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老鼠
池月皎的感冒持续了一个周, 对于“工作/上班”这件事情，她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好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秋菱作为最清楚对方身体状况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池月皎这个假, 可请，可不请。
而对于自己这位表姐做法, 宋明齐这个总经理表面上什么都没说, 实际私底下已经乐开了花。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池月皎这次从云城回来点名要来云启是发现了什么，原来也不过是巧合而已。
悬起的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开始放松警惕重新大胆起来。
而秋菱在云启的日子也是愈发地清闲无聊，不只是她, 整个设计部都如此……就前些天还有同事在上班时间偷偷做私活被总监抓了个正着, 扣了季度奖金。
这样的日子舒坦是舒坦，但也有敏感的人嗅到了几分不对的苗头。
企业哪里会养闲人, 虽说接不到合作是销售那边的锅, 但无活可做会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 裁员。
就是在这样一种看不清的风向里，秋菱的工作重心逐渐从主业偏移到了副业上。
从前在云城搭伙一起开工作室的伙伴现在自己做得风生水起, 最近, 还接了一个异地单子, 甲方老板刚好就是海市人。
一套一百二十三平的商品住宅, 甲方老板准备年内装修好明年年底用来结婚, 所以要求的, 也是全案落地，须得全程有设计师跟进。
那边看到这个要求，第一时间就联系到了秋菱问她有没有兴趣。
有钱赚, 秋菱自然没二话, 左右云启目前的工作比较清闲, 除了基本工资以外每个月的绩效提成部分几乎看不见，秋菱当然要想办法找钱。
她还欠着池月皎好几万呢。
于是找了一个周末下午，秋菱联系老板出来看房量房，却不想到了地方才发现客户房子的所在楼层的其它几家都已经做完水电，在等木工进场。
“林先生，你们这个楼盘的大部分新房应该都包给云启了吧？”秋菱一下电梯就看见整层楼公共区域的地面瓷砖上都贴好了装修保护膜，上面还印着装修公司名称。
好巧不巧，竟然是云启。
再一联想到上个月她们做的十几套住宅设计图，秋菱心里立马有了数。
“可不是吗，我们小区前两个月开始交房验房，当时物业中心那边就来了好几个不同装修公司的人，传单都发了几千张，那些所谓的装修优惠套餐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林先生还记得当时物业那边也是重点给业主推荐云启这种老牌大公司，从硬装到软装一条龙服务，外加附赠设计，这也是现在市面上装修公司的主要服务形式。
他估计物业那边没少收云启的钱。
看起来装修全包便宜又实惠，但这里面的水分有多大只有行内人知道，钱交过去以后最后装得怎么样全看企业的良心有多少。
这些，秋菱身为行内人自然也都清楚，不过她对自家公司倒是没什么偏见，是以不解：“那林先生怎么还自己费力从外面找设计师？”
“我之前的工作跟这行有过一点接触，早些年的云启是行业龙头没错，现在嘛……”他哂笑两声，没有继续将话说下去。
意思，秋菱却懂了。
她识趣地将话题从这上面错开：“那我们还是先看看房吧，另外林先生可以先把你的大致想法和我说一下。”
双休日装修停工，从林先生的房子里出来的时候秋菱绕到其它几户门前看了两眼，然后才离开。
正儿八经的量房之后是做平面设计布局，这一块还有之后的现场交接秋菱揽下了，至于水电那一块她直接扔回了云城一级合伙人那边，两边一起发力。
秋菱接活儿对自己要求比较高，和甲方各方面的沟通也比较细致，再加上林先生对于进度要求并不着急，所以她放慢了手脚基本趁着午休或是下班的时间赶图。
修修改改，全套的设计图在一个月以后终于全部赶了出来。
水电工进场的那天，秋菱还特地请了半天的假去盯着。
这次过来的时候不像上次，工作日的时候隔壁几家也在一齐施工，动静之大……秋菱好奇地绕过去探头看了两眼，很快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最明显的，为了摆放方便有些板材工人先暂时摆在了门外的走廊上，根本没有太多的避讳，然而秋菱看见包装的纸箱上印的是一种板材，里面装着的，又是另外一种板材。
这种做法并不罕见，市面上以次充好偷梁换柱经常会使这种手段。
但那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公司才这么黑心，像云启这种老牌大企业……
这时秋菱又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林先生说过的话，她想了会儿，拿出手机绕到了楼梯间。
“喂，肖云，你记不记得咱们上个月做过华越名府那七八套差不多户型的图纸吗？对对对……这几套房子的设计方案你现在能给我发过来一下吗……好，麻烦你了。”挂掉电话，秋菱回到林先生的房子里继续盯现场。
没一会儿，同事将她要的文件发了过来。
云启现在大多做全包设计，公司里设有自己的工程部，在外也有自己的家装材料购买渠道。
房子装修什么价位用什么材料都是合同上一应写好了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刚刚看见的摆在外走廊上的板材是属于非常一般的那种，价格平平，似乎和印象中之前做的方案对不上号。
怀着这样的疑虑，秋菱打开了同事发来的那些文件。
果然，完全对不上，秋菱的心情瞬间变得十分微妙。
从她毕业那年算起到现在不过四五年的时间而已，一个行业里原本遥遥领先的企业内里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
那这些事情公司高层知道吗？总经理知道吗？池月皎呢？是工程部那边内部的事情还是和高层有牵连？
秋菱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可这些错综复杂还有可能牵连甚广的事情能给她答案的好像只有……家里那个。
耐着性子一直待到工人收工，回到家以后秋菱径直走向书房。
池月皎下午一般都会提早从公司回来，有时候待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然就是在书房。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的瞬间池月皎也侧了侧身子，抬眸望去。
她同门口的人对视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秋菱率先开口，只好自己先出声：“你是有事找我吗？”
今天的秋菱看起来同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样，池月皎能感觉到对方略有些压抑的情绪。
她安静等待对方开口。
“我……最近又接了新的私活，是海市本地的住宅设计，全案落地。”将门带上，秋菱走进房间缓缓来到书桌前，“结果今天下午去盯现场的时候刚好遇见我们公司签的客户也在装修……”
“公司里有人在装修材料上做手脚，以次充好。”
