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霎时间, 酒楼里陷入一片寂静。
什么宝藏鬼冢?到底是宝藏还是坟冢?
多数人没听说过什么宝藏坟冢,迷惑地互相张望,皆是齐齐将视线投向愣住的孙老先生。
傅潭说随着声音看去, 是在一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男子一身棉布衣, 身形很是健壮,却戴着黑色的斗笠, 黑色的纱幔竟然将脸都盖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偶有风撩动纱幔,露出几道晦涩不明的眸光。
他腰间佩刀, 听声音有点懒洋洋的, 年纪应该不算太老, 此刻懒散地靠着深褐木桌, 手臂随意搭在桌沿儿上,面前杯盏错落,举手投足间挥洒一股恣意的江湖气, 像是行走江湖的刀客。
见孙老不回答, 他一手抵着太阳穴, 又再次开口:“惠梁王死后不曾葬入皇陵,而是另设了坟冢,将自己与皇后合葬在一起。这件事,直到梁国灭国,皇陵失窃, 才被世人所发现。”
“皇陵中不仅没有惠梁王和皇后无名氏的尸骨, 甚至连陪葬的金银珠宝,也一并消失一空,世人最大的揣测, 就是惠梁王带着那些滔天的财宝,去了另一个坟冢,和皇后葬在了一起。”
寂静人群传来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继而开始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真有这种事?一国之君,死后不葬入皇陵,放弃了子孙的供奉,反而携带宝物葬在一个没人知道的野坟冢?死后百年都没人烧纸祭奠,这么荒唐叛逆的吗?!
傅潭说的视线却一直盯着男人腰间那把刀,这把刀也就是常规的尺寸,插在刀鞘里,但是可以看见的刀鞘和刀柄,都是缠了厚厚的黑布的。
只能看出是一把刀,而看不出刀的面目,和他这个人一般,带着斗笠,不见真容。
但是,但是傅潭说却没来由的觉得莫名其妙的熟悉,但是具体哪里熟悉,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很奇妙的感觉。
说书先生也没想到会有人知晓宝藏冢,苍老眸中划过一抹异色,继而镇定了下来,微微一笑:“宝冢的事老身也有所耳闻,瞧小先生您对此了解颇多,许是江湖客?”
“江湖客多寻宝探宝,也有不少人想要找到惠梁王的宝冢,但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传闻,老身知道的并不多。”
那刀客也微微一笑,起身颇有礼貌给孙老先生行了个礼:“既然如此,是晚辈唐突了。”
孙老先生摆摆手,极和蔼大度:“你既然想知道,那老身也胡乱说一句,前人是研究过这个宝藏坟冢的,惠梁王的手札里有一首诗特别耐心寻味,大概是‘巴山楚水凄凉地,乃吾孤身逃命处。长夜漫漫悲自语,惊觉佳人入眼眸。’”
“惠梁王并不是天生王储,他一路登基并不容易。惠梁王是他的父亲武梁王最年幼的皇子,他的几个兄长接连去世,随着武梁王年迈,他的皇叔意图篡位,惠梁王亦是年幼时就被追杀逃至巴山楚水那等荒芜之地,几经周转才回国登上皇位,十分艰辛。”
梁国这段历史,读过书的人约摸都听过,堂客里也有不少书生,此时发出了质疑:“孙老,这诗写的奇怪啊,既然前面是他逃亡时的凄惨遭遇,怎么最后一句,还蹦出来个美人呢?怎么突然扯到女人身上?实在是前言不搭后语!”
“是啊,不仅前言不搭后语,韵脚都没对上,这诗水平实在不怎么地,我写的都比他强。”
大家各抒己见,大堂里又嘈杂了起来。
双双托着脸:“这群人怎么还评价起写诗水平来了,不都说是梁王自己的手札里写的吗,人家也可能只是记录一下所经所感,没想着当大文豪啊。”
“不是,你们不觉得瘆得慌吗。”楚轩河重点不在文采上,他大为震惊,“逃命到荒野之地,长夜漫漫孤苦伶仃只能自言自语,抬眼一个美人映入眼眸,老天爷啊,这是见鬼了吧?荒郊野岭除了女鬼精怪,还有啥啊?”
赵秋辞笑:“这不就恰好印证了后人对皇后妖人身份的揣测了吗。”
果然,没等赵秋辞说完,孙老先生一拍抚尺,解释:“惠梁王的皇后来自民间,在惠梁王登基前就与其同甘共苦,这诗里出现的佳人,极有可能是惠梁王逃命途中,初遇皇后的时候。”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大家都猜测皇后可能是个妖人,这出场方式确实离奇了点。
刀客听着,唇角勾起个笑来:“恕我冒昧直言,老先生说了那么多惠梁王与其皇后的旧事,和那宝藏坟冢有何关系?”
孙老先生捋了捋胡子,笑言:“惠梁王没入皇陵,皇后亦是未入皇陵,二人到底葬在了哪里?如若不是惠梁王自己的故土,极大可能,便是回到皇后的故土,二人相逢之处了吧?”
“当然,这也只是前人的揣测,毕竟这么多年,也没人说找到那宝藏坟冢,或许这宝冢的传说,是个虚构的也不一定。”
老先生说话就是有水平,凡事没那么绝对,他说一句话,总给自己留下两三分余地和退路。
大家觉得甚是有理,频频点头以示认同。
刀客微微一笑,看出这老先生许是知道些什么,礼貌道:“还请先生明示。”
孙老先生捋了捋胡须,声音朗朗,念了几句:“夜黑风高,霜寒风啸,不见,日月星辰斗自移,唯见,闲云野鹤入幽潭。”
言毕,满堂寂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里皆是迷惑。
老先生念的什么?怎么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的?
“这可不是老身我胡编乱造的,惠梁王的手札里就是这么记载的。”孙老先生摊手,苍老的皮肤挤出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其中深意如何,老身学艺不精,就由后人来解罢。”
刀客若有所思,拱手行礼:“受教。”
老先生书讲完了,又多闲聊片刻,此时收拾东西,准备退场。
底下人挽留,还想多听他讲几个故事,孙老先生笑呵呵:“承蒙厚爱,老身实在不能再霸占场地了,明儿,明儿再与诸位相见!”
这个悬空的台阁并不是属于他的,他只是常驻在这里说书挣一点银钱,可酒楼并不只有说书的,等他下台,后面还有一群貌美女子等着上场弹奏歌舞。
众人欢送孙老,随后,一群曼妙女子鱼贯而出,在那悬台上弹奏起舞,酒楼里再次陷入到欢声笑语中 。
双双还没从精彩故事里回神,又被精妙歌舞吸引过去,感慨:“不愧是皇城,怎么这么多好玩的,我竟然都有些羡慕这些凡人了。”
有吃有喝,有故事听,还有歌舞可以欣赏,这不比在山上日以继夜的修炼享受多了。
楚轩河:“不然为何有规定禁止咱们随意下山,师妹,只可尝鲜,不可沉湎也。”
赵秋辞侧首,注意到脸色有些凝重的傅潭说,他笑:“鸣玉,又走神了?”
傅潭说还沉浸在孙老先生讲的故事里。
巴山楚水之地,不见斗转星移,唯见野鹤入幽潭……这地方……怎么有点熟悉呢?
傅潭说眉间微蹙,低声喃喃:“这个宝冢的地方,我好像知道在哪。”
这话来的猝不及防,三人惊愕中带着呆滞,缓了缓才回过味来。
双双瞳仁瞪大,一声短促的惊叫未出口,又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真的假的?这地方要这么好找,不早叫人挖了。”
“那是因为他们就算推断出来宝冢所埋之地,他们也不敢真的踏入那片地方。”傅潭说叹一口气,“斗不转星不移,不见日月,昼夜不分,这还能是什么地方,鬼蜮。”
难怪他觉得熟悉,那分明是他的老家。
贪图宝藏的无非凡人,凡人之躯岂能入鬼蜮,脚没踏进去就能被生吞活剥了。有本事进鬼蜮的修士之流,自然也不会稀罕金银铜臭之物。
别的不提,假若传说是真的,那惠梁王选的宝冢这个地方,确实是安全。
赵秋辞抬眼,狭长眉眼中一点清丽:“鸣玉,你去过鬼蜮?”
傅潭说点头:“曾和师父一起去过,也算熟悉。”
事实自然并非如此。然而师父师父,去世的灵胤真人,真是傅潭说一个极好的借口。
三人随着傅潭说的视线看去,是那个一人坐在角落饮酒的刀客。傅潭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刀客就是冲着宝冢来的。
仿佛察觉到被盯着的视线,那刀客竟然抬头向这边看过来,傅潭说一惊,在那黑纱飘忽之间的缝隙,远远与刀客对视了一眼。
就这一眼,却让傅潭说察觉到一丝魔气。是魔气,经过了掩盖遮掩,不会被人所察觉,但是傅潭说出身鬼族,天生的血脉要敏感地多,让他察觉到了这一丝丝极其微弱可以忽略不计的魔气。
好在他们修改了容貌,不怕被认出是蓬丘的人来,那刀客只微微一笑,付了酒钱,起身离开。
傅潭说抬眼,看向刀客离开的背影,他大步大步向前走,身姿欣长,走姿潇洒,很快就隐没在了人群了。
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傅潭说神色怔怔。
如果能让他看一眼那把刀,他一定可以认出来那是谁,可惜了,那刀缠成那样,根本看不见原型。
鬼蜮之大,宝冢之小,单凭斗转星移那几句并不能确定宝冢的位置,但是若再加上那句闲云野鹤入幽潭,傅潭说约摸就大致知晓了方位。
但是他还不能确定。
傅潭说站起身,眼睫微垂,他需得去问问那孙老先生。
第32章 她长这么大,就没有得不到……
傅潭说起身, 飞快追出去,然而,那白胡子的孙老先生脚程还挺快, 短短片刻,就已经没了踪影。
赵秋辞三人结了账跟出来, 眼看傅潭说神情空落,赵秋辞安抚:“不要紧, 老先生不是说明日接着来说书么,明日我们再来便是了。”
夜幕将至,街边各色的灯笼都已经点了起来。天幕一点点暗下去, 烟火人间却一点点闪耀起来。
双双一把挽住傅潭说的胳膊, 已经迫不及待了:“走啦走啦, 去逛逛嘛。”
饭后消食, 正是闲游这繁华闹市的好时机,方才老先生所讲的鬼冢的故事全都抛之脑后,暂且不提, 四人随着人流, 向闹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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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偌大的皇宫灯火璀璨, 亮如白昼。女乐三千,钟石丝竹之音不绝。
黑衣男子巧妙避开所有防守,飞檐走壁向皇宫深处探去。
华丽的宫室大门紧闭,少女制作精美的绫罗裙拖到地上,此时她正一手托腮, 纤细的手指百无聊赖拨弄自己垂下来的青丝。
“殿下。”黑衣男子悄然出现在窗前, “好久不见。”
见他来,玖薇面露惊喜,又小心翼翼探头看向窗外, 见没什么人,才将男人迎进来,关上了窗。
男子一身夜行衣,腰间佩刀,斗笠遮脸,他倒是随意,一屁股坐在公主常坐的精致藤椅上,随便摸了个桌子上摆放的鲜果,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吃还堵不上他的嘴,他翘着二郎腿,偏要调笑:“堂堂公主之尊,夜半私会外男,若是传出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反而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哦对,传出去又怎么样,咱们九公主有那位仙君撑腰,私会外男算什么,就是要这皇位……”
听到那两个字,玖薇脸色一变:“住口!”
男子无所谓地笑笑,到底没再接着说下去。
玖薇脸色稍霁,也坐下来,两只养尊处优的柔荑握在一起,显露些许紧张:“拜托你的事,你可有办法了?”
“没有。”男子也没藏着掖着,干脆利落,“你想要长生,不修道也不想死,是不是有些难为人了?”
“你以为我不想修吗?”玖薇重重哼了一声,提到这个,她原本傲人的语气也颓靡下来,“如果本公主能修道,用得着你噬鬼舫吗。”
九重天塌陷,神仙陨落,灵气泄入人间,从此人间就有了修士。
可是这天下,也不是人人都能修道,最起码得有个灵根。而她这个皇室公主,就是个冥顽不灵的肉体凡胎,觉醒不了一丝一毫的慧根。
正因如此,她才想到求助噬鬼舫。
她好看的眉紧蹙在一起:“你们噬鬼舫也没有办法么?”
“有啊。”男子摊手,后仰靠在藤椅上,懒懒散散,“我们噬鬼舫做的是鬼道的生意,你既然觉醒不了灵根修不了道,自然也堕不了魔,唯一可求长生之法,就是入鬼道,成厉鬼,只要魂不散,便可游走于世,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长生呢。”
“长生长生,人都死了,孤魂野鬼算什么长生!”玖薇恨恨将桌上的茶具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她眼眶红的厉害,在外人面前才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凡人,怎么就求不得长生!”
黑衣人一手支着下巴,轻飘飘提起:“传说里那位姬月氏鬼姬,曾走南闯北,上刀山下火海,为心上人寻求秘法和药材。那个男人也是一个凡胎□□,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可是他竟然被鬼姬生生延续了百年的寿命……”
玖薇瞳仁微微一缩:“你是说,鬼姬手里,有可以让人长生的法子?”
她吸了一口凉气:“真的假的?”
鬼族的王女鬼姬曾被天下人讨伐,正道人士得而诛之,旁人只知她作恶多端,老天要替天行道,但只有知情人士才知,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那个逆了天道的禁忌。
但是,没有人知道禁忌是什么,仙门对此严防死守,闭口不提。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又道:“可是鬼姬已经死了。”
“鬼姬死了,再也没有人知道那禁忌是什么,封灵阁没了主人,也早就没落了,不然你现在就该找封灵阁办事,而不是我们噬鬼舫了。”
“若是鬼姬还活着,封灵阁说不准可以帮帮你,只是可惜……哼。”他轻蔑一笑,“封灵阁不行了,早晚,也是我们的。”
玖薇攥紧了手心,染了艳红丹蔻的指甲陷进柔嫩的掌心肉里。
她可是皇城里,最最受宠的公主,天降福祉,蓬丘仙君疼爱的义妹,她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长到这么大,还没有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
“你们噬鬼舫,既然那么想替代封灵阁,总得有些本事才行。”玖薇咽下一口气,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她直视面前的黑衣人,眸光闪烁,“我要知晓那个禁忌,不惜一切代价。”
黑衣人不置可否,只勾唇一笑:“那殿下也得拿出些诚意才行。”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他自袖中掏出一卷约莫巴掌长,卷的细细的纸筒,缓缓展开在玖薇面前。
那是一副小巧的,迷你的画,拓印在这一方巴掌大的纸上。玖薇定睛看去,是一副风景人像。
有水,有树,有远处的楼阁。一位婀娜的女子侧坐在水边,光洁的小腿被水淹没过去。长发垂下来,加上她侧坐着,并未画出完整的面容。但这般,反倒引人遐想她何等娇艳的面容。
画面里还有几只仙鹤,或伫立在水中,或昂首在岸上,或垂首梳理羽毛,或展翅欲往远处飞翔。
画是没有颜色的,黑墨白底,线条简单,寥寥几笔,却精确勾勒出了女子的神与貌,仙鹤的活灵活现,以及这处美景的意境。
玖薇眨眨眼睛:“这是何意?”
“我要你帮我找到这个东西。”黑衣男子认真道,“是一块石雕,上面雕刻着这幅画。”
玖薇瞠目结舌:“这要我如何帮你找?”
“这是皇室的东西。”黑衣男人起身,微微俯身过来,“你进入皇室的宝库,比我容易得多。堂堂公主,找块牌子,不是易如反掌么?”
