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怒斥 果然,狄萨弗森当初就绝不该留!……

    伊莱办完乔密尔交代的事, 一路风尘仆仆地往回赶。

    他知道近段时间整个兰曼斯特都不怎么太平,只想尽快回到王子身边,确保王子安然无恙。毕竟王子可不在宫中, 不,就连宫里也不算不上安全。

    可是!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领地会被突如其来的未知军队占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人还相当狡猾, 安插在路上的眼线早已通报了自己的路径,他们隐藏埋伏起来, 只等自己进入后再一网打尽。

    当看到结实的绳网迎面而来时,伊莱心中瞬间升起了带着强烈恐慌的预感。

    ——王子还在领地里!他们把王子怎么样了?!

    对方人多势众且训练有素,他与同行的数名侍卫毫无意外地被擒下, 又过一会儿, 有一看着是领头的人, 从粗壮的树干后走了出来。

    是个女人。

    着软甲、佩短剑, 鲜红的披风比从伤口中流出的血还要红,裸露的脖颈上纹着一片赤艳的荆棘——那被称做是附着在大地之神身上的毒瘤,为不详之物。

    女人面色不善, 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意, 让人毫不怀疑地相信, 她能为达目的做出任何残忍的事。

    伊莱咬着牙瞪视她,对其身份及目的已有猜测。他心急如焚,想质问王子的安危,又唯恐表现得太焦急只会惹得更糟糕的后果。

    而奥塔莎却已先开口道:“我认识你,你是跟在乔密尔王子身边的骑士。”

    “说!乔密尔究竟在哪里?”

    “……”

    伊莱闻言, 略微怔愣了下, 陷入思索。

    他们难道还不知道王子就在此处吗?

    ……王子是提前逃走了,还是说一直没有暴露身份?

    应该是后者。因为如果王子安然逃离了,必定会向王宫报告, 随即派出军队围剿。

    那么当下最好的做法就是,假装也不知晓王子的下落。

    伊莱被后方的战士压着肩膀跪在草地上,昂起头,眸光凌冽地回道:“众人皆知,王子殿下已于一个月前失踪。我要是知道王子在哪里,也不至于到处去寻找他的下落。”

    奥塔莎又问:“你这次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伊莱想了个理由,“这片领地王子曾叮嘱我把守好,我不能在王子失踪后,任其荒乱。”

    可不料对方却嗤蔑一笑,断定道:“你在撒谎。”

    伊莱重重地说道:“我没有撒谎。”

    “如果我是第一次见你,可能还会被你骗过去,可是——”奥塔莎用手指轻轻勾起伊莱的下巴,“我知道,你是那么地忠诚于乔密尔,简直是把他视作自己的生命,放在心尖上维护着……又怎么会在他生死不明后,还如此精神奕奕,连肩上的佩章都有心思打理呢?嗯?”

    伊莱压下内心的惊异,偏了下头,避开那截轻佻的手指,面沉如水地道:“你什么时候曾见过我?”

    “啊,这就不便明说了。”

    奥塔莎暗哂,你那次在街上把我踢开的那脚,我可还想着还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伊莱眯起双眸又道。

    “骑士阁下,你好像搞反了一件事情。”奥塔莎幽幽地说道,“现在是你沦为被俘虏者,由我审问。”

    “难道这就是当久了王室的骑士,自然而然形成的态势吗?像一条看门的家犬,仗着虚无的权势,倨傲得以为自己是荒野上的雄狮……我很想见到,让你亲历战争的残酷、审讯的歹毒,打碎你所有自以为是的荣光后,会有多么狼狈。”

    话语中的嘲讽溢于言表。

    伊莱并不被她激怒,神色清冷而坚定:“我已说过,并不知晓王子的下落,我一直在寻找。”

    “哦?是嘛?”奥塔莎阴恻恻地笑,“那就不要怪我,用一些非一般的手段,逼你说出真话了……”

    话音未落,她猛地扣住伊莱的颌骨下方,施以轻微的窒息感。

    而更多的是侮辱。

    长年的对抗训练,让奥塔莎的力气可不输一般战士。

    伊莱眉头轻皱,想转头避开与这女人的对视,却因为跪地双手后缚不好施力,而被狠狠地掰回。

    两人对峙角力之时,一阵马蹄声又传来。伊莱转眸一望,瞬间面容狠鸷。

    是狄萨弗森!

    一切的答案不言而喻——这些人都是亚尼尔特潜伏入王城的复仇者!

    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占据这里的。

    果然,狄萨弗森当初就绝不该留!祸患无穷!

    他应该死谏,请求王子将其杀死的!

    “狄、萨、弗、森……”

    伊莱紧绷着牙关,挤出这几个音节,又低吼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禽兽!亏得王子将你从战俘营中解救出来,养好你的伤,处处保护着你,而你却只想着谋害利用他……这里是王子的领地,你还不滚出去?!”

    奥塔莎顿时忍不住笑出声:“这便是你作为一个护主心切的看门犬,眼中所见到的事情面貌吗?哈哈哈哈……”

    “你居然说,狄萨弗森被囚禁凌.辱,想着复仇,是忘恩负义?”

    与狄萨弗森一同历经百战的战士,均恨恨地瞪着伊莱等人,恨不得只要狄萨弗森一下令,就冲上去将这乔密尔王子的帮凶活生生撕碎。

    奥塔莎说着放开了伊莱,单手撑在地上,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失态了,但我真的忍不住,这是我近几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哈哈哈,狄萨弗森,你听到他说的了吗?给点反应啊哈哈哈……”

    伊莱不理会,面色不改,兀自继续说道:“狄萨弗森,你如果要向兰曼斯特复仇,或者杀了我们,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你若还有点良心,就绝不要伤王子分毫,也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神明不会放过你的罪行!”

    狄萨弗森背地里不知占过王子多少便宜,王子容忍了,可别以为他看不出来!

    “神明最不会放过的,是那作恶多端、荒淫绝伦的乔密尔!”按住伊莱的那人恶狠狠地一拳挥向他,在他颧骨上留下了一个青印。

    “先别急着动手。”

    奥塔莎抬起笑到绯红的脸,制止了那人,又对伊莱说道:“我告诉你,以狄萨弗森的脾性,能忍到乔密尔从他眼前不见时还是四肢健全的,就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其它几名被擒的侍卫皆面如土色。

    见伊莱还一脸理所应当地对狄萨弗森进行斥责,奥塔莎不禁反问:“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说,就可以改变什么吧?你当狄萨弗森和你一样,是个被乔密尔蛊惑,已分不清黑白的傻子么?”

    “……”狄萨弗森捏紧双手,静静地站着,从始至终无视了伊莱的怒骂与谴责,也无视了奥塔莎的戏谑。

    过了一会儿,仅语调平缓地问道:“他说出乔密尔的去向了吗?”

    “还没有。”一名战士回道。

    奥塔莎:“让他当场招出来不太可能,估计得费点功夫。”

    “其实……”她又压低了声音,将狄萨弗森拉远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说真的,要把立刻这人弄死或弄废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懂的,狄萨弗森,他长得太符合我的喜好了……”

    “或许可以通过别的方法,让他说出实话。”

    狄萨弗森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你又想让瑞希帮你?”停顿片刻,眸光微闪地道,“他目前可没这个能力。”

    奥塔莎又道:“不是还有那名巫师吗?他的巫力也许恢复得很快。”

    狄萨弗森暗暗绷紧了下颚,“不要让他们见面,以免多生事端。”

    奥塔莎想了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噢,对了,你不提我差点都忘了,我向居民打听过那个巫师,他来到这里之前就与伊莱认识,伊莱对他也相当关照,两人关系很亲近,他大概率不会为了我们而背叛伊莱。”

    “……”

    狄萨弗森目光一寒。

    乔密尔,隐藏王子的身份,和伊莱偷偷待在一起,会是你真正想要的之一吗?

    他沉声下令道:“那便不急着问出乔密尔的下落,先把伊莱关起来,以后再作定夺。”.

    乔密尔被看守在屋子里。

    极度地忐忑不安。

    他之前想拖住狄萨弗森,可不管他说什么,如何抛出狄萨弗森关注的信息,狄萨弗森都还是离开了。

    直觉告诉他,无疑是伊莱回来了,不会有其它的可能。

    ……而在目前这种情形下,一旦伊莱与狄萨弗森见面了,会发生什么?

    伊莱以为他遇害了,丧失理智,狄萨弗森则是将对他的仇恨转移给伊莱……

    再往下,乔密尔想都不敢想。

    最好的局面就是:伊莱推测出他其实没有暴露,处境还算安全  ,而狄萨弗森因为要从伊莱口中问出他的去向,先留下了伊莱的性命。

    以伊莱的智慧和谨慎,这个可能性其实相当高。

    可是,伊莱依旧会遭受拷打……难以避免。

    到底该怎么办?

    乔密尔急得来回踱步。

    望向门口的守卫,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不怒自威。

    真要勉强的话,他此刻倒是可以出这间屋子,但是后续就再无能为力了,无法确保能见到伊莱,反而惊动且触怒了狄萨弗森。狄萨弗森如何欺辱他也就罢了,就怕从他和伊莱之间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还是做不到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地待在这里。

    乔密尔盘算着时间,狄萨弗森还没回过头来找自己,代表着还不知道他就是乔密尔,那么伊莱大概率现已被关进了牢中。

    下定决心,他朝门口走了过去。

    第82章 伤人 狄萨弗森知道了,该有多么地暴怒……

    可还没到门口, 便听见了一阵喧哗。

    这声音……是凯宾?

    “你们让我进去,我有事要跟小结巴说!”

    “凭什么其他人都可以行动自如,就唯独关着他?!”

    乔密尔皱眉。

    这凯宾, 可真是莽撞,之前大娘叮嘱他的慎言慎行, 全忘光了。

    推开门一看,凯宾已被摔倒在了地上, 结实的身板在地上滚起一层尘土,狼狈却依旧面带不忿。

    战士拔出剑,指着凯宾的脖子, 声冷如铁道:“滚开, 如果不想丧命的话。”

    余光又瞥见走出来的乔密尔, 对其呵止, “进去,不许出这扇门,这是将军的命令。”

    乔密尔不说话, 径直上前将凯宾拉了起来, 凯宾抓着他的手, 神色焦急。

    “不好了,有人见到,伊莱大人回来了,被他们抓起来了!他们会对伊莱大人做什么?”

    果然。

    乔密尔安抚他道:“你先别急,伊莱大人应该……暂时还不会有事。”

    “可是我听别人都说, 伊莱大人是乔密尔王子身边最信任得力的人, 也残害过这些人的首领,所以被抓住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不,他没有切实做过残害狄萨弗森的事, 只要狄萨弗森还有理性,就不至于……”

    乔密尔眸光凝重,他只能这么对凯宾说,同时也是安慰着自己。

    这里的居民都或多或少都受过恩惠,他们脱离了原先朝不保夕的苦难日子,在领地内安定下来,伊莱奉命守卫着这块土地,若说他们对伊莱没有感激是不太可能的。

    而凯宾对伊莱则更是崇拜,总是想要凑到伊莱面前,好好表现,请求他将自己收编。

    “欸?你怎么变得不结巴了?”凯宾突然发现了这一点,新奇地问道。

    乔密尔随口解释:“之前受了点惊吓,突然就好了。”

    “还能这样?”

    “嗯。”

    乔密尔转移回了原先的话题,“你不要管伊莱大人被抓的事了,先回去顾好你自己,多听听周围人的话,弄清时局,不要贸然行事,也不要让担心艾蒂琳担心。”

    “不管?那怎么行?”凯宾眉头一抬,“我还想联合原本的亚尼尔特人一起请愿,让他们放过伊莱大人呢,这不就是找你来商量了吗?”这些天,他终于打听到了小结巴被关在这里。

    乔密尔感到头疼。

    在复仇的战幕即将拉开的节骨眼上,这种大张旗鼓的违抗行为,无疑会被视作扰乱秩序和军心,从而助长狄萨弗森的杀意。

    更何况,怎么能当着守卫的面说。

    “你们说完了没有?”

    旁边的战士果然已经一脸黑沉,“我看将军就不该留着你们这些不安分者的命,直接全杀了岂不了事——”

    这个巫师不能伤,可另一人无所谓。

    他说着举起了剑,直直朝凯宾刺去,就算不取走这人的性命,也要让他狠狠地记下教训!

    凯宾连忙侧身,紧接着就地一滚,也没能避开,眼见着寒光已至——

    可战士的动作却蓦然一顿,双目开始变得迷茫,剑刃垂了下来。摇了摇头,不敢置信,怎么眼前出现了妻子的身影?她不是在兰曼斯特那群禽兽的烧杀掳掠中殒命了吗?

    纵然尚存一丝清明,知晓有蹊跷,男人还是朝虚空中伸出了手……

    乔密尔维持着致幻术,对凯宾催促道:“趁现在,赶紧走!”

