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养徒弟第17天
“寿数?!”谭灵朝喉头犹如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疼得声儿都在颤抖,“你,你拿自己的命, 换、换……”
她说不下去了。
逆天改命,向来都是修真界最向往却也最不可能的传说。
何况是时光倒流?
从嫦竟拿自己的命去换?!
连谭灵朝自己都不曾发觉, 泪水盈满眼眶,滴滴砸进尘泥中。
另一面, 白珠怜的脸色森然惨白, 眼中盘着浓浓不去的复杂神色, 似怒似怨,却也含了几分哀色,更多的,或许是不解。
心细如她, 即便不知未来, 靠着方才南枝与从嫦的对话, 也猜到了几分。
在从嫦经历过的未来里,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从嫦宁愿放弃寿数, 也要逆转时间,回到过去。
而太初灵魂契,意在同生。
倘或是她自己受不住别语荷的折磨, 死在了天剑山, 从嫦未必肯为她讨回公道而剑指恩师。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吸取了别语荷的灵气,导致对方跌了境界, 之后再一举反杀, 得了那副仙骨。
不知晓别语荷恶行的从嫦, 只会当自己是欲念熏心。
故而才会下灵魂契,为的只是保全别语荷的性命。
一命换一命。
换的,却是别语荷。
白珠怜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心中万千滋味,似有数万只巨兽横冲直撞地,向着四面八方涌撞而去。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小雪夜,那样轻巧美丽,却压得她起不了身,如坠深渊。
那是她等了这样久,忍了这样久,才拼得的一个未来!
可从嫦,这样轻易便将其抹去。
不,也算不得轻易。
白珠怜冷冷抬眸看向从嫦满鬓霜白,一时连恨都无法恨得痛快。
“你可后悔过?”
从嫦望着白珠怜,眼里慢慢浮现一抹哀戚之色。
后悔吗?
也是有的。
当她自魔界归来,回到天剑山时,正是蓝花楹开得最灿烂之时。
漫野的蓝紫色随风簌簌响,檐下宫铃声清亮,山谷清泉叮当。
物是人非。
在寻找太初阵时,她偶然发现了后山的一处山洞,洞内路径繁复,疾行之后在山体之内看到了一方小小的灵池废墟。
池中灵力早散了大半,只剩一抹暗沉沉的蓝,水面上漂着一团森白面块,腐臭无比。凑近瞧去,才勉强辨认出是蚀骨虫的尸体——此虫奇特,若无人血人骨可食,便会互相残杀,以至一族全亡。
池边山壁上,还嵌有几道铁链,显然是曾在此关过什么人。
她初时有些疑心,很快又消了下去。
但再往后,翻遍天剑山上下,她越来越多瞧见诡异之处,无一不是折磨用刑后所留残秽。
说是信仰崩塌,世界倾覆也不为过。
那时候,她也曾动摇过。
真的要改变过去吗?
魔界决战时,小师妹下手狠厉,却不曾对她吐露过一言过往。
如今亲眼所见,才终于知晓不是心生魔障,更不是欲念太深。
白珠怜一介凡人之身,却承载了这世间之极的苦痛。
蓝花楹开了又败,从嫦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自然,后悔过的。”
不是后悔要付出代价,而是回到过去后,小师妹万一又要再经历这般折磨,那时毫无知觉的她,又当如何?
白珠怜冷冷勾唇:“后悔,却还是做了。”
从嫦轻叹:“因你而起的杀孽太重太多了。”
小师妹可怜,可因她入魔后失去性命的无辜之人,便不可怜么?
白珠怜眼里霎时闪过嘲弄之色。
苍生与她,对从嫦而言,实在太好选择-
【警告!任务目标黑化值快速上升,请宿主尽快感化目标!】
【警告!目标黑化值已超过65%!】
【警告!】
系统看着屏幕上一连闪过的红色感叹号,慌忙蹦起来:【你在干嘛,快说话阻止一下目标啊!】
南枝抿了抿唇,愣是一声不吭。
【你疯啦?!再这样下去,等白珠怜彻底黑化,这次任务就失败了呀!】
南枝偏头看向白珠怜,还是不说话。
【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南枝却是答非所问:【白珠怜从没告诉过从嫦。】
系统愣了:【啊?】
这和你现在赶紧阻止她黑化有什么关系?