很简单的一件事情，秋菱措辞，思考，只有最后一句话才是想要说的重点。
说完，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池月皎的脸，企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任何一丝与自己此刻心情相同的情绪，然而池月皎并没有。
听完这些以后池月皎甚至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静静看着她。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见秋菱这样不依不饶池月皎终于合上电脑，妥协地站起起身来：“你说你才刚进云启多久，不该撞见的全都让你撞见了……这要是让有些人知道你不又得准备重新找工作了？”
“你知道这些事情？”秋菱注意到池月皎话里的重点，很快读到了另一层意思。
对方听完自己的话以后是这样一种反应，秋菱找不到其它的答案。
“纸包不住火，我知道这些事情很奇怪吗？”池月皎语气平平，好似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云启走下坡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企业是好还是坏，完全取决于它被什么样的人掌握在手里。”
说了这么多她嗓子有些干，于是捏起了放在手边的水杯。
见池月皎这样，秋菱更加疑惑了：“那你不管吗？这种事情……”
按理说云启属于集团旗下的子公司，算来算去也是池家的产业，公司内部有人偷材料钱放进自己的腰包，偷的还不是池月皎她们家的钱？
知道自己家里有小偷还这么云淡风轻不当回事的，秋菱第一回见。
“你想我怎么管？”一手撑住桌面，池月皎斜着身子倚看向秋菱，她唇边噙着淡淡的笑，眸光深邃，“我只是个刚进公司没什么实权的副总而已，又能管到谁呢？”
要说她现在现在唯一能管到的，大约就是自己眼前这个了。
在这件事情上池月皎没想和秋菱说太多，但还是隐晦地点了两句：“既然你自己发现了，那我友情提醒一下……可以开始准备找下家了。”
有了云启的工作经历再往行业里的其它公司跳，应该会简单很多。
第43章 红包
知道在池月皎这里再问不出多的了, 秋菱也没有在书房里多待。
等她出去以后没多久，池月皎又靠回了椅子上。
左思右想，她还是拿起手机给林舒予发了条语音过去：“舒予, 最近在公司你多看着点秋菱，宋明齐干的那些事被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些, 别让她跟着搅和进来。”
本来托人让秋菱进云启就是为了解开对方当年的心结, 当时在云城两人无意间聊过几句关于工作的事情，池月皎听出来了——对于和心仪的企业失之交臂这件事, 秋菱嘴上不说，心里始终耿耿于怀。
可是又焉知如今的云启, 已经不是当年的云启。
从前的行业龙头现在是外强中干, 内里早已经被蛀虫蛀空只剩一副空壳子，自从上一任总经理被调去集团换成了宋明齐以后, 云启的下坡路就已经注定。
池清远这次同意她过来, 也是为了这档子事。
只不过池月皎没有没想过到秋菱竟然在无意间发现了公司里那些不干净的事情。
她觉得, 这不是什么好事。
“啊？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打入职以后我没让她去跟其它部门接触过啊……”
“再说了, 你自己的人你自己不能看着吗？”
林舒予回复消息倒也快, 如果要在公司里正儿八经按阵营划分的话, 那她肯定是站池月皎这边的人。
两人是大学时期的至交好友, 后来林舒予出国留学, 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云启发家。
池月皎听完这话只觉得林舒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倒是想看, 那人不是人在你林总监的设计部待着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受了嘱托，林舒予多多少少还是对秋菱上了点心, 设计这活儿不仅仅是在电脑上画画图的事情, 很多时候工程部那边施工, 她们设计这边也是要去人配合的。
云启是一体化公司，只接全包和半包，不过同工程部那边现场接触的活儿林舒予通常都是交给一组去做，以至于秋菱入职两月有余，从来没接触过现场的事。
这一点从前秋菱只以为是云启的特殊工作模式，心里嘀咕过，却没太在意。
可自从在林先生那撞破一些事情以后她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情只交给固定的人去做不是因为工作模式的问题，而是越多人知道，就越不安全。
好巧不巧，这段时间好几个小区同时交房，同时开始装修进场，事情都堆挤在一起二组的人全都分出去了也不够，而工程部那边的人三催四催在林舒予那要不到人，这次干脆直接上门要。
办公室里问谁有空出去跟趟现场，众人都哑了声，大家是各有各的理由。
事实是原本该归二组的活儿一组的人压根不想沾手。
但都被人追上门要人了，林舒予只好硬着头皮直接点人，然而……
“总监，我手里的图要得急今天就得出来，去现场……我真去不了。”被点到的人也十分为难。
林舒予又看向她旁边的同事，结果那人连连摆手：“我也忙，我也去不了，总监你也知道销售那边要么不来活儿，一来就一堆，咱们手里的图都压着做不完了。”
连着两个人都推三阻四，林舒予心里有了数，就在她准备找个说辞将来人打发回去的时候——
“我去吧，”秋菱稍稍转了下椅子从工位后面抬起头来，当着工程那边的人她大大方方开口，“既然工程那边着急要人我可以去一趟，反正我手里的图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晚上回去加会儿班应该也能做完。”
其它人不想揽的活儿，秋菱揽下了。
众人先是诧异，而后纷纷改口附和：“就让秋菱去吧，她去，她来云启以前现场经验也很多。”
工程那边的人看有人主动站出来了，也跟着转过头去看林舒予，那表情，分明是在说“既然有人能去那你就赶紧放人吧，还墨迹什么呢？”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秋菱。
就在前几天池月皎还特地叮嘱过自己……林舒予深深看了秋菱一眼，微微皱眉：“大家都这么忙，你要是实在没时间的话可以不用勉强，工程那边等等也没关系，还是咱们部门的本职工作比较重要……”
“没关系的总监，我不勉强。”秋菱温和地打断了林舒予的话，露出习惯性公式化的笑。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开口的工程经理也开始不耐烦：“就她吧，我都亲自过来要人了林总监痛快点不行吗，人用完我给你完完整整送回来……走吧，走吧，带上东西。”
话说到这份上，林舒予再不愿意也只能放人了。
她看着秋菱跟着工程那边的人一起离开，没多久转身走进办公室将百叶帘拉上，立马就给池月皎拨了个电话过去。
*
都是同一个公司的人，走动合作，是常有的事情。
跟现场的工作其实并不累人，虽然有完成的设计图在手，但为了确保师傅做工的时候不会有偏差，还是需要有设计师在旁边沟通纠正。
秋菱是个新面孔，原本在她眼里去跟现场不过是完成分内工作上的事情而已，不想收工以后还得到了热情晚餐款待，临到走的时候，工程经理还给她悄悄塞了个一个厚实的红包。
被一套完整的流程招待下来，晚上到家已经过了八点。