    然而话音未落,凯宾竟已绕到后面,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大石头,照着这名战士的后脑勺用力砸了下去。

    只听呯的一声响,鲜血飞溅,染红了石头,也染红了凯宾的手,还有数滴溅到了凯宾的脸上。

    这人健硕的身躯重重倒下。

    “……!”乔密尔瞪大了双眼。

    “我们快走,被发现就不好了!”凯宾丢下石头,就来拉乔密尔。

    乔密尔怔愣了会儿,被凯宾带着踉跄了几步,忽然甩开了凯宾的手,跑到生死不明的战士跟前蹲下来,拍着他的脸,“喂,你有没有事?醒一醒啊,喂!……”

    此刻,诸多的慌乱涌上心头——

    这人如果死了,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寝食难安。

    还有狄萨弗森知道了,该有多么地暴怒?会造成什么后果?

    乔密尔只能尽力止住男人头部不断涌出的血。

    凯宾还在叫着他一起离开。

    “你快走啊!”乔密尔扭头对其吼道。

    凯宾抿了抿唇,再迟钝也意识到出大事了,自己竟然杀了一名亚尼尔特的战士!

    他本来是想自救,将人砸晕,可根本控制不住该用多大的力道。

    见乔密尔又对他驱赶了两声,凯宾终于后退几步,转身跑了。

    当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树丛之后时,另一端刚好瑞希走了过来。

    瑞希趁着狄萨弗森练兵去了,来找乔密尔,正烦恼着不知该如何从乔密尔口中套出点什么,一眼望去就冷不防撞见了这一幕。

    少年面色一变,赶忙上前,惊讶地问:“什么情况?!刚跑掉的是什么人?”

    他的视线只捕捉到了一个成年男子模糊的背影,又扫向地上的鲜血淋漓的战士和那块石头。

    乔密尔急匆匆对他说道:“你来得正好,快看能不能救活他!”

    没有别的办法,救人先最要紧,瑞希立马联合乔密尔止住了血,固定住碎裂的头骨,叫来了两人将其抬去了自己的药房。

    ……

    好在这段时间以来准备工作充分,现成的特效巫药一应俱全。

    两人一阵忙活后,那名战士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还昏迷不醒,养伤需要一定时日。

    这下手也太狠了,头骨两处碎裂,脑浆都快溢出来了。瑞希擦洗着手上干涸的血渍,暗暗啐道。

    “欸,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是谁干的了吧?”他问向坐在角落木箱上的青年。

    乔密尔眼眸低垂:“是我控制住了这人。”

    瑞希撇了撇嘴,“你要是想出那间屋子,根本不用一石头把人砸成那样,何况他伤了死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你又不傻,没必要给自己添上更大的麻烦。”

    他大概能猜出来了,乔密尔也许确实控制住了这名战士,结果跑掉的那人却蠢到下了死手。

    “那个朝树丛后跑走的人是谁?”

    “如果不是他的话,你为什么不说出他的名字?”

    瑞希又追问了好几遍,乔密尔不说话了。

    瑞希哼了一声,也偏过头去自己收拾起了器具。

    许久后,估摸着狄萨弗森最迟也该听到消息了,乔密尔才神色闪烁,踟蹰着再度开口道:“瑞希,你帮我撒个谎,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吧。”

    “这怎么能掩盖得过去?”瑞希觉得好笑,“说他是自己磕的?狄萨弗森他们能信么?”

    乔密尔缓缓道:“你只要不说出见过另一个人,就行了……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瑞希挑了挑眉,看来很明显了,乔密尔就是要自己承担下来。

    驻守在这里的战士都是曾与狄萨弗森出生入死,对其忠心耿耿的亲兵,任何一个人出了意外,都不是一件小事。可以肯定,真凶被揪出来,绝对会死得极其悲惨。

    可若是对乔密尔的话,狄萨弗森又会怎么做?

    该说不说,还真有点好奇。

    以及乔密尔为什么会愿意替一个平民担下后果,他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瑞希想来想去,憋出了干巴巴的三个字,“为什么?”

    “我有利用价值,但那些居民没有。”乔密尔平静地分析着,“伤者并没有死……而且那个人只是受到惊吓反抗而失手伤人,何必让他承受远远超出罪行的惩罚呢?”

    确实,乔密尔说得没错,只不过有一点,他可不止是利用价值……

    瑞希眼珠一转,也难得有了心眼。

    反正这名倒霉的战士近些天都不可能清醒过来,替乔密尔隐瞒一段时间又何妨?

    刚好给了乔密尔这个人情,作用大着呢。

    “那可说好,我帮了你,你就得无理由答应我一件事,不许反悔!”

    他补充,“还有,你得保证跑掉的那人不会再闯祸。”

    “嗯。”乔密尔郑重地点了下头。

    好耶!

    瑞希在内心欢呼。

    这下就不愁要如何费尽心机让乔密尔向自己坦白了。

    只是……乔密尔应该、大概,不会出尔反尔的吧?他想.

    狄萨弗森刚练完兵,便有一名候在外围的人来向他来报告。

    听完所述,狄萨弗森面色阴郁,直奔瑞希的药房。

    找到角落里的乔密尔,他一把握住手腕,将人拽了出来。

    “我让你待在屋子里,你居然敢——”

    “你知道了是伊莱回来了是不是?就这么迫不及待,连自己的处境都不管,只顾担心他的安危?!”

    乔密尔惊愣地看着眼前双眸隐隐泛红,咄咄逼人的男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而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感……狄萨弗森的重点是不是有些奇怪?

    瑞希赶紧过来替乔密尔解释,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讲得绘声绘色,跟亲临了现场一样。把乔密尔说得何其无辜,又将那名战士说得何其倒霉,最后的总结就是:乔密尔情急之下释放的力量大了点,那人重重倒地正好磕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头破血流。

    “人现在怎么样了?”狄萨弗森问瑞希,视线却一直盯着乔密尔。

    “已经脱离危险,还昏迷着,再修养一阵子就好了。”

    瑞希又信誓旦旦地道:“他也很尽力在救治了,一丝巫力都不剩了,真的,你相信我。”

    狄萨弗森眯起银眸,浑身仍散发着危险的寒意,下一刻拖着乔密尔出了药房。

    瑞希想拦但不敢,站在后头睁大眼睛望着。

    乔密尔惊问:“你要带我去哪?”

    狄萨弗森阴沉沉地道:“你不是想要见伊莱吗?我便带你过去。”

    乔密尔:?!

    第83章 赌约 亲爱的王子殿下,只要您再表现出……

    万万没有想到, 狄萨弗森会就这样把他带去关押伊莱的地方。

    对方眼里聚着明显的怒意,可自己却还没搞得明白究竟是为何。

    因为狄萨弗森此刻的行为,和他“失手”将那人打伤的前因, 逻辑根本对不上啊。

    难道不应该是追究闯下的祸吗?为什么要抓着他想见伊莱的动机不放?

    何况,他可不想在狄萨弗森在场的情况下见到伊莱, 太容易一个疏忽就暴露身份了!而且也怕伊莱压制不住对他的紧张,和看到狄萨弗森对他无礼时的怒意, 而引起狄萨弗森怀疑。

    一路上,乔密尔尝试着说些别的,以打消狄萨弗森的念头。可直到男人将他抱下马, 也没能成功。

    石塔已被封锁, 伊莱被关在了战士们驻扎区域的靠中心位置, 看来是严防着他逃跑。

    简易的草屋内有个木质牢笼, 铁链锁着伊莱的四肢,还有一层坚硬的皮具牢牢固定在他的唇颚上,让他无法张动, 说不出话来。

    伊莱一见到他, 惊愕之意从眼中闪过。

    又很好地掩饰了下来。

    一定难受极了……乔密尔眉宇紧锁, 对伊莱的处境忧心如焚。

    将乔密尔波动的情绪看在眼里,狄萨弗森语调幽寒地道:“我听闻你与伊莱早就结识,他有恩于你,你们之间非常熟稔……”

    乔密尔心惊胆战地听着,狄萨弗森到底要表达什么?是何用意?

    “可他是兰曼斯特的侍卫, 留着必定会阻碍我的计划。”

    男人接着直言:“我如果非要杀了他, 你会怎么做?”伊莱不止一次妨碍过他,将其除掉的想法早已萌生了。很明显,为了心中尊贵的王子不受玷辱, 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乔密尔:“……!”

    “你会想尽办法替他报仇——”狄萨弗森又贴近了乔密尔耳边,喑哑而沉缓地道,“杀了我么?”

    乔密尔背脊一颤,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你为什么非得杀死伊莱?你们之间并没有实质的仇恨,战争也与伊莱毫无关系,他的存在根本不会影响什么!甚至、甚至,我可以劝说伊莱,让他远离王城。”

    “我只要你的回答!”狄萨弗森并不理会乔密尔的辩驳,上前扣住了他的下巴逼问,“会,还是不会?”

    “唔……”

    乔密尔眼眶泛起一层微红,不知是被狄萨弗森的狂躁吓的,还是被这不讲道理的问题气急了。

    伊莱喉咙里喘着粗气,死命瞪着狄萨弗森,恨不得将这个敢对王子如此粗鲁的混蛋碎尸万段。

    僵持了许久后,乔密尔才挤出了两个字:“不会。”

    狄萨弗森紧绷的唇线终于松弛,有了上扬的趋势。

    可随即又被乔密尔补充的后半句话给压了下来。

    “因为……我没有那个能力。”

    “有能力的话,你就会杀了我么?”他双眸微眯,又问。

    这下,乔密尔的嘴再也撬不开了,死咬着不肯回答一个字。

    狄萨弗森紧盯着他良久,却毫无办法。

    终于,余光瞥见伊莱的暴怒,狄萨弗森瞳孔一缩,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不是要这样的……

    止住骨子里的暴戾,他放弃了这个话题,接着深吸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你害怕我吗?”

    狄萨弗森出乎意料的问题,又让乔密尔心尖一震。

    “我……”

    青年嘴唇嗫嚅着,迟迟说不上来。

    关键是,他自己内心都无法明确这个答案。

    从最初来到这个世界,对狄萨弗森的忌惮,到后来自以为掌控了狄萨弗森,而生出来的几分兴味……再到如今,才蓦然发觉一切是侥幸。

    同时又是被命运捉弄的不幸。

    至于是否惧怕狄萨弗森,在某些时刻当然是不可避免地害怕了。可更多的情况下,他仅仅是习惯性思考,要如何周全地摆脱这个身份,摆脱原主曾积累的仇恨,以及摆脱被狄萨弗森复仇的结局。

    似乎,他畏惧的不是狄萨弗森本人。

    而是越来越害怕见到狄萨弗森充满恨意的目光,和死于狄萨弗森之手的梦魇。

    乔密尔不觉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而恍然间,男人的话音又传入了耳中,

    “如果我向你承诺,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包容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你得到,我只要你这个人完完整整属于我,忠实于我……你会怎么选择?”

    乔密尔抬起眼眸,惊讶地望着他。

    “你说……真的?”

    “当然。”狄萨弗森神情认真而坚定。

    让乔密尔主动说出所有的隐瞒,并且在伊莱面前表示选择他,是狄萨弗森最后坚守的尊严。

    同时……也是他与伊莱的赌约。

    是的,在将伊莱关到这里后,他们之间有过一段对话。

    他向伊莱坦诚了已知道乔密尔的伪装,以及要将乔密尔占有的决心,而伊莱则是继续痛骂他的卑劣。

    对话最后终结为一场赌约,大致的内容是——

    他要让乔密尔表现出想和他在一起的意愿,来证明乔密尔曾对他流露出的痴迷绝不是虚无缥缈。

    以兰曼斯特沦陷之日为期,否则就放乔密尔离开。

    狄萨弗森本不愿答应,这样的赌约相当于将向兰曼斯特复仇,和与乔密尔相恋,放在了对立面。

    但伊莱强调,乔密尔是兰曼斯特的王子,若在亡国之前做不到,以后更不可能。

    狄萨弗森犹豫了。

    并且,理智上,他也不会杀伊莱。让伊莱主动离开,与乔密尔告别,才代表着自己真正的胜利,也是让乔密尔彻底忘记伊莱的最好方法。

    伊莱同意了他的要求。

    约定就此达成。

    ……

    “你知道的,该怎么表示你愿意。”狄萨弗森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指腹轻轻在乔密尔的唇瓣上摩挲。

    亲爱的王子殿下,只要您再表现出对我的喜爱,和对当初侮辱过我的一丝丝懊悔,我便……

    乔密尔怔怔的,实在弄不懂狄萨弗森为何变脸如此之快,上一秒还是雷雨,下一秒就晴了。

    可他还是鼓起勇气,踮起了脚,抬起双臂环住狄萨弗森的脖子。

    男人配合地微微俯下身,揽住他的腰肢。

    草屋内响起铁链的挣动声,伊莱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低吼——这算什么遵守约定?!他明明就是在半逼迫半诱骗王子!

    与此同时,轻柔香软的吻落在狄萨弗森的脸颊上。

    男人不禁屏住呼吸。

    只听乔密尔细细地说道:“所以,我想要你……放了伊莱,好么?”

    狄萨弗森:“……”

    第84章 自骗 那是乔密尔的自愿,和他的情难自……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

    狄萨弗森喉咙发紧, 咬着牙问道。

    又、又要开始阴云密布了。

    乔密尔下意识想要与狄萨弗森拉开点距离,可覆在后腰上的手臂却越缩越紧。

    他只能向后仰着脖子,忐忑地说道:“暂时还没有想到别的……”同时不放弃地又提了一嘴, “我现在只想让你放了伊莱,可以么?你刚才说的那些, 我、我答应你。”

    如果狄萨弗森真的对伪装成别人的自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就算只是短暂的, 不也可以试着借此救下伊莱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狄萨弗森应该不会对刚说过的话, 就不认了吧?