【假如白珠怜告诉从嫦,她在天剑山上被别语荷折辱过,那么小说原剧情里应该提到才是。】
系统彻底糊涂:【所、所以呢?】
南枝一叹:【所以,在白珠怜心里,从嫦应当是很重要的人。即便她和从嫦站在了对立面,也始终不曾破坏从嫦的信念。】
对于从嫦这样一生追求心中道义的人来说,只要轻轻敲碎一盏天平,那么她的整个世界观都将倾塌不复。
在从嫦心中,别语荷或许有冷酷的一面,但也是正派之首,天下第一人,向来以苍生为重。
白珠怜没有破坏别语荷在从嫦心中的形象。
再恨再怒,她始终给这个师姐留了一分善。
南枝半垂着眼,有些心疼:【可从嫦没有选择白珠怜。】
从嫦渡的是世间生灵,所以白珠怜的苦厄,只能忍下。
眼见仇人活着,却因灵魂契制约而无法手刃,甚至会因为这一枚契约,爱上那个将自己折磨至深的人。
多荒唐啊。
若非南枝的出现,白珠怜的一生当真是可怜可笑。
凡人如何与天人争呢?
白珠怜挣破樊笼,最终不也叫从嫦拽回来了么?
系统疯狂摇头:【你真是疯了!那白珠怜难道成魔了才好吗?】
南枝长长叹了一口气:【无解呀无解。我既不想她黑化入魔,又不愿她一生挣扎到最后全落了空,所以只能不说话咯!】
系统急得跺那不存在的脚:【不是,那就眼睁睁看着任务失败吗?你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吧!】
【有啊,有很多。】
【哈啊?!】
但南枝不愿意。
在场这么多人,云莲和别语荷自不必说,谭灵朝显然是从嫦派,而从嫦选择了天下。
南枝只是想,在这个世界里,至少要有一个人,偏爱白珠怜一些吧。
无论白珠怜做什么、想什么,至少有她是站在白珠怜身边的。
南枝看着那不断飙升的黑化值,不自主握紧了白珠怜的手。
她心知自己是在赌。
赌自己的出现或是一道变数,能在最后的关头让白珠怜回心转意。
倘若不能,那她认赌服输,回快穿局之后陪着白珠怜一道灰飞烟灭也罢了。
不就是任务失败么!不就是黑化当反派么!
白珠怜想成魔,那她就去做魔头底下的大护法。
白珠怜想放下,她就做这小小道友的伴侣。
有什么大不了呢?
眼前画面飞转,一会儿是初见时泡在蚀骨虫灵池里的白珠怜,一会儿是平北州大雪里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南枝鼻尖倏然一酸。
凭什么啊,凭什么这世上什么都比白珠怜重要?
从嫦爱苍生,可白珠怜难道不是苍生?
为何偏偏是白珠怜为苍生让步做牺牲呢?
也太不讲道理。
她才不要公平。
她就是要偏爱白珠怜。
黑化值不断飙升,系统疯狂念叨着完了完了。
在最后一瞬,南枝紧紧闭上了眼。
淡金色流光闪过,身后之人忽然一振。
【叮——】
【目标黑化值达到99&】
【目标黑化值开始下降,监测到任务执行员本次异常行动,系统已记录,将在执行员结束任务后清算】
停、停了?
南枝疑惑地睁眼,对上白珠怜投来的视线,猛地愣在原地——
白珠怜……哭了?-
松涛阵阵,时间仿若暂停。
像是只过了一秒,又像是过了很久。
灵魂契灼灼发烫,惊得白珠怜回过神来。无端起了风,脸上一抹凉意,这才发觉,自己竟落了泪。
片刻前,一段对话突然挤入她的识海,其中一个声音古怪,不像是人的声音,另一个很熟悉,正是南枝。
她听见那个古怪声音焦急催促南枝。
那个目标想必非常重要,从那古怪声儿里,白珠怜大概了解,如果南枝任务失败,下场会很严重。
然后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听见古怪声儿说南枝疯了。
听见南枝说,她就要偏爱白珠怜。
她本该气南枝目的不纯,却叫那句缠绕不去的灰飞烟灭,绕柔了心肠。
真真是怪啊,白珠怜心想,这样简单几句话,怎就拂开了她肩头陈年的雪,扫开了平北州的路,搅去那一泉钻心蚀骨的池水了呢?