晚餐的时候在桌上稍微喝了几杯酒，秋菱进门以后将郑经理给的红包直接送到了池月皎面前。
“这个月不是还过一次了吗，怎么又还？”心知这钱大约是打哪来的，只是没想到那帮人现在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池月皎揣着明白装糊涂并没有去碰那个红包。
可秋菱仿佛看透她一般：“不看一下里面有多少吗？”
“两千，”不等池月皎开口说话，秋菱自己抢过了话头，“我下午去跟现场的事情林舒予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这是郑经理给我的见面礼，他还说以后好处少不了，现在行业里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给个设计部的小职员打个红包就是两千，还不知道里头捞了多少钱呢。
秋菱平静地看向池月皎，等着对方的反应。
不想池月皎只是轻巧地将红包原封不动地推开：“那他既然给你了，你就收下好了。”
这反应不是秋菱想要的，都到现在了……池月皎还在跟自己打哈哈。
秋菱已经开始有些生气，她就站在那，垂着眼眸直勾勾盯着沙发上的人，一秒，两秒。
忽然，她换了一张笑脸，拿起茶几上无人问津的红包揶揄着池月皎打趣：“这些人给我这种不起眼的小员工都这么大方了，那给你这个副总不能少吧。”
“你觉得，要给多少钱才能封上我的嘴呢？”没有想到秋菱会说这样的话，池月皎没有生气，反而是好奇地朝人看去。
“五万？十万？”秋菱弯下腰凑近到池月皎面前来，几欲要和人亲上，同时也将说话的语气放得很轻，“还是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无论是哪一种数字都不太现实。
因为秋菱知道，能够打动得了自己眼前这人的，从来都不是钱。
人缺什么，才会想要什么，当初两人之所以会相识就是因为钱，池月皎肯花那么多钱哄着自己玩一场谎言编织而成的游戏，又怎会是多看重钱的人。
秋菱深深看着对方，一字一顿：“池月皎，你在把我当傻子。”
失望里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气愤，在说完这句话以后秋菱直起了腰，转身离去。
反而是池月皎，因为秋菱最后这句话在沙发上独自一人又待坐了许久。
茶几上的红包封面依然艳红夺目，刺眼非常，里面的百元大钞被秋菱刚刚那么一扔露了点头出来，那是世间上多少人毕生追求的东西。
不按照章法出牌，秋菱的每一句话都不在池月皎的预料内，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秋菱了。
等人走后，池月皎独自一人坐在原地想了会儿，想秋菱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反应，思来想去，最后才发现对方今晚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试探。
又或者说，是试探中带着几分期待。
大约，秋菱是在等自己向她坦白……至少部分，只是却没料到，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这样的迹象。
始终以运筹者的姿态对她守口如瓶，不愿透出半个真实的字眼，大约让人觉得有些寒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商人重利轻别离。
池月皎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秋菱的心目中是不是这样一种形象。
仔细想想，两人从偶然的相识开始到如今，这中间有过谎言，有过隐瞒遮掩，有过心动，也有过情不自禁，还有无伤大雅的算计，但这些最终都不过是最终促进情感发酵的手段和过程罢了。
总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发展到现在少了点什么，以至于双方迟迟没有跨出最要紧的那一步。
这段时日以来池月皎总也没想明白，少的那一点究竟是什么。
经过刚刚她总算明白了，和秋菱之间缺的那一点，大约是“真诚”。
不是秋菱不真诚，是她待人不真诚。
想到这池月皎起身，她轻手轻脚来到次卧门前将门打开，走了进去。
秋菱这会儿就在书桌旁边坐着，明明余光已经瞥见了门口进人的动静，偏偏忍着不看过来。
殊不知这一幕落入池月皎眼中，又蒙上了一层可爱的滤镜。
像个正在生闷气的河豚。
第44章 没吵
以为池月皎特地过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秋菱于是就坐在那等着，还装模作样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做出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画图软件都打开了, 人却迟迟没有开口要说话的意思。
谁也没想到池月皎只是站在那看了会儿，然后什么也没说, 转身又出去了。
对方的这一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 半夜，秋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复思量这件事, 好几次夜起的时候她特意路过主卧房间门口，稍稍停留仔细听了会儿门内的动静, 可惜, 什么都没有听到。
秋菱在想池月皎是故意晾着自己呢，还是其实压根就不在意, 那要是完全不在意的话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跑到房间来看自己呢？
两人之间的低气压持续维持到次日清晨。
一早起床, 池月皎和秋菱打了个照面, 中途进去洗手间简单洗漱的功夫再出来就已经不见了对方的人影。
两人再次碰上，是池月皎午间从外用餐回来在写字楼一楼大厅的等电梯的时候, 她和林舒予一起, 隔得老远就瞥见了秋菱的身影。
大中午等电梯的人流量不比早上, 要少很多, 秋菱低头看手机余光早一步瞥见了一侧的来人。
“好巧啊总监, ”抬头望去, 秋菱先是笑着和林舒予打了招呼，在看清楚对方身边站着的人是谁的时候，她几乎是瞬间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就连语气也淡了下来, “池总。”
两个简单的字眼落到池月皎的耳朵里不知为何, 让人觉得略有点刺耳。
她这还是第一次在秋菱这里受到冷遇……却又不得不说，秋菱板起脸来不笑的时候和以往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嗯。”学着秋菱对自己的态度，池月皎也只冷淡的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看手机。
也不知道手机有什么好看的，两人各看各的。
这一幕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偏偏林舒予是知道内情的，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两人之间并不和谐的气氛以后，林舒予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池月皎脸上的表情。
好巧不巧，这时，电梯到了。
