部的人,而是附近诸部联合起来的叛军。

    想到什么,他瞬间变了脸,再也顾不上慕容部的叛乱了。

    这些人能在半路埋伏他,那王庭的情况呢呢?她呢?

    或许从一开始,慕容部的叛乱就是一场阴谋,还有叱干拔列,他会中计,可能也是身边有奸细。

    他知道她聪明,可反叛来得太突然,王庭的精锐也都被调走了,她要是没有防备,万一……拓跋骁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带着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一天一夜。

    果然,他在半路上遇到了截杀。

    他的心愈发往下沉。

    那一刻,他心中涌现出无数的后悔、懊恼、后怕,他不该把她一个人丢在王庭。

    他几乎杀红了眼,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没事,不然,他会让所有人给她陪葬,所有人!

    此时此刻,只有拥着她柔软的身躯他才能告诉自己这是真的,她没事,她就在自己怀里。

    他从没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失去她,十年前他就失去了阿母,现在,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多疯狂的事来。

    姜从珚感觉男人在抖,不是错觉,他真的在抖,浑身打颤。

    “你怎么了?”她有些担忧地问。

    拓跋骁慢慢放开她,“我没事。”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陷入今天这样的险境。”他一字一句,近乎立誓般承诺。

    他原来是在后怕。

    姜从珚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片刻,拓跋骁抱着她下了地,见她似恢复力气能站稳了才松开她,“你在这里等我。”

    他让阿隆带着精锐留下护卫她,自己重新提枪上马冲入了混战。

    姜从珚看他胳膊还流着血,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

    只见拓跋骁仿佛来自地狱的死神,不断收割着叛军的性命。

    这个时候他本不用亲自上阵,可他杀得比谁都凶猛,他不是杀敌,他在宣泄胸中滔天的怒火。

    叛军本就处于颓势,又听闻拓跋骁回来了,看到那猛虎驰骋的高大身影,更深深恐惧于他的威势,死的死,降的降,等到天光大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时,混战已经结束了。

    阿史那兀鹫在混战中被杀得只剩一口气,胸腰中了几刀,一条腿被砍断,用不了多久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另一边,可地延寻和他的手下也没能逃出包围圈,被张铮活捉捆了来。

    “王,您要怎么处置可地延寻?”他提拎着捆成粽子的可地延寻过来,狠狠往地上一丢,砸起一片灰尘。

    混战结束,拓跋骁身体里的血液却还在沸腾,他下了马,朝阳将他宽大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正好笼罩住可地延寻。

    可地延寻睁开眼,迎着金色的阳光看到拓跋骁半隐在阴影中的五官。

    “没想到还是败在你手里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要杀就杀。”

    他了解拓跋骁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格,更知道自己动了他最在意的人绝对没有活命的可能。

    中原有句话,胜者王,败者寇。

    身为鲜卑勇士,他绝不允许自己在这时露出卑微软弱的模样,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

    他只是不甘心,拓跋骁年轻又骁勇善战,是比拓跋塔还出众的王,要是他不娶那个汉女,一心一意壮大鲜卑该多好,那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可地延寻偏了下头,寻到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姜从珚,他有预感,这个汉女会让鲜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鲜卑会因为她消亡的。

    姜从珚也注意到可地延寻的眼神了,面对死亡,这个四十多岁的野心家、造反者眼里,没有后悔,只有坦然,倒是没辜负他的身份。

    但她也不会因此而可怜他。

    “你当然要死,但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拓跋骁冷声道。

    可地延寻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一道寒光闪过,脖子一凉,他没感到痛,反先看到一股喷涌而起的鲜血,接着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脖颈动脉巨大的压力让他的血喷向半空,又散成点点滴滴的血滴落回他脸上,犹如一道鲜艳而血腥的喷泉。

    拓跋骁划的那一下并未划得多深,堪堪划破动脉,让他不断失血,却不能立马断气。

    他被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随着失血越多,他表情渐渐狰狞起来,眼球上翻,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本能地扭动身体。

    四周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沉默着注视着可地延寻,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压抑。