父母卖她,是因世道艰难,穷人难以生存。
从嫦弃她,是她自己作恶,残害苍生。
都是有道理的。
白珠怜一直知道,可心中仍有数不清的小虫,密密麻麻爬来爬去,痒得酸涩不堪。
如今才知,原来她只是想有人坚定不移的选择她。
被蚀骨虫啃噬成碎片的少女的魂魄,被南枝左一点右一点的捡了回来,慢慢拼凑。
也许只捡了一点点,还不算完整。
可这片游魂,终是寻到了一个栖息之所。
会有人一直偏爱她。
不惜任何代价的,走到她身边。
几乎是刹那间,白珠怜心中那崩腾的凶兽散了个干净,浑身一轻。
手被南枝紧紧牵握了去,热度踱过掌心,慢慢攀升到心尖,实在暖和。
视线相对,那人一脸的错愕与惊喜。
白珠怜立刻垂下眼眸,不叫她看去眼底神色。
傻子。
余光不经意瞥见跌在地上的别语荷,一脸痴愣愣的模样,白珠怜忽然心念一动。
“南枝。”白珠怜缓缓开口。
南枝显然才回过神,应得十分乱:“诶?嗯?怎么了?”
她心下好笑,“走吧,我们出去。”
“啊?就,这么走了?”
“嗯。”
南枝一脸惊奇,拱着脑袋凑到她面前:“我还当你要杀了别语荷,东西都准备好了呢。”
她掏开衣袖,里头装了一堆火器符纸,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藏的。
白珠怜偏了偏头,视线里盈盈满满的,只有一个南枝。
“因为我发现,我已经赢了。”
南枝面露疑惑,白珠怜轻轻勾了勾唇。
许是心念大起大伏,方才瞥见别语荷的一瞬间,白珠怜竟突然想到。
生老病死,爱憎怨悔。
别语荷神魂俱在,此后的日日夜夜都会为了一片云的翻涌而痛苦。
何必杀她,给她痛快?
就该让她沉在永失所爱的痛苦里,煎熬一生才好。
世间事,最最折磨人的,无非是情。
第82章 养徒弟第18天
暖红烛火摇曳, 素色纱幔轻晃。
一截纤细手腕无力地垂在薄纱外头,没多时,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手指缠绕其上,似乎用了些力, 指腹之下的肌肤霎时染上一抹胭红,一声轻喘从纱幔后溢了出来, 还未足声, 又被什么堵了回去, 只剩呜呜呢喃化在烛色之中。
“等、等下……”白珠怜眼尾挂着晶莹水雾,咬紧了牙,“当真,是这么……修炼的吗?”
她半抬起头, 视线往下探去。
南枝身上的绸缎寝衣散了大半, 细腻丝滑的绫罗被她挂起的小腿压出无数褶痕, 水玉色的丝缎铺了满床, 在那一盏烛光之下,散发着恍若潺潺不息的流水光泽。
南枝自额头至脖颈满是薄汗, 神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可是你翻出来,说要练的。”
枕边,一本厚厚的册子上, 端端正正画着几个修习功法的姿势, 旁边还有小字注解。
白珠怜余光瞥见,还未来得及开口,脚踝突然被人捉了去, 太过温热的触感骤然袭来, 整个人不由得一颤。
“修习功法, 不得分心。”
那半阙水光滑润的绸缎轻缠在她足腕上,柔软无物,却又随着那人的动作,酥酥麻麻的。白珠怜微微昂首,隔着床纱,烛火倏地一晃,如湖面忽起水波,圈圈涟漪荡漾。
她死死咬住下唇。
早知,早知就不练了……
后悔已是来不及,不多时,连她身上也发了汗,碎发粘在脖颈间,难受的要命。她抬手想去拂开,半路又被捉了过去,贴在一片温热之上,细细啄过。
白珠怜抽不出手,只得拿脚推南枝肩膀:“这可不是书上画的,你……想练功,就好好练,别——”
这一推,略略偏了偏位置,奇异的触感从足尖一路叫嚣着向上,轰然冲击过她识海,话音霎时断了。
连她自己都没回过神来,足心已经再一次贴了上去。
寝衣窸窣摩挲声在这浓夜中被放大,嘈嘈切切。烛火噼啪一响,扰乱了纷纷声,便叫白珠怜分辨不出,究竟是寝衣皱了,还是南枝喉间极细的喘音。
只知自己的脚作乱糊涂了,很快又被人握住,难得的优势转瞬就落了下风。
“……这也不是书上画的吧。”南枝颤抖着俯下身,惩罚似的咬在白珠怜耳垂,末了还用牙尖磨了磨,“到底是谁不好好练?”