池月皎收起手机很是自然地略过秋菱身边走进了电梯，林舒予紧跟其后，一楼零零散散总共五个等电梯的人已经进去四个。
见秋菱仍旧站在原地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林舒予好心按住开门键提醒了一句：“秋菱，你还不进来吗？”
只见秋菱缓慢摇了摇头：“张亮去对面街买咖啡去了，我等下一趟和他一起上去。”
听到这，林舒予已经能够确定一些事情了，她松开电梯按键任使梯门缓缓合上。
张亮是他们设计部的一个男同事，但很不巧，这个人十几分钟以前刚刚给她打电话请下午的假，说是家里出了点要紧事要处理，既然如此，又怎么还会待在公司附近悠哉哉买咖啡呢？
秋菱只不过是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去避开池月皎而已，这一点池月皎清楚，林舒予也清楚。
“时间还早，去我那喝杯咖啡吧？”电梯上行到十六层停下，林舒予侧过脸去主动邀请。
大中午的办公区域不算太空荡，有几个人是常年点外卖吃的这会儿正配着电子榨菜下饭，池月皎跟着林舒予进了办公室都还没等来得及坐下，就见对方已经朝自己看了过来：“昨天回去你们两个吵架了？”
“也不算吵架，我没有和她吵。”料到林舒予会问，池月皎没有掩藏着意思。
刚刚那种情况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大约都能看出不对。
“哦，难怪今天人家对你是这个态度呢，”得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林舒予悠悠走到小茶几旁边从底下拿出一盒封藏的咖啡豆，倒了进磨豆机里，不紧不慢地开始手磨，“吵架呢最忌讳只有一个人上火，恭喜你凭一己之力成功升级了战况，照刚刚看到的来看，经过一晚上的沉淀你们俩之间的情况现在已经升级到了冷战。”
像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局外人，林舒予三言两语点明了池月皎面临的局势。
一个着急着解决问题，一个并不着急解决问题，会弄成现在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只不过池月皎听着林舒予的话却有些不太……明白的样子。
她眨了下眼，认真朝对方看过去：“昨天晚上秋菱到家以后情绪有一点激动，所以我想着等今天大家都平复一些再坐下来好好聊聊，这样中间也能有一个情绪缓冲带。”
池月皎昨天进到秋菱的房间去看了，结果就是对方压根不想理会自己。
那种耍赖撒娇胡搅蛮缠的事情池月皎当然不会去做，在她看来，这种情况按照商业谈判的方法自然是先放一下，等双方都冷静再作后续交涉才好。
只是没有想到今天早晨起来以后，秋菱的气似乎更大了。
也是早上以后，池月皎才发现自己的思路错了，特别是几秒钟以前的刚刚林舒予也把这个问题拎出来单独说了一遍。
林舒予都这么说了，那看来这事是自己真没做好。
“唉，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咖啡粉没一会儿就磨好，林舒予伸手将滤壶拿到近前来，“哄人这种事情，怎么能等呢？”
“你们两个到现在都还没确定关系，再加上你昨晚这么一个态度，恐怕秋菱这会儿大概觉得你对她根本没动什么真心思。”
“寒心啊，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事情不是落在自己头上，林舒予还有闲心在这开玩笑。
这句话大抵是戳到了池月皎的痛点，她掀了掀眼没有说话。
但显然，林舒予刚刚说的这一点池月皎也已经想到了，从秋菱的角度去看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很像是有钱人在花钱玩廉价的感情游戏。
本来也没什么稳定的关系在维系着，现在闹矛盾了还拖着不抓紧解决，感情这盘棋池月皎接连着走错了两步，现局面在已是岌岌可危。
沁人的咖啡香在壶里开水浇下去的一瞬间散开至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林舒予特别喜欢这浓郁的香味。
她伸手，将刚滤出来的小杯咖啡轻轻推到池月皎面前：“试试，新买的咖啡豆。”
比起外头咖啡店里买的，她更喜欢喝这样简单的自制美式。
“好好想想怎么挽救吧。”
……
冷战的情况一共持续了三天，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升温的现象，反而越来越冷了。
虽然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但秋菱想要避着池月皎的话还是很有办法的。
她最近手上的私活儿不少，每天下完班找个咖啡厅坐着加班，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至于工程部那边的活儿和池月皎闹开的隔天秋菱就主动找上林舒予，将事情推回到了二组那边，如果说之前她还在兢兢业业想着要在云启好好做一番事业的话，那现在，已经完全没了那个想法。
池月皎明里暗里说过好几遍了让她不要掺和太深，那她就不掺和。
池月皎还说让她找下家，这几天秋菱想了想，心里已经有了条大概后路。
她的情绪波动如果说开始是沸腾随时可能将人烫伤的开水，那么在过了这么几天已经晾成了凉白开——生生晾的。
池月皎就是找准了时机，在反复确认过自己的“补救方案”是可行的以后，挑了一天坐在家里等着秋菱回来。
好巧不巧，这天晚上秋菱比之前两天晚了半小时，到家的时候刚好十一点。
还以为按照池月皎的作息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在卧室床上躺着了，可进门以后才发现，迎接自己的是满室通明的灯火。
“你……还没睡？”注意到客厅传来的动静，换好鞋以后秋菱探头望了望。
她看见池月皎正斜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
电视没开，音响也没动静，既不是追剧也不是听歌，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池月皎是在这专门等自己的。
果然，秋菱看见池月皎缓缓抬起头朝自己看了过来：“明天周末不着急睡，我想和你谈谈。”
温和清软的态度向来让人无法拒绝，将电脑包随手放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秋菱来到了池月皎旁边的位置坐下。
“你想谈什么？”秋菱说话的声音格外平静，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池月皎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垂下眼去：“关于前几天的事情，秋菱，我先和你道个歉。”
“这几天我不是故意晾你，我只是在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些一直被忽略的问题，在没有想清楚怎么去解释这些问题以前我不想找你。”
池月皎说话的语速很缓，说话也温吞，叫人挑不出半点敷衍。
秋菱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正式，一时有些不自在。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