    他这副模样让姜从珚想到了杀鸡,在脖子上划一刀,放干净所有血,没断气前进行着最后的无望的挣扎,那是动物求生的本能。

    过了大约两刻钟,可地延寻才彻底断气。

    终于死了。

    不少人心中一松,他刚才濒死挣扎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寒而栗,尤其满身都被他自己的血糊住,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拓跋骁站在可地延寻面前,如同雕塑般冷眼看着这一切,终于动了动脖子仰起头,望了眼不远处形容有些狼狈的姜从珚。

    他身上全沾着大片血污,面上还有刚溅上的可地延寻的血,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从颧骨蜿蜒而下,炽热的阳光也驱不散面上刺骨的寒意。

    “传我的令,随可地延寻起兵造反的,全数灭杀,家小也是,一个不留。”片刻后,他一字一字地道,语气却很平淡,几乎不带起伏。

    众人吃了一惊,看他一眼,只见他双眸泛着赤红血色,目光杀意浓重,竟没人敢劝阻。

    叛军就算了,总共不超过三四万,算上他们的家人的话,起码要牵连十几二十万人口。

    这么多人,全杀了?

    拓跋勿希皱起了眉,兰珠也不太赞同王的做法。

    众人不敢上前相劝,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姜从珚。

    姜从珚自然也是不赞同的,主动走过来,拉起拓跋骁的手,这时她才发现他的手竟烫得惊人。

    “怎么这么烫?”

    再瞧他的脸,即便被血污掩盖依旧能看到他的皮肤正呈现出不正常的红。

    他已经站了两刻多钟了,杀敌导致的兴奋也该平静下来了才是。

    姜从珚第一反应,他是不是路上受了伤伤口发炎导致高烧了。

    “子疑,快来!”她偏头喊张复过来。

    “我没事。”拓跋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正想把她拥进怀里,身体却晃了下。

    “拓跋骁!”姜从珚惊呼一声,双手费力撑住他的腰。

    第140章 第 140 章 “你乖一点,我给你擦……

    “中毒?”

    姜从珚发现拓跋骁发烧后立刻叫来张复为他诊治, 男人一开始还嘴硬地说自己没事,没受伤,她不信,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让人就近收拾出一个还算完好的帐篷, 铺上地毯, 扶着拓跋骁进去坐下。

    这么短短一段路,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动作比平时缓滞许多, 她愈发担忧起来,给他解甲的手都在抖, 弄了好几次才解开锁扣。

    姜从珚又急又忧, 狗男人还有心思想别的, 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抓着她的手贴到脸上, “就这么担心我?”

    气得她真想拍他一巴掌。

    姜从珚抿着唇, 飞出几个刀眼。

    拓跋骁不仅不怕,看着她笑了起来。

    张复带着随身药箱赶来, 拓跋骁不喜欢别人碰他,姜从珚只好亲自解开他的衣裳看了看外伤,是有些小伤口,但都不深, 最显眼的是胳膊上的箭伤。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凝了一大片血痂,呈现出暗红褐色。

    血液氧化后会变黑, 这本是正常的, 张复检查后却发现了不对。

    “箭上有毒。”他说。

    “有毒?”

    “王被箭划伤后,没及时处理伤口,又因为杀敌剧烈运动导致毒素顺着血液侵入体内, 这才导致肢体麻痹和高热。”

    “这毒能解吗?会危及性命吗?”姜从珚心头一突,攥紧了手指。

    张复又给拓跋骁仔细把了脉,检查瞳孔和舌苔,最终道:“这毒应该是草原上的毒草混合成的,毒力没到见血封喉的程度,但种类比较多,要完全解开的话需要点时间。”

    意思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姜从珚这才松开手,忙叫人把那支箭拿过来。

    当时情况紧急,但何舟很细心,这支冷箭来得太突然,还是冲着拓跋骁去的,他察觉蹊跷,命人第一时间捡起来,果然是弩箭!难怪能隔着这么远射过来。

    若像拓跋骁那样天生神力自然也能射出超远距离的强矢,但一般人没这个能耐,只有强弩才能射这么远。

    这不是败军临时起意,是有预谋的暗杀。

    可惜,何舟去抓放箭之人时,那处只丢下了一架弩机,四周确还有些叛军以及尸体,却看不出是谁放的箭,那人或许已经死于混战中了,或许是逃跑了,他派了人手去搜捕,也不知能不能抓到,当时天色昏暗,场面又十分混乱,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姜从珚让何舟把箭递给张复,“有了这箭能对症下药吗?”