烛火晃惑,白珠怜眼瞳迷离,耳畔响起翻页声,紧接着便听南枝小声咬在她耳畔道:“这一招便先如此,咱们……来下一式。”
软烛暖玉,轻易便给这薄纱上了一道嫣红云霞。
白珠怜不自觉弓起身,迎住了这片薄绯。
书页又翻过一页。
白珠怜恨恨想着,明日就烧了这本,绝不练这一套了。
除非对调姿势。
要说这本功法来源,还得从半月前说起了。
自太初图出来,从嫦仍是满头银霜。
她给太初图下了封印,阵内阵外,再也无法相连,那副传承千万年的骨也彻底消失不见。
据从嫦所说,逆流时光的大阵乃是初代掌门所留,本意是给徒弟留下一次反悔重来的机会,可惜这么多年,无一人开启过它。
谭灵朝自太初图出来后便十分沉默,闻言更是低沉。
再到次日醒来时,只瞧见谭灵朝留下的一封信,说是带着从嫦去了药王谷,大抵是想寻求解法。
顺带一提,出图时,南枝便发觉自己的身体跟着一道过来了,于是这回她成了灵力全无的凡人,比白珠怜还不如。
天剑山上,便只剩一个凡人,和一个刚筑基的小弟子。
随便来个人,都能挑翻这个天下第一仙门。
起初南枝还不以为意,直到她像之前一般想去山谷垂钓时,才发觉整个天剑山脉大大小小布满了无数个阵法。
譬如入山门时需经过的灵阵,还有之前曾去过的蛟池寒潭大阵。
而她往日垂钓的山谷外也布了一个聚灵阵,用以滋养谷中花草鱼虫。聚灵阵虽只是辅助类阵法,但至少需要炼气期的修为方能入内。
在被迫挖了三日野菜后,南枝痛定思痛,破天荒起了大早,决心与白珠怜一同修炼。
但按着这个修仙界的设定来说,南枝本体的年龄早过了最佳的修炼时期,且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打坐,对她而言实在痛苦。
连着早起了几日练功却收获甚微,就在南枝想打退堂鼓时,白珠怜从藏经楼中翻出了一本厚厚的心法,据扉页所写,正适合立下灵魂契的修仙者研习。
唯一的问题,便是双修者,必须是炼气一阶以上。
放眼修真界,这已经是最低的门槛了,但南枝还是磨了大半个月才堪堪凝聚了一滴灵气。
便有了今夜的双修。
说来也怪,明明这本功法配图画得极其工整正经,两人练前三式时,也并无什么不妥。
可到了后头,初次结契时那股燥.热感再一次袭来,甚至比蛟池寒潭那夜还要焦灼难耐。更为奇特的是,那功法仿佛自动进了脑海一般,种种姿势、口诀几乎是下意识冒了出来,才刚运行完上个动作,自然而然的便往下接了去。
肌肤相触的每一寸都燃起欲.念的火苗。
白珠怜昏昏沉沉地想。
怪道叫做醉吟心法。
她一会儿是春日里枝丫上融下的雪水,一会儿是寒夜中熊熊而燃的篝火,一会儿又是天边卷起又舒展的白云。
若非是醉了,怎会沉沦至此?
“怎的又分心?”
南枝不满的往上挪了挪,视线正对上白珠怜的眼睛。
细看之下,乌黑眼瞳微微扩开,一层极薄的雾色盖在上头,春水盈盈,如岸边一抹柳枝,在春日里头勾上一勾,便成就了湖光绝色中最动人的一笔。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被这双眼迷了心神。
随着南枝的话,眼睛主人缓缓回过神,黑白分明的眼里印出南枝的模样来,像是将人完完全全装了进去。
南枝心念一动,忍不住俯下身,吻在白珠怜的眼睫。
唇下的羽睫颤得厉害,挠得她愈发痒,再往下探,越过山巅,轻轻点在白珠怜的唇畔。
“嗯,好痒。”白珠怜低声说着,偏了偏头。
南枝抬手抚在她耳畔,将脸又挪了回来,强迫她看自己。
“哪儿痒?这儿?”南枝刻意侧首,垂散下来的乌发蹭过白珠怜脸侧耳尖,落进肩颈处,惹得身下人呼吸一颤。
“或者是这儿?”这回又是那件寝衣,随着南枝陷下来的上半身一道扫着白珠怜锁骨与胸前雪色,衣带交叠,从她腹部横着搔抓,白珠怜喉间一紧,不小心就溢出了破碎的喘气声来。
“都不是?”南枝故意贴上白珠怜的唇,亲昵地蹭着,手却越进了谷底,探上溪流,“此处呢?”