毕竟池月皎从来都个十分有条理的人，不论做事还是做人。
不管怎么说池月皎现在向自己道歉了，这句话出来以后秋菱堵在心里的那口气也顺了大半，至于剩下的那半口气就看到对方接下来要怎么说了。
想到这儿她直了直腰杆，依旧语气平平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然后呢？”
第45章 游戏
“林舒予说你这是在和我冷战, 那这次冷战，我想求和……可以吗？”池月皎缓缓说完了剩下的话。
秋菱听完池月皎的话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点头了：“可以。”只是表态不过两秒，她又不紧不慢补上一句, “但是求和的话是不是得拿出一点求和的态度？”
这次矛盾的过错方并不在她，无论是割地赔款还是怎样, 三言两语一句对不起那肯定是不行的, 即便是谈恋爱，都没有这么糊涂地谈着的, 更何况两人现在这种模棱两可的关系。
秋菱的态度很明确，要个说法。
池月皎今天在家等了一整晚就是为了干脆地解决掉这件事情, 秋菱提的, 她也早已经想到。
只见池月皎从旁伸出握紧的右手在秋菱的注视下缓缓张开，四枚银光闪闪的一元硬币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这就是我的态度, ”池月皎重新抬眸看向秋菱,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她将对方眼中的疑惑和不解瞧得一清二楚，神情稍软, “我们再来来玩个游戏吧, 真心话大冒险。”
“我手里的这四个硬币三个正的一个反的, 正面的三个代表真心话, 反面那个代表大冒险, 你可以先拿走其中三个将剩下的那个留给我。”
这几天的时间池月皎反反复复仔细思量过横戈在她们之间的问题, 不外乎就是“真诚”两个字，但这世间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要让一个人能够将另一个人的心思完全猜透显然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秋菱心结终得是秋菱自己主动摆到明面上来, 池月皎只能充当解开心结的那个人。
想要知道什么, 眼下就有三次机会完全足够秋菱去问。
池月皎也已经想好, 在今天晚上这局游戏里不管秋菱想要知道什么她都会如实作答，而不是同人再玩一些云山雾绕模棱两可的游戏，这是她解决问题的诚意。
两人的缘分起始于一场交易游戏，如今用这样一局简单明了的游戏来破冰，也不错。
听完池月皎的话秋菱没有立即做出动作，她犹豫了。
池月皎手里有四个硬币，分别代表两种不同的机会，怔怔盯着对方手里的硬币思考了会儿，秋菱抬眸深深看了池月皎一眼很快做出选择。
她将对方手里那三个正面的硬币全部拿走，握在了自己手里：“我要这三个，是什么都可以问对吗？”秋菱再一次和池月皎确认游戏规则。
见秋菱没有拿走那个反面硬币，池月皎神情稍有松缓：“任何事情都可以问。”说完，她将剩下那枚属于自己硬币收了起来。
池月皎没有猜错，两人的关系发展到如今秋菱心里大概憋了无数个想要问的问题，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秋菱自然不会放过。
而比起能够探知真话的机会，剩下的那一枚反面硬币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秋菱喜欢池月皎这个人是从头到尾都不带目的性的，自然也就不需要对方为自己做什么。
得到了池月皎肯定的话，秋菱缓缓闭上眼。
没一会儿，她重新睁开眼，捏起一枚硬币轻轻放在了茶几面上：“那我的第一个问题，我们之间的交易在云城终止以后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和我真正“分道扬镳”，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会在海市以新的身份和我进一步认识，是不是就连分期还钱这一点都是早就算好的，为的，就是让我和你保持间断的持续联系。”
这一点疑惑是秋菱早就想要问的，只不过时至今日才有机会真正问出口。
其实之前大半年在云城的时候她还尚未有所察觉，可真正到了海市以后秋菱渐渐感觉到了各种各样的“巧合”，最明显的那一回是池月皎要给自己提供房子住。
当然了，破例被入职云启设计部的事情也是到最近秋菱才逐渐看清楚，这也是当初池月皎在暗地里拐着弯帮自己。
之所以问这个秋菱是想知道，池月皎对自己的心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这么长一段话秋菱一口气说完了，池月皎迎上对方探究的眼神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她低眉追问：“你问了三个是不是，那这算是三个问题还是一个问题呢？”
“你如果不想说，那就是三个问题，你如果想说，那就是一个问题。”秋菱好不轻松地将这个大皮球又踢了回去。
现在的处于一种十分放松的状态，只等着听池月皎的答案。
这问题不难，如果池月皎非要在这种细节上计较的话那就说明毫无诚意，既然没有诚意，那今天晚上这出冠冕堂皇地游戏也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必要。
池月皎觉得秋菱这一句驳得也很巧妙。
她当然是没什么不愿意说的，很是大方地将这些事情认了下来：“是，在云城的时候我发现你骗了我，所以特地找人查过你的资料，结合那些查到的信息以及和你相处的细节，我也大概能猜到你会答应这场交易是因为缺钱，而不是贪钱。”
缺钱和贪钱这二者间只差了一个字，意义却大不相同，至少池月皎不会对一个因为贪钱就能出卖自己的人生出好感。
“基于对你人品的基本判断，我做了一个猜测，我猜测如果在这场交易里你没有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你会把钱还回来。”而以秋菱当时的情况，钱肯定是还不起的，那么自然就只剩打欠条慢慢还这一条路了。
只要欠条成功打下了，那么牵扯和联系就自然生成了。
她们后续会顺理成章在另外一个城市以绝对平等的身份互相重新认识，这样秋菱也能够从先前那段不平等的关系里跳出来。
“会还钱”这一点是池月皎对秋菱人品的判断，同时也是一种试探，倘若当初秋菱不打算还钱的话，那么两人大概也就没有后来在海市的后续了。
所以故事一开始是有两种走向的，池月皎没有能力去干扰事情最后到底会怎么走，她即便是稍稍动了点心思，但最终的主导权其实也还在秋菱自己手上。
第一个问题池月皎已经答完了，她伸手收回了秋菱放在茶几上的那一枚硬币而后抬眸，耐心地等待着对方问出第二个问题。
秋菱花了些时间去消化这个答案。
和她想的大差不差，只是在池月皎的想法细节上有些出入，关于人品试探那一点……秋菱没有想到池月皎会想得那么周全。
怪不得从一开始池月皎就说了，她从不会让自己吃亏，该不该说这人是个生来就是个精明的商人呢？
稍稍将心情平复了些，她缓缓问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第二个问题：“我想知道关于公司内部违约偷换材料的事情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之前还要大费周章把我弄进云启来。”