    张复眼睛一亮,自信道:“可以。”

    研究解毒方子需要时间,他先给拓跋骁服了两颗常用的解毒丸和退烧丸,控制住毒素不叫其再蔓延,又开了张方子让人去熬药。

    现在的毒-药无外乎就是那几种,重金属毒、毒草毒花和动物毒素,除了重金属,其余两种都算生物毒素,很容易失活,要保存的话并不容易。这一年多来张复对草原上的各种草药毒虫也颇有些了解,他医术高超,解毒应该不是问题。

    姜从珚这般想,努力让自己放下心来。

    直到现在,想起那惊险的一幕,她依旧后怕着,心脏砰砰直跳,平静不下来。

    都说战场凶险,也只有亲眼看到才能体会。

    她觉得按照男人的轨迹,在他的宿命来临前他是不会有事的,但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本身就是一个变数,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都会改变他人的命运,他的命运,或许早就发生偏转了。

    再者,就算他性命无虞,难道就不会受伤吗?

    张复只给拓跋骁包扎了胳膊上伤口,他身上的血污还没清理,脸上也一团乱,却不肯叫人碰。

    等人一走,男人又不老实了,一把将她拽到怀里。

    别看他此时中了毒,身上一股蛮劲儿依旧不是姜从珚能抵抗的。

    她被他死死按着,男人埋头在她脖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他熟悉的香味才终于安定了些。

    接着他就啃吻起来,不停去亲她的脖子,耳垂,又移到她唇上,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揉弄起来,试图钻进去。

    姜从珚又急又气,不停推他。

    “你老实点,张复说了,不许你乱动。”她好不容易找到个间隙说话。

    “我没乱动,我只是亲亲你。”男人含糊又无辜地说。

    “……”

    她实在受不了了,掐住男人作乱那手的手背,狠狠拧了一下,“你自己闻闻你身上的味道,熏死我了。”

    拓跋骁僵硬了下,终于停住动作。

    他鼻子吸了吸,嗅觉仿佛终于在这一刻恢复,闻到了一股汗与血还有泥混合在一起又发酵后的馊臭味儿。

    已是五月,今年的夏天又格外热,他接连奔袭作战多日,没有工夫打理自己,衣裳被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更别说溅到的血。

    先前骤然见到他,刚经历过危险的一幕,姜从珚顾不上这些,现在安稳下来,尤其解了战甲后他身上的味道更明显了,她没嫌弃已经看在他是个病号的情况下了,结果男人根本毫无自觉,还不顾医嘱想着那事儿。

    拓跋骁纠结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连他这不太讲究的都不得不承认味道确实糟糕。

    他想抱她,又知道她爱洁的性子。

    他咬了下牙,“我去洗澡。”

    他撑着胳膊就要站起来,可中毒导致的四肢麻痹却让他动作迟缓,头脑发晕,身体晃了晃。

    姜从珚赶紧按住他肩膀

    ,“你去哪儿洗?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别折腾了。”

    男人看着她。

    向来生龙活虎好似从来不会倒下的男人,现在烧得脸颊通红,嘴唇苍白,望向她的碧色的眼睛竟显得有些脆弱。

    除了那晚,她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你乖一点,我给你擦擦。”她放柔了声音。

    男人眼睛一亮。

    拓跋骁自然十分乐意接受她的伺候,尤其她还用这么温柔哄人的语调,他只感觉自己飘在了云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魂儿都要飞了。

    姜从珚让阿榧烧了锅热水送到帐篷里,放下帘子,只露出一点缝隙透光。

    拓跋骁坐在地毯上,四肢大张开。

    姜从珚跪坐在他身边,顶着男人灼灼的目光,将巾帕用热水打湿,用力拧干,转过身来,先从他额头和脸颊开始擦拭。

    “你把眼睛闭上。”