皇室宝库如此之浩瀚,从哪找这么块破牌子?玖薇皱眉:“那你也至少告诉我这块古物的朝代,我才好帮你打听。”
“大梁王朝,好像是叫这个名。”黑衣男人掏了掏耳朵,“你们人间的朝代,我哪记得请。”
玖薇更是震惊:“梁王朝?前梁还是后梁?南梁还是北梁?距今过去多少朝多少代了,爆发了多少次战争,篡位,朝廷动荡,你知道么?你让我怎么找!”
男人不耐烦地捏住玖薇的下巴,让她闭了嘴。
“难,当然难,你总要付出些什么吧?何况找件东西,和让你长生比起来,也算不得难吧?”他嗤笑一声,“实话告诉你,这块牌子,和鬼姬有关。你若是想早日拿到鬼姬手里的禁方,就老老实实听话,早点找到它。”
“你好我也好,懂?”
他松开手,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到窗前。
玖薇仍是怔怔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男人回头,勾唇一笑:“回见,我娇贵的九公主。”
言罢,他一跃出了窗,快的好似一阵风。像是从来没来过,只剩下两扇打开的窗,左右晃悠。
守着殿门的宫女们才敢进来,垂眉低首,熟练地将桌子上方才人吃剩的果核收拾下去,果盘糕点全部撤掉,连桌上的桌布,脚下的地毯,都全都撤掉换了新的,又重新燃上了熏香,驱散了方才的男人味。
“等等。”玖薇突然出声。
宫女们恭敬道:“殿下请吩咐。”
“明日开始清点库房。”她捏起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万钧的画,“找带有这样一副图案的东西。”
大宫女缓缓抬头:“奴婢斗胆,库房是……”
“本宫殿内所有的库房。”她摸了摸被捏疼的下巴,恨得牙根痒。
先从自己宫室入手。不过找到的可能性不大,至于皇宫的宝库,她去找父皇,再想想办法。
大宫女诺声称是,刚要退下,又被叫住:“监正大人,可用晚膳了?”
大宫女一顿,面露难色。监正大人仙人之躯,自然是不会如她们这些凡人一般一日三餐,可公主偏偏喜欢送汤水小食,她又不能打公主的脸,只好顺着答道:“这般时辰,监正大人刚刚下值,应当是,未曾用晚膳吧。”
“那就好。”玖薇抚掌,提及监正大人,方才的阴郁心情消散而空,“备膳食,随本宫去司天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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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监。
门户大敞,明亮的光自屋内投到院外来。窗前两丛清脆绿竹,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竹影。
浅蓝色袍子的随从小跑着穿过长廊:“大人,禀大人,九公主,又来啦!”
屋内,深蓝色绣金圆领麒麟袍的男子端坐着,伏案埋头公务,头也没抬:“就说我事务繁忙,不……”
话音未落,便听娇俏的女声远远传来:“洛大人?”
蓝衣服随从打了个哆嗦:“大人,拦,拦不住啊……”
洛与止头疼地捏捏眉心,公事已经够烦的了,还要应付那位公主。
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公主看见洛与止眼睛就亮了,两颊浮起淡淡嫣红,眸中流露羞意,仍是大大方方将自己准备的吃食递过来:“大人守卫皇城,日夜操劳,实在是辛苦。九儿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洛止后退避开一步,拱手行礼:“公主千岁。”
玖薇已经对洛与止的避讳视而不见了,仿佛没有看到洛止眼里的疏离和冷淡。
洛止面不改色,只当玖薇是来监工的,一如既往地冷淡:“陛下已将公主驸马的候选名单交给司天监,不出两日,司天监定能将与公主命数最为契合的人选筛选排列出来,上交陛下,请公主放心。”
玖薇的年纪在公主里算是年长的了,若没什么意外早该成婚了,但是玖薇一直拖着,陛下看在仙盟之首蓬丘,那位幼清仙君的面子上也没有对玖薇太苛刻,一直是纵容宠爱她的。
毕竟一国有这么个仙君庇佑亲自赐名,还收为义妹的公主,实在是一件光彩有福的好事。
但是现在玖薇已经双十年华,再不嫁人,恐怕就嫁不出去了,陛下已经在抓紧时间为玖薇选驸马了。
洛与止客客气气:“司天监事务繁忙,恐招待不周,公主若没什么事,便请回吧。”
“你当我真实来监工的么?”玖薇脸上浮现气恼之色,“算算算,监正大人卦卜得那么好,怎么没算一算自己,在不在那份名单之上呢?”
第33章 他那样冰清玉洁的人,就不……
洛与止脸色微变:“公主不要拿臣玩笑。”
玖薇上前一步靠近洛与止, 抬头逼视他:“九儿的心思,天地可鉴,监正大人又岂会不知, 不过是嫌弃我混沌根骨,修不了道, 成不了仙,看不上九儿, 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一次次,一回回,她整日里往司天监跑, 旁人还以为她这个受仙君庇佑的最有福分的公主多喜欢司天监, 其实还不是为了洛与止。
“公主言重。”洛与止瞳孔震动, 继而冷静下来, 他扫了一眼门口守着的随从,随从极有眼力见地躬身退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了两个人,洛与止才重新开口。
“公主也知道, 你我之间的不同。”
洛与止两手背在身后, 挺直了腰背, 要比玖薇生生高出一个脑袋去。那张眉眼深邃,鼻梁高耸,极硬朗的英俊样貌,颇为不近人情。
“如果真的算年龄,公主可知, 我与您的皇祖父, 可是一般大的呢。”他有意刺激玖薇,“这就是修士和寻常人之间的差距,你不明白吗?”
“我知道!”玖薇倏地发怒, 泪水几乎是瞬时充盈了眼眶。
“可是,不能修道,没有灵根,怪我吗?你以为我不想吗?”她死死握着拳头,眼眶红的要命。
“洗髓丹我吃了多少,药浴我泡了多少年你知道吗!可是没用!没有!普通人就是普通人,灵根这东西,没有就是没有!”
泪水大颗大颗从她白皙的脸蛋上滑落下来,啪嗒啪嗒,沾湿了衣襟。绣在领口旁的那朵粉嫩海棠,就这般被染成了深色。
洛与止沉默半晌,还是放缓了语气:“公主应该选择一位优秀且合适的驸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而他们二人,别说恩爱,连一起白头都做不到。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
玖薇捂着脸小声呜咽,汹涌的泪水从她指缝里渗出来。
她堂堂金枝玉叶,干嘛把自己从妙龄少女拖成老姑娘呢,她根本不愁嫁,多的是人想要娶她,可是——她不想啊!
“阿止。”玖薇抽泣着,小心翼翼地抬眼,伸手去捏洛与止的袖口,泪眼婆娑,“我,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也去求过我义兄了,我会找到……找到长生的法子,你,你能……能等等我吗?”
她的义兄,蓬丘的幼清仙君。义兄那么厉害,又这么宠爱她,一定会帮她找到办法的。
泪光盈盈,唯有哀求。在这一刻,公主的尊贵和身段荡然全无,她将自己放低,卑微到了尘埃里。
洛与止内心没有一丝波澜,他冷静地将玖薇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扯开,然后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顾玖薇心碎的凄婉神情,脸上唯有石头般捂不热的冷硬。
“抱歉。”洛与止道,“你我,强求不得。”
玖薇眼里的光,一寸一寸熄灭下去。
就像她坚定地选择洛与止一样,洛与止也坚定地拒绝了她。
尴尬而沉闷的气氛蔓延,玖薇满脸苦涩,她一心剖白,而他甚至不肯给她递一个台阶。
这时,桌案上静置的玉牌蓦然亮了起来,圆形法印浮现,散发浅浅蓝光,由玉牌向四周扩散。
而与此同时……洛与止的视线移过去,那张素来冷硬的脸,竟然宛如冰块融化,罕见地浮现笑意,一抹柔情自他眸中化开。
玖薇脸色一僵,她知晓那是仙门用来千里传音的术法……所以,是谁在这时候联系他,竟得他如此看重?
仙门,仙门的人……洛与止拒绝她,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有了心悦之人,那人和他一样,也是个修士!
胸口上下起伏,玖薇脸色涨红,所有的委屈,被拒绝的屈辱,得不到的回应……种种情绪翻滚,一股脑地涌上她的脑门,让她一时失了理智,冲上去赶在洛与止拿起桌上玉牌的前一刻,猛的将桌面上所有的东西扫了下去。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声响,笔墨纸砚,镇纸摆件,连着那块玉牌,摔了个七零八落,一地狼藉。
玉牌碎掉,那刺眼的蓝光一并消失不见。
玖薇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知晓自己任性犯了错,也不敢去看洛与止的眼睛,捂着嘴忍着喉头的哽咽,转身冲出了房门。
洛与止还愣在原地,和地上的烂摊子脸对脸,面面相觑。
副监正正好撞上哭着跑出去的玖薇,背着手迈了进来,啧了声:“看看,又给小姑娘惹哭了,按岁数你都是能当爷爷的人了,怎么不能大度一点。”
洛与止正蹲在废墟里捡碎掉的玉牌。
玖薇一走,此时的他完全放松下来,本是眉眼深邃硬朗的长相,此时夹杂几分无奈,和平日里威严的监正大人判若两人。
听了副监正的话,登时脑门上青筋暴起:“闭嘴,什么爷爷不爷爷,我们的年龄怎可与人间相提并论!”
他的年纪在仙门里,还是风华正茂一枝花呢。
副监正啧啧两声:“你也别太死脑筋,九公主头上可是有幼清仙君罩着的,说不准真的能给她整个什么长生之法,到时候你俩,不仅能白头偕老,还能跟蓬丘的幼清仙君攀个亲呢。”
“不可能的。”洛与止捡完了玉牌,从垃圾堆里站起身来,没忘了嗤笑一声。
“不管他什么仙君,凡人的生老病死转世轮回乃不可更改的铁律,他既是仙君,更应该明白什么是他不能插手的。若人人都能逆天改命,天下岂不是大乱了?”
他吹了吹手里的碎玉牌,全都碎掉了,这牌子算是废了。不知幺弟洛与书找他什么事,罢了,等他新做一个牌子再说。
他收起手里的碎玉牌,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了什么,面露骄傲:“若真要攀亲,我何必借九公主去攀幼清仙君那远亲,我那出息的亲弟弟,可是未来命定的仙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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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之大,物产之丰富,琳琅满目,让人头晕眼花。
赵秋辞与楚轩河二人不仅是少爷小姐的“保镖”,其中一人是钱袋子,另一人就是货架子。
随着人流往前走,耳边除了嘈杂的人声和叫卖声,便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叽叽喳喳的使唤:
“师兄,我要吃这个!”“狐狸我要买那个!”
“师兄帮我背着这个好不好?”“好哥哥帮我提一下。”
楚赵二人脾性极佳,对“少爷小姐”极度宽容,无奈对视一眼,没有拒绝,说不出半个“不”字。
没有办法,傅潭潭跟沈双双俩人都太能折腾了,楚赵师兄弟二人若是一碗水端不平,大小姐二小姐打起来,头疼的还是赵秋辞。
双双兴高采烈的,她本就极少下山,现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彩灯彩衣,珠宝首饰,琳琅满目,还有投壶,猜灯谜等小游戏。
楚赵傅三个男子不懂簪花这些东西,哪里有头发往哪里簪,胡乱给双双插了一头。
此时双双头上顶着一头沉甸甸的摊子上买来的花里胡哨的廉价花簪,在楚赵傅这三个大男人口口声声“师妹真美”“师妹太好看了”“师妹是天仙下凡吧”的吹捧声里昏了头,自信心膨胀,昂首挺胸,眉毛要飞到天上去了。
“怎么办,已经开始为师妹担心了。”楚轩河看着手里提着花灯,蹦蹦跳跳的双双,莫名其妙叹了一口气。
赵秋辞斜眼看他:“?”
“咱四个算是一起长大的,跟咱三个混久了,师妹以后怎么找顺眼的道侣啊。”
前面走的双双听见楚轩河好似喊了自己的名字,转头看他:“干嘛?”
小姑娘水水灵灵,回眸含笑。纵然满头俗气的金银,也掩饰不住她眉梢的灵动,和从皮囊里透出来的冰清玉洁的气质。
楚轩河一脸认真:“论样貌,不及咱们潭潭貌美,论身体,又不如本人健壮,论才智,更不及咱们狐狸师兄足智多谋,师妹眼光早就被我们养高了。你们说,以后得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得到师妹的青眼啊?”
赵秋辞:“……”
双双:“……”
“你是不是想太多?”赵秋辞神色复杂,顿了顿,到底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还是咱们三个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双双“噗”地一声喷出来,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哈哈楚河师兄,你没事都在思考什么啊?”
言罢,她特意跑了两步退回来,踮脚捏了一根黄灿灿的油炸蟹脚投喂到楚河嘴里,脸上笑的开怀,满头的簪花都跟着抖动,她笑眯眯:“多吃肉,少操心。”
唯有认认真真啃土豆的傅潭说反应慢半拍,咽下一口噎人的椒盐土豆才抬起头来,认真附和:“楚河说的对啊,我这么好看还遭师妹嫌弃,寻常的男人,怎么可能入得了师妹法眼。”
双双脸上的笑立马收了起来,冲他翻了个白眼:“乱讲,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
傅潭说呵呵两声:“平日里就你跟我吵的最凶。”
“你自己不招人待见!”双双抬脚逼上前来,“长得好看又怎么样,照你这么说,洛师兄那样的美人,你怎么还非要惹他生气,不跟他好呢?嗯?是因为洛师兄不够好看吗?”
“呕——”双双是知道怎么恶心他的,突然提及洛与书,傅潭说一脸食了粑粑的表情,掩面作呕,“你别恶心我哈。”
双双无辜摊手:“你别自作孽哈。”
“好,不提你那洛师兄。”被戳了心肝,傅潭说不甘示弱,偏要反过来戳人肺管,“阮清舒何德何能,有何过人之处,能被你看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音刚落,四人立马安静了下来。
楚轩河方才提起道侣,阮清舒这个名字就已经在众人脑海里浮现了,然而怕惹师妹伤心,楚轩河和赵秋辞谁也没提。
但不提,并不代表不好奇。
楚赵二人的视线,从傅潭说身上,移到双双身上去了。
赵秋辞眼见形式不妙,伸手揽过傅潭说的肩,递了个台阶调和道:“不如我们往前……”
“他对我很好。”双双突然开口,让赵秋辞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提到阮清舒,双双并没有被戳到后的气急败坏,她甚至很是平静和坦然:“你们不是想知道我和阮清舒之前的事么。”
“在去年的试炼里,他救过我,情况那般紧急险迫,他照顾我一路,我很感激。”双双抱臂,“出来后,我对他稍稍有了些好感。况且,身为花长老的爱徒,他资质不差,配得上我,长相么,也颇合我的心意。”
赵秋辞踌躇:“那你们,后来怎么……”
“因为我发现,他不仅对我好,他对旁的姑娘,也一样好。”
提起这个,双双脸上才起了波澜,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几欲冒火。
“是,他是没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毛病,谦卑有礼,温润如玉,温柔体贴。算起来,也是我无理取闹。”
双双牙齿几乎咬出声来。
“可是,这般男人,纵是他待我再好,我也是不要的!”
然而,楚赵傅这三个从未有过心仪的姑娘,也都未曾经历过情事的妙龄少男,此时听双双一言,各自脸上多少有些懵懂。
楚轩河仍是呆呆的:“师妹这是,何意?”