这个问题也是前几天两人产生矛盾的主要原因。
那晚以后秋菱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以她这么久以来和池月皎相处来看，池月皎不会参与到公司这些乌糟事里去，也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去铤而走险。
如此一来，在排除了这点以后那剩下的可能就只能是“知道，却故意装聋作哑去放纵”。
对于设计秋菱是真心热爱的，不仅仅只是把这当成吃饭的手艺而已，所以对于这行里不干不净的事情她一直都比较反感，将宝贵的提问的机会放在这件事情上，秋菱觉得不算浪费。
这件事她是一定要知道清楚的。
而这个问题，池月皎也早已经为秋菱准备好了答案，只不过比起第一个问题，这次的答案就比较简单了：“云启内部换材料做假账的事情我确实早就知道，不过这其中关系到我的家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秋菱……我只能告诉你我之所以要特地过来云启，就是为了将参与其中的人全部、彻底的挖出来。”
说这些的时候池月皎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而后不到片刻，又软了下来。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至于你，其实是个意外。”
“之前在云城的时候我无意听你说起和云启失之交臂似乎很是遗憾的样子，当时我就想，如今的云启虽然已经不复当年了，但属于你的梦应当还要你自己来亲手打碎才好。”不然的话，心里大约总会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遗憾，每每想起都觉得意难平。
池月皎想着秋菱进的话云启少说也能待上半年，到时候经她操作公司内部出现变故进行裁员，秋菱待差不多了，从云启跳出去也会比较方便。
哪里想得到秋菱自己接私活儿误打误撞直接撞见了一些事情。
有时候就是这样，人算不如天算。
很多事情计划好是一回事，能不能按计划推进发展又是另外一回事……人不是棋盘上的棋子，这世界上的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可以是变数，秋菱的出现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池月皎本来只是想让自己那个贪心的表弟摔个跟头，把吞进去的钱都吐出来，好让池清远看看两个侄子实际是个什么德性。
这事，是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计划好的，向清也知道。
“你会怪我把你送进云启吗？”池月皎没忍住伸出尾指轻轻勾住秋菱的手，这样的动作对于她来说已是比较明显的示弱撒娇。
秋菱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池月皎勾住自己的那双手上，长睫微颤。
对秋菱来说前两个问题其实只需要“真实”就行了，她最在意的，其实还是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一次性将手里的两个硬币全都放在了茶几面上，这次秋菱没有抬头去看池月皎，她说话的速度又缓又轻，“在你心里，对我们的关系的定义是什么？”
“你……喜欢我吗？”
第46章 遵命
“你是喜欢我的, ”问题脱口而出不到两秒，秋菱兀自又补上了肯定的句式，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问题有多被动, “这个问题不算数，我要想想换个其它的问题重新问。”
方才放硬币的动作实在太快, 秋菱这会儿倒有些后悔了。
她伸手想要拿回一枚硬币, 不想被池月皎半途拦住：“那可不行，落子无悔,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问题都问出口了哪里能说不算就不算。”
一只手恰好挡住了秋菱去拿硬币的动作, 另一只手则是飞快将茶几上的硬币捏到自己手里。
游戏进行到这里其实已经差不多要到尾声了, 池月皎声音里掺了明显的笑意：“而且你又怎么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呢？”
手慢了一步, 没抢回硬币秋菱觉得有点可惜。
她看了一眼池月皎, 稍稍挪动身体屈着膝盖往沙发上靠去, 漫不经心：“你绕这么大个圈子一会儿试探，一会儿曲线救国, 还要顾及我的自尊心和感受拐着弯来帮我, 如果不是喜欢的话……”
“那一定是女菩萨下凡, 特意找到我来送功德的吧？”秋菱故意这么说的, 怪声怪气, “菩萨都没池姐姐你这么好呀, 送钱送人还包吃包住。”
池月皎哪里听不出秋菱这是在拐着弯讽刺自己在出气，只是两人现在这样对比起前几天的冷淡疏离来要好上太多，至少能够证明化冰行动是有效的。
她仔细观察了会儿秋菱脸上的表情细节, 也不激恼：“你说得对, 我对你好确实不是大发善心在做慈善, 我就是有目的的。”
说到这，池月皎刻意地停顿了一会儿。
就是在这么一会儿停顿的时间里，她看见秋菱没等到后续下意识朝自己看了过来。
池月皎这才继续将话接上：“你在很早以前就同我表达过自己的心意，反而是我一直没有特别明确的说过这件事情，所以才……”才会有这后续的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
如果早就说清楚的话，这会儿她们应该不是坐在客厅里掰扯这些往事，而应当已经在谈甜甜的恋爱了。
可见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池月皎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掌心里握着的几枚硬币，颇有感慨。
这最后一个硬币的答案其实很简单，秋菱自己也猜到了，而今只不过是想要自己亲口将答案说出来而已。
“其实……之所以试探你，是因为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就对你生出了好感，”池月皎缓缓出声，清冽的声音如涓涓细流，“这样的好感是我没有办法去控制的，所以我得通过相处和试探才能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最开始对秋菱有好感是真的，但伴随着这份好感一同而来的防备也是真的。
池月皎对人有一套自己的判断方法，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严谨。
许是因为从小生长的环境原因，池月皎母亲去世得早，而剩下唯一的父亲又因为母亲病逝的关系对她并不怎么关爱，再加上体弱多病，以前严重的时候一年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卧躺在病榻上度过的。
闲则多思，多疑，多虑，每每躺在病榻上的时候面对表兄弟虚情假意的关怀，亲生父亲的漠然，池月皎总会去反复思考人性到底是怎样一种可怕的东西。
看似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实则是吊着参药补品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的。