    男人乖乖听话。

    她动作很轻,擦得很仔细,连他双眼皮褶都没落下,有些干涸凝固的血痂擦了好几遍才终于擦干净,露出男人原本英俊的面容。

    擦完脸,她顺着往下给他擦脖子和胸膛,这两处的血没那么多,却有许多灰。

    拓跋骁感受她的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游走,滑过胸膛,后脊,腰腹,继续往下……

    他喉结滚了滚,身体微微绷起,却没像先前那样动手动脚,相反,他心里忽然很平静,还渐渐有了困意。

    男人身上实在脏,擦完第一遍,整盆水都浑浊了,姜从珚换了盆水,第二遍才终于干净了。

    他身上还有些小伤口没处理,男人一向不在意这些小伤,觉得过两天自己就好了,她却认真地给他消过毒,再涂上药,最后给他套上一套干净柔软的衣裳。

    她打量一眼,嗯,从一个泥里滚出来的破娃娃变成精致威武的大娃娃了。

    好不容易做完这些,姜从珚也有点累了。

    但她自己还没收拾。

    她虽没男人那么脏,奔波一整晚,也沾了不少灰,更别说先前被他抱了几下,蹭上了血,至今还有股血腥味萦绕在她鼻间,身上也汗津津的十分不舒服。

    她见男人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地毯上,似睡着了,想了想,让阿榧重新送了盆热水,自己慢慢褪下衣裳,背对着他擦拭起来。

    她动作很轻,男人却还是听到了。

    他睁开眼,一偏头就看到一片柔腻无暇的雪肌。

    帐内没点灯,只有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几缕天光,昏昧幽暗,越是昏暗,这片肌肤越是白得突出。

    她还在继续,随着她的动作,两只雪团儿轻轻荡出柔波。

    一只大掌忽然抚上她的后腰时,姜从珚吓了一大跳,下意识转过身。

    “你干什么?”她嗔了句,接着意识到自己现在什么模样,环起了胳膊,将巾帕盖在了身前,又忙转过去。

    两人虽早坦诚相见过许多次,可如果不是那种时候,她还是不大习惯这么无遮无拦地面对他。

    拓跋骁被晃得眯起眼,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姜从珚不自在极了,已经进行到一半又不好半途而废,只得加快了速度,匆匆将自己收拾后,换上衣裳捂了个严实才敢回头看他。

    这时阿榧在帐外轻声问,“女郎,可要吃点吃食?”

    姜从珚便起身。

    男人拽住她的手。

    她安抚着解释,“我只去拿点吃的,不走。”

    行至帐外,除了阿榧,张铮、兰珠、若澜几人也在。

    “王怎么样了?”兰珠压低声音问。

    “他没事,修养几天就好了。”

    “那些叛军和降卒……”

    刚才拓跋骁下了命令,姜从珚本是要劝的,却被打断,可要真按拓跋骁的命令干的话,要杀的人就太多了。

    “先把参与叛乱的部族和具体名单整理出来,降卒先关押着等候发落。”姜从珚拿定了主意。

    要是别人或许不敢违背拓跋骁的命令,但众人都知道她有这个资格,便不再疑虑。

    简单说了几句,姜从珚折回帐中。

    阿榧跟在她身后端着托盘进来,上面一大碗刚熬好的米粥,一盆肉饼。

    她将饭食搁在旁边,又将换下的脏衣服和水盆带出去。

    “你这几天可能都没来得及吃饭,先吃点东西吧。”

    拓跋骁道:“我想喝水。”

    姜从珚便先给他倒了碗水,喝完还不够,连喝四碗才解了渴。

    她又给他盛了碗粥,吹一吹热气。

    男人果然饿得狠了,吃了两碗粥和五个大饼。

    姜从珚也吃了些。

    用完饭没一会儿,张复端着药过来。

    饮完药,男人皱起了眉。

    这药的味道真怪,不仅仅是苦,还又酸又涩,实在难以下咽。

    姜从珚看到他的表情,不厚道地笑了出来,给他递了杯水漱口。

    “知道药不好喝了吧,以后就少受伤。”

    男人接连作战许多日本就没怎么休息,又中了毒,加上或许是药起了作用,他终于撑不住,慢慢阖上眼皮。

    “好好睡一觉吧。”姜从珚低声说。

    他却长臂一捞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高大的身躯完全拢住她,“你陪我一起睡。”

    姜从珚本想处理后续的事,可男人不肯放开她,又想着若澜、张铮都是能干的,只好妥协,顺从地依在男人怀里。

    “好,我就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