对上三双茫然的目光,双双就知道他们听不明白,叹了口气,掰着手指挨个解释。
“我心中的合适的道侣,绝对不能是这两种人。”
“第一,就是阮清舒这般,对谁都温柔体贴,照顾有加的多情之人。”
“第二么。”她想了想,找出个四人都识得的典型人物来,“第二么,就是洛师兄那般,对谁都冷淡疏离,公私严明的无情之人。”
再次提及洛与书,傅潭说放空的视线重新汇聚,抬眼看向双双,眸光微动。
“我可没有说洛师兄坏话的意思哈,也没有说他不好。”双双还是很敬佩洛与书的本事,她捏捏手指补充,“我只是在举例子,他那样冰清玉洁的人,合该是蓬丘的门面,但真的不适合当道侣。”
“冰清玉洁?呕。”黑粉头子傅潭说皮笑肉不笑,暗自嘀咕,“谁瞎了眼找他结契当道侣。”
双双懒得搭理他,洛傅二人积怨已久,傅鸣玉看待洛与书就好像加了死亡滤镜,从头到尾都是黑的,根本瞧不到洛师兄的一点点好。
赵秋辞悟性大,若有所思:“师妹所求的,是在那人心中,唯一的特殊?”
“对。”双双合掌赞同,“他可以对我好,但是不能也这般对旁人好,他可以对旁人漠然,但是不能对我一样漠然。我就要做那个唯一的例外,得到独一无二的偏爱,能做到的人,才配做我沈双双的道侣。”
楚轩河听的有点糊涂:“这是不是有些难为人……”
“你觉得很难吗,师兄?”双双侧首看向他,眼里满是认真,“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她于你而言,一定是最特别的。有她在,你的眼里便容不得旁人,怎么还会分半分心思给旁人呢?”
楚轩河从未有过如此感受,迷惑道:“那要是……”
双双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接道:“那要是你看所有姑娘都一个样?”
她气沉丹田:“那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找道侣霍霍人家!否则你就是该吞一万根针下地狱的大渣男!”
吼声贯彻楚轩河耳道,楚轩河两眼发蒙,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嗡的回音。甚至一旁的傅潭说也受到了波及,艰难地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说完这些,双双拍了拍手,心里舒畅多了:“好啦,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可别怪我当时没有告诉你们,就七天,我哪好意思,说出去都丢人。”
若不是在柳家村猝不及防偶遇阮清舒,这事儿双双绝不主动提及,最好烂在肚子里。
“他没对不起你就好。”赵秋辞抬手,刚想安抚地摸摸双双的脑袋,碰到一头扎人的发簪,无处下手,又讪讪将手收了回去。
“他若是对不起你,花长老的爱徒又如何,师兄们定要替你讨个公道去。”
“我知道师兄们疼我。”双双冲赵秋辞甜甜撒娇,扭头给傅潭说扮个鬼脸,“傅鸣玉还想拿阮清舒激我,没用。早晚有人治得了你,本小姐等着你受情伤痛哭流涕。”
傅潭说哼一声:“只有我让别人痛哭流涕。”
“哎哟哟。”沈双双手指抵着脸,做了个丢人的动作,“我看到时候谁死去活来痛哭流涕。”
眼看二人又要争执起来,赵秋辞上前一步,刚要说和,一道瘦小的影子直挺挺撞了过来。双双“啊”了声,直被撞了个趔趄,倒退几步。
“谁?”她眉眼含怒,恶狠狠看向罪魁祸首,却对上一双绝望的眼。
慌不择路撞她的是个小个子的瘦弱少年,此时噙满泪水的双眼透着绝望和恐惧。而一圈淡青 色的法印在他衣襟之下若隐若现,宛若一根无形的锁链,捆在他的脖颈之上。
第34章 “洛……与书?”……
双双神色一滞。
为防止妖鬼伤人, 维护皇城安全与百姓安危,凡是进入皇城的异类,皆要经过司天监审查备案, 并刻下“烙印”。
烙印,即封锁妖鬼经脉或灵脉, 使妖鬼像普通人类一样,无法再使用任何法力。
一般妖类的法印为绿色或淡青色, 魔类为黑色或紫色,而鬼类为红色或橙色。
有法印者,一旦他们强行动用异术, 则会惊动烙印, 遭到反噬。与此同时, 司天监受烙印感召, 会即刻出现在事发地点,将行凶者绳之以法。
这是他们进入皇城所要付出的代价。
而眼前这莽撞的少年,脖颈处隐隐若显的青色法印, 恰恰印证了, 他是个妖。
还是个被束缚了术法, 和普通人一样的妖。
“妈的,小崽子们溜挺快,都跑哪里去了……”
“你们这群废物,人都看不住,还不快去找!”
极佳的听力让四人捕捉到空气里传来的男人凶恶的声音, 那声音里除了不满就是鄙夷。
除此之外, 还有零零散散的脚步声,慌乱逃窜。
原来逃跑的不止这一个。
傅潭说视线落在面前的小崽子身上。
仅凭外貌瞧不出是原身是什么妖,但妖类大多貌美, 眼前这位也不例外。毛发脏乱,衣不蔽体,瑟瑟发抖,落魄至此也难掩那张沾满灰尘面孔的秀气。
“跑,你再跑,贱货……”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鞭声与喝骂,有不幸的同伴被捉住,毫无意外,等待他的是怎样痛苦的折磨。
这时候双双也无暇追究无故被撞的责任了,她抬眼往声源处看去。一群嚣张跋扈的人肆无忌惮当街打人,而百姓皆躲得远远的,无人在意棍棒之下青紫破烂的身体。
为首的大腹便便却衣着华贵,丑恶的嘴脸尽是嚣张,无所顾忌。
双双惊愕:“他怎能如此嚣张?”
“看模样也是个皇亲国戚。”楚轩河摸了摸下巴,“皇城,人家的地盘,可不是嚣张么。”
百姓们又辨不出人还是妖,只当是豪门权贵在教训逃跑的仆奴,自然不敢多管。
年幼的女孩第一个被捉住,鞭子还没落下来,另一个略大一些的少年猛的冲出来,护住了她。
接受了烙印,不管妖魔还是鬼怪,都和寻常人一样,没有自保的能力。尤其在皇城这般阶级划分明确,皇权至上的皇城,妖鬼的命比乞丐还要低贱。
明明鞭子落在男孩身上,女孩却哭的凄惨,混合着噼里啪啦刺耳的鞭声,人们都不自觉躲远了些。二人颈上,皆浮现了青色法印的痕迹。
明明是妖,如果没有这层法印的禁制,他尖利的爪牙几乎可以顷刻刺穿人的喉咙和心脏。
可是他现在做不到。
背上火辣辣的灼疼,周围人视而不见的冷漠,和怀里妹妹悲恸的哭声……被打的少年眼眶红的要滴血,颈上法印颜色愈发加重,越来越青。
他在强行动运作体内被封印住的滞涩的妖力。
而双双脚下的少年瞳仁呆滞,生理性地恶心干呕,整个人蜷缩起来,瘦削的肩背止不住地颤抖。他艰难伸出手,攀上双双的脚踝:“救……命……”
泪水从他眼眶里滚下来,在脸上划过一道泥痕。
“救救我们……”
双双脊背僵硬,动也没敢动。傅潭说侧首看她,知晓她动了恻隐之心。
不是没有能力救,可他们四个来这里已经是瞒天过海偷偷摸摸,若是出手惊动了司天监,四人又该当如何。
然而,少年鼻头动了动,仿佛发现了什么,猛的扭头看向傅潭说,一瞬间的眸中迸发出异样的光辉。
他立刻调转膝行至傅潭说脚下,抱住傅潭说的腿,悲泣出声:“求公子……救救我们!”
傅潭说垂首,与他对视。少年含泪,声线颤抖,那双眼睛却这般热切,好像见到了救命的恩人:“您是我们殿下的朋友,求求您了……救救我,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救救我们……”
傅潭说:“?”
楚赵沈三人:“?”
什么殿下?殿下是谁?
“他在那里,抓住他——”
不等傅潭说回应,脚下少年就已经被发现了。约摸六七个手执棍棒的打手向傅潭说四人逼近,瘦弱少年无助地藏在傅潭说身后,牙齿都在打颤。
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傅潭说会救他,如果傅潭说把他交出去,他必死无疑。
“你们几个什么人?把那贱奴交出来,我们世子不与你们计较,这事儿就算完。”
被称为世子的就是那个满脸横肉,衣着华贵的胖子。他手里的鞭子沾了血,拖在地上,已然变得黝黑肮脏。
双双早看不惯他嚣张跋扈的样子,刚要向前一步,便被赵秋辞扼住了手腕:“休要妄动。”
双双咬牙压低了声音:“师兄,他手里的鞭子,分明是个有品阶的法器,别说妖鬼,就是落到修士身上,也够人受得,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秋辞直视肥腻的世子爷,不卑不亢:“皇城根下,当街行凶,这位仁兄,你眼里可有王法?”
世子未开口,身边的忠犬已然发话:“大胆,我们国公府世子爷教训自家的奴婢,轮得到你说话。”
“奴婢?”赵秋辞扫了眼世子身后,被绳子捆起来的遍体鳞伤少年,轻笑一声,“妖人就算犯了事,也应该交给司天监,而并非世子一人可以处置的吧?”
一听妖人二字,世子脸色微变,继而冷哼一声:“妖人又如何,我国公府买进门的,就是我国公府的奴婢,本世子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他一甩鞭子,指向傅潭说身后的少年:“还愣着做什么,把那小崽子给我抓回来,今天晚上把这几个胆敢逃跑的,皮剥了,煲汤喝。”
他的人还未动,只听一声怒喝。方才被他捉住捆起来的少年暴起,挣脱了绳索,纤细的手臂膨胀数倍,一掌就将身旁押着他的世子护卫击飞出去。
他的眼睛红的要滴血,充血的黑色经脉从皮肤上浮现出来,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开。而他脖颈处的青色法印,越来越重,忽明忽暗。
他强行冲破法印,而法印也在压制和侵蚀着他的身体,黑红色的血大股大股从他嘴角渗出来,他踉踉跄跄走向同样被捆着的小姑娘,喘息声沉重,指甲割开绳索,将人护在怀里。
“妹妹……”
他不想杀人的,他只是想保护他的妹妹。
这一变故转移了世子的注意,世子脸色沉下来,他既然敢圈养妖人,手里总得有几件得用的东西。
“保护世子,快,保护世子!”
他的走狗们纷纷拿出武器,每一件都是有品阶的法器,他们人多势众,谨慎地向发狂的少年围攻过去。
旁观的楚轩河惊奇:“寻常凡人,怎么有这么多法器?”
“有人买,自然就有人卖了。”赵秋辞沉吟,余光一瞥,方才躲在傅潭说身后,哀求他的少年,已经趁乱跑了。
傅潭说倒是没在意,他还在思忖,方才少年口中的殿下是何人。然而,当他看到空中一闪而过的紫色,和从天而降的紫衣少年时,他蓦然就顿悟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傅潭说的妖人朋友,闻人戮休。
闻人戮休抬手便掀翻了一众狗腿子,少年单薄清秀的面孔含着愠怒:“你们一群人欺负两个孩子,怎么好意思的。”
掌心的妖力旋风似的汇聚,方圆百米的市民百姓们惊呼“有妖人行凶”,仓皇而逃。狂风呼啸,离得近的摊子已然被掀翻,尘土乱飞,世子众人僵在原地,完全没有料到,皇城内居然会出现大妖。
糟了。傅潭说瞳仁骤缩,脚尖轻跃,两步奔至闻人戮休面前,一把攥住了闻人戮休的手腕,制止了他行凶。
傅潭说低声:“不要命了?”
闻人戮休侧首,在瞧到傅潭说的刹那怔住:“仙,仙人哥哥?”
然而他来不及收回全部已经释放的妖力,磅礴的妖力环绕在傅潭说周身,强大的压迫力挤压着人的五脏六腑。傅潭说不得不动用法术,澎湃的灵力自指尖输出,蓝与紫色交相辉映,碰撞出巨大的光团,将二人笼罩其中。
傅潭说咬着牙,硬是帮着闻人戮休将周身刀子一般凌迟四泄的妖力压了下去。
“司天监马上来了,你快点走。”傅潭说低声嘱咐,“放心,那两个孩子交给我。”
言简意赅,饶是闻人戮休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傅潭说是为了他好。
他咬咬下唇,道了句“多谢”,便化作那只熟悉的紫雀儿,光幕散去,他便也一同消失在了空中。
傅潭说落地,去看那妖族少年的伤势。
司天监的法印也不是吃素的,纵然少年一时冲破法印使用了妖力,可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哥哥,哥哥……”
小姑娘抱着倒地不起的哥哥痛哭,青色的条纹爬上少年的臂膀,脖颈,甚至脸颊,密密麻麻,他痛苦地与法印对抗,模样可怖。
傅潭说侧首看向赵秋辞三人,歉意笑笑:“不好意思啊,司天监怕是要来抓我了,你们三个先避一避。”
“避什么。”赵秋辞三人上前来,这么大的响动,司天监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傅潭说方才动用法术,四人便藏不住了,索性不再遮掩。
双双早就可怜两个半大少年了,自纳戒里翻找能给小姑娘蔽体的衣服,楚轩河帮着给少年伤口上药。
“何人在闹市放肆!”
身着深蓝色绣金圆领长袍,锦带收腰的一行人御剑而来,每人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皆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一行人呈三角之势,公事公办,严明执法,剑尖直指傅潭说四人。
这是傅潭说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司天监,虽是朝廷的机构,可也算纪律严明,论排场,并不输各大仙门。
为首的领队头戴黑色冠帽,不苟言笑,周正威严,视线冷冷地落在傅潭说几人身上。甚至并不开口询问缘由,直接抬手下令:“拿下。”
傅潭说:“???”
队伍倒是严整,就是这也太霸道了。
“等等!我们并非妖人。”傅潭说解释,“国公府世子私自豢养妖人,虐待用刑致使妖人反抗,并未当街伤人。”
而领头的只是冷冷扫他一眼,颇为不近人情:“未经司天监审查,私自擅入皇城,拿下。”
身份也被看穿了。
双双执剑,冷哼一声:“我说怎么一个小小世子,不仅手里有大把法器,私自豢养妖族为奴婢,甚至还敢当街打人行凶,原来是你们司天监,官官相护,包庇放纵。”
领首听不得诋毁司天监的话,面色一变:“休要胡言!司天监公正严明,尽忠职守,从不结党营私,行龌龊之事。”
“公正严明?”双双嗤笑一声,指了指瘫在地上几欲尿了裤子的国公府世子,“真正的凶犯你不抓,不问青红皂白反倒先要押我们进司天监?真是好一个公正严明!”
被她一阵奚落,领头的脸上挂不住,面色又黑沉了三分,指节捏的咯吱作响,冷声下令:“私入皇城者,拿下。动用妖力者,拿下。”
双双眼睛瞪大:“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列阵!”
一声令下,所有人变换阵型。灯笼的光罩在他们脸上,夜风将斗篷吹得飞扬。威风凛凛,严阵以待。
眨眼间,金色剑光直指四人面门。
双双不甘示弱执剑反击,将来者剑尖击飞出去,冷笑:“就凭你们也想抓姑奶奶我?怕是要你们监正亲自来才行!”