外人看来可能是几辈子羡慕不来的家世，在池月皎自己眼里如同空纸壳一般，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安全感。
所以，池月皎很小的时候就会为自己打算了。
因为倘若是自己不为自己打算的话，没有其它人会为她打算，以至于“谋算”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从小到大，池清远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去思考背后的深意。
没有哪一个家境优渥的富家女是活成这样的。
明明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池月皎只需要回答“喜欢”或者“不喜欢”，可她却兀自撇开答案说了这么一大段。
池月皎透露出来的信息不算多，寥寥几句而已，秋菱从未在对方口中得闻过有关身世和童年的部分，却在此时敏-感察觉到了对方情绪上的微妙变化。
今天和池月皎这番简短的交流，秋菱又对这个人有了新的认知。
初见时温婉如玉，礼貌随和处处体贴周到的人没想到实际心理防备那么重。
仔细回想一下以往相处的过程，池月皎的那些试探秋菱有些察觉到了，有些并没有察觉到。
她哪能想得到对方心思会那么重？
收起了自己那有些怪气的态度，秋菱重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好奇地开口问道：“那这么久的试探下来，你觉得我这个人对得起你的好感吗？”
话问出口，只见池月皎松开了自己握住硬币的那双手，任由手里的硬币全部落在沙发面上，其中一枚刚刚好滚落到了秋菱手边的位置。
而池月皎也捏起四枚硬币中那唯一属于自己的一枚，稍稍举起：“如果你不介意我之前对你的隐瞒和试探的话……要不要一起谈恋爱试试看？”
喜欢还没说，直接跳到了表白。
秋菱的心跳在顷刻间漏了一拍，有那么一瞬间是忘了呼吸的。
她愣了愣，没想到池月皎手里那一次大冒险竟然是这么用的
……等等，那游戏要是能这么玩的话最开始那三次问话机会该不会也是池月皎算好了自己会拿的吧？
秋菱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进套了，又是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精妙圈套：“我想知道……你现在是在表白，还是说在行使最后一个硬币的权力？”
池月皎不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是在用硬币权力的话，那你这样就有些太辱没游戏规则了。”秋菱挑了下眉，眼底是一闪而过的狡黠，“我教你怎么说，你不能用‘要不要’和‘试试看’这样听起来像是征求意见的字眼，既然是游戏规则赋予你的权力，你应该这样说——”
“秋菱，我现在以最后一枚硬币的名义命令你做我的女朋友。”
似模似样模拟了一遍，秋菱转头去看池月皎：“会了吗？”
“……”池月皎看向秋菱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有点中二，还有点傻，池月皎意识到了对方现在分明就是故意在调戏自己。
大约，是对自己的多番算计和试探有所不满。
然而她越是这样表现出不太愿意的样子，秋菱就越是不依不饶地催促：“快一点哦，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游戏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哦，硬币等会儿失效了。”
狐狸尾巴晃啊晃，就差直接甩到池月皎的脸上了。
被缠得没辙，她只好硬着头皮按对方说的去做。
秋菱这才安静了下来不再多话，只是眨着一双美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池月皎轻轻咬住唇瓣一点点凑近，近到几乎快要贴到秋菱的脸上。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两秒，那些看似强硬的话语终是从池月皎的嘴巴里说了出来：“……命令你，做我的女朋友。”
明明是强势且不容拒绝的一句话，却让池月皎说出了温柔轻软的感觉，就像是情话。
本是作弄对方，不想意外收获了惊喜。
这样的温柔对于秋菱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想当初两人第一次见，她就是被对方身上这种特有的温柔深深吸引住。
秋菱弯住眼眸，跟着轻声回应了一句：“遵命。”
第47章 火锅
心结好不容易解开, 晚上自然也没有再各睡各的道理。
次日是周末，两人将手机里的闹钟全部关上拉紧窗帘，即便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主卧的房间里也不受分毫影响。
秋菱中途醒了两次, 一次睡得迷迷糊糊翻身下床去了趟厕所，窝回床上换了姿势又继续睡, 第二次总算睡饱, 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一看，已经是上午十点。
“我今天答应了奶奶要去看她, 估计要到傍晚的时候才会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吐掉嘴里的牙膏沫, 秋菱抬眸看向镜子里站在自己旁边一同洗漱的人, 简略汇报了自己今天的行程。
这两周忙私活还有公司派下来的一些事都堆在了一起，前两天和奶奶通完电话说好这周六要去看看她, 并非临时起意。
池月皎咕隆咕隆吐掉嘴里的漱口水, 抽出纸巾擦掉唇边的牙膏沫, 面向秋菱：“我和你一起去。”
这是秋菱没有预料到的，她洗漱的动作因为池月皎的这句话顿了下。
“我和你一起去, 有问题吗？”见状, 池月皎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这回秋菱倒答得干脆了：“没问题。”
她只是意外, 之前那么多次对方从来没有提起过要和自己一起去看奶奶, 怎么今天就忽然想要去了, 难道是昨晚刚刚确定关系的缘故吗？
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秋菱忽然感觉十分的微妙, 像是见家长。
两人简单换了个衣服化妆出门，以往去养老院秋菱都是坐地铁转乘，这回有池月皎一起倒是方便了不少。
她们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零零散散各样水果都买了一些放在后备箱, 然后驱车前往。
已经入伏的天了, 多在室外待一会儿都觉得酷暑难耐。
车子里的冷气开到最大, 池月皎开车的时候余光瞥见秋菱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对方总低着头在回复消息，时不时还露出几抹难掩的笑意。
这样一路过来，终于，在遇上路口红灯的时候池月皎终于忍不住了：“谁啊？”她将车子停稳，状似不经意般侧头朝副驾看去。
“嗯……？”没头没尾的一句“谁啊”让秋菱一时觉得莫名，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池月皎问的是什么。
恰好这时对面又一条消息回复过来，秋菱垂眸看过以后唇角很是自然地扬起了细微的弧度。