    男人的脸色相当诡异。

    似要发作, 却又莫名强忍着。

    他望了伊莱一眼, 被锁链圈禁的伊莱也回视着他, 冷怒的眼中还有对他的嗤蔑。

    显然并不认可他赢得了赌约。

    狄萨弗森沉默许久,忽而低笑了一声。

    总得一步步达成,不是么?

    即便目前只是乔密尔敷衍他的假象, 内心的期愿也在告诉他——不想错失。

    抬起手, 男人指了下自己的嘴唇。

    示意明显。

    乔密尔:“……”

    还、还要亲……亲嘴?

    虽然说也没什么……早就亲过了。可是此情此景下, 他顶着一张乔装过后的脸,当着被关押的伊莱的面,去与狄萨弗森接吻……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随着犹豫的时间越来越长,可以看到,狄萨弗森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眼神幽暗中而透出一股偏执, 威胁着自己倘若不照做, 下一刻的行为将愈发不可控。

    乔密尔心一横。

    干脆自我蒙骗。

    行,这下当作他亲回去,就像以前调戏狄萨弗森那般, 可不能算又被狄萨弗森占便宜了。

    再怎么说,也是他先“压”的狄萨弗森!

    以后若是狄萨弗森知道了是自己,气死他好了,正好算作他这段时间对自己为非作歹的惩罚。

    青年的心脏咚咚跳了几下,深吸一口气,攀着狄萨弗森的肩膀,准确无误地吻住了那张薄唇……

    时间静止了片刻,而后狄萨弗森的心火被一瞬间引燃!

    ——曾经细微到难以捕捉的心结,随着时间而慢慢加深,深成一道烙印后,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舒缓。

    再也忍不住,他猛烈地开始回应。

    按住乔密尔的后脑勺,将那两片贴着他不会动的唇瓣轮番含入口中,肆意舔吮。

    只是这样还不够,他紧锁着怀中柔软的身躯,一边狂乱地吻着,一边将人推入了草垛之后,压了上去……

    半倒在枯草之上,乔密尔惊愕地瞪着眼,想骂都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剩喉咙里的一阵阵呜咽。

    这混蛋!居然——

    这让他在伊莱面前还有什么颜面可存?!

    阳光被枯草割碎成一缕一缕,洒在青年不断挣动的腿上,空气扬动着一粒粒尘埃。

    其它部位均被草垛挡住,只余细碎的惊喘从里面传来。

    伊莱恨得咬碎了牙关。

    狄萨弗森就是个疯子!

    对王子的意愿不管不顾的疯子!

    那不是喜欢,不是爱,而是报复性的占有,对王子以往禁锢他的报复。

    可不管王子做过什么,他都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王子!

    狄萨弗森敢这样做,就是该死!而在自己不在时,还发生过什么……伊莱想都不敢想。

    “喂!什么声音?”

    一道女声自外面响起。

    脚步加快,奥塔莎随即闯了进来。

    一眼望见的,便是双目赤红,由于身躯大力挣动,而被锁链勒出不少血痕的伊莱。再接着,她转过头,朝里面看去。

    “……!”蓦然一惊。

    奥塔莎原本只是想要过来逗弄一番伊莱,却不料撞见了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尽管只露出了一小部分背影,可还是能够瞬间认出。

    那是,狄萨弗森?

    而被他压着的那个人……?

    知道她进来了,狄萨弗森才拢起那人的衣服,慢慢起身,冷眼瞥她。又用手背抹了把唇边流出的血迹,一脸阴郁难消。

    下方的青年则是蜷缩了起来,靠在角落里,微弱的光亮映出一张秀气而被欺负到潮红的怒容。若是细看,还能发现他唇瓣通红欲肿,脖子上还留着两三个印记。

    “原来如此。”

    狄萨弗森是对这巫师起了欲念,难怪总感觉在护着他。

    ……可这是什么别样的刺激玩法吗?

    该不会是在兰曼斯特王宫里学的吧?

    奥塔莎的嘴角扯了扯,半是对这常年不开花的铁树表示惊叹,半是感到无语。

    “你可真行……”.

    结果是伊莱并没有被放走,狄萨弗森仅承诺了,暂且不会加害伊莱。

    乔密尔简直气得说不出话,又倍觉羞辱,只匆匆看了伊莱一眼,示意他不要担心,就推开狄萨弗森,离开了。

    狄萨弗森没追去,只是派人盯着。

    奥塔莎跟在狄萨弗森身后,一同去往议厅。

    她咳了咳,试图先打破沉默,“你说这个时候,埋伏在别处的军队,是不是该传来确切消息了?”

    “还有兰曼斯特王宫里的探子,之前说坦奥伦国王已数日都没有在议庭上露过面,你猜哪种可能性会比较大?我们各猜一种,然打个赌怎么样?如果我赢了你就告诉我——”

    “嘿嘿。”她小跑几步,凑到狄萨弗森面前,“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上那个巫师的,难道你喜欢的一直是那种……?”

    狄萨弗森有点不耐烦,但皱着眉还是问道:“哪种?”别人眼里的乔密尔是什么样的?

    奥塔莎想了想,描述道:“就是长得还挺精致。”

    不是“还挺精致”,而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狄萨弗森心道。

    “嗯……我了解到一些,再加上自己感觉到的,他应该比较孤僻,不喜欢与人接触……貌似大多数巫师都是这样的,只不过瑞希是个例外。”

    孤僻?

    可是如果之前听闻的宫仆的闲言碎语没错的话,乔密尔王子喜好游身于各个宴会,而且会将宴会上看上的侍奴带回宫院……否则那次,克利温德也不会向他引荐了……

    “还有,他比较胆小,很容易受到威逼而妥协,就比如要求他帮我们,他答应得很快,以及——”奥塔莎用手肘顶了顶狄萨弗森,面带揶揄,“你一怒之下专门把他带到伊莱面前,对他那样欺负,他都不太敢翻脸……”

    胆小。

    这也说错了。

    乔密尔可不胆小。在自己还赤裸裸地仇恨着他,时时刻刻想将他剥皮拆骨时,乔密尔就敢那样招惹自己,甚至单独与自己待在一起。

    至于欺负……那算是欺负吗?

    狄萨弗森不自觉攥紧了五指,银眸微眯,无视了舌尖还在作痛的咬伤……

    那是乔密尔的自愿,和他的情难自已。

    奥塔莎懂什么?

    “最后,他很善于伪装,这也是多数巫师的共同点。所以,直觉还是告诉我,他说的也许很多都是谎话,但目前还无法考证。”

    终于说对了一个。

    乔密尔对他撒的谎还远不止现在这些,他会一一向乔密尔求证……并且让他知道,某些话一旦说出了口,想要收回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一点。”奥塔莎摊了摊手,“当然了,也不排除,他的谎言只是为了自保,对于我们并没有实质的害处。”

    “放心。”狄萨弗森淡淡地说道,“我心里有数。”

    “那就说回我方才提的赌约吧!”奥塔莎又略显兴奋地道,“你快猜那国王究竟是怎么了,如果你猜错了,我猜对了,你就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那个巫师感兴趣。”

    狄萨弗森没说话。兀自向前走着。

    为什么?

    呵。

    弄得他好像能说得清一样。

    就当他是被那制造假象,妄图奸.淫的他的王子气昏了头,后来又被美色勾引了,见色起意吧。狄萨弗森自嘲地想。

    奥塔莎也不放弃地要将赌约进行下去,先说出了她的猜测,“我想那国王应该是被人——”

    然而,两人已走到了议厅门口,她话还没说完,只见里面冲出来一个人,急吼吼地就对他们禀告。

    “将军,坦奥伦国王病重,有人正在剥夺他的权力,目前兰曼斯特王政一塌糊涂!”

    “……”

    奥塔莎眨了眨眼,而后“啊”的一声怒道:“你怎么把我要讲的说了?”

    “呃,这……”那人挠了挠头,只能傻傻地赔笑。

    狄萨弗森不禁冷嗤:“你若喜欢和人打赌玩,还是去找伊莱吧。”

    奥塔莎:?

    第85章 枯萎 难道诅咒真的就连这些为数不多的……

    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纵使大多数时间被狄萨弗森禁锢在屋子里, 能去的其它地方也只有瑞希的药房,乔密尔依旧能感受到领地内的气氛更加压抑焦灼了起来。

    路上匆匆一瞥的居民神色不安,可以走动的人影也在减少, 并且被管控着时间。

    战士们面容肃穆,秣兵历马, 对待民居的态度愈发难测。

    都是即将会有大行动的征兆。

    而狄萨弗森自那天问过他有关启世教的事,便没有再提过了, 包括瑞希也没有。

    他们将启世教的事先放在了脑后,目前一心专注于如何花最小的代价,攻占兰曼斯特王城。

    可是, 有一点奇怪的是, 狄萨弗森从不对他提起战事, 甚至还有些刻意回避之意。

    比如, 当狄萨弗森需要瑞希炼制一些消缓伤痛增加亢奋的药物,以及商讨伤患后撤点与物资的藏匿位置时,如果自己在场, 狄萨弗森会打住。

    ……也许只是不信任。

    乔密尔没有过多在意。

    他更在意的是狄萨弗森同他日益过分的肢体接触, 还有那些似乎只有爱人之间才会说的情话。

    ……让他心烦意乱。

    如果当初对狄萨弗森的算是调戏亵渎, 那么目前狄萨弗森对他做的就是赤裸裸的侵犯。

    每晚抱一起睡觉还不够,亲吻是必不可少的。

    亲着亲着还会擦枪走火,在耳边炽热地低喘着,半强硬半哄骗地要他帮助解决。

    简直让乔密尔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原书中的乔密尔王子不是仅喜欢凌虐男人,而是愿意居于人下, 是不是与狄萨弗森之间就不会产生仇恨, 反而无比和谐?

    可惜没有如果……

    等等,呸,他在想什么?

    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

    狄萨弗森是个表面冷傲正经, 而实际淫邪又无理的人,估计都不知道这样对待过多少人了,连行军都需要通过这种事来释放压力……若是原主独占之意肆虐,又会是另一种悲剧吧。

    乔密尔仰着头,任由伏在身上的男人动作,心中不由幽幽叹道,啊,自己想得可真多……

    还有……狄萨弗森应该快了吧?每次做这事总是这么久。

    皮肤发红,手都酸了。

    这些也就罢了,要知道他也是个男人,难免也会被激起……然后就撞进对方兴奋而得逞的笑意里,羞臊得想钻进地缝中。

    仿佛就变成了不是强迫……

    这无耻的混蛋。

    “乔密尔……”!?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乔密尔半阖的眼睫如蝶翼受惊般打开。

    “……以前给我用过的香膏,和你身上的味道好像。”狄萨弗森低声喃喃道。

    青年瘫放的床铺上手忍不住扣紧指甲。

    ……又是这样。

    总是在提起这三个字的时候,让他错以为是在叫自己。

    什么毛病。

    乔密尔闭了闭眼,轻喘着,慢慢地说道:“这个味道是在瑞希的药房里染上的,瑞希说他在启世教的驻地找到的秘籍,用独属于兰曼斯特的一种灰褐色的花炼制的,有……有诱惑和蒙蔽人心的作用……”

    “  瑞希对它感到好奇,所以让我帮……呃唔——”

    男人突然间的抓握,将尾音变得支离破碎。

    “狄萨弗森、啊,轻、轻点……”

    “别在这个时候,提别人的名字。”

    乔密尔气不忿,不是你先说起的吗?

    “还有,好好闻,好香,你身上这个味道……”说着,狄萨弗森的头埋得更深,继续贪婪地吸嗅着,语气痴缠,“对我确实有诱惑的作用……”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亲爱的乔密尔。

    显然,他更加情动了。

    乔密尔忍不住暗中翻了个白眼。

    对狄萨弗森能有用就怪了,当时他不知道,现在还能不知道吗?狄萨弗森对巫术和毒药都有极强的抗性,还好自己当初没有傻傻地真用香膏去控制他。

    这前后两幅态度,变得可够彻底的,就因为自己换了面孔,狄萨弗森不知道他是乔密尔。

    乔密尔走神间,男人已一路闻嗅着,朝下面而去。

    直到一声低沉的喟叹让他怔了怔。

    “它真可爱……”

    什么可爱?

    而下一刻,乔密尔猛地瞪大了双眼,瞳孔剧震。

    狄萨弗森、这变态,居然——

    “喂!停下!别这样,唔……”

    男人将他的踢蹬和推攘压制住,眸光愈发幽沉。

    舌尖抵了抵唇角。

    明明比他的要可爱多了啊……

    您说是么?王子殿下。

    ……

    狄萨弗森一定是疯了。

    乔密尔被刚刚才结束的一系列超出认知范围的事,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而这变态此刻正一脸愉悦地抱着他去清洗。

    坐在浴桶中,乔密尔看着冒热气的水面,有种扎进去的冲动,干脆溺死算了。

    可对方心情极好,还在同他说着话。

    这是狄萨弗森近几次事后的习惯……简直像极了温存。

    话题似乎不含任何目的,仅仅是男人惬意时的闲聊。

    “那些田地里,有哪里种植了玫瑰么?”