赵秋辞与楚轩河后退两步避开剑芒,二人都没有动手。
他们并不想与司天监对上,若真打个你死我活,蓬丘面子上也不好看。
而傅潭说最为倒霉,不知道为什么被司天监为首的领头人盯上,亲自前来捉拿他。
傅潭说不便召出青龙剑,赤手空拳与领头人对上,在领头人越发激烈的攻击下灵活躲避,频频倒退。
领头人似是发觉他很会躲,不再追击,停了下来。他双手合一,本命剑悬在头顶之上,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瞬时化出十几道剑影,从不同方向和角度,对傅潭说进行层层围攻。
傅潭说脑门青筋直跳,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也够聪明机敏。
他呼一口气,双手交叠,一朵浅蓝色莲花自手心绽放,而后迅速扩大。
金色剑光直奔他而来,四面八方,气势磅礴,几乎要将他瞬间扎成刺猬。
然而,剑芒靠近他的一刹那,一道蓝色光幕凭空出现,一时间所有的剑影全部暂停悬住,而后,粉碎成了渣渣,扑簌簌化作金粉落下。
傅潭说闭着眼睛,剑芒的压迫力戛然而止,还以为是自己的莲花保护了自己,然而久久听不见剑尖与莲花相撞的声音,他又疑惑地缓缓睁开眼睛。
浅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了自己身前。宽肩窄腰,在流光溢彩的长袍下并不明显。绸缎似的乌发柔顺地垂下来,宽大的衣摆飞扬,发丝随风飘动。他正抬着手,替他挡下了所有的攻击。
浅蓝色光芒笼罩下来,和那些碎掉的飘散在空中的金色粉末混在一起,梦幻地不像话。
那人缓缓转身,眉目清朗,面容熟悉,澄澈的眸光正看向他。
傅潭说瞳孔瞪大,不可思议:
“洛……与书?”
第35章 我与他一处。
为首的司天监首领脸色一变。
纵然他不认识傅潭说四个小屁孩, 他也不至于认不出洛与书来。
他匆忙挥手,急声吩咐:“快!快去请监正大人!”
洛与书只是看了傅潭说一眼,似是在验证傅潭说的安危, 见他没事,才面向司天监诸人。
他声线依旧清冷, 谦逊但又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在下蓬丘,绯夜仙君首徒洛与书, 见过诸位。”
不必介绍,我们都认识的。司天监诸人心里皆是这般想法。
他们岂能不认识他,蓬丘的仙君首徒, 洛家的小少爷, 亦是, 他们监正大人的亲弟弟啊。
“洛与书。”傅潭说呼吸急促起来,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去牵洛与书的袖子,“掌门不是不许你下山么?你怎么会来这儿?”
然而, 他看着手里攥着的, 洛与书的衣袖, 有些茫然。
摸得到,又好像摸不到。
他抬了抬手,顺着袖子摸过去,触到了洛与书的手。
洛与书眼眸微垂,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倒也没有厌恶地甩开傅潭说, 反而反手握住了他。
傅潭说捏了捏,并非真实的触感,而是一种, 很缥缈的感觉。
“你没有感觉错。”洛与书缓缓开口,“我确实还在蓬丘。”
傅潭说咽一口气,抬眸看他。一模一样俊俏的脸,一模一样的穿着,只是周身被浅蓝色的光芒笼罩着,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隔离在另一个世界似的,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洛与书人并没有出蓬丘,眼前这是洛与书元神所化的分身。
楚轩河面露震惊:“元神离体,还能化身?洛师兄这得是化神期后期了吧?!”
赵秋辞沉吟:“不止,洛师兄恐将入炼虚境了。”
双双吸气:“洛师兄,好像也没有比我们大多少吧”
三人窃窃私语,对洛与书现在的修为感到惊叹。
傅潭说下意识悄悄捏了捏洛与书的手,洛与书神色无恙,好像没有感觉。
难道元神是感受不到的么?傅潭说心想。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洛与书抬眼看过来,傅潭说心虚,匆匆收回了与洛与书交握的手。
这时,司天监监正大人已至,瞧见被四个少年围起来的熟悉面孔,立刻绽出笑来:“小霜。”
洛与书拱手行礼:“兄长。”
倒也没有客气和寒暄,洛与书直言:“几个弟子年纪小,给兄长添麻烦了。”
他来的目的很明确,借着裙带关系包庇傅潭说四人。
方才这里发生的事匆匆赶来之前底下人已经通报了一声,但既然是弟弟的人,洛与止自然不会追究,只笑道:“不碍事。”
“这点小事,小霜与兄长说一声便好了,怎么还亲自来了?”
洛与书顿了一下,如实道:“我与兄长联系了,许是兄长事务繁忙,并未注意。”
洛与止蓦然想起那块被玖薇摔碎的玉牌,原来是那时候,因为这事儿。
他歉意地笑笑,身上没有一丁点监正大人的架子,挥退身后司天监一行人,他两步走向洛与书,儒雅又随和:“来都来了,不打算和哥哥聚一聚的么?”
洛与书自年幼便被绯夜仙君接去蓬丘,他又是个清冷话少的性子,平日里兄弟几个也不怎么交流。
洛与书每年归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说不想念这个弟弟那是假的,毕竟洛与书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就是全家人最疼爱的。
他又看向傅潭说一行人,笑容和善:“几位小友,要不要来司天监参观参观?”
人家兄弟二人相见,他们几个凑什么热闹,再说那司天监,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赵秋辞婉言:“多谢监正大人好意,天色已晚,我们在城中已定了客栈,就不去叨扰了。”
他一把拉住傅潭说,与洛与书道:“洛师兄,不打扰你们兄弟二人叙旧,两个孩子还受着伤,我们先回去了。就在洪福客栈,洛师兄一会儿来找我们便是。”
两个受伤的小妖人还在,赵秋辞生怕司天监追究起来,先走为上。楚轩河与双双一人带着一个,与洛家兄弟礼貌告辞后很快离开。
几人一走,洛与止才意味不明地笑出声:“刚才那四个孩子,哪个是你小师叔?”
洛与书抿了抿唇,这么无聊的问题,他都懒得开口。
洛与止摸了摸下巴,揣测:“应当是牵你手的那个?唔,模样一般,哪有传说里那般,和你不相上下?”
他弟弟洛与书的风姿世家皆知,那传闻里的小师叔若是和自家弟弟不相上下,怎么也得是个大美人吧?
洛与书太阳穴跳了起来,他摁了摁眉心:“兄长不要开玩笑了。”
他眉目收敛,谈及正事:“千霜有一事相求。”
洛与止约莫能料到,叹一口气:“不就是你那名义上的小师叔么,想怎么着,不如为兄帮你好好教训一下他?”
洛与止不是蓬丘人,但自家弟弟和那小师叔不对头的事他还是知道的。那姓傅的一来就打了千霜的脸,这么多年仗着辈分强压一头,小霜没说什么,他可是心疼弟弟的。
提起这个,洛与书眸色暗了下来,一瞬间真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喃喃:“给他点教训才好,让他长点记性,再也不到处乱跑。”
洛与止哈哈大笑:“没想到咱们最是大气的小霜,也有记仇的时候。看来那小子真是把你得罪狠了。”
洛与书眼神立马清明,忙道:“玩笑罢了,兄长,您只替我多关照他些,叫他别闯了祸,也别受人欺负就好。”
“他爱多管闲事,如果真惹了什么祸端,给兄长添了麻烦,还望兄长多包涵,赔偿和钱账记在我这里便是。”
洛与止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啧”了一声:“就知道你下不去狠手,得了得了,你我兄弟二人客气什么,我费心替你注意些便是。”
看着眼前已经快要和他一般高的少年,洛与止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年小霜去蓬丘的时候,才有人大腿那么高,现在已经出落成可以独当一面的蓬丘大师兄了。
兄弟之间的情分……也着实淡了不少。
洛与止叹气:“这里也不是叙旧的地方,来都来了,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他还想关怀一下弟弟的近况,回去也好说给爹娘听。
洛与书婉拒:“不了,我一缕元神分身,不便到处走动,来日若得空,必亲自前来拜访兄长。”
虽然料到会被拒绝,洛与止难免仍有失落,笑叹一口气:“罢了,过些日子,你二姐姐定亲,知道绯夜仙君闭关,你事务繁忙,但你姐姐的重要日子,你一定要抽空回家一趟。”
洛与书应声:“我明白的,多谢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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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秋辞四人带着两只妖回了客栈,大的少年名唤言,小的女孩是他妹妹,名唤由。
二人许是精神紧绷太久,又挨了打,现下松弛下来,撑不住便晕了过去。楚轩河将人安置在床榻上,这才坐下来抹了把汗。
窗一关门一拉,几个人在一间屋子里,竟显得房间都逼狭了些。
闻人戮休不再躲藏,紫色的雀儿化了人形,赫然是个俊朗的少年。见赵秋辞三人,他还有点惴惴不安,仙门中人多是厌恶妖魔,不是谁都像他仙人哥哥一样温和友善。
双双的眼睛都快要把傅潭说盯穿了,什么时候认识的妖族,竟是不声不响,他们三人完全不知晓。
“这三个是我的好友,都是极好的人,不会害你的。”傅潭说安抚,指了指凳子,“过来坐。”
闻人戮休倒也有眼力见,挨个与楚赵沈三人问好,这才坐下来。
“说吧,怎么回事,还有你,也是偷偷跑进来的吧。”
提起这个,闻人戮休一拍桌子,眼中怒火顷刻烧了起来:“霍家人趁我们不备,突袭了我们与上陵交界处的部落,男子壮力,拔毛抽骨,少男少女,却尽数掳走。我一路追过来,却发现我们的孩子,皆被卖进了皇城。”
“上陵霍家?”赵秋辞眉目凝重,“怎么可能,霍家先冲妖域动了手?”
“上百年。”闻人戮休手指都在颤抖,眼眶泛红,“我们与霍家百年不曾动武,谁曾想他们这般阴险狡诈出其不意,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这话犹如一块大石头,重重砸在傅潭说几人的心上。
饶是不怎么在意外界事的双双,此刻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一般。
霍家挨着妖域,休战百年,现在突然挑起事端,是为何?若妖域与仙门重新打起来,那必然又是生灵涂炭,你死我活的惨重局面。
而仙门与妖域一旦开战,西玄众多魔修,鬼蜮的牛鬼神蛇,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这是天下大乱的前兆啊。
“霍家人怎么如此莽撞。”
“不行。”双双紧张道,“这事情我们要赶快告诉爹爹。”
听闻这边的响动,床上昏迷的言醒了过来,匆忙从床上滚下来拜见闻人戮休:“殿下!”
紫凰妖王子嗣众多,唯有闻人戮休年纪最小,最得宠,与底下的子民也最亲近。他年纪比言大不了多少,此时言一见他,泪水几乎要涌出来。
皇城有司天监作守,他们被卖进来,便算是再难活着逃出这泥潭。没有想到,他们的小殿下,居然真的会为了他们这些子民,冒着被活捉的风险潜入皇城。
傅潭说一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你确定,袭击你们的人,是霍家人?”
少年眼含热泪:“是霍家人,就算不是,那也是仙门里的人。”
他抹了把眼睛。
“不仅我们部落,还有其他一些零散的部落亦是受到了袭击。爹娘叔伯,皆命丧当场,他们没有杀我们,而是把我们卖进皇城里,豢养做,做……”
他似乎难以启齿,半晌才艰难吐出口,“做娈童□□。”
一同被送进来的,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少男少女,还有她妹妹那般,年纪更小的幼女。
他们起初还被豢养在同一处,后来就失散开,不知被谁买去,又送去哪里。而他们很不幸,落到了残忍施虐的国公府世子手上。
不过国公府世子蠢笨如猪,给了他们偷跑出来的机会。
“靠。”楚轩河忍不住爆粗口,“这群畜生。”
这一座皇城究竟藏着什么牛鬼神蛇,什么样的禽兽畜生,竟然连妖都不放过。
闻人戮休胸口起伏,呼了好几口气才把心口的邪火压下去。
他站起身,秀气的少年面庞透着坚毅:“鸣玉哥哥这次肯出手相助,我已经很感激了。我知道几位哥哥姐姐皆是出身仙门,本就不便掺和妖族之事,我们自己的仇自己解决。”
他一拱手:“告辞。”
少年言见状,亦将自己沉睡的妹妹抱了起来,护在怀里,准备与殿下一同离开。
“闻人。”傅潭说叫住他,“不要冲动。”
“仙门并不想与妖域开战,那对两方都没有好处。事情会有人去调查清楚,我们蓬丘,和你的父皇,都不会无动于衷。这是在皇城,你还是以自身安危为上,不要盲目行动。”
闻人戮休回头看他,并没有应声,只是笑了笑,转了话题:“鸣玉哥哥,过几天,你来妖域找我玩罢,我还欠你一簇火,你来我们家亲自挑选,好不好?”
傅潭说张张嘴,到底只能说了句:“好。”
闻人戮休点头,将言和由点化成两只小巧的云雀,揣进兜里,推开窗户便跳了下去。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里灌进来,满室清凉。
闻人戮休人都没影了,双双“嘁”了声:“还鸣玉哥哥呢,你苦心劝他,人家还不领情。”
赵秋辞很能理解:“别这样说,若是被欺凌的是你的师兄师姐,你可坐得住?”
双双拔剑:“谁敢,我这就去削了他全家!”
赵秋辞轻笑一声,这不就完了。刀不落在自己身上,自然是不知道疼,不管是人还是妖,有心有肝,真的很难不冲动。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轩河感慨,“我们还说来皇城寻找对洱州宋家下手的凶手,人还没找到,霍家又出了事,还真是不太平。”
霍家就算了,还牵扯上了皇族,更复杂了。赵秋辞眉毛皱起,略显凝重:“师妹,今晚发生的事与掌门报备一声。”
双双点头:“我晓得的。”
楚轩河:“师尊那边我也知会一声,还有家里。师兄,楚家与赵家,我们还要问问情况吗?”
世家多同气连枝,楚轩河与赵秋辞二人入蓬丘多年,已是蓬丘的人,家中之事过问的少,也不便掺和。
但是这等大事,还是要问一问。六大家之间多有姻亲,毕竟是自己的宗族,谁也不想家中出事。
四人正商议着,一阵风卷进来,继而,一股傅潭说熟悉的味道弥漫开。
面目冷凝的蓝袍男子出现在窗户旁边,月光又给他浑身镀了一层水银,清清冷冷,瞧着就难以接近。
傅潭说眨了眨眼睛,小声唤道:“洛与书。”
洛与书拒绝了兄长的盛情邀请,刚与兄长拜别,便赶回了洪福客栈。
三个人里也就傅潭说一个敢直呼其名,大咧咧喊他洛与书。楚赵沈三人皆是礼貌行礼:“洛师兄。”
洛师兄回来未曾去司天监,今日便是留在这里。四个人原先开了三间房,楚轩河与赵秋辞二人睡一间,沈双双与傅潭说各一间,现在多了洛与书……
赵秋辞斟酌:“师兄,不如我吩咐店家,再备一间客房出来?”
“不必了。”洛与书瞥了眼傅潭说,“我与他一处。”
傅潭说:“?”
跟谁一处,你再说一遍?
第36章 不要害羞,你睡这里……
傅潭说屁股底下好像长了东西, 让他如坐针毡:“这,这不好吧。”
赵秋辞怜悯地瞄他一眼,重安宫的人一处, 合情合理。教育起来,就更方便了。
他后退一步, 心里暗道,鸣玉啊, 保重咯。
“好,那便不打扰师兄休息了。”生怕私进皇城的事情再被洛与书训斥一顿,告到师尊和掌门那里, 赵秋辞三人速速退出去。
只留下浑身发毛的傅潭说, 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三个一溜烟跑了出去, 临走前双双还戏谑地对他扮了个鬼脸, 傅潭说气的浑身发抖。
好你们几个不仗义的,竟然让他独自留下来面对洛与书。
洛与书正环顾四周,客房里装修简单, 除却床和桌椅, 并一张可以盘膝坐的小榻, 便没有什么旁的了。
末了,评价一句:“满室妖气。”
傅潭说抬头看看他,又心虚地把头低下去。
擅自进入皇城就算了,还和妖族扯上了关系。洛与书可不是得生气么。
静默,一阵静默。洛与书的目光投过来, 都让傅潭说感到沉重。
傅潭说以为, 他又要斥责自己多管闲事,不曾想,却听见他淡淡的声音:“这些天在外面, 玩够了吗?”