她重新抬头迎上池月皎眼神，笑了笑：“是谢思雨，我跟她说我脱单了。”
脱单了，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告知亲密要好的朋友。
秋菱话音落地的同时前方红灯转绿，池月皎这才满意地收回眼神继续开车上路。
给奶奶找的养老院坐落于郊区，不算特别偏远，但也完全和繁华二字沾不上边。池月皎的车子越是往前开越冷清，从海市中心城区过去只仅仅有一条地铁七号线可以到地方，秋菱每每前往都要在路上花好长一段时间。
这个时间赶过去，刚好来得及陪奶奶好好吃顿午饭。
然而谁也没想到家里的“大孝子”也挑了这么个时间过来尽孝，一家三口推着老太太出门的时候恰好撞上秋菱的到来，显得她此刻是如此多余。
“我忘记和你说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奶奶伸手拉过小孙女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在场的全家人都能听见。
在老太太说完这句话以后邱南海的脸上出现明显尴尬的神情，而站在一旁作为儿媳的女士也不乐意了：“妈，您怎么这么说呢，大周末的我们特地跑这么远来看望您，秋菱是你宝贝孙女，咱们亮亮难道就不是您的亲孙子了吗？”
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属探望日，没成想两边撞到了一起，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池月皎停好车以后没一会儿从外边走进来看到这拥簇在一起的一大家子，也是意外。
她手里提着东西直接走到秋菱身边站定：“这是……怎么了？”
不等秋菱来得及回答，邱南海在这时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大家长的身份：“都是一家人弄得那么见外做什么，正好秋菱你也好久没好好和爸爸吃过饭了，今天既然碰上了那咱们就一起出去吃个饭好了，就在养老院附近，有个私房菜馆。”
到底是亲父女，邱南海不信当着外人的面秋菱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
结果他这边话音刚落，秋菱直接弯下腰去同轮椅上坐着的老太太说话，轻言软语：“奶奶，那既然有人陪你吃饭了我就下次再来吧，我们给你买了点水果一会儿给你放到屋里去，橘子特地多买了些，你不要老是拿人家王奶奶的橘子吃。”
说了这么一大堆，老太太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她只是仰头看了一眼跟在小孙女后面站着的池月皎，将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她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帮了很多的好朋友。
祖孙俩当着几个人的面打哑谜，在场的其它几人听得一头雾水，唯独秋菱听懂了还笑着点了下头：“是她。”
没想到老太太会问到池月皎，秋菱开始差点没反应过来。
“那你下次再带她来，下次奶奶请你们吃饭。”小老太太也跟着笑，乐呵呵拍了拍秋菱的手算是答应放人了。
至于邱南海是个什么脸色，她压根也没去看。
将提来的水果一应放下，秋菱将那边的一家三口直接当成空气忽略，领着池月皎从哪来往哪去。
回到车上，池月皎才一改之前的娴静笑着打趣：“这下好了，那现在我们是在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餐馆呢，还是直接回市里？我有点饿了。”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吃饭？”本来是等着池月皎开口提问的，结果憋了一路人家迟迟不问秋菱自己反而忍不住了。
这人，怎么能一点都不好奇呢？
“你家的私事，不想说的话我问了也没用。”相反，要是想说的话自然也不用她去问主动就说了，两人才刚刚确定关系，何必急于这一时。
家庭关系不和谐，谁家还没本烂账了？
她家也有，她也不愿意往外说。
说到这，池月皎伸手越过车中间的中央扶手箱轻轻拉住秋菱的手，如画的眉眼瞬间软了下来：“要不然……先解决一下你女朋友饿肚子的问题？”
这一声“女朋友”说的秋菱心底泛起酥酥麻麻丝丝痒意，方才因为邱南海那一家引起的不快也跟着消散了。
养老院附近确实就有一家生意不错的私房菜馆，平日里的客源主要就是前来探望老人的那些，但邱南海刚刚说了他们会去这家菜馆，所以这家可以直接pass掉。
这样一来的话附近两公里就只剩两家农家乐了，最后就是高铁站。
秋菱很快有了决定，将安全带一拉她转过头去冲池月皎露出神神秘秘的笑容：“我们去高铁站吧。”
……
谢思雨半个小时以前还在微信上说呢，说让秋菱下次回来的时候把富婆姐姐也带回来让她正式见见，秋菱当时答应得挺好，其实心里也不知道下次回云城会是什么时候。
哪里想到没多久养老院探望老人的计划就夭折了，而又那么碰巧这附近就有一个高铁站点。
从海市回云城坐高铁不过几个小时，她们完全可以今天去明天回，且令人头疼的午餐问题也能一并在高铁站里的餐厅解决，等到明天回程出站的时候也能顺路看看奶奶，一举多得。
突然的行程，没有计划没有提前商量，秋菱一拍脑门的决定池月皎听完以后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就像一场目的地未知的冒险旅程，池月皎也愿意陪她去。
临时决定的行程秋菱没有告知谢思雨，出了高铁站以后她就带着池月皎拦了辆车直奔对方家里。
池月皎并不清楚秋菱和谢思雨之间的关系究竟好到一种怎样的程度，所以对于这种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杀上门的做法……：“不用和你朋友说一声吗？”
“不用，她人在家，我们直接去她家里找她就好。”说完，秋菱举起手机屏幕送到池月皎面前给人看了一眼。
是不久前谢思雨发过来的图片——云城有名的火锅品牌外卖，荤菜素菜摆了满满一桌，现在过去多添上两副碗筷刚好能赶上这顿白吃白喝。
池月皎看了一眼图片里这满满一桌食材，迟疑着开口：“她点了这么多东西不像一个人能吃完的，直接过去一声招呼不打……万一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事情怎么办？”
然而秋菱只是收回手机，笑着同女友解释：“谢思雨点东西是这样的，她只会把想吃的都点上，从来都不考虑自己能吃多少。”
“再说了，她哪有什么不该被我撞见的事情？”
况且最近也没听说对方谈了新的女朋友，这都下午四点多了……池月皎对自己这个朋友不要太了解，瞧着是喜欢到处留情，但是从不会往家里带人过夜。
不过池月皎这样坚持，她还是打开手机给人发了条消息过去：【我带女朋友来你家吃火锅了。】
此时，计程车距离谢思雨家居住的小区不过两百米。
谢思雨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靠在沙发上吃薯片垫肚子，满屋的火锅飘香，桌上锅底已经烧得沸腾了起来。
她其实已经饿得不行，但浴室里还有一位正在冲浴还需要那么一会儿的时间。
看见秋菱这条消息的时候谢思雨还十分不以为然，以为秋菱又在唬自己。
她按住了语音输入，满不在乎：“行啊，你来，我多加两副碗筷给你摆好恭迎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