    玫瑰?

    乔密尔转动着困倦的思绪,为什么突然提起了玫瑰?

    “应该……没有吧。”

    是没有种的,可尚存的清醒告诉他,不能表现得太肯定,搞得好像从始至终是他操办的一样。

    “可是,我看到石塔里面堆放着许多玫瑰种子,而且存在一部分被搬走的痕迹。”

    “我不太清楚。”

    确实有部分玫瑰种子被搬走了,可谁人不知兰曼斯特国土的诅咒,怎么可能栽种?更别说种子堆放时间长久基本都已失去活性了。

    搬走它们,是因为缺了些肥料,所以用废种子代替。

    乔密尔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种的那些绝大部分是小麦……总之都是粮食。”

    小麦是兰曼斯特能种植的为数不多的作物之一,且相对来说成功率较高。

    那么多人饭都没得吃了,还种玫瑰,昏了头么?

    沉默了些许时间,男人的声音又响起。

    “我出身的地方就盛产玫瑰,人们都说,那是一片被爱与美丽之神眷顾的土地。”

    “……”乔密尔眼睫微动。

    原来如此。

    狄萨弗森竟然还心存一丝对家乡的思念……而且还对他诉说。

    “许多居民都种植玫瑰,用花朵装饰着房屋,鲜花插进瓶中,或赠予情人,干花保存下来,可以用来做香料,泡水……”

    “还有相当一部分干花,运往兰曼斯特,被兰曼斯特贵族疯抢,能卖很多钱。”

    狄萨弗森不禁又忆起,在他还未彻底离开故土前,被到处驱赶,曾躲进了一个贵族的玫瑰庄田,被尖刺刮得满身细痕。

    但他却不讨厌这些花。

    奔跑间鬼使神差地摘下一朵开得最艳丽的,藏到胸前。而后在废弃的神庙里看着它一刻刻枯萎,最终埋葬在爱与美丽之神座下的灰土中——据传,其神徽是月亮与玫瑰。

    然而从此,他没有再为自己偷过第二朵。

    玫瑰之于他而言也不存在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小时候能经常看到而没必要拥有的等闲之物罢了。

    再后来,离开了那片土地,也不再念起,直到面对乔密尔。

    也许是这娇丽的王子给他的感觉与玫瑰那么相似,就好像是当年埋葬的那朵破土而生了……

    乔密尔思忖着说道:“因为兰曼斯特的诅咒,鲜艳美丽的花朵无法生长,所以贵族才会疯抢,将其视作权力财富和被神明眷顾的象征。可是作为平民,根本对那虚妄的事物不感兴趣,他们只想拥有充足的食物。”

    狄萨弗森:“你认为那些是虚妄?可能你作为有特殊力量的巫师,低估了普通人对神明的敬奉。”

    乔密尔眨了眨眼,闪过一丝茫然,作为这片大陆上的人,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又小声地问道:“那你呢?”

    “我?”狄萨弗森轻呵,“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可能很美好,即便是虚幻的。”在遇见乔密尔之后。

    “……哦。”乔密尔略显愣然地应道。

    再次与印象中产生偏差,也许这人并不是全然不敬神明,还是会被某些神训所约束。

    狄萨弗森往他身上浇着水,不经意地问:“说起诅咒,那天看到的奇花又怎么解释?”

    回想起那恐怖恶心的场景,青年皱了皱眉:“应该是启世教研究出来的特殊方法吧。”

    “你想弄清楚具体是怎么实施的吗?一旦成功,鲜花将重新开满兰曼斯特,你会收获数不尽的赞美、信奉与财富。”

    “不,我不想。”他摇着头,“那种诡异的巫术最好不要沾染,否则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可预见的后果。”

    “有点可惜。”狄萨弗森轻叹。

    哪里又可惜了?

    乔密尔不解地转过脖子,发现男人正温柔地注视着他……温柔中又夹杂着深沉的……期待?

    “不过没关系。”狄萨弗森银眸熠亮,摸着他的脸,缓缓开口,“兰曼斯特纵使丑陋,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我的故土,让你肆意欣赏那一片片花海……”

    在花海中与乔密尔拥抱、接吻,让洁白漂亮的身躯被鲜艳拥簇,涂抹上花汁,一定美妙极了……

    狄萨弗森忍着发干的喉咙,露出一个浅而略带深意的微笑。

    “……”乔密尔莫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次日午后。

    狄萨弗森忙碌得不见身影。

    而外面却传来一阵阵躁乱声。

    乔密尔赶紧站起身,从窗口遥遥望去,隐隐约约见几名战士在镇压着一部分情绪激动的居民。

    模糊的叫喊声在他们口中此起彼伏。

    “坏死了,坏死了,又坏死了!”

    “苗……我之前施肥的那些苗,全黄了……没有养活,我们又要被赶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娶了妻的啊,我妻子正怀着孕……”

    “诅咒、诅咒果然不会放过我们!”

    “是你们!你们带来了巫师,谋划祸乱,触怒了神明!”

    ……

    乔密尔听见了大概后,不顾守卫的阻挡,冲了过去。

    拦下正要对居民动手的战士,他又定睛看向农田。

    真如他们所说,大片原本绿油油的苗骤然开始出现发黄迹象,甚至有少数已然全枯了。

    怎么会……?

    乔密尔咬紧了牙关,面露不甘。

    明明他是根据多名老农夫的经验,又结合常识,才详细制定的种植计划。

    本以为可以万无一失,难道诅咒真的就连这些为数不多的作物也不肯放过吗?

    “都给我安静!”

    “谁再敢吵闹,我直接削了他的脑袋!”

    奥塔莎快步赶来,冷声呵道。

    说着随手抓过一男子的衣领,按在地上,短刃架颈,尖端出现血红,作威慑状。

    男子眼底映着奥塔莎冷酷野蛮的神情,顿时举着手臂动也不敢动。

    人们脸上扬起惊恐,逐渐被迫安静下来。

    “苗黄了,在兰曼斯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呵。”奥塔莎勾起唇角,“都想活下去,有饭吃,是不是?”

    人们瑟瑟缩缩地,眼神回闪。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她又掷地有声地问。

    “……是。”

    “是!”

    一会儿后,回答声变得坚定。

    “那现在,有个摆在你们眼前的办法。”

    奥塔莎放开男子,几步踏上高高的石堆,朗声说道:“等我们开始行动,你们便也冲出去,分散开,趁乱去袭击那些常年压迫你们的贵族,去各处神殿门口抗议闹事,谁能带回一个贵族或兰曼斯特战士的脑袋,我奖他一百金币!至于妇孺病残,也可以先在指定地方安置好,我们会派人守卫……”

    听众脸上纷纷出现犹豫,这是让他们叛国啊。

    “想一想,你们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你们以为就算我们不杀害你们,就能好好活下去吗?兰曼斯特就会追究怀疑你们,领地外的人们会将动乱带来的悲剧算在你们头上,何况,这些苗也不幸遭逢了诅咒,你们完全没有了立身的资本。”

    有人开始表现出松动,奥塔莎继续发言。

    “什么叫叛国?别忘了,这是神明的国土,不是王族的国土!神明降下诅咒,让你们活得水深火热,就是因为王政不端,推翻现在的王政,才是神谕,大祭司要么是背弃了神明,要么就是被胁迫了!”

    一听闻此话,人们互相震惊地对视。

    “这……”

    “真、真的吗?”

    越来越多的人心中已有了倾向。

    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相信自己不会受到神罚的理由。

    乔密尔越观望越心焦。

    奥塔莎明显就是让这些人去分散兰曼斯特的兵力,扩大混乱范围,是当作牺牲者用的。

    其中当然也不乏清楚这一点的人,但事实正如奥塔莎所言,这或许是摆在眼前最好的办法和机会。

    但,发黄的苗就真的不再试着挽救了吗?

    他忍不住开口,表示不赞同:“这片领地上的一切,是你们辛辛苦苦搭建起来,耕种起来的,真的要放弃一切另寻他路吗?别忘了当初立过的誓言,下定的决心……”

    “这有什么?”奥塔莎冷言打断,“不管失去了什么,都可以通过武力、通过抢占,夺回来!你们就算带不回贵族的头颅,也可以趁机去抢他们的财宝,还用得着每天辛苦耕种这些土地,对天灾和诅咒担惊受怕吗?!”

    乔密尔反驳:“可这样是消耗,抢夺来抢夺去,物资和财富只会越来越少,终有一天——”

    “所以,我们只做胜利者!想要在这片大陆上活下去——”奥塔莎展开双臂高声喊道,“唯有武力!唯有战斗!”

    在场民众跟着举手齐呼。

    奥塔莎满意一笑,跃了下来,又将乔密尔拉到一边,低声警告他:“农田荒了关你什么事?难道你还靠着这些粮食填肚子不成?劝你别不识相,和我们作对。”

    “发动领地的民众本就是狄萨弗森的意思。”

    乔密尔:“……”

    见乔密尔乖乖地噤了声,奥塔莎脸色缓和下来,露出点笑意。

    “其实吧,我看得出你不讨厌狄萨弗森,再怎么说他也是出了名的英俊,又那么地勇武善战,想与他共度春宵的男男女女多得数不胜数。但我认识他多年,还从来没见他接受过谁,更别说天天挂在心上,事事照顾了……”

    是么?

    乔密尔表示怀疑。

    “要不是有你的出现,我还误会他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居然对一具尸——”

    “咳咳。”奥塔莎惊觉说漏了什么,用拳头抵了抵下唇,打住了后面的话。

    “总而言之,好好对他,别辜负。前者,他会将最珍贵的都捧给你,后者,下场会很惨。”

    说完,奥塔莎拍了拍乔密尔的肩膀,离开了。

    还带走了这群愿意出力的人,让他们去参观格斗,并挑些趁手的利器。

    乔密尔知晓自己终归不可能改变局势。

    而实际上,他自己都不完全确定,在战乱即将开始的国土上,偏偏买下了这块充满着诡秘的领地,让那些流离的人们在此耕种,许诺他们安定的美梦……是不是害了他们?

    心情沉重地回了屋子。

    乔密尔直径走到了最里面一间窄小.逼仄,只容一人站立的隔间。

    他知道,狄萨弗森将箱子藏在了这里。

    已经许多时日了。

    里面的人体没有发出任何腐臭的味道。

    可能是经过了什么处理。

    ——为什么此刻会有股冲动,想要将其打开?

    是因为奥塔莎刚对他说的话么?

    说得那么言之凿凿,该相信么?

    可狄萨弗森有跟他说过“喜欢”“爱”这类字眼吗?

    ……好像从来都没有。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想要知道的意思。

    忽而,乔密尔又自觉可笑,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也不是对真正的自己啊。

    “……”

    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良久。

    他突然间有了动作,一鼓作气地搬开了木箱上的压放的杂物,手掌覆上了锁头。

    念动咒语,箱子被他毫不费力地打开,吸了一口气,猛然一揭——

    “……?!!!”

    乔密尔吓得一缩,差点摔倒,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才没有惊叫出声。

    这里面是、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一具……

    为什么狄萨弗森会有这个?!为什么要虐待到全身是伤痕,浸水,再锁进箱子里?

    是在通过一个外表和他一样的玩物泄恨吗?

    如果自己落入他手中,是不是也会被……

    乔密尔脸色苍白,手指颤抖。

    满心恐惧地复原之后,再也待不下去,慌不择路地往门口跑去。

    却蓦然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头昏眼花。

    狄萨弗森连忙揽住乔密尔往后坠倒的身子,伸手探向他微红的额头,关切地道:“没事吧?疼不疼?”

    乔密尔连忙后退着。

    见乔密尔对自己的抗拒,狄萨弗森眉宇微皱。

    “你别生气,我是来跟你解释一下。”

    他神色严肃地道:“首先,我绝对没有让人去破坏麦苗;其次,不管如何混乱,我会保全这里。”

    “你想要看到小麦丰收,那我们以后就再种。”

    “……”乔密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情绪平复。

    自以为说开了,狄萨弗森又抱住了他,吻了吻他的头顶,柔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一直等着我回来,是不是?”

    “嗯。”怀里的青年闷声应道。

    狄萨弗森满足地笑了。

    过了片刻,他松开乔密尔,叮嘱:“我还有事情要去做。今晚,我会很晚回,你自己先睡。”

    走到门口,男人的脚步又一顿,转身朝屋子最里侧迈去。正是乔密尔先前去到的位置。

    乔密尔:!

    眼见着狄萨弗森搬出那个箱子,青年僵硬地指了指,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狄萨弗森面不改色:“没什么,一些不重要的旧物而已。堆在那里碍事,我顺便搬走了。”

    一直未曾去处理掉,这毕竟是一具和乔密尔极其相似的躯体,潜意识里对毁掉它是有一丝不忍心的。

    不过不能再拖了,接下来他会更加忙碌,视情况而定或许会搬离这间屋子,万一被别人无意中窥见……就是现在,赶紧拿出去烧掉,杜绝这种让他抓狂的可能。

    “……哦。”乔密尔扯了扯嘴角,“这样啊。”.