欸?
傅潭说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哑巴了?”洛与书歪歪脑袋,“皇城不好玩么?”
“好玩的。”傅潭说才缓过神来,走到洛与书身边,仰头,“皇城好玩得很,只是我才刚到,还没怎么玩,就撞上今夜这事儿。”
他颇有些惋惜:“刚吃了烤番薯,炸蟹脚, 还没来得及尝尝八宝斋的点心,还有甜水铺的冰碗,杏仁奶酪……”
洛与书神色流露几分无奈:“在蓬丘是苛待你了?”
听他语气,傅潭说安下心来,小心翼翼看他:“你不生我气?”
生气,是很没有必要。洛与书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自己长得就像天生爱生气,竟让傅潭说以为什么事他都会动怒多气。
不说话是在生气,想问题是在生气,就连多看傅鸣玉一眼,都被以为是在生气。
他哪来那么多气。
洛与书面色平静,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傅潭说心已经安了下来。他拖拖沓沓,一屁股坐到床上,两只鞋一甩就躺上了床,松一口气:“没生气就好。”
他还以为洛与书这次来,是要把他捉回去。
傅潭说看了看洛与书,又看了看呈“大”字瘫在床上的自己。翻了个身滚到里面去,留下外侧的一片空地:“过来吧,你睡这里。”
洛与书没有动。
傅潭说胆子肥了,笑嘻嘻:“不要害羞嘛。方才给你添客房你不肯,现下与我睡一处,怎么又害羞了?”
再说,以前又不是没有一处睡过。
洛与书走到那半人宽的小榻前,屈膝而坐,像是要打坐的样子:“不必了,你睡便是。”
“哦。”
傅潭说呆呆应声,心里纳罕,元神可以不用睡觉的么?那现在蓬丘里洛与书的真身,是不是已经睡了?
胡乱想着,傅潭说躺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里还有洛与书在的缘故,虽然劳累了一天,傅潭说并没有立刻睡着,他脑子里胡思乱想,蹦出来一些陈年旧事。
有一次绯夜仙君带他们二人去什么地方,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夜里就是和洛与书一起睡的。那时候年幼身量小,一张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他睡得香甜,半夜迷迷糊糊醒了,睁开眼就发现洛与书竟然在打坐。
他吓了一跳,从床上爬起来:“落雨声,你晚上不睡觉,居然起来练功?”
年纪小吐字不清,洛与书的名字又格外绕口,傅潭说时常唤成“落雨声”,好念又好记。
他当时震惊地瞠目结舌,当绯夜仙君的弟子这般辛苦的么?睡觉睡一半还要起来修炼。
那时黑灯瞎火,他也瞧不清洛与书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略微不耐烦的声音:“别吵,回去睡觉。”
傅潭说讪讪,还以为自己打扰到了他,重新钻回了被窝里。
很久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那乱蹬被子的毛病。
那天晚上,洛与书不知道挨了他多少脚,才愤愤又无可奈何起来打坐。
想到这里,傅潭说在寂静的夜里笑出了声。
但是洛与书还在,又吓得他捂上了嘴。
笑意止不住,他躲在被子里,笑的肩胛发抖,被子也跟着抖。
可恶,怎么这么好笑。
好像只有小时候,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对洛与书下手。
现在不行了,现在会被他揍。
一笑更睡不着了,傅潭说爬起来,从床榻上露出一个脑袋,悄悄打量洛与书。
洛与书独坐小榻上,闭目静心打坐,一动也不动。屋里灯火熄了,只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的一层薄薄月光,提供唯一的光源。
偏偏又和洛与书浅蓝色的袍子互相映衬上了。
傅潭说“啧”了一声。
人们说他好看,也说洛与书好看,但是好看和好看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洛与书眉眼精致,气质却清冷。你瞧着他,就好像一尊冰雪雕琢出来的菩萨,高高在上,冷气四溢,不可亵渎,却又眉眼清透似琉璃,怕他融化,又怕他碎掉。
疏离却又脆弱的美。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洛与书很难不察觉。他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眸中乍然划过的微光,在昏暗的夜里流离出别样的光彩,转瞬即逝,却漂亮地让人过目不忘。
傅潭说怔住目光。
“还不睡?”
傅潭说匆忙钻回被子里,试图掩饰自己偷窥被发现的尴尬,闷声先挑起话题:“那个,今天晚上的事,司天监不追究了?”
未经司天监同意擅入皇城,在皇城里使用了仙法,还带走了两只带有烙印的小妖……若不是洛与书赶来,重重罪名,够他们被抓去司天监,好好喝一壶的了。
还好还好,洛与书有个位至监正大人,还通情达理的哥哥。
洛与书轻呵一声:“你也知道你做得不对了?”
傅潭说咬唇,暗自腹诽,这不是废话,他要是硬气,还怕被追责吗。
不过到底是他理亏在先,遂服软道:“是是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听他语气,嘴上服软,恐怕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
洛与书不与他计较,傅鸣玉这人,活的说成死的,好的说成坏的,嘴里就吐不出几句真心。
“可是,洛与书,撞上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呢?”傅潭说趴在枕头上,一只手托着腮,“这些妖被卖进皇城,过了司天监的明路,司天监总得知道些什么吧?”
傅潭说明摆着把“要不去找你哥问问”写在脸上了。
“若是以往,司天监倒是严谨些。”洛与书思忖道,“但是近来花朝节将至,大批大批的妖人魔修涌入皇城,司天监应接不暇。今晚你救下的那些孩子,既然被刻下烙印,入城进司天监核查时,便是没有查出问题的。”
“说的也是。”道理浅显,傅潭说不是听不明白。他又看了一眼洛与书,不知是不是夜色渲染,洛与书面目格外平静。
夜深了,屋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万籁俱寂里,两个人的声音仿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可以听见声线里的颤音。
二人这般不吵不闹有问有答说着话,蓦然给傅潭说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多年的老夫老妻,白日里各忙各的,夜里躺在榻上,才有空低声商议家里的各种杂事。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又被傅潭说及时准确狠狠掐灭。
他揉揉捏捏自己的脸,平静情绪:“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认识妖族么?”
“妖族?”洛与书顿了顿,“那只,去过你房间的紫色秃鸟?”
傅潭说眨眨眼睛:“原来你知道。”
“知道。”洛与书从小榻上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你的私事,我不必事事都过问。”
随着他起身,傅潭说视线跟着上移,微微仰起了脑袋,面露讶异:“私下与妖族接触,不是违反了蓬丘的门规?”
这洛与书也不追究?
洛与书侧首看过来,亦是讶异:“原来你也知道,蓬丘还有门规这种东西?”
在蓬丘时视门规于无物,现在下了山,倒还惦记起门规来了。
傅潭说脸微微发烫,垂下脑袋。
这人,怎么还阴阳怪气。
洛与书轻笑一声:“怎么,不罚你,你还挺过意不去?”
那倒没有。傅潭说心里嘀咕。就是洛与书有点反常,让他心里不踏实罢了。
不过好在,洛与书既然有心思阴阳他,就说明他不在意傅潭说和妖族相交的事情。这倒是让傅潭说松一口气。
“你元神可以一直出窍的么?”傅潭说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躺。
乌发顺着床沿倾泻而下,视线里的洛与书便颠倒了过来,他好奇,“我什么时候也能做到元神离体?”
洛与书扯了扯嘴角,难免想到傅潭说那不上不下半吊子的修为,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傅潭说懒懒怠怠的:“算啦,现在也挺好,元神离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洛与书:“……”
就知道他不求上进。
洛与书也不多说什么了,走到窗前,窗户挨着傅潭说的床榻,扑面而来深夜的潮湿和冷气。他抬手,将支起来的窗户落了下来。
“明儿不是还要接着逛皇城的么?早点休息。”
傅潭说:?
从洛与书出现,直到现在,傅潭说心里的疑虑愈发加重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洛与书不仅没有责怪他闯祸,没有骂他乱跑,没有立马把他抓回去,居然还同意他在外面玩了?
洛与书哪根筋搭错了?
傅潭说不敢多问,试探道:“那,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洛与书:“那边有事情,我就会回去。”
晚上他清闲些,白日里蓬丘有事情,他元神还是要回去。
仿佛料到傅潭说想问什么,洛与书索性开口:“放心,不捉你。”
“洛与书。”傅潭说缠紧了被子,“你是不是叫人夺舍了?”
洛与书顿觉好笑,俯身下来:“那你仔细瞧瞧,我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距离蓦然拉进,独属于他的味道略带侵略性地扑面而来,傅潭说赶紧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种冷香,仿佛冰天雪地,万丈高崖上绽开的一朵花,周身浸在冰雪里,冷冽的寒气里掺杂着,丝□□人的香气。
耳边传来洛与书一声轻笑:“我走了。”
傅潭说下意识开口:“你去哪?”
“查案。”
查……所以,他来皇城一趟,并非无所事事,而是本来就要调查案子的?
傅潭说幡然醒悟。
那他还装模作样在这里打坐,吓得他不敢睡觉?
傅潭说愤愤睁开眼睛,然而洛与书已经离开,房间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洛与书是成心来吓他的吧?!
许是本来就累了,许是洛与书走了,傅潭说终于松弛了下来,很快沉入了梦乡。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一觉傅潭说格外沉重,陷进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先是说书人讲的故事,循环在脑子里盘旋。
他好像真在梦里看见了惠梁王,身旁站的约莫就是他的皇后。二人穿的是大红色的喜袍,凤冠霞帔,相互搀扶,同拜天堂。
傅潭说就站在人群里围观,气氛喜庆又火热,看的乐乐呵呵。
正在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时候,突然从二人中间窜出来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唰”地一下就砍断了二人之间大红色的牵引。
傅潭说大惊失色,周边宾客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场面十分混乱,傅潭说战战兢兢,却正好与那刀客视线对上。
斗笠边垂下的黑纱将他的面目遮盖住,但是傅潭说却感觉好像有一丝诡异的笑浮现在他嘴边,他提起刀,竟然向傅潭说追来。
傅潭说拔腿就跑,两只腿却好像被水鬼拖着,沉重的要命。
他想要大喊救命,嗓子却好像被堵住了似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刀客在后边紧紧追着,好好的美梦突然变噩梦,傅潭说反应不及,人都傻了。
刀客握着缠满黑布的大刀,猛地向傅潭说身后砍过来,傅潭说弯腰前扑躲开致命一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抬脸惊恐地看向刀客,面前那把刀刀身极其锋利,傅潭说甚至能看见它刀刃上一闪而过的寒光。
而此时,这把刀距离傅潭说咫尺,差一点,就要落到他的脸上。
刀身和记忆里的印象重合,面前这个刀客,也和久远记忆里的某个人的影子叠到一起。
“是你。”傅潭说瞳孔震动,“原来是你。”
傅潭说惊叫一声,滚下床来。
梦醒了,窗外,天已大亮。
第37章 百年不遇的天才
傅潭说坐在地上, 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心有余悸。
路过的赵秋辞听见他房里响动的声音,敲响了房门:“鸣玉, 起了?”
傅潭说从地上爬起来,拉开房门。赵秋辞下意识瞄了一眼房间内:“洛师兄呢?”
“走了。”
赵秋辞讶异:“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查案呗。”傅潭说揉捏着摔疼了的肩膀, 跟着赵秋辞下楼,“你不查, 我不查,凶手何时归案呐?”
他们四个不积极,洛与书要是也这么懒怠, 蓬丘迟早要完。
赵秋辞难得认同:“说的也是。”
能者多劳, 洛师兄辛苦, 就辛苦一些吧。横竖他们是轻松了。
一大早客栈楼下也没几个人, 双双和楚轩河早早就起来了。
看傅潭说迷迷糊糊下楼来,双双将酥油饼推到傅潭说面前:“你没起,我替你带了一份, 要是不喜欢, 可不准挑嘴啊。”
傅潭说心思不在这儿, 他呆呆地坐下来,咽了一口气,直入主题:“你们记得,昨天酒楼里遇见的那个,黑衣服的刀客吗?”
三人抬眼齐齐看他, 楚轩河:“昨天, 那个蒙着脸佩着刀,一看就十分不好惹的刀客?”
“是他。”傅潭说迟缓地点头,“我说他怎么那么熟悉, 我记起来,他到底像谁了。”
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刀,并没有几个。
但是有一把,曾追杀过他。
在钟灵山,在毓秀宫后,在很多年前,那人执一把锋利的流风刀,刀刃几乎瞬时就可以割断他脆弱的脖颈。
彼时他尚还年幼,恐惧地浑身发抖,泪水充盈着眼眶,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那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怎么敢的……”
时隔多年,他都快要忘记那人的样貌了,但那把刀,和当时那灭顶般的恐惧,现在想想还是让他后背发凉。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等着傅潭说的下文。
傅潭说神情恍惚,咽一口气:“双双,你曾问过我,为什么,黎芜仙君会对我这般关照。”
话题突然转到了黎芜仙君身上,双双眨眨眼睛,有点不解。
刚才傅潭说不是还在说刀客吗?怎么突然就扯到了黎芜仙君身上?
“是啊,我现在还很疑惑,你也不实话实说。”双双托着脸,顺着傅潭说的话答了。“你就去了一趟钟灵山,你俩才见了几面,黎芜仙君待你,可就跟我们这些从小就认识她的孩子们不同了。”
“因为她愧疚于我。”傅潭说认真道,“因为她愧疚,所以她对我比旁人多关照,你们看到的好,其实都是弥补。”
气氛一时间静默下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略有些呆滞,脑子里却都在飞快转动。
赵秋辞若有所思,了然道:“是不是跟你从钟灵山回来病重有关?”
楚轩河也恍然大悟:“就是你躺床上十天半月下不了床,奄奄一息跟刚捞上来的落水狗似的那一回?”
双双亦是反应过来:“就是使唤洛师兄给你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一个多月的那一次?”
傅潭说:“……倒也不必形容的如此详细。”
楚轩河大惊:“难道是黎芜仙君害得你?”
傅潭说没有直说,因为他发现这件事,虽然他自己亲身经历,心知肚明,但涉及黎芜仙君,却不好用语言直接向三位叙述出来。
他只好叹一口气,循循诱导:“你们比我来蓬丘来得早,双双更是一出生就在蓬丘,那你们可否清楚,当年黎芜仙君为什么要从蓬丘搬出去,搬到钟灵山另开府?”
这话题跳跃地未免有点快,双双伸了伸脑袋,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黎芜仙君走的时候,我才三四岁,还不记得什么事,但是这么多年,我多少也从我爹和其他叔叔伯伯嘴里听到过一点风息。”
她压低声音:“他们私底下都说,是因为黎芜仙君犯了很大的错误,被掌门,也就是我爹,亲自下令处以刑罚之后,她才搬出去的。”
“咳。”赵秋辞清咳一声,“谈论长辈私事,不太好吧。”
傅潭说敏锐察觉:“哟哟哟,你怎么知道是私事?狐狸,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众人视线扫过来,赵秋辞抿了抿唇,还是迅速压低声音凑了过来:“虽然我和楚河,是后来才入的蓬丘,但是,我也从师尊那里,听到过一些消息。”
作为仙君器重的亲传弟子,玉衡仙君有什么事,自然不会避着他们。
“黎芜仙君未搬走之前,座下曾经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非常厉害,像洛师兄一样,都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对对对,我有印象。”双双忙点头,“那时候虽然我还小,但是我师兄师姐们都还在,他们年纪都是差不多的,我有点印象,是个很厉害的天才。”
“那后来呢?”