白珠怜抖得厉害,一句话断了好几回。
“这,根本,不是书上……”
后头的便再说不出了。
唇上一片温润,说不出的话,全数叫另一个人吞了去,化作春风里的柳絮,浮沉不断。
舌尖微微发了麻,却仍卷入海啸旋涡中,溺了水还不够,要不可抑止地沉下去,彻彻底底融入最最深的里面,成为一体。
呼吸被完全夺走,另有炽热至极的风暴席卷,震得灵魂深处的契约发烫,灵力如闪电窜过全身经脉,噼里啪啦摩擦出火星子似的,沸腾起全身血液。
还当真是修炼,在这样荒唐的状态里,她竟然要突破了。
丹田、身躯、意识。
她全数的感知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了无垠的极点。
耳畔的那声询问便似天外而来一般,一点也不真实。
“白珠怜,和我成亲好不好呀?”
第83章 【完】
天剑山连着下了几日的雨, 今日堪堪停了,清晨薄雾散去,蓝花楹落了满地, 幽幽香气混进湿漉草泥气里,有别样的舒心感。
“南枝?”
白珠怜半撑着胳膊倚在床上,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试探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她垂眸看向空了一半的木床, 那一半杯子仍是乱糟糟的, 可往日裹在里头不肯起来的人却没了影子。
奇怪。
南枝一贯偷懒耍滑不肯早起打坐的, 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未多想,白珠怜起了床,习惯性走到铜镜前想要挽发,目光落在桌面上不由得一愣。
一块四四方方的秾红绸缎铺在桌上, 四角以彩线绣了成对凤鸟, 正中则以金线绣了四合双喜锦纹, 并两对衔枝凤凰团案收尾——凡间女子成亲时, 用的便是这般样式的盖头。
指尖轻轻抚上压角的凤鸟,双凤凤尾缠绕, 最最绚丽的一抹尾羽中央剪了圆环,向内缝上一个小小的珠环。
——未曾破国前,民间嫁女有过这样的习俗。需新娘子亲手在盖头四角挂上珠串的流苏或络子, 以示心意。
白珠怜心尖霎时一软。
她不在意这些虚礼。
凡人也好, 道侣也好,都是先定婚约、行大礼,而后才立灵魂契, 又或是不立, 最终才双修入洞房。
她与南枝之前, 该做的都做了,并不缺什么。
所以当日缠绵悱恻时的那句“成亲”,她思绪漂浮着应了一声,但未当真。
不料南枝,竟这样认真的去准备了。
明明是那样爱偷懒的人,却连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规规矩矩的做了。
就如同寻常人一般,绣出盖头,挂上流苏,期盼上天成全这份心意,赐予这段婚事绵长不尽的缘分与祝福。
指尖下的绸缎微凉丝滑,似乎生出了不可见的小小触手,拉着她的手指,请求她不要离开。白珠怜一遍又一遍抚过起伏的丝线针脚,唇边溢出几分笑意。
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偷偷绣的。
她们日日夜夜都在一起,自己居然没能察觉半分。
“阿怜。”
南枝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小木盒,里头垫了红绸,上头放着四支串了蓝花楹的珠络。
她神色有些紧张,声音似乎也发了紧:“你可愿意挂上这个?”