    狄萨弗森离去后,乔密尔怔然坐到天色将黑。

    他承认自己真的害怕了,竟然萌生出了一股不顾伊莱、不顾乔,独自冒险逃离的冲动。

    傍晚,有人送来了餐食。

    乔密尔看也没看,直到发觉动静有些不对。

    那人进来后,将食物往旁边一放,便站着不动了。

    他疑惑地望去,发现来人既不是守卫的战士,也不是伙房眼熟的人员。

    而是一个戴着灰色大兜帽,脸挡住大半的人,下方还露出了白色的胡须。

    对方这时正好摘下了帽子。

    眼前苍老的脸庞令乔密尔惊愕无比——

    大祭司?!

    第86章 逃离 “狡猾的王子殿下,你把狄萨弗森……

    看着愣在当场的乔密尔, 老人眼中闪过一抹忧伤之色,上前摸了摸了他的头发,温声说道:“跟我走吧, 孩子。”

    乔密尔受到惊吓地避开,“您、您知道我在这里?您到底……”

    “我会告诉你想知晓的一切。”

    大祭司的神情依旧那么庄重而悲悯, 圣洁的气质让人无法指摘,而他白花花的胡须和额发看上去显出几分凌乱, 似乎因某些原因疏于打理了。

    “相信我好吗?”他说道。

    话音刚落,熟悉的翅膀扑棱声让乔密尔心头一喜。

    乔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亲昵地同他表达思念。

    乔密尔同时亦不免感到惊讶, 是大祭司将乔带来的吗?大祭司其实一直什么都清楚?

    “那伊莱呢?”他又担忧地问。

    “伊莱已被救出, 正与兰曼斯特的战士一起, 攻打入侵者。”

    像是印证着大祭司的话,远处传来了一阵阵械斗声,声音随即越来越大, 伴随着冲锋的马蹄与嘶吼。

    怎么、忽然间就……?

    为什么如此多事情的发展, 都令他意料不及呢?

    乔密尔愈发心乱如麻。

    “我、我去看看。”

    他说完便要往外跑, 却被大祭司拦住。

    “你要去看什么?”

    看……看什么呢?乔密尔难以说出口。

    ……他想知道狄萨弗森会不会有事。既不愿看到王城如原书所述那般陷落,也不愿狄萨弗森受伤、死亡。

    这想法连他自己也觉得那么可笑。

    大祭司又道:“我是来带你先转移到别的地方的,此处周围敌军的数量占多数,我能近距离对他们使用迷幻之术,但原则上不能直接对人们施以毁坏之力。如果等下敌军发现了异样, 将我们集中包围, 就有点麻烦了。”

    乔密尔听后不再多言,立即同大祭司一起,藏到了一处与伊莱约好的地方。乔则是让它独自飞走了。

    草墙外脚步嘈杂, 两人均保持着沉默。

    许久后,乔密尔忍不住开口问道:“冕下,您是什么时候得知这里被敌军占领的?”

    大祭司说:“从伊莱被困,迟迟未入宫后,发觉的不对劲。”

    乔密尔不禁猜测,难道伊莱其实一直和大祭司有联系?不过,也不甚奇怪,在活死人的回忆中,伊莱确实和大祭司同时出现了。

    “伊莱其实是您以前就……?”

    “不是我,是你的母亲。”大祭司眼皮微阖,眼角的皱纹透露出几分怀念,“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他便由你的母亲安排贴身保护你。”

    原主的母亲?赫薇尔?

    难道与赫薇尔也有关?

    但不管怎样,大祭司果然是知情的,乔密尔眼神一凛:“那些小时候的事——”

    可被对方轻言打断了:“现在先不提那些,好吗?我的孩子。”

    乔密尔郁沉地呼出一口气,停顿片刻,又问:“既然您多天以前就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为什么现下才派军队过来围剿?”

    他只是纯粹觉得奇怪,大祭司不像是置他的安危于不顾,甚至可以说非常在意,否则也不会亲自前来。

    “康拉德公爵有造反之意。”大祭司简要地道。

    乔密尔:!

    康拉德?

    就是那个对他有杀子之恨的康拉德?!

    大祭司的意思是说,如今王城内忧外患,甚至连可用的军队都已不再全数服从于他了?

    乔密尔惊疑地问:“那我父王,他怎么样了?”

    “刚解完毒,身体虚弱。”

    毒?国王竟然都中毒了……

    “是什么毒?”

    “一种很剧烈的巫毒。”

    “!”

    一个猜测浮现在乔密尔脑海。

    莫非……康拉德多次勤快地请缨去剿灭黑巫师,暗中却是与他们相勾结……

    会做出如此违背神训之事,很大程度上是仇恨于原主以惨无人道的手法杀了他儿子,却根本不曾得到像样的惩罚吧?

    ……

    天已经很黑了,透过枯草的缝隙,可以看见闪动的火把。

    “殿下!殿下!”

    这时,伊莱呼喊着,冲进了进来,看到安然无恙的乔密尔,大松一口气,眸中迸发出喜悦。

    “大祭司冕下。”

    伊莱恭敬地道了一声后,又不顾一身的脏污和血渍,握住乔密尔的小臂,“殿下,趁现在赶紧走,我们的人刚占领了一条安全的出路,我来护送您离开!”

    不等乔密尔说什么,他拉着乔密尔就大步往外走,将人抱上马,自己也利落地跨了上去。

    大祭司骑上另一匹,三人朝着远离动乱的方向飞奔而去。

    而一路上仍然可见交锋的战士与逃窜的居民,借着银白的月光,倒地的血躯赫然入目,双方皆有。

    乔密尔提高音量,让话语不至于被各种嘈杂所吞没,“伊莱,情况怎么样了?”

    今晚的局势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按理说,狄萨弗森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不觉分了下神,身子被颠了一下,伊莱连忙将他扶稳。

    男人回道:“殿下,很抱歉,我没能擒下狄萨弗森,将他带到您面前让您泄恨。”

    “……”乔密尔嘴角微僵,“不、不用了,我们能成功从他手底下逃离便好。”

    “伊莱,你受伤严重吗?”他又看了看伊莱出现了两道刀伤的手臂。

    “不碍事。”

    “情况有些焦灼。”伊莱继续说明,“狄萨弗森他们人数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当前我们的军队不足以对其进行充分压制,而且他们在领地布下了众多陷阱。康拉德手下的将士推辞不出战,可能是想等双方消耗殆尽再坐收战果……我方需要坚守一段时间,大祭司已发出调令让各地驻军火速赶回王城……”

    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又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低头看着乔密尔,“但您不用害怕,我一定不惜一切地保护好您,先带您离开这动乱之地,寻一处相对稳定的城邦。”

    伊莱……

    乔密尔感到喉咙发酸。

    过了一会儿,他才语气坚定地道:“伊莱,我是兰曼斯特的王子,理应在有危难的时候勇敢地守在王宫,鼓舞臣民,如果我逃跑了,还有何面目再回来?何况,我的父王也在这里啊。”

    “殿下!”伊莱急道,“可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乔密尔此刻难以解释自己的计划,不论战乱结果如何,他都要以王子的身份“葬身”在王城,从而彻底摆脱往后无尽的追杀。

    并且,他还未从大祭司口中询问及求证出所有的真相,也许这会是最后时机了,否则,他将永远不清不楚。

    而伊莱,乔密尔则是希望他能够离开自己独自出王城,避免被与自己相关的祸乱所波及。

    没有任何理由“囚困”住伊莱一直为自己卖命……只要等解开了咒术,伊莱便会清醒且懊悔莫及了吧?乔密尔想着。

    届时伊莱在他面前会宛如换了一个人,熟悉的伊莱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乔密尔安抚着伊莱道,“我相信兰曼斯特的战士终将取得胜利。”

    伊莱怎会不知,兰曼斯特国运堪忧,就算国家续存下来,王子也绝对是凶多吉少。有仇恨王子想杀害他的,还有禽兽般欲抢占的……

    见劝不通乔密尔,伊莱又转而对大祭司道:“冕下,请您下令让殿下立刻离开这里!”

    大祭司直视着前方,嘴唇未动,沉静的嗓音直接传入两人耳中。

    ——“我尊重他的意愿。”

    伊莱闻言目眦欲裂。

    可不容他再说什么,险状陡然而至。

    前方不远处蓦然出现四根平行的长条拦索,隐在黑夜中差点看不分明。拦索横跨道路两端,而两旁皆是尖石与灌木,马儿跨不过去也绕不开。

    两匹马长啸一声,前蹄高高抬起,还好及时拉住了缰绳,才没有人仰马翻。

    随即,一群亚尼尔特的战士冲出来将他们包围。

    中间分出一道开口,奥塔莎的身影从中而出。

    她的模样没有比重伤的战士好多少,同伊莱一样狼狈不堪,浑身污迹,就连坐下的战马,铁甲未覆盖处都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原本她高高固定的发结也已散开,一缕缕乌发披散在肩背,浸着鲜血,遮挡住半张脸,宛如恶鬼。

    “看来这次你学聪明了。呵。”奥塔莎先是对伊莱冷笑一下。

    “不过没有用,你们还是算漏了我们的布置和人马,这条路已经被我们堵死,其它的兰曼斯特战士都困在各处的战局中,没人能救援你们了。”

    又看向被伊莱护在怀中的乔密尔:“我下午才与你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记了是吗?巫师阁下?”

    “噢,不对,乔密尔……你就是乔密尔王子对不对?瑞希不久前才告诉我的。”

    瑞希?

    乔密尔突然感到疑惑,瑞希是怎么知道的?又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过,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奥塔莎的眼眸阴沉如晦,慢悠悠说道:“狡猾的王子殿下,你把狄萨弗森害得好惨呐……他心急如焚地回去找你,结果却落入了你们的圈套,差点就没命出来了……”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去救狄萨弗森……

    “!”乔密尔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望了眼匆忙带他转移的大祭司,又回头喃喃道:“伊莱,她说的……”

    “那是他应得的。”伊莱对奥塔莎冷冷说道,“敢冒犯甚至强迫王子的,都罪无可赦!”

    “行、行,哈哈哈……”奥塔莎高声大笑,“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我很满意。”

    转而,她神色狰狞地问向乔密尔:“曾经囚禁凌.辱狄萨弗森的是你,现在欺骗狄萨弗森的也是你……乔密尔,你想好要怎么死了吗?”

    伊莱握紧了拳头,蓄满攻击之势,乔密尔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无碍。

    闭了下眼眸,青年的面容顷刻之间发生了变化,再一睁眼,璀璨的蓝光在其中汇涌。脸庞苍白阴郁,却漂亮到妖冶。

    就是这么一个人,给他们奉若信仰的将军留下了深刻的耻辱。亚尼尔特的战士怒视着青年,恨不得将其就地千刀万剐。

    压下复杂的情绪,乔密尔淡淡地回道:“未曾想好,我也并不认为,我死期将至。”

    奥塔莎忍不住嗤笑:“你未免太自信了,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巫师,也妄想抵挡数名战士一同发动进攻?”

    说完后,只见乔密尔神色不变,直觉忽然感到一丝不安,视线又慢慢落到一直被她忽视第三人身上。

    奥塔莎眯起了眼睛,“你是……?”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从黑暗中遥遥响起,打破了数秒的沉寂。

    众人凝眸一望,战士们均齐声高呼:“将军!”

    是狄萨弗森来了!

    第87章 回宫 “就当我们之间扯平了,你若能忘……

    乔密尔控制好的淡定有了丝裂痕。

    甚至想再将容貌重新变回去。

    狄萨弗森有多在意他伪装出来的那个人, 有多仇恨真正的他,乔密尔就有多难以面对狄萨弗森。

    “瑞希不是在给你治疗吗?”奥塔莎吼问,“你受那么重的伤, 还出来做什么?!”

    乔密尔忍不住仔细望去,果然, 伤势骇人。

    能看清楚的,除去割裂外翻的刀口, 腹部与臂膀上竟还有两个深深的血窟窿,几乎是被利器对穿。

    男人却强撑着驱马赶来,咬紧满是血污的牙关, 眸中燃烧着的火焰似要吞噬一切。

    “乔、密、尔……”

    他一字一顿, 用了极强的气力, 死死盯着乔密尔, 英俊的五官都开始扭曲。

    与数个小时前,那个得到承诺后满足地将青年抱入怀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乔密尔感到钻心地疼。无法遏制,无法疏解。

    “下马、过来……”狄萨弗森喉咙里挤出带血的怒音。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与别的男人共乘一骑。

    乔密尔, 你答应过我的, 无论如何等着我回来, 你是属于我的……

    不愿再继续僵持下去,这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乔密尔深吸了几口气,缓缓说道:“狄萨弗森,这段时间我被困领地,受你——”

    “……亵渎。”他艰涩地道出这两个字。

    “就当我们之间扯平了, 以后我不会再对你有非分之想, 你若能忘掉那段屈辱便是最好……”

    “你、休、想!——”

    狄萨弗森的面容顿时阴狠狰狞至极,话音未落,一股鲜血从他嘴口中涌出, 洒在马蹄之下的泥土中。

    “!”乔密尔见之,嘴唇嗫嚅,脸色惨白。

    “把他们给我拿下!”狄萨弗森大掌一挥,下令道,“乔密尔、要完好无损的。”

    攻击一触即发,亚尼尔特的战士齐涌而上,却在两秒之类,均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阻碍了步伐。那力量随即裹覆全身,压得他们感觉骨骼都要爆裂。

    他们纷纷面露惊疑。

    “怎、怎么回事?”