“没了。”赵秋辞耸肩,“再也没见过,也没听人明面上提起过,不是死了,就是被逐出门去了,师尊他们偶尔私下里提起,还颇为惋惜呢。”
楚轩河咂摸出一点味来:“销声匿迹了?在黎芜仙君搬出蓬丘之后?怎么这么巧都在这个时候,是不是有点什么关系。”
说到点上了,傅潭说双拳紧握,激动地发抖,他咽下一口气:“那,那你们还记得,那位天才,用的是什么武器吗?”
楚赵沈三个人齐齐沉默了,一位数十年之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人,他用的是什么武器?
“好像是,不会是……”双双有点不可思议,缓缓开口,“刀吧?”
话题居然神奇地又拐了回来,落在了刀客身上。
话音落,四个人好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各自默不作声,脑子再次飞速运转起来。
用刀的天才,和用刀的刀客,还有黎芜仙君,什么关系?
“等会儿。”楚轩河脑子不够用,痛苦地捂着脑袋,“等会儿,慢慢捋一下。鸣玉,你当年去钟灵山拜见黎芜仙君,碰见那个销声匿迹十几年的,用刀的天才了?”
“是啊。”傅潭说猛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病重?”
楚轩河大惊:“他拿刀把你给削了?”
提起这个傅潭说就难受:“不止啊,不仅要削我,还把我扔下了悬崖,要我狗命。”
三人这个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曾告诉我们?”
原来傅潭说去了一趟钟灵山,吃了这么多苦吗?
他怎么从来不曾提起过?他们问起来,还遮遮掩掩。
傅潭说挠了挠头,气势弱下去:“事关黎芜仙君的私事和颜面,我总不能到处声张。”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时候傅潭说初来乍到,与双双他们的交情,并没有现在这般深厚,自然也是不如现在这般无话不说畅所欲言。
“洛师兄不是和你一起去的钟灵山吗,”双双火气冒起来了,“他怎么没事?是不是没保护好你?”
傅潭说坦然:“不然你猜我卧床那半个月,他为啥忙前忙后伺候我,给我剥了半个月橘子还不敢有怨言?”
赵秋辞指腹摩挲着下巴,颇为不解:“可是你与那人也无冤无仇,他何故要你性命?”
“因为他嫉妒。”傅潭说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四人能听清,“他以为我是,黎芜仙君新收的小弟子。”
他去后山玩,毓秀宫的姐姐们怕他走丢,特意将只有毓秀宫弟子才有的宫哨借给他佩戴。谁知道那时候遇到了危险,他还没来得及吹就被那人粗暴地一脚踩烂。
“这也能妒忌?”双双一个头两个大,满脸疑惑,“新收的弟子怎么了,毓秀宫这几年可没少收弟子啊。”
“可是没有一个男弟子啊。”傅潭说摊手,一语中的,“毓秀宫这些年新收的,全部都是女弟子。这么说吧,黎芜仙君自搬去钟灵山之后,她的毓秀宫,只有女弟子了。”
毓秀宫全是女弟子,去了没几趟,被姐姐们环绕的幸福傅潭说简直不愿再提。
双双神色呆滞,恍若脑子死机了一般消化傅潭说这句简简单单但是信息量有点大的话。
所以傅潭说前去钟灵山,身上带着毓秀宫独有的宫哨,被误会成黎芜仙君新收的弟子,引起那个人极大的恶意。
赵秋辞一句话总结:“所以,鸣玉你怀疑,昨日酒楼里所见的刀客,其实就是黎芜仙君那个,被驱逐出蓬丘,销声匿迹的男弟子?”
傅潭说点头。那个人藏得太严实,再加上傅潭说其实与他也就一面之缘,一时没认出来,昨天晚上做了个怪梦,一咂摸,傅潭说又想起来数年前钟灵山那场快要遗忘的旧事。
仔细想想熟悉之处,应该就是他了。
这么多年了,一个再也没有听过他消息的人,突然又出现在了皇城。四人至今不知道黎芜仙君当年犯了什么错被掌门亲自下令刑罚,但是瞒得这么严实,也足以说明,不是什么能大声嚷嚷的光彩事。
真的很难让人不好奇。
双双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抓心挠肝,如果不是怕被爹爹骂,她现在就想给掌门亲爹修书一封,问个清楚。
“虽然不知他来皇城做什么,但是他似乎也对那个宝冢十分感兴趣。”赵秋辞思忖,“不过只是传说而已,世上真有那么一处宝冢么?”
“有的。”傅潭说喃喃自语,语气放轻却极为笃定。
“嗯?”纵然极小的气音,还是被耳尖的双双捕捉到,她凑到傅潭说面前,歪着脑袋,“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有的没的?”
傅潭说思绪被打断,抬脸扬起一个笑:“我说,关于宝冢,我们可以再去问问那位说书的老先生呢。”
“等等。”楚轩河有点摸不着脑袋,“咱们这就去找宝冢了?那皇城里,妖族和霍家,还有宋家那事儿,都不查了?”
“那不是有洛与书么。”
“你洛师兄可很能干,一个顶旁人十个呢。”
傅潭说伸个懒腰,下意识往后靠,然而长板凳没有椅背,险些倚个空。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楚轩河顺手捞了傅潭说一把,没让傅潭说翻到地上去,“昨晚你与洛师兄睡一处……睡得还好吗?他没为难你吧?”
楚轩河人高马大,手臂覆着强劲的肌肉,轻松捞住了傅潭说。
“他睡得好不好我不知道,反正我睡的还行。”
傅潭说抓住他极有安全感的臂膀,借力直起身子,指腹下楚轩河的肌肉,硬的几乎捏不动。
“请问洛家的洛与书公子,可在此地落脚?”一道女音突然响起。
四人随之看去,是个身量苗条,带着帷帽,格外端庄的陌生女子。
见四人的目光,许是认识那位洛公子,女子又问了一遍:“请问,洛与书洛公子,可在否?我家主子求见。”
傅潭说四个人都有些懵,洛与书在皇城有旧识?还是个女的?
另一个同样带着帷帽的女子才缓步进来,纵然衣着刻意素淡,也依旧瞧得出那华贵的料子和精致的做工,一举一动优雅万方,不止是谁家遮掩了身份偷偷跑出来的千金小姐。
方才的女子恭敬躬身,扶着她的手:“主子。”
原来刚才说话的只是婢女,这位才是正主。
华衣女子将遮面的纱帘掀开半许,露出未沾粉黛却依旧娇艳的脸蛋,星亮的眸子带着略显急迫的期许:“洛公子不在此地么?”
瞧见她的面孔,赵秋辞等人皆是一惊:“九公主?”
见身份被揭穿,玖薇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行了个礼:“是我,我就是九公主,你们都是蓬丘的人罢?”
她抬眼扫视了一圈眼前的四个人,然而因为赵秋辞四人简单易过容的缘故,玖薇并不能认出他们到底是谁来。
赵秋辞欠身回了个礼,并不打算暴露一行人的真实身份,遂装成寻常的蓬丘弟子:“公主曾去蓬丘作客,弟子们偶然一见,便有些印象。”
行礼是出于礼节而并非尊卑,虽然玖薇是公主殿下,可皇城的公主殿下,再尊贵也尊贵不到蓬丘仙门去。
因而四人见她,并不带怯。
“公主可是要找洛师兄?洛师兄事务缠身,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双双上前一步,直视玖薇,眼里带着探寻,“公主找洛师兄,是有什么事么?”
洛师兄什么时候结识了九公主?双双将视线投向了傅潭说,傅潭说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不在啊……”玖薇两只手捏着袖子,略显紧张,“那好吧,我……”
傅潭说开口:“公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可否需要我们帮你与他捎些话?”
九公主连连摆手:“没什么……只是一些,一些琐事相询……既然他不在,那我也不打扰各位了。”
她倒是客气有礼,没有摆出公主的架子。帷帽下的神情略显几分不自然,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她要问的是什么不便言说的私事。
她这般拒绝,几人自然也没有多问,目送九公主,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人一走,双双眉梢扬了起来,一脸吃瓜相:“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何来找咱们洛师兄?莫不是又一个被洛师兄迷住的?”
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之前宗门大比啦,探寻秘境啦,洛师兄代表蓬丘出去,总能收获一大群迷妹的芳心,各门各派都有,男女老少不限。
楚轩河面露艳羡:“洛师兄真是艳福不浅……”
“不是,她什么时候去过蓬丘做客?”傅潭说迷茫地眨眨眼睛,“你们都认识她?就我不认识?”
“谈不上认识。”赵秋辞解释,“她年幼时,幼清仙君曾经带她去过蓬丘赐福。她的名字,还是幼清仙君亲自给取的。”
蓬丘有五位仙君,除却坐镇的那三位,再者就是搬出蓬丘的黎芜仙君,还有一位,便是多年在山下游历的幼清仙君。
他生性寡淡,身为仙君,却不怎么管蓬丘和仙门的事,百年来唯一热衷的就是下山游历,踏遍四方。
幼清仙君,傅潭说虽然没怎么见过,但也有所耳闻,从外门弟子一步步到仙君亲传,是一位极厉害的仙君。
“但是,他跟皇室的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赵秋辞和楚轩河对视一眼,正在组织语言,还是双双率先解释:“说来话长了,幼清仙君未修道前,在民间是有个同胞妹妹的。”
“幼清仙君天生灵根,天赋异禀,但是他妹妹,别说天赋,连修仙的灵根灵骨都没有,完完全全的肉胎凡人。”
没有灵根便无法悟道,除非走邪魔外道,否则便是遵循生老病死的规律走轮回转世的路,根本不可能长寿。
在最初,只是一个留在世间,一个跟着仙人前往仙山,但是慢慢的,差距拉大,便是一个年轻依旧,一个却渐渐苍老,再后来,就是天上地下,天人永别了。
“那时候幼清仙君还不是仙君,也只是个普通弟子,下山本就不容易,岁月如梭,等他好不容易再次返乡的时候,他妹妹已经……没了。”
“去,去世了?”
仙山上日复一日的修炼,对时间的流逝都变得钝感起来,然而山下,转眼已是数十年。
双双叹一口气,颇为感慨,“幼清仙君这么多年,就没有停止寻找过他妹妹的转世。”
他没有办法留住妹妹的生命,但是他可以给妹妹一世无忧无虑的生活。
傅潭说挑眉:“所以刚才那位九公主,不会就是这辈子,他妹妹的转世吧?”
双双探手摸摸傅潭说脑袋:“聪明哦。不过这位公主也没有悟道的慧根,每一世都这样,注定是与幼清仙君天人殊途了。”
话说回来,但凡有慧根,也就没有那么多“世”了。
我去。傅潭说拍掉双双大逆不道的手,大为震惊:“那现在幼清仙君,也在宫里?”
“不啊,他大江南北游历呢。九公主满月的时候他下山来赐了名字,且人家贵为公主长在宫里,本就金枝玉叶,也不用幼清仙君多操心。”
傅潭说频频点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关系。
话说回来,生为公主本就金枝玉叶的,又有幼清仙君庇佑,这位九公主这辈子,算是光明坦荡,万事无忧了。
“洛师兄呢?九公主来找他这件事,还是告知他一下吧。”
傅潭说起身欲走:“那你传信与他说,我且回一趟昨日的酒楼。”
被九公主一打岔,险些忘记原本是要做什么的了。
“啊?”双双抬头,“你真要去找那劳什子宝冢,你那妖族小朋友也不管了?”
“他有手有脚,我管他做什么。”
“等等,先别走。”双双拉住他,“皇城的案子一大堆,洛师兄来都来了,怎么可能轻轻松松放我们离开去找宝冢。”
“管他乐不乐意呢,只要你放手,现在我就能立马走。”傅潭说扒开双双的手,双双复又抓回来,二人你来我往,拉扯起来。
不在乎什么洱州宋家,什么上陵霍家,此刻傅潭说心里只有那个宝冢。他要去拜访说书的老先生。
“师叔是要去哪?”
熟悉的声音轻飘飘落进耳朵里,傅潭说身形一僵,只觉得温暖的掌心落在了自己右肩上。
“嗯?”
那温度隔着衣料,就已经递了进来。
楚赵沈三人齐齐后退一步,行了个礼:“洛师兄。”
唯有被洛与书抓在手里的傅潭说,僵住了脖子。
洛与书不是元神化身吗?!元神化身为什么会有体温,体温还这么 烫啊?!
烫得让人害怕。
傅潭说心虚地回头,对上洛与书扎人的视线,眼前蓦然飘过九公主那张漂亮娇艳的脸蛋。
瞬时间,傅潭说原本因为心虚塌下去的气势蓦然又水涨船高了起来。
“看看看看什么看。”傅潭说一把将自己的衣服从洛与书手底下扯了出来,语气不善,“知不知道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
洛与书:“?”
楚赵沈:“???”
傅潭说怎么突然这般硬气?
只见傅潭说拂了拂被弄皱的肩,轻呵一声:“你的言行举止皆是蓬丘的门面,就不能多注意些?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像什么样子,旁人怎么看我们蓬丘,还当我们蓬丘,是什么浪荡之地不成?”
洛与书不知他所云,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敢做就要敢当啊。”傅潭说抱臂,愈发理直气壮,“你若是什么都没做,问心无愧,那金枝玉叶的九公主,何必蒙了脸遮了面,到这小小客栈来寻你呢?”
这里就他们五个人,不是他们四个说出去的,除了洛与书自己,谁还会告诉九公主他在这里呢?
这不明摆着,是洛与书自己不检点吗。
双双眼睛都看直了,傅潭说何止是顶撞洛师兄,他明里暗里一通内涵,简直就是在指着洛师兄的鼻子骂了。
他胆子肥了啊。
第38章 洛与书,你安的什么心?……
洛与书眉目微沉:“你最好说清楚。”
“是方才九公主来寻过师兄。”赵秋辞老好人做惯了, 上前一步,悄悄捏了下傅潭说的手腕作提醒,开口替他解释, “师兄不要多想,鸣玉没有别的意思。”
傅潭说到底没拆赵秋辞的台, 扭过头去,自己在心里嘁了声。
“九公主?”洛与书眉目微蹙, “她可有说过什么?”
“只是说有一些事情想询问一下师兄,见师兄不在,她很快就离开了。”
洛与书眉目舒展开, 想是已经料到是因为何事。
他抬手, 毫不留情敲了下傅潭说的脑门:“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师叔平白就是如此揣测我的?”
傅潭说怎么好意思说他风流浪荡失礼的, 他这个师叔才是素日里最没个正形的。
纵然洛与书有意控制力道, 傅潭说仍然觉得额头上一疼,龇牙咧嘴捂着脑袋倒退一步拉开距离,防止洛与书二次下手。
“若非你招蜂引蝶, 旁的姑娘做什么无故来找你?”傅潭说揉着脑袋, 看见洛与书那张出尘的面孔就来气, “出门也不知道像我们四个一样乔装易容,洛与书,你安的什么心?”