白珠怜偏了偏头,看清那四枚珠络,很繁复的手法,将红珍珠细细串进络子里,精巧又好看。
“我知道,按着廖城的习俗,仪式都是在傍晚举行的,可我等不及了,一做完就想拿给你看,这个珠络也是急急忙忙打的,不成样子。”南枝将木盒捧到白珠怜面前,珍之又重说道,“阿怜,我喜欢你,我想与你在一起,今生今世,绝不分离——”
她话没能说完。
白珠怜伸手圈住了南枝的手腕,将人往前带了一步。
唇畔落下的吻显然不同于往日床榻上那般,白珠怜的嘴唇颤个不停,贴着南枝的唇,轻盈,似悬而不落的月,倏然一下漏了一抹华光在唇上。
很快便分开。
南枝听见白珠怜轻声应道。
“说了便要做到。”
她搂着南枝的脖子,湿漉漉的眼眸含了绯红的雾。
“今生绝不与我分离。”-
木盒压着凤尾的一片羽,横在桌上。盒子里的珠络乱了模样,有一串跃出了盒子边缘,亲昵地贴上同样凌乱的盖头。
下一瞬,一只手压在红绸上,将它们又往里推了几分。
“还,还没拜呢……你……”
素白寝衣落了下来,将那艳红绸缎盖了个严严实实,白珠怜微微仰起头,咬在南枝圆润的肩头,细腻的肌肤霎时出了印子,舌尖流连而过,似那盖头上的针脚高低。
激得南枝浑身一颤。
不知是心境扰乱,又或是技法尚不熟练,少女的呼吸乱得很,如同她的指尖一般,急切,下了狠劲,凡是唇舌指尖掠过之处,或多或少的都掐咬下了腻红印记。
像是温和的海面忽起风浪,一下一下拍着南枝,没有章法的粗暴,是不讲规则的浪潮席卷,将南枝一寸一寸压了下去,又被水流托起腰肢,弓起身子迎接风暴颠簸。
寝衣卷着红盖头,被舒展开来的胳膊挤向逼仄的角落,秾红一片从白色里偷跑出来,日光顺着窗棂跃进,落在那一角的金色凤鸟身上,闪动不已。
海潮平息,南枝的魂魄却被颠得不知去了何处。
白珠怜轻啄了一下南枝眼尾的湿漉。
“上次修习时,有一式……我很喜欢。”
南枝迷迷糊糊回过神,茫然:“……嗯?”
滚烫的呼吸探进南枝唇尖,正当她想要叼住回应,那一息倏一下跑了,沿着下巴落进脖颈凹陷,可那一处显然也不是白珠怜想去的地方。
一抹不可忽视的炽热,细密爬过南枝所有神经末梢,处处点起□□,将退下的潮汐再次搅乱。
察觉到那点湿热去向的地方,南枝大惊昂头,伸手想要挡:“别……我,还没沐浴——”
白珠怜低着头,手指准确地贴上南枝伸来的手,毫不费力就分开指缝,紧紧贴合在了一处,舌尖也趁势抵达海潮中心。
南枝猛地向后仰头。
半开的窗,未掩饰的春日融融色便贸然倒着跃入眼中,似颠倒的世界,昂立的蓝花楹垂挂在走向怪异的枝干,阳光从缝隙里碎裂,映照眼底水色朦胧清浅。
巨大的欢愉被潮水送向心尖。
清晨已过,是小鸟飞上枝头么?
怎会有这般破碎不成调的啾鸣?
不可思议的热浪推着南枝,她像是海中漂浮无倚的浮木,摇摇欲坠。
是白珠怜的吻,发丝的痒,是枝头鸟儿喋喋不休,潮水汹涌不停。
化作春光里翩然向上的蝶,飞向看不见的尽头去了。
南枝喘着气,暗暗想。
难怪白珠怜说喜欢-
这么一折腾,仪式便落到了午时才堪堪开始。
两人经过早上反复闹腾,都有些饿了。
白珠怜红着耳尖将珠络理顺,小心翼翼缠在红绸四角,填上凤尾的最后一笔。
正要盖在头上,忽然想起,又问南枝:“你呢?”
南枝好不容易重新挽好了发,从乾坤戒里取出一块红布:“我也有。”
白珠怜一见便笑了。
这哪儿叫有?
南枝的红盖头是完完全全素的,只在中央绣了个囍,连个锦纹都没有,更别说那六对精巧的凤鸟呢。
“你便用这个?”
南枝笑道:“我实在心急,等不了给自己绣了”
说着便往头上一掷,打算就这般拜了。
白珠怜勾了勾唇,抬手将那块被主人随意对待的红绸取了下来。
南枝不解地望着她。
“你替我做了我的,那你这块,便由我来罢。”白珠怜面含桃粉,眼神柔软,“只是我从没学过,你……你得教我。”
南枝先是一喜,应了下来,复又想起:“那今日这拜堂?”
白珠怜偏过头去不看她,耳垂脖颈通红一片,语调微微上扬:
“东西不齐全,自然是拜不成了。”
“什么?!”南枝瞪圆了眼,缠上去,“不成不成,我今日可是笃定了要和你成亲的!”
“谁叫你做事这样急躁,"
“阿怜,你行行好嘛,咱们今日先——”
“不行。”
“那咱们就拜两次!”
“不行。”
“阿怜——”
少女回身,衣裙下摆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蓝花楹花瓣纷纷落下,阳光正好,照出一场蓝紫色花雨。
她笑着看向南枝,眼里倒映着春日里的万千风华。
“你既说一生一世,那咱们来日方长。”
既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