    “是……是那个、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人!”

    “你到底是谁?!”奥塔莎厉声问道。

    兜帽被气流吹起,狄萨弗森定睛看清楚了老人的脸,“兰曼斯特的……大祭司。”

    他神色一凛,双腿一夹马肚,猛然朝大祭司的位置冲去!

    奥塔莎大惊失色,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狄萨弗森拼劲全身气力冲破了神力的  禁锢,伤口血液喷涌,眼看着就能将实际之于他毫无反抗之力的大祭司擒下——

    从旁却有一杆凌厉的长枪破空刺出,将重伤至几欲昏迷的狄萨弗森从马背上击落。

    他重重摔倒在地,滚了两圈,被伊莱用尖刃指住喉咙。

    染红的手指深深抠入泥土中,不甘与愤恨在胸腔翻腾。

    男人脖颈上青筋暴凸,压制着挫败的嘶吼。无声而又惊心。

    “狄萨弗森!!!”

    奥塔莎惊怒万分,声音都变了调:“兰曼斯特的大祭司竟然亲自出马,就为了救出这罪恶狡猾的巫师!怎么?难道连你们,也要背弃神明了吗?!”

    大祭司并不给予任何回应。

    战士们见状,疯了一般挣扎着想要去营救他们的首领,其中部分人因反作用而出现了骨断和昏厥。

    乔密尔在伊莱行动之时,就立即用巫力控制住了长枪的尖端,让它稳稳定格在狄萨弗森喉咙上方。

    尖端闪着幽幽蓝光,将狄萨弗森的坚毅的下颌映亮。

    伊莱察觉到了,沉默而复杂地看向乔密尔。

    “我留你一命,狄萨弗森。”青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又深深地将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扯了扯唇角:“毕竟,你曾经服侍得我很满意,本王子还是念旧情的。”

    ——好好养伤吧,狄萨弗森,不管兰曼斯特以及这片大陆的未来会如何发展,只希望我们不要再见到。我越来越害怕面对的,唯独是你的仇恨。

    狄萨弗森:“……”

    最后与狄萨弗森的对视,那双银眸猩红,宛如一轮血月,恐怖如斯。

    乔密尔等人快速驾马离去。

    ……

    如乔密尔先前所言,他没有同意在更大的动乱来临之前,让伊莱护送他出城。

    而是回到了王宫。

    王宫的侍卫与仆人已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这些都是王政所管辖的范围,祭司一方原则上不会插手的。

    神权高于王权,却也有着泾渭分明的规则。

    在长达数百年的运转之下,漏洞和矛盾,终在无声无息中渐渐突显。

    乔密尔王子回宫的消息小范围传开,人们既惊讶于失踪多日的他其实还活着,亦对他这个时候竟选择回宫感到不解。难道不知道康拉德公爵虽然一直没明说,但就是在以叛乱来威胁国王交代出他的去向吗?

    按规矩,乔密尔先是去见了坦奥伦国王。

    国王听闻了消息,颓丧浑浊的双目缓缓转动,似乎消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迸发出惊喜。

    推开床前的仆人,他摇摇晃晃地下床,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阶梯之下乔密尔的身影。

    激动之间,脚步一空,他竟是滚了下去。

    旁边的宫仆大呼:“陛下!”

    乔密尔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伊莱赶去将国王扶稳。

    “父王,您、您这是……”乔密尔也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只见国王衣衫不整,浑身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药味的酸腐之气,神色透出几分癫狂……而容貌也似乎短短时间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发黑,皱纹爬满了脸庞。

    他红着眼睛,话语不清,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将乔密尔抱住,身体都在打颤。

    “你终于、回……回来,我、我好想……”

    伊莱皱了皱眉。

    然而,坦奥伦又突然间扣住了乔密尔的肩膀,表情凝重,挨得极尽地观察了一番他的脸,接着从脖子向下往胸前移去……

    乔密尔:?!

    伊莱的拳头攥紧,就在他忍不住要把国王拉开时,却不料坦奥伦猛地用力将乔密尔推远!

    “殿下!”伊莱及时将乔密尔托住,才避免了他往后摔倒。

    “滚开!”坦奥伦指着乔密尔道,“你……你根本不是我的乔密尔!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骗我……你们居然敢骗我?!”

    他又支立着身体向周围吼道:“来人!把欺骗本王的人都砍去双臂,扔到奴隶场的鼠窟里去,让他们被一点点地啃得只剩骨架!”

    伊莱立即将乔密尔护在身后,长枪一横,摆出防卫姿态,警惕地望向其他人。

    宫仆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额头死死地磕在石板上,一动不敢动。

    在场仅剩的数名侍卫互相对视了几眼,均没有听命上前。

    乔密尔瞳孔紧缩,手掌慢慢覆上自己的胸前,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沉声说道:“父王精神不太稳定,你们好好伺候着,我改天再来探望。”

    说完,便转头匆匆离去。

    回宫院的路上,乔密尔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伊莱,你没有感觉,那天在密林中找到我后,我有什么变化吗?”

    伊莱垂眸,过了片刻,应道:“……有。”

    “什么变化?”他屏息又问。

    “您身上,赫黛拉王妃的气息,消失了。”

    乔密尔:!

    “你、你竟然能感受到……”

    “嗯。”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在身边保护我?甚至连问也不问我?”大祭司先前告诉他,伊莱是王妃安排来守护原主的。

    而伊莱闻言,神情却流露出一丝费解,“殿下,我是效忠于您,不是王妃。”

    “……”乔密尔有些发怔。

    “至于询问您,您如果不愿意说的话,那便是我没有能力帮上任何忙。你若是想告诉我的话自然会与我说的。”

    乔密尔眼眸微闪,“……你是不是也已经发现,我拥有那种诡秘的力量?”

    “嗯。”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从来没怀疑过我不是你原本效忠的乔密尔王子吗?还有我极力想要效仿,却依旧能看出端倪的言行?

    伊莱应该最是了解原主的啊。

    可伊莱却回道:“我不觉得奇怪。”他顿了顿,又补充说,“那不是诡秘的力量,您的气息永远是纯净美好的。”

    乔密尔不说话了。

    他想,一定是巫咒的力量太过于强大,压制住了伊莱的一切怀疑,并让伊莱的脑子自动过滤掉他的所有邪恶,事后修缮成完美无缺的.

    宫院里的仆人减少了一大部分,只剩十来个了。

    剩下的仆人这段时间仅负责打扫维护房屋,没有主人要伺候,日子倒是过得闲散。只不过,外面的动乱让他们忧心。只怕哪一天,王座易主,新的主人不打算留下他们的性命,或是让他们沦为奴隶。

    乔密尔的回来,更令仆人们深感不妙。

    其一,他们骨子里本就恐惧着阴晴不定的王子;其二,康拉德公爵与王子有宿仇,他们害怕万一康拉德抢占了王座,自己会因王子仆从的身份而更加难逃一死。

    此刻,他们正被王子齐聚在大厅里,接受问讯。

    ……乔密尔王子一回来,果然心情阴郁,要拿人撒气了。

    可惜现在连一个可以供王子发泄的奴隶都没有。

    狄萨弗森呢?就算是那个银眸的魔鬼在也行啊。

    至少他在的时候,王子没有多余的精力特意惩罚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乔密尔面容严肃。

    因为他发现,阁楼已经被人闯入了。

    仔细检查一遍后,里面少了东西,是那些无字书。

    至今也未弄懂上面到底有没有内容——应该是有的,否则将其盗走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尝试过了,他的能力解不开内容的封印。

    而他为了假死而制造的傀儡,还仍然好端端地躺在木箱里,没有翻动的痕迹。

    蹊跷的现象,令乔密尔无法不在意。

    可留下来的仆人一问三不知。

    “殿下,我、我们根本就没有进去过您房间上面的阁楼。”

    “我从王妃还在时,就在这里伺候,这么多年连那间阁楼的门在哪里都不清楚,您不提,我们都忘记它的存在了!”

    “是啊,殿下,您要不去问问那些走掉的人吧,一定是他们临走时,大胆地偷窃了里面的宝物,然后想着能嫁祸给我们!”

    他们说得信誓旦旦。

    乔密尔又动用巫力查验了一遍,其言基本都属实,只除了两个人,偷偷爬进去过一次,但粗略一看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关键是并没有发现那具傀偶,就紧张地出来了。

    走掉的那部分人也已不在宫中,难以去寻了。

    乔密尔只能暂且作罢。

    伊莱终于可以得到修养,包扎好伤口服下药后,在疲倦和药力的催使下沉沉入眠。

    青年的手掌覆盖上他的额际,敛成一团的蓝光许久后慢慢消散,他身上的任何操控类巫咒都将解除。

    接下来,乔密尔独自去到了神殿。

    大祭司说过,可以随时来找他,他将告诉自己想知晓的一切。

    午后,最盛烈的阳光从五彩琉璃顶上洒入。

    老人站立在幽绿的孔雀石台上,以祈祷之姿,沐浴在金灿夺目的光晕中,白色的发丝和胡须几乎融为一体。

    却并不刺眼,让人只感觉柔煦温暖,且圣洁。

    乔密尔走进来后,并没有急着开口。

    反而是大祭司放下了合十的双手,转过身来,先一步问道:“乔密尔,往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大祭司冕下,我不明白,我如何打算的,重要么?”青年反问。

    “我以为,像我这般从小就罪恶深重的人,干脆破罐子破摔,任性恣意地过到生命最后一刻,尝尽这疯狂与痛快,死于自己埋下的恶果,也算是自己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命运的轨迹已定,我也无法做出别的改变。兰曼斯特如若守住,我会被新生的王政和苦难的民众当作罪人;康拉德若谋反成功,他必会杀我为他的儿子报仇;又或者是狄萨弗森攻占了王座,他会以同样残忍的手段将我折磨至死……”

    乔密尔在试图以原主的立场和结局,来套取大祭司的话,从而推测大祭司究竟是何种立场何种目的,以及对他又是抱以什么样的态度。

    然而他说完后,只听老人叹息般的话音在殿内回响。

    “你所说的那些……是诸神原始的预言。”

    乔密尔:!!!

    第88章 真相 “被神降之地数不尽的怨恨、恶念……

    预言?

    神明的预言?

    所以那些事情, 到底在原来的书中是否真实发生过?还是说……其实他看到的那整本叙述粗糙的内容根本就是……?

    冒出的这个大胆猜测,让乔密尔从头到尾建立的认知有些摇摇欲坠。

    “……预言还说了什么?”乔密尔紧张地问道。

    “预言中说,有人会以武力征战整片大陆, 造成生灵涂炭,秩序崩塌, 百年后走向灭亡……”

    乔密尔:“!”

    大祭司接着说道:“那人有着一双银眸,是被启世教的至高神所选定的灭世者。”

    乔密尔的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双腿有些发软,他惶恐不安地问:“既然你们都知道,那为什么不、不……”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你想说, 杀了狄萨弗森么?”大祭司替他补充道。

    乔密尔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喉咙发紧。

    “有机会的话, 或者说重来一次, 你会选择杀了他么?”老人又反问。

    “……”乔密尔依旧沉默。

    不……为什么要问他的选择?他只是兰曼斯特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小王子。

    “那你问我这个问题的原因和倾向是什么呢?”

    “我……”

    大祭司看着乔密尔,与略显犀利的话语不同的是,他的眼眸温润柔和。

    “你想向我求证, 之前没有诛杀狄萨弗森, 以后便也不会动用神明的力量夺走他的性命。”

    乔密尔只能心虚默认。

    沉静神圣的嗓音继续回响在大殿, “攻打亚尼尔特的原因不是因为要抓获狄萨弗森。那场战争的起因是兰曼斯特为诅咒所逼,不得不扩张领土,而神明允许的根本原因是,亚尼尔特的神权已名存实亡,各方势力纷争, 王政一片混乱……”

    “狄萨弗森不是第一个灭世者,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神明不会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插足世间,这是守则。”

    青年微怔。

    原来如此。

    怀揣着侥幸问:“预言, 不一定会发生的,对么?”

    大祭司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这片大陆的未来,终归属于人类。”

    静默了些许时间,他又说道:“而你,作为人类的一员,有想要给大陆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吗?”

    “我?”

    一股力量包裹住乔密尔的身体,将他轻轻托举至空中,移动到了孔雀石台上,与大祭司四目相对,距离不足半米。

    老人缓缓伸出手,触摸着他的发丝与脸庞,满含慈爱。

    “你是被预言从另外的世界召唤来的啊,我的孩子。”

    果然!那本书就是预言!

    乔密尔僵硬且震惊,“你、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原来的乔密尔王子?!”