出门在外不知道收敛点吗。傅潭说摸摸自己的脸皮,调整了五官,此时不用照镜子也能想得出来其貌不扬, 再和洛与书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一对比, 傅潭说心里自然不舒服。
然而这话从他嘴里说出,带了点嗔怪和埋怨,蓦然就夹杂了一些, 不可言说的味道。
一时间,四个人竟是谁也没有说话,静默里,古怪的气氛蔓延开来。
洛与书怔了怔,随即抬手,在自己面庞上轻点几下,一时间五官调整,眉眼皆变了模样。泯然众人,顶多算个清秀。
他颇有些无奈,好像在哄小孩似的,低声问傅潭说:“这样行了吧?”
傅潭说蓦然瞪大眼睛,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话像极了拈酸吃醋,再抬眼看向赵秋辞沈双双等人,他们的目光皆是古怪又复杂。
傅潭说刚想解释,但未免太此地无银三百两,火气冲向洛与书,傅潭说恼怒道:“爱行不行,问我做什么?”
“她并非为我而来。”
本不欲多说,但傅潭说一番胡搅蛮缠,洛与书还是开口解释了。
“九公主来寻我,为的是我兄长。”
敏锐如双双,又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监正大人?”
洛与书颔首,点到为止,他也不再多展开了。
双双恍然大悟,就说九公主人在深宫里,与洛师兄没见过几面怎会轻易倾心,还得是监正大人啊,两人同在皇城,这来往不比洛与书密切?
啧啧啧。
傅潭说脸色一僵,竟还是他错怪了洛与书,然而洛与书竟然也没有为难,将此事揭了过去,开始提及正事:“司天监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这些日子你们在皇城中可以大胆行事,如果需要,司天监也会协助一二。”
傅潭说蓦然起了不好的预感:“是要干什么?”
洛与书两个字掷地有声:“查案。”
果然。傅潭说眼前一阵眩晕,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们四个犯得事儿没这么容易揭过去,他说怎么洛与书又没骂他又没抓他回蓬丘这么反常呢,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傅潭说第一个反对:“我们来皇城是来玩的,可不是来干活的。”
“案子结束后,许你们四个在山下多待一段时间,你想玩,可以好好玩。”洛与书瞥他一眼,勾起唇角,半诱惑办威胁,“若是不从,皇城内发生的事,我会如实禀报给掌门和玉衡仙君。”
沈双双面露迟疑,赵秋辞楚轩河二人更是后背一紧。
傅潭说咬牙,好啊这人,威胁不住他,但是可以威胁到他的朋友们啊。
他愤愤瞪向洛与书,那张乔装后平平无奇的面孔因为神色也变得鲜活起来:“你这次下山来,是不是本就这么打算的?”
为了防止他们到处乱跑惹是生非,洛与书居然亲自下来监工。
“是。”洛与书并没有否认,甚至坦坦荡荡,“你不是要破境升阶了么,一直闲着怎么行。”
“所以你就给我找活儿做?”傅潭说要抓狂,“我谢谢你啊。”
洛与书微笑:“不必谢,应该的。”
傅潭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赵秋辞摸摸他的脑袋安抚。
他一向是四个人的主心骨,已经开始着手安排:“现在我们手里有两件案子,一是查找之前自洱州宋家逃脱的凶手,二是,调查皇城内买卖妖族的事。事情复杂,不如我们分头行动。”
霍家那边并非四个人可以插手的,掌门应该会出面,所以四个人只管皇城这边。
双双举手:“鸣玉既然和妖族的殿下相识,那我和鸣玉就去查妖族的案子。”
赵秋辞点头:“好,那我和楚河,继续调查宋家的案子。”
他转首看向洛与书:“洛师兄可有打算?”
元神离体并不是长久之计,本体与元神只能同时有一个活动,而蓬丘事情也不少,所以赵秋辞揣测,洛与书并不会一直看着他们。
洛与书颔首:“我会常来察看你们的进度,有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赵秋辞拱手:“多谢师兄。”
“欸鸣玉。”楚轩河突然开口,疑道,“那你那个宝冢什么时……”
他话未说完,傅潭说眼疾手快,扑上来盖住了他的嘴。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楚轩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傅鸣玉要瞒着洛师兄,但还是讪讪把话咽了回去。
洛与书对他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他指尖掐出一根香,立在桌子上:“再许你们半日,游玩时间。”
话音刚落,傅潭说已经携着沈双双飞奔出去,赵秋辞尴尬地与洛与书行礼告辞,才与楚轩河一并追了上去。
独留洛与书一人还在原地,他眉眼微垂,神色淡漠。
指腹拂过右手中指,似有红线隐隐若现。
傅潭说就是这样,涉猎广泛,什么都会一点,但又什么都学艺不精。
譬如这根手上的牵丝。
旁人只知它可以定位和牵引,但极少有人知晓,它的前身,其实是月老的红线。除却连接和指示,它还可以感知。
如果傅潭说遇到危险,就算他来不及扯下这根红线,洛与书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强烈的求生的欲望,红线燃烧只不过是求救的信号。
所以那天是为什么。洛与书不解。
葫芦山遇险,傅潭说明明那么想要求救,却又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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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了洛与书,那种铺天盖地的威压感终于消失,四个人气氛立马轻松下来。
“气不气人,若是半个月内结不了案子,我们恐怕就赶不上皇城的花朝节了。”傅潭说愤愤,“蓬丘是没有人手了吗,逮住我们四个薅。”
“洛师兄一个人不可能做这么大的主。”赵秋辞已经看透了,“恐怕是掌门的意思。”
“好了,先不多说了,你们两个有喜欢的再去看看,我与楚河先行一步,去一趟洱州。”
双双讶异:“你们这么快就要行动了?”
赵秋辞点头:“妖族的事情比洱州麻烦的多,我与楚河先解决了那边,再回来帮你们。”
双双扑上来一把抱着赵秋辞臂膀,呜呜两声:“师兄真好。”
赵秋辞失笑,揉揉双双脑袋:“我与楚河不在,你们万事小心,可不许再打架了。”
双双扁嘴:“知道了师兄,我有分寸的。”
楚赵师兄弟二人说走就走,傅潭说按照原来的打算,执意去一趟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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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弥漫,水汽氤氲。一方木桌,端坐着三个人。
双双乖巧挨着傅潭说坐,面前是那位白胡子,说书的孙老先生。
孙老先生刚说完书,还没来得及走就被请到这里。请他的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娃娃,因而孙老先生没当回事,他一个说书的极受孩子们欢迎,只以为娃娃们爱听故事而已。
他慢悠悠举着茶杯,呷一口热茶:“又想听什么故事呀?”
不曾想傅潭说一点铺垫没有,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孙老先生,您说您读过惠梁王的手札,晚辈只是想问一问,他的手札离是否记着这么一句。”
“千里孤帆一线远,落日囫囵入口中?”
孙老先生一口茶水烫了嘴,一下子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老先生脸色涨红,胡须都在抖动。
傅潭说贴心地递过一杯茶水。老先生接过灌了一口,总算顺了顺气。
然而又听傅潭说道:“老先生,那宝冢,您不仅是听说,还亲自去过吧?”
老先生双目瞪大,刚咽下的一口水,又险些喷了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不可思议看向傅潭说,“你说什么?”
傅潭说神色如常:“晚辈若是没猜错,那宝冢,老先生您,应该去过。”
孙老先生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眼前这小娃子一句接一句,句句石破天惊。
傅潭说很是肯定,不疾不徐接着道:“宝冢就在鬼蜮里,若不是身怀仙法的修士,恐怕很难全身而退,老先生机缘巧合下,想必是跟随谁一同进去的。”
他视线投向孙老先生:“修士?还是妖魔?”
孙老先生话还没说完整一句,底细已经被探了个明白,他双目圆睁,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不管修士还是妖魔,都无所谓,我对先生的过往也并不感兴趣。今日找到老先生,只是想了解一些宝冢的事,还望老先生如实相告。”
老先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下来,他缓了好一会儿,凝滞的目光才重新汇聚,声音苍老:“我幼年时期,机缘巧合,确实去过,不过那时年纪太小,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幸事,知道的不多。”
双双看了半天热闹,才悄悄探头:“所以,老先生您确实听过那句‘千里孤帆一线远,落日囫囵入口中’?惠梁王手札里,真的有这那句诗?”
“老身确实听过这句诗,但不是在惠梁王的手札里。”老先生眉眼凝在一起,仿佛陷进了回忆,“是在,那个人的口中。”
第39章 若不是师尊,你的事我会多……
那人口中?
傅潭说后背一紧, 眉眼凝重:“是带你们找到宝冢的人?”
双双莫名其妙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人啊,修士还是妖魔?”
孙老先生沉默半晌,才开口:“他, 是个魔修。”
魔修?傅潭说怔住。怎么会是魔修。
双双不解道:“不应该啊,一个魔修, 怎么会对帝王的坟冢感兴趣呢?”
金银珠宝,名贵藏品, 帝王的陪葬无非都是些凡人用品,怎么都不像是能吸引魔修的样子。
老先生摇摇头,苍老脸上树皮一般的沟壑此刻好像又深了几分:“我们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也不知道他寻找宝冢, 是否像我们一样, 也为了那些钱财金银。他很厉害, 没有他,我们不可能平安进入鬼蜮。但是遗憾的是,即便我们找到了宝冢, 我们也没能进去。”
“没能进去, 为什么?”
老先生苦笑一声:“因为, 我们没有,钥匙。”
钥匙?钥匙又是什么东西。
傅潭说与沈双双对视一眼,两两懵逼。
“没有钥匙,就没有办法打开那扇门。什么宝冢,简直是捉弄人的笑话。”
为防盗墓贼, 古墓里设有机关实属正常, 但从未见过有坟墓里还会上锁。难道还有人会拿着钥匙前来拜访不成?实在是荒谬。
细密的汗珠沁出,手心变得潮湿,傅潭说沉下呼吸:“那, 那扇门,是什么样子?”
“非常大,镶嵌在墙壁里,上面还刻着一些画。”老先生以手指蘸水,一边回忆,一边于桌上画了起来。
“有树,有水,有一个女人,坐在这里。”随着指尖在桌面上滑动,水迹勾勒出大致的轮廓,“有一群鸟,翅膀很大,腿与喙都很长,也在这里。”
以茶水临摹出来的画自然是粗糙非常,勉强能让人看出大致的模样。
他记得很清楚,那幅画,那扇门,频繁地出现在他日后的梦里。也正是因为少年时这段奇遇,他才在长大后迷上了大梁王朝的历史,收集那些大梁王朝的残书遗卷。
还有那个男人,哪怕现如今他白发苍苍,垂暮之年,他依然能回忆得起那个男人,他着最华丽的紫色衣袍,气质斐然,却面对那扇厚重的石刻大门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不知道那人为什么执意找寻这样一座坟墓,但他一定和他们这些盗墓贼不一样,他不是为了财宝而来。
可是一个坟墓里,除了财宝……不就只剩,尸体了吗?
“你们,也想要寻找那个宝冢吗?”老先生长叹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提醒,“可是,这样不为人知的东西,突然被提及,你以为的线索,或许,会是别人的陷阱呢?”
傅潭说怔住,双双皱着眉头,不明所以:“陷阱?什么意思?”
傅潭说食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继而笑起来:“就怕他不来呢。”
他起身,与老先生拱手行礼:“多谢先生解惑,晚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位传说中的皇后,可有名号?”
“姓名不知,但封号倒是流传下来。”老先生捋了捋胡子,“她封号潇湘,潇湘皇后。”
===
回客栈时已近黄昏,街上灯火一盏一盏,逐渐亮了起来。
二人并肩行走在街道上,两旁依然是小商小贩们激情叫卖,然而心境发生变化,二人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快乐逛吃了。
自孙老先生那里出来,傅潭说便陷入了静默,双双看得出来,他对那宝冢很是上心,遂安抚:“别多虑了鸣玉,等我们办完京城的事,就一起去鬼蜮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宝冢。”
傅潭说弯弯唇角:“好。”
“不过鸣玉,你是怎么知道那句诗的?”双双疑道,“你也看过惠梁王的手札不成?”
“我听我师父提起过。”傅潭说含糊道,“想来是我师父见多识广,也听过宝冢的传说吧。”
双双不疑有假,噢了一声,颇为崇拜:“鸣玉,你师父真的很厉害。”
谁不知道傅潭说的师父灵胤道长呢,和蓬丘的老祖同出一门,也是享誉天下的人物,却大逆不道叛出师门,自立门户。上到仙门诸家,下至幽冥鬼族,天下到处都是他的至交好友,最是风流无拘无束。
因此,灵胤道长知晓什么宝冢,也不为稀奇。
轻易就糊弄了过去,傅潭说垂下眼帘,暗笑双双天真好骗。他第一次听那句诗,才不是因为他师父提起。
而是,在他母亲的口中。
这时,双双腰间腰牌蓦然震动,打断了傅潭说的思绪,他视线随之移过去,却见双双略有些慌乱地捂住了腰牌,制止了腰牌的动静。
“怎么了?”傅潭说问,“一路上见它响过好几次了。”
响了几次,但双双都没有理会。
“没什么。”双双摇摇头,眸中些许不自然,“我们回客栈吧。”
傅潭说微微眯起眼睛,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伸手去触碰双双的腰牌:“谁联系你了?”
双双拿走腰牌,背手藏在身后,她本不欲告诉傅潭说,但藏着掖着自己也不舒服,遂如实道:“是阮清舒。”
傅潭说指尖一滞,又听双双道:“阮清舒与我传信,说,说柳家村的,张小如……”
“……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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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客栈灯火通明,除端坐着垂眸不知认真在看什么文书的洛与书之外竟是空无一人。
双双推开紧闭的大门,就被满室寂静吓了一跳。瞧见洛与书依然在,双双老老实实唤道:“洛师兄。”
然而,傅潭说脚步极快噔噔噔就上了楼,好像没有看到等候的洛与书。
“洛师兄。”双双替他解释,“鸣玉刚刚得知,上一个案子的当事人自尽了,这是他的第一个案子,想必鸣玉现在正是难过,还请师兄多担待……”
她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刚刚已经蹭蹭上了楼的傅潭说复又折返了回来,直挺挺站在了洛与书面前。
洛与书放下手里的文书,抬眸看他,浅黄色的灯光将人的面孔都照得暖融了几分。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傅潭说咬着下唇,那双向来玩世不恭的眼睛,蓦然就变得哀伤起来。
他好像真的很难过,盯着洛与书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重复一遍。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洛与书没有说话。
“你肯定早就料到了。”傅潭说一屁股坐了下来,失了血色的面孔失魂落魄,“你告诉我让我不要查下去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张小如会死?”
沈双双自知不该碍事,悄无声息上了楼,将空间留给叔侄二人。
“我以为,将她从恶鬼手里抢回来,便能保她性命无虞。”傅潭说垂眉低首,浓密的眼睫遮盖住眼底的神情,“到头来,竟是我害了她。”
一场婚事,从新郎,到轿夫喜婆丫鬟,无一幸免,唯有新娘子活了下来,一回村里,等待她的便是无尽的谩骂,揣测,和指责。
灾星,妖女,祸害,扫把星……白日死者的家属轮番上门哭闹,夜晚死者的面容在脑海和眼前盘旋,没有一刻不活在罪恶与自责里,张小如还是选择自己结束这一切。
他还记得带回张小如尸体,可以结案的那夜,他直觉不对劲,询问洛与书到底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洛与书沉默半晌,告诉他,如果是他洛与书,他会选择罢手。
但是他傅潭说于心不安,还是选择继续查下去。
洛与书抬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然而这茶水没有一丝热气,握在手里,已经是冰冰凉。
那茶杯在洛与书手心里停留片刻,再递给傅潭说时,已经烫手了。
凉茶伤身,他不从饮凉茶,自然有他在,也不许傅潭说饮凉茶。
傅潭说没有客气,灌下一大口,微烫的茶水卷过舌尖,顺着喉管热气腾腾地淌下,僵硬的身体才舒服了些。
许是喝的太急,几滴水珠顺着唇角滑下来,挂在下颌处,要掉不掉。
或许是光线幽微,或许是那黄色的灯火有些暧昧,竟然可以瞧见傅潭说下颌轮廓边缘那一圈细小可爱的绒毛,挂着水滴,晶晶亮亮。
洛与书指尖微曲,探向怀中,意欲取一方帕子。
然而下一秒,傅潭说一拂袖子,将水珠随意拭了去。
水滴隐没进衣服布料里,只留下唇角许些湿润的水迹。
洛与书不言,默默将取帕子的手收了回去,移开了视线。
“多年前,我也曾如你们一般,被派遣去做慎行司的任务。”他声线清朗,徐徐道来,“魇兽入侵小镇,有个樵夫于梦中,受魇兽操纵,亲手杀害了妻儿与老母。”
傅潭说不受控制地吸了口冷气,眼睛瞪得圆圆的,认真听着洛与书的讲述。
“后来呢?”