    大祭司慈爱的神情又逐渐被忧伤浸染,“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你来……包括赫薇尔,你的母亲,也是如此。”

    乔密尔惊魂不定,当然了,自己占据了原主的身体,与原主有感情的人肯定会感到不适。

    等等……

    他的母亲?

    大祭司为何还要说是“他的母亲”?

    是不小心指代错了么?

    “有人告诉过你赫薇尔的故事吗?”大祭司问他。

    乔密尔迟疑片刻,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看来,启世教确实已找过你了。”

    “……嗯。”

    “是怎么跟你说的?”

    乔密尔回想着,组织起语言,“一个大巫对我说……爱与美丽之神根本不存在,每块神降之地上都封印着众多献礼者的灵魂碎片,赫薇尔是其中一块神降之地的灵魂碎片融合在一起而诞生的……”

    “祂们的作用是成为神力作用于世间的载体……”

    “是这样么?”乔密尔抬眸问道。

    “你听闻的没错,事实便是如此。”大祭司说,“将无数灵魂中纯净虔诚,向往爱与美好的碎片聚集在一起,以此为通道,神明之力才能笼罩世间。”

    “后来,赫薇尔意外从封印中出来,神降之地荒芜,诅咒跟着降临,想必你也知晓了吧?”

    “嗯。”

    “不过有一点我需要说明的是,那不是神明的诅咒,而是神明的力量变薄弱后,至高神的邪恶降临了兰曼斯特。”

    乔密尔将信将疑地听着。

    大祭司接着讲回了关于赫薇尔的事。

    “封印中是无尽的黑暗虚无,可众多灵魂碎片有着最缤纷璀璨的回忆,她的意识渐渐产生了痛苦,封印被破坏后,她不愿再重新回到那片虚无当中。”

    “她寻找着办法,一边贪恋着世间的美好与真实,一边又无法漠视自己所带来的灾难。为此,她还成为了兰曼斯特的王妃,想要通过对国王的影响,尽可能多地为民众造福……”

    老人说到此处顿了顿,嗓音略微带上了一丝晦哑,“再往后,她拥有了一个孩子……我对此也提供了一些帮助。”

    “那个孩子并没有真正的父亲,是她独自所孕育的。”

    乔密尔:?!

    “孩子的灵魂纯净美好至极,她说是她曾经未被任何事物污染时,意识组成的另一种形态,可以继承她的一切力量,与神力是相融的……”

    “乔密尔,你听懂其中的意思了吗?”

    乔密尔的脸色慢慢变了。

    “赫薇尔难道是想……让她的孩子,代替她,回到……?”

    “是的。”大祭司眼含深深的愧疚。

    乔密尔难以置信,赫薇尔作为一个母亲,居然如此自私狠心地对待自己的孩子,把他当作工具……

    与此同时,乔密尔又感到一阵浓浓的费解与不安。

    为什么大祭司要这般愧疚地看着他?他又不是那个孩子,他的灵魂也不与神力相融,之前启世教大巫是不知道实情,才说他会被封印……可大祭司是知道的啊!

    “我又不是原本的乔密尔王子,您没必要对我表示歉疚!”

    看着情绪变得激动的乔密尔,大祭司忍着心痛安抚道:“亲爱的孩子,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乔密尔咬着牙先冷静下来。

    “这便是赫薇尔原本的打算。孩子降临之初,就取代了赫薇尔作为神力载体的特性,让她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永恒自由。在某个节点到来之刻,孩子的灵魂将会注入神降之地,重燃神光,驱散兰曼斯特的诅咒。”

    “但是她没有料到自己对这个孩子日益加深的爱,根本不受控制……她的孩子是那么地可爱、漂亮、圣洁,在她心中渐渐超越了世间一切的美好……她无法接受孩子会离她而去,被锁在冷冰冰的黑暗虚无中。”

    大祭司的叙述让乔密尔听入了神。

    “终于,赫薇尔再度做出了疯狂的事。”

    “她暗中回到神降之地,向神明祈求放过她的孩子将她重新封印,可神明不再回应她,出现的是至高神……”

    “至高神帮助她延迟了封印的时间,并传授她方法,如何让兰曼斯特获得丰收,再度开满花卉,她根本无法拒绝地听信着……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

    “所以,在那座石塔顶层的是……”乔密尔艰涩地开口。

    “不出意外,你已经看到了。”

    大祭司闭了闭眼,无声地叹息着。他当时将那些事情隐瞒了下来,却没有将所有的罪孽痕迹都抹杀殆尽,总该是会让人发现的。隐瞒,本就有违神训。

    “至高神传授的方法,是通过她的孩子赐予所谓的‘净化’之力。让那些罪恶深重的囚徒虔诚向其祈祷,获得净化,成为‘净土’,碾碎后洒入田地中,便能破除诅咒。”

    乔密尔:“……后来呢?”

    “赫薇尔尝试了,但土地上的鲜花仅短暂地盛开过,然后通通枯萎,唯独人体‘净土’上的能长存。”

    “为什么?”

    “至高神是这样对她解释的,净化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和纯粹,需要碾碎更多的‘净土’洒入田中。赫薇尔因为见到过希望,便继续照着祂的示意去做,却再也没有任何一朵开放了。”

    乔密尔喃喃道:“您说,诅咒是至高神降下的,破除的方法也是祂传授的,但却没有成功,所以……”

    “对,这又是一场至高神布下的诱骗与杀戮,如果王政相信了,后果不堪设想。”

    大祭司继续说道:“在我的阻止之下,赫薇尔收了手,可她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却成了至高神继续施以‘净化’之力的器具,睡梦间会被控制着意识,主动寻找一个又一个祈祷者。‘净土’的秘密也意外在那些因罪恶而被囚禁的人们之中传开,他们纷纷将他视作恶魔。”

    “唯有一名从边城流浪而来,又因失手伤了贵族而被逮捕的少年,向他祈祷了许多次,都不曾变为‘净土’。”

    “那名少年,就是伊莱。”

    乔密尔:“……”

    乔密尔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他才皱起眉头问道:“那、那个孩子诡异的能力,要怎么办?”

    “当然不能放任不管。”

    大祭司面容沉重,“我与赫薇尔找了很多办法,最终成功去除了至高神的操控,可却也让他的灵魂缺失了大半,而后被神降之地数不尽的怨恨、恶念所侵蚀……”

    “赫薇尔自知罪不可恕,请求我无论如何都要宽容她孩子将来可能犯下的罪恶后,选择了焚化肉.体,分散灵魂,去往各处神降之地——她已没有了独守一方能力——前不久,仅剩的唯一一丝气息也彻底消失了……那是她留下来最后保护你的。”

    青年眼眶发红,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微颤地问:“她孩子缺失掉的大半灵魂……”

    大祭司:“现如今完整了。”

    闻言,乔密尔只觉得天昏地暗。头顶金灿灿的阳光洒下一片冰冷。

    “你凭什么确认我就是那个乔密尔?!”

    “神明预言的力量,只会将原本的灵魂召回,你一定是对它产生了感应,生出了悲悯……不是随意一缕灵魂都能进驻这具由赫薇尔一骨一血生养出的身体的,现在的你,气息纯净、统一且完整。”

    亲爱的孩子,我那般不希望你回来,却又那么怀念着你……

    曾经那么小的你,却让我感觉到光亮。

    大祭司说着用手覆盖住乔密尔的前额,曾被抹除的记忆一幕幕翻涌而至……赫薇尔柔软馨香的怀抱,对他永远充满爱意却夹杂着忧伤的微笑,还有伊莱,从初见时的警惕谨慎,而后逐渐变得信赖忠诚……

    乔密尔眼睫湿润,喑哑地开口:“所以,意味着,我将继续自诞生之初就被赋予的使命,在某个时间节点来临时,被封印进神降之地?”

    老人沉思片刻,道:“虽然我作为大祭司不该这样说,但目前来看,你若想改变命运,唯一的方法便是效仿赫薇尔。”

    “……”乔密尔心尖一震,缓了缓后,尽力平静地道:“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问吧,孩子。”

    “那个时间节点,是多久以后?”

    大祭司轻摇了下头:“神明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我并不知晓。”又微微眯起了双眸,“赫薇尔曾经是因为玛瑙破碎而出来,本身也存在极强的抵抗意愿,得以在世间生活许多年。而你降生后,也许是因为灵魂还太脆弱,暂且不适合成为神力的载体……总之,神意难测。”

    也就是说,这难测的神意,像一把悬在脖子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真操蛋。

    连寻找是否有无别的办法,都不知时间够不够。

    乔密尔又问:“我还听启世教大巫说,我接受了至高神的力量,如若不听命,便会出现反噬。”

    “这确实是启世教控制所有教徒的手段。但是你小时候,我与赫薇尔替你除去了至高神的控制,应该也再难以接受来自祂的力量,你体内的力量也许仅是赫薇尔赋予你的,随着灵魂的完整而显现了。”

    乔密尔惊讶:“可这些不是巫力么?赫薇尔的力量又是属于什么?”

    “巫力是世界诞生之初,神明遗落在这片大陆上的力量,可以被巫师感应和获取,释放过后又重新回归世间。它与后续降临的神力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而不同的灵魂才会赋予力量不同的气息。”

    “原来是这样……”

    获取力量的速度减缓,难道是因为玛瑙的碎裂?

    紧接着,他又提起了一直埋藏在心中的一个谜题,“我宫院有一间被施加了遗忘之术的阁楼,您知情吗?”

    “是我施加的,包括那座石塔。”

    乔密尔没有怎么感到意外,“那您知道遗忘之术已被破除,有人偷偷闯入,里面的无字书都不见了吗?”

    “无字书是赫薇尔消亡前使用高级禁术封印的,我大概能猜到上面是些什么内容,被刻意盗走了应该会有麻烦。”

    “乔密尔,我此前让你离开王城,是要尽可能地保全你,不过,我想,你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了。”

    ……

    从神殿中走出后,已是傍晚。

    夕阳的尾巴快消失不见,暮色四合。

    长长的石阶之下,站着一尊颀长的身影。

    “伊莱?”

    男人静静地望着乔密尔走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休息吗?”

    伊莱回道:“殿下您都出去了,我怎么还能继续躺着?”

    乔密尔困惑:“你、那些,应该解除了吧?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您是指,我被王妃施加的心理暗示和抹去的记忆吗?”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

    “是的,多年前的事情再次想起来后,好像更清晰了。”伊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因此,我还知道,真正的您,回来了。”

    “我曾立下过誓言,守护您,是我的职责,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乔密尔的眼眶发软,注视着伊莱,久久难言。

    第89章 民怨 “杀死乔密尔王子平息神怒!”……

    此后的近二十天内, 兰曼斯特王城里发生了许多事。

    诸如——

    城西的荒地出现了亚尼尔特的残军,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大胆地路过望了望, 只有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地上满是狼藉, 泥土中浸着一团团暗红,活人无几。估计又是起了暴.乱。至于残军?连个影子都没有。

    坦奥伦国王的精神和身体情况, 已无法再登上王座。

    被大祭司号令回王城的军队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仍迟迟未见。

    康拉德公爵彻底不装了,在城外不足千米处驻下了独听他号令的军队, 切断了多条运输通道, 逼得城内物资疯抢, 偷盗猖獗, 越来越多的人食不果腹。

    康拉德还派出了几波杀手去暗杀能够继位的王族,毫不遮掩自己要谋夺王座的意图。

    尤其是乔密尔王子,一天内都能被刺杀两回, 甚至杀手中还存在高价雇佣的巫师。

    而就算大王子已不幸遇害, 乔密尔王子都是不可能继任王位的。

    只因一个惊天的事实和一边倒的舆情, 在短时间内便传至了大半兰曼斯特国土。

    ——那个阴毒变态的王子,根本就是个黑巫师!包括许多年前,那个来历不明,单靠美色迷惑了国王的赫黛拉王妃!

    在宫院不为人知的阁楼里,发现了铁一般的证据, 一条条记录着曾经如何与邪.教之神达成契约, 又犯下了哪些骇人的罪恶,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如果忽略荒芜与饿殍带给我谴责,我想我是快乐的。湛蓝的天空, 灿烂的阳光,还有从别国运来的玫瑰干花,我想象着它们鲜丽时的模样……一切都是真实可感,那些凝固的回忆和情感终于流动了起来……

    我不知不觉间,好像把所热爱的都聚集在了一起,他是多么美好啊……如果破除掉我对兰曼斯特所造成的灾难,神明会不会实现我的祈愿?

    ……我已没有退路。】

    从王妃意义难明的自述中,还可推测,她竟然与兰曼斯特国土的诅咒也脱不了干系!

    而这么多年,坦奥伦国王无底线宠爱着王妃与王子,将那些要遭受神罚的秘密瞒下来不说,明面上,还要纵容恶魔般的王子肆意残害他人,不管王子犯下如何深重的罪孽,都不曾付出过代价。

    ……难怪神明迟迟不肯宽恕兰曼斯特,原来是王族深深触怒了神明!

    大祭司不可能毫不知情,他缄默不言的做法,也让民众对其的信仰开始产生了动摇。

    大祭司亟需给出一个解释与交代。

    苦难中的人们,愤怒一点即燃,到达了顶峰。

    饿成了骷髅架,也要亡命般游行呼喊着,仿佛抓到了唯一的希望,也是此生首次明晃晃地对王族发泄。

    “杀死乔密尔王子平息神怒!”