“后来,魇兽被捉拿处死,樵夫清醒过来,悔恨不已,不日后便选择了自尽。”
“许许多多同他一般的人,虽然侥幸从魇兽手底下活了下来,却都没有过自己那一关,多半自戕自缢,只有极少数心智坚强的人,纵然不会自尽,也是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他看向傅潭说,傅潭说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平白添了几分脆弱和落寞。
“所以,你早就料到,就算救回张小如,她也……”
“我不是神仙,焉能断定人的生死。”洛与书轻轻摇头,“只是她到底拖累了十多人的性命,生为人,又是个年纪尚轻的姑娘,心存罪恶与愧疚,十之八九,都活不长久。”
“可是,我不该救她吗?”傅潭说低声喃喃,“当初若放任她被那恶鬼带走,最起码,王充还是会好好待她的吧?”
他一双瞳子不小,平时看人时尽是全神贯注,大而明亮,现在却蒙了一层雾水,叫人瞧之心疼。
洛与书大抵知道他在难过什么,因为在张小如未被找回来之前,他本可以结案的。
是他察觉异样,再次入山,寻回了真正的张小如。
他在懊悔,当时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傅潭说的脑袋无精打采地低垂着,露出一截脆弱纤细的脖颈,灯光给他的轮廓,镶嵌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洛与书眸中神色温和几许,轻轻抬手,掌心将要落至傅潭说头顶。
傅潭说和沈双双不开心的时候,赵秋辞便会这般,温柔摸摸人的脑袋。洛与书见过好几次,也曾好奇,那毛茸茸的脑袋,会是什么样的手感。
可是他不是赵秋辞,傅潭说待他,自然是和赵秋辞不一样。
停顿半晌,洛与书还是收回了手。
是他莽撞了,他们四人关系那般深厚,自己怎可与赵秋辞并论。
“当时你并不知晓,恶鬼是会吃掉她,还是会好好待她。”洛与书神色平静,“所以并不怪你,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做到问心无愧了,她生还是死,就是她自己的定数了。”
蓬丘不会怪他,报案的员外夫妇不会怪他,甚至死去的张小如,也不会怪他。
他做了该做的事,生还是死,就是别人的选择了。
傅潭说不是不懂洛与书说的道理,可是这是他第一次经手的任务,他本以为可以有个圆满的结局。尤其是事情的改变就在自己一念之间时,那种无力感登时就扩大了。
傅潭说呆呆仰起脸看向洛与书,或许是易过容的原因,洛与书不再像平日那般锋芒毕露,让傅潭说避之不及,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让傅潭说觉得柔和了下来。
“洛与书。”傅潭说呆呆愣愣,“你就没有因自己的决定,懊悔和自责的时候么?”
洛与书微怔,一抹微光自眸中划过,他顿了顿,微微侧首,决然道:“没有。”
=
沈双双早就回到了房间内,傅潭说与洛与书一个宫处的师叔师侄,就算她与傅潭说关系好也不能随便乱听。
然而回了自己小屋,沈双双平白又担心起来。
洛师兄是个方正威严的,傅潭说又向来不听人指挥,一身反骨,且他们二人关系并不融洽,互相看不顺眼,三言两语再打起来,嘶——
双双越想越严重,觉得自己不该让他们二人独处,要是打起来,怎么得拦着点。
这么想着,她悄悄开了房门,蹑手蹑脚挪到二楼栏杆处,悄悄摸摸探出了一个脑袋,查看二人在做什么。
然而,惊掉她的大牙,她自上而下俯视一楼的二人,正好看见,洛师兄的手,盖在傅潭说头顶上。
洛师兄在摸傅鸣玉的脑袋?!
沈双双瞠目结舌,怀疑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
洛与书掌心在傅潭说脑袋上停留片刻,摸了两下,便已经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继续与傅鸣玉说话了。
沈双双:?!!?
她大惊失色,蹭蹭蹭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捂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吧,傅鸣玉那么讨厌洛师兄,怎么还会让洛师兄摸头呢?洛师兄也那么讨厌傅鸣玉,怎么会主动摸他脑袋呢?这不合理!
天啦,这个世界,是出什么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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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与书夜里已经离开了,次日一早,傅潭说与沈双双接到了监正大人的邀请,赶去司天监。
不便御剑,二人老老实实坐了马车。因为要见洛与书的哥哥,二人也没有易容,换回了各自的宫袍。
他们的重安宫喜蓝,而双双的重华宫喜红。
傅潭说拨弄自己的头发,好生装扮,总觉得不满意,毕竟是洛与书的兄长,傅潭说自然不愿落了颜面。
双双正襟危坐,瞄了一眼傅潭说,昨夜的场景历历在目,傅潭说平日里骂洛师兄骂的最多,怎么也不像是能叫洛师兄摸头的。
她本想开口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又觉得自己未免管得太多,人家师叔师侄的,还用她置喙么?只好匆匆收回了视线。
傅潭说觉得奇怪:“你看我做什么?”
“看看都不行吗。”突然被点到,双双心虚地梗着脖子,嘴硬反驳,“小气鬼。”
傅潭说:“……说谁小气鬼,我都懒得理你。”
“我才懒得理你。”双双扭头背过身子,不再理会傅潭说。
傅潭说只觉得她莫名其妙,皱了皱眉,就此为止,没再和她斗下去。
在皇城里查案,没有司天监撑腰是寸步难行,还好洛与书打通了关系,司天监不会为难他们。
监正大人洛与止已经等候多时,二人来的时候,他正手执剪刀,侧身修剪着庞大花树多出来的花枝。
他长腿窄腰,腰背挺直,司天监深蓝色的官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肤色都白了几分。
他眉眼深邃,坦白来讲,与他弟弟洛与书清冷疏离,眉眼冷淡的模样并不太像,但是剑眉星目,也是极英俊的男子。
“监正大人。”二人齐齐行礼。
“来了。”洛与止笑意盈盈,都说监正大人何等严肃威武,然而此时面对傅潭说二人,更像是兄长一般,看着就极为亲和。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潭说总觉得监正大人这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更多。
“那日一面实在匆忙,二位蓬丘小友入了皇城,便算是我的客人,今日设宴,款待二位。”
傅潭说与双双对视一眼,还以为来这儿是查案,没想到监正大人这般客气,还要宴请他们。
傅潭说没有推辞:“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洛与止一笑,放下手里的花剪,拍拍手:“我带你们参观参观司天监。”
司天监原本是为皇室卜算吉日,夜观天象的机构,在百余年前,由仙门和朝廷合作,改成了皇城与八方仙门交接,对抗妖魔,护皇城安全的机构。
司天监并不完全听令于皇帝,且没有一个凡人,能进入司天监的,都是筑基以上,有点身手的修士。
双双与傅潭说一左一右跟随洛与止步入恢弘的长廊,双双道:“早就听闻司天监多的是奇珍异兽,今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一饱眼福?”
“那你们算是来着了。”洛与止笑笑,与随从吩咐道,“携二位贵客去观园。”
随从应下,立马赶去观园置办待客的瓜果茶水。
见洛与止答应地如此干脆,双双笑:“监正大人真是不拿我们当外人。”
皇帝喜爱观赏妖物妖术,皇宫内有一座“眩人阁”,里面全是各地来的幻术师,专门给皇帝表演各种幻术,供皇帝取乐。
而司天监的观园和眩人阁不同,关押的并非寻常猛兽,多是些魔兽妖兽,更为凶猛危险,整个皇城也就关押在司天监才安全。为方便皇帝观赏,修筑了这所观园,旁人可并非随意就能出入的。
洛与止笑:“什么外人,千霜临走前叮嘱过,要我好生照看你们,都是一家人。”
还是沾了洛与书的光。
随洛与止登上高阁,目光触及楼下情景,傅沈二人下意识就“哇”出了声。
高阁之下是数十个牢笼,大的足有十几米 高,小的也有半人高,猛兽和精怪分开成两个区,彼此以结界相隔。
傅潭说见过魔兽妖兽,却也没见过将其关在笼子里,锁在一处园子供人观赏的盛况,登时不免心生震撼。
双双抬脸望向洛与止,眼含期待:“监正大人,我可以下去看看吗?”
“可以。”洛与止笑容温和,“只要不越过结界,不会伤害到你的,放心去吧。”
双双点头,随着一侍从哥哥噔噔噔下了楼梯,到那观园之中去了。
傅潭说却没有动,他站着欣赏了一会儿各色猛禽,侧首,洛与止果然在看他,那打量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傅潭说笑:“监正大人请我们过来,不止是吃一顿饭,欣赏花鸟的吧?”
“并没有别的意思。”洛与止也没否认,背着手自栏杆坐回观台的石凳上,提了珐琅的茶壶给傅潭说倒了一杯水,“只是想看看,传言里我们千霜的小师叔,到底什么模样罢了。”
传言?传言里怎么了,谁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
洛与止捧起茶杯,不刻意收敛气势时,一股威压自然而然四散开,让人下意识地就想坐得端正腰杆挺直些。
和洛与书那种疏离感不同,洛与止的威压不仅是要将人隔离开,还要将人压到地上,那是一种浸淫司天监多年,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洛与止啜一口热茶:“传言里都说,你身为师叔,极得绯夜仙君看重,处处都要压他一头,我还担心我们千霜受欺负,不过今日一见,也算宽了心。”
傅潭说顶着他的威压,总觉得他嘴里不像是什么夸人的好话,心里嘀咕,怎么就宽了心,是不是看他傅潭说太赖了,不比洛与书能登大雅之堂?
洛与止薄唇未抿,似有笑意:“你虽为师叔,但依旧听千霜的安排,重安宫大小事务,也皆由吾弟掌管,如此,我宽慰不已,怎会还担心。看来传言就是传言,虚假而已。”
他言语里难掩对自家弟弟的骄傲,傅潭说自然听得出来。不知他们兄弟二人怎样,但单看洛与止,言语间多是对洛与书的维护,想必兄弟关系一定很好。
这就是家人啊,外面不过有一两句传言,洛与止便要亲自审审他,看看自家弟弟是否真的受了气。如今一看傅潭说这笨鸟样才放了心。
傅潭说这是没做亏心事,要是真的欺负了洛与书,他这个监正哥哥,今日怕是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这般想着,傅潭说轻笑一声,觉得好笑,又有一些莫名的失落。
“传言确实虚假,我即便是师叔,也是外宗投靠而来,并非蓬丘正经弟子,再风光,又怎能压过首席弟子去。”
傅潭说自嘲一笑,“要说压,也是我这个寄人篱下的,仰仗他人鼻息过活。”
洛与止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非也,若不是千霜的家书里亦是这般提及,我们也不会这么忧心。”
“他曾与你提过我?”
傅潭说大为惊奇,他自入门就跟洛与书不对付,洛与书一向厌恶他,怎么可能还与家人提及,简直是匪夷所思。
一边不可思议,一边却又意动。他喉结微动,还是忍不住探头询问洛与止:“什么时候?”
洛与止想了想:“唔,大概是,你去到蓬丘没几年的时候。”
傅潭说:“……”好吧,确实有够久远的。
“他说我什么?”
“没说什么,他本就寡言,就是提及,也不过一两句。”
傅潭说伸了伸脑袋,难掩好奇:“所以,到底说了什么?”
“时间太久了,我想想……”洛与止摩挲着下巴回忆。
“大概是说你,年纪轻轻便已经将要金丹,剑术也很好,风光大盛,比他那个年纪时还要厉害,似乎更天赋异禀。他身为首席弟子,压力大得很,恐怕要被你夺了师尊的宠爱与目光。”
傅潭说蓦然怔住。
天赋异禀,风光大盛。
而不是惹是生非,调皮捣蛋,胡搅蛮缠。
原来那时在洛与书眼里,他是这个样子的么?
傅潭说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自己的心绪,一瞬间满满涨涨,一低头,却又四下空空。
旁人都大器晚成,或厚积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傅鸣玉……谁也没有想到,傅潭说出名时,就已经是巅峰。自此后,每况愈下,愈发不如幼时。
他都要忘记,自己原来还有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时候。
原来当时,洛与书还曾忌惮过他么?
傅潭说眸光飘忽,蓦然回忆起很久很久前的某个时候。他扔下青龙剑,逃了好几天的课。
众人寻他不得,还是洛与书,在后山某个山窝里,找到了他。
那时他们关系还不是很僵,少年人虽也较劲,但平日里也会一同习剑练功。
彼时的他躺在烂草垛里,袖子遮着脸,睡了一整天。临近黄昏,迷迷瞪瞪睁开眼,洛与书就已经执着剑站在了他面前。
“为什么逃课?”洛与书一向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来,但是那一天,傅潭说清晰地记得,他好看的唇线绷得很紧,眉眼是沉着的。
“跟我回去。”
傅潭说翻了个身,懒懒怠怠:“不去。”
“不就是结婴失败了么。”洛与书开门见山,一句话就戳中了傅潭说的心肝,“有了这次的经验,下次很容易就能成功了。”
傅潭说基础打的很稳,明明没问题的,没有想到会失败,想来心里确实不舒服。
洛与书放缓了语气:“下次一定可以的,但你也不能荒废了,几日不练剑,手感便会生疏,几日不读书,字也会变得陌生……”
傅潭说背对着他,眼睛是酸涩的。洛与书好意,他却梗着脖子,倔强道:“你管我?我的课,想上就上,不想上,你也少管。”
那日洛与书浪费了半下午练剑的时间,遍寻山头才找到傅潭说。他从没有,也不屑于安慰过别人,傅潭说结婴失败心情不悦,他半天才想到那么一句宽慰人的话,回应他的却是傅潭说不知感恩无礼的顶撞。
好心当成驴肝肺,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忍不下,何况洛与书那时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他本不需要惯着任何人。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想要管你?若不是师尊,你的事情,我会多问半分?”
“那你别问啊。”傅潭说坐起来,冷眼瞧他,“在仙君面前装装样子就好了,别在我面前假惺惺了,可以吗?”
洛与书真的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登时怔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直到傅潭说起身离开,洛与书才反应过来,他握了握腰间的剑,眉眼微垂,什么也没有说。
此前,二人还常在一起练剑,自那之后,傅潭说再也没有找过他了。
别说找他练剑,自那之后,傅潭说连剑都很少握了。
多好笑啊,原来他年幼时,也曾和洛与书那样的天之骄子一起练过剑啊。
思及至此,傅潭说眼睫微垂,苦笑一声。
如果洛与书回忆起,自己年少时,还曾经忌惮过他这个废物小师叔,他会不会被自己无语到。
错把山鸡当凤凰,是非