    “乔密尔一死,诅咒肯定能够破除!”

    “从大臣中选举新国王!”

    有部分更激进的民众,甚至要求将全部王族血脉杀死,口中高喊着:“康拉德公爵无罪——”表示投靠康拉德公爵才能获得救赎。

    没有了国王,分崩离析的王政也渐渐不再派侍卫对他们进行镇压。大臣们反而悄然收买起人心,拉拢着各方关系…….

    神殿门口站着一排神职骑士,阻拦着一群前来请愿的贵族大臣。

    那些人神情激动,头一回大胆到在兰曼斯特最庄严的地方失了态。争着抢着要当第一个听到大祭司传达神谕的人……或者说是说服大祭司的人。

    “冕下!民众闹得越来越厉害了,食物也匮乏到了极点,已经出现了不少人吃人的现象了!”

    “康拉德公爵表示,如果能将乔密尔王子交给他,他将不杀害城内的任一无辜之人。”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啊,大祭司冕下!军心溃散,之前组织的突围奇袭又惨遭失败,半数侍卫都已经被抽调去把守城门了,我们不能再寄希望于援军的到来了!”

    接二连三有人在门口遥遥对着十二尊神像跪下,“诸神呐,请您再眷顾兰曼斯特一次吧,我们是您最虔诚的信徒啊……”

    ……

    “您虽然没说,但眼下这个时刻,其实是需要我在王城的,对吗?”殿内,乔密尔问道。

    大祭司慈爱地看向他:“孩子,你看到的预言,对于你从此以后的遭遇,是怎么描述的?”

    “它并不详细。”乔密尔回想着道,“大概是试图逃离王城,却被人抓住,轮番折磨了一段时间,最终落到了狄萨弗森手上,才死去。再往后,没有提及灵魂是否被封印进了神降之地。”

    “而你现在没有离开王城,预言就已经发生改变了。”大  祭司抬眸注视神像,“你上次问我,预言的事是否一定会发生,我可以肯定地同你说,改变,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所以,狄萨弗森很有可能不会给大陆带来毁灭,是么?至少,他在兰曼斯特没有遭受如预言中那么悲惨的一切。

    乔密尔心想。

    大祭司又道:“孩子,我很感谢你能留下来,先尽量替兰曼斯特平息民怨。”

    乔密尔眸光微沉:“我以为,我若是真如他们所要求的去献祭,不仅可以平息民怨,还可以破除诅咒。”

    “我不会左右你的选择,孩子,这是神谕,亦是我的私愿。”大祭司强调,“尤其是不会强制你提前尝试,以身亡来触发封印。”

    “难道,用欺骗的手段消除人们的愤恨,顺便帮我自己脱身,是不违背神训的吗?”

    “……”老人沉默不语。

    乔密尔垂眸,为自己略显无礼的试探而感到一丝尴尬。

    再次出声的是大祭司。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让伊莱知道实情吗?”

    就在不久前,伊莱还一脸惶急地来见他,跪求他在这最后的时机,强令乔密尔暗中离开王城。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素来冷静稳重的伊莱,那般悲伤急切的模样。

    “难道你想现如今就同伊莱作告别吗?”

    乔密尔缓缓地点了点头,“因为,我没想好,往后又要以什么理由同伊莱永别。”

    “我不愿将神降之地的封印告诉他,否则,我担心他会一直为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奔劳,更害怕,像赫薇尔那样……误入歧途。不如,干脆就……”蓝眸中波光跃动,而后陷入黯然。

    大祭司:“……我明白了。”.

    一层层细汗浸湿了乔密尔的额际、脸颊、脖颈。

    他躺在空荡荡的床上,不断颤动、翻身,做着噩梦。

    白日里所见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以更畸形的情境闪回——

    官员同他说,王室的存粮都不够宫殿里的人吃三天了,可他明明记得还有那么多,勒令对方不许隐瞒藏匿,将一半先送出宫分发给民众……

    然而去粮仓一看,却已几乎被搬空,没有人再将他的命令当一回事,他也管不过来。就连国王那边,如果不是去看了眼,都不知道已饿了快两天。

    伊莱一怒之下,提起官员的衣领就要动手,那人又连忙战战兢兢地表示还有别的口粮。

    带着他们来到了奴隶场,冲天的血腥味让乔密尔呼吸不过来。

    奴隶场仅剩五六个还活着的奴隶,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地将一具具人体拖出来,运到布满尖长铁刺的大板之下。

    牲畜身上绑着绳子,另一端系在板上,蹄子包裹了一层厚厚的暗红的壳,和他儿时记忆中的完全重叠……官员告诉他,直接运出去的话,大部分都不会有人碰。

    乔密尔吐出一口酸水,连连后退,转身落荒而逃。

    画面一转,伊莱却不见了!

    慕然间,他独自奔跑在幽僻的丛林中,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身后响起马蹄声,如雷鸣般震耳,自远处朝他追赶而来。

    眨眼便至!根本来不及逃跑!

    眼看着自己即将葬身铁蹄之下,轰隆隆——耳畔一阵巨响。

    乔密尔终于惊醒。

    正好一条闪电的白光印上他润湿的脸颊,蓝眸被骤然的光亮刺得眯了眯。

    深夜。外面下着大雨,打着响雷。

    乔密尔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大口呼吸着空气中略带潮湿的气息,咚咚的心跳声,和这雨点似地密集。

    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

    视线往窗口望去,这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快两天了,而今夜大得似乎有些过分了,伴随着雷声。兰曼斯特很罕见如此凶悍的雷雨。

    风却时有时无。宽长厚重的窗帘一截拉开,一截紧贴着窗沿,盖住了窗口的一半。

    忽而,乔密尔听到“咯吱”一声微弱的响动,似是木头被踩压的声音,从窗帘后传来,在雨声中那么不明显,恍若错觉。

    可乔密尔却很敏感,无奈近期被刺杀了太多次……

    刚巧又有一阵风刮起,闪电映亮了夜空。窗帘微扬,透出了站在其后的一个身影——是一个身形高大,压迫力十足的男人。

    意识到被发现了,男人伸出手,握住帘布,缓缓推开。

    青年瞳孔骤缩,惊恐闪现。

    单凭那缠绕在小臂上的革带,和比先前略长的盖住耳廓的黑发,他都能认出——

    是狄萨弗森!!!

    疯了吗?在这种紧要的时候,伤都未好全,就要不顾风险闯入宫中找他寻仇?!

    第90章 旧账 “你可真懂得,要如何逼疯我…………

    暗红的窗帘拉开后, 男人熟悉的身形完整显露出来,窗外接连两道闪电划破夜空,映亮了他湿透的黑发, 也让他佩戴的面具发出冷冷光泽。

    似是提醒着乔密尔给其带来的屈辱。

    乔密尔惊魂难定。

    衣角一丝丝水流滴落,随着狄萨弗森缓慢的步伐而向他漫来, 他扒着床头的立柱,心脏简直快要跳出喉咙眼。

    来得太突然了, 怎么也想不到,当一切被撕碎揭开,那层苍薄的压制关系不存在后, 两人的再次碰面会是在这间房里。

    ……这间他把狄萨弗森得罪得太狠的卧房。

    空荡荡的大铁笼顽固地出现在他眼角余光中, 想忽略都忽略不掉……还有那些凌乱堆放在角落和悬挂在墙壁上的……粗长的锁链, 与淫.乱的玩具……

    当初每一分不顾心虚而获得的暗爽, 此刻都化作了讽刺和浓浓的惧意……

    乔密尔本能地想呼救,可声音卡在了嗓子里,男人举起一根手指, 放在薄唇前, 轻轻对着他“嘘——”了一声。

    又低沉地告诉他道:“你乖乖的, 我就不计较你从我身边逃走的事了……”

    “……”乔密尔咽了咽口水。

    他看不清狄萨弗森的神态,但直觉只认为——

    不正常。

    狄萨弗森有些不太正常。

    这人越是先收敛着恨意,就代表着要爆发得更厉害。

    见乔密尔果真如他所说,站着一动不动,只睁着濡湿的蓝眸怯怯地望着自己, 狄萨弗森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这不听话的王子, 跑回宫中倒把自己变憔悴了。但还是那么漂亮……漂亮中又让人感到一丝怜惜。他本该生气发怒的,让乔密尔好好尝一尝敢背叛他的教训,可一见到乔密尔, 却都发作不起来了……

    可怜的王子殿下,王室的庇护没了,外面滔天的罪恶都加诸他一个人身上,大祭司要拿他献祭以消除民怨……乔密尔应该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吧?

    狄萨弗森忍不住略带欣喜地想。

    粗糙的指尖爬上青年的脸庞,又触了触那长密的睫毛,感受到一层薄薄的水雾。

    啊,哭过了么?

    别怕,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只能属于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面具的阴影下,目光炽热而坚定。

    “乔密尔……”

    男人终于再度开口。

    乔密尔一边僵硬着,任由狄萨弗森抚摸过他的脸、眼睛,又在他的脖颈处流连……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狄萨弗森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对他做什么?

    “你不会死在那些人的手里,我保证……你知道的,你该偿还我的,远没有结束。”

    男人轻咬住他的耳垂说道。

    酥麻得仿佛带起了一阵耳鸣。

    乔密尔猛退一步,对狄萨弗森越发看似亲密的动作感到不解又紧张。

    狄萨弗森为什么还像之前,对待伪装时的自己一样……?

    难道会是因为舍不得那个“自己”吗?

    可对方根本都没有提起……

    “什么、偿还?”乔密尔怔怔地问。

    男人轻笑:“亲爱的殿下,你忘了对我做过哪些事了么?”视线在房内扫过一圈,他又道,“我想试试看,殿下您会不会喜欢那样的玩法,也许你比我要适合得多……”

    将王子狠狠地抓回来,牢牢锁住关在笼中,再每天……是他这段时间做梦都想干的事!那晚乔密尔在伊莱的怀抱中,决然离去的一幕,天知道有多令他发狂。

    “!”乔密尔双颊瞬间爬上红晕,不知是羞臊、气怒,还是难堪。

    狄萨弗森对他的报复,真的有点让他分不清——

    可是,一想起打开木箱看到的那具凄惨躯体,又是一阵阴悚的寒意。

    ……狄萨弗森应该是在效仿自己原本对他做的那些。

    甚至变本加厉,彻彻底底将自己玩死,最后再制作成一具永久保存的死偶,展览玩赏……那简直更加糟糕!

    “现在,先跟我走。”狄萨弗森攥住乔密尔的手腕。

    “不!”乔密尔连连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男人银眸微眯。

    乔密尔仓皇地道:“我、我可以为以前对你做的一切错事而道歉。而且我根本、根本就没有真的做过,那些都是假的……反而是你!——”他咬了咬牙,“狄萨弗森,我们之间真的扯平了,还有,我离开领地的那天,也根本不知道你会中陷阱。”

    而狄萨弗森听完辩解,眼中没有丝毫乔密尔所期望看到的释然,只幽幽地问道:“所以,你想说……对我从来没有那种意思吗?”

    “当然。”

    青年点头。

    可眼神却躲闪。

    那被邪恶侵蚀的残缺灵魂,对狄萨弗森的垂涎与强迫,真的不代表他内心深处的一丝欲念么?

    骤闪的白光晃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一声响雷又从天际传来,令他本就惴惴然的心震颤如鼓。庞大的雨势全然没有要停的迹象,不由分了下神想到,若这般落到天明,以王城不合理的建筑,怕是要淹了。

    “可我也给过你回答了。”狄萨弗森冷笑道,“扯平?休想!我再说一次,现在跟我走。”

    “不能!”乔密尔回过神来,挣扎着,“放开、放开我……”

    “为什么?!”

    “我是兰曼斯特的王子,理应待在王宫里!”只有平息民怨,才能把军心凝聚起来,继续守下去,等到成功召回援军。何况他不是真的去死,还能借此公然摆脱这个臭名昭著的身份。怎么能此刻被狄萨弗森带走,让计划作废?

    狄萨弗森低吼:“可继续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那也是我注定的命运!”

    “注定的命运?呵。天真的王子殿下,您注定的命运是在我手中……”银眸渐渐染红,“怎么?被我玷污的痛苦,都深过了为这已残破不堪的兰曼斯特献祭吗?”

    他说着,禁锢着乔密尔的手掌慢慢从腰肢滑下,覆上了敏感柔软的……

    乔密尔身躯一颤,止不住惊慌地呼喊:“来人,来人啊!”狄萨弗森疯了,他真的疯了。

    “伊莱——你在哪儿?!”

    伊莱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伊莱的人影?

    乔密尔又恍然间想起,好像伊莱自从傍晚时跟他说过,有什么事情要出去一趟,就一直不曾回来……

    而他拼命呼喊挣动过之后,才发觉,狄萨弗森的动作不知何时已停下。

    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更加恐怖,即使隔着面具,也能察觉到那森寒刺骨的神情。

    “乔密尔,我尊贵的王子殿下。”男人的声调阴恻嘶哑,“你可真懂得,要如何逼疯我……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那个名字,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话音刚落,乔密尔便感到后颈一疼,意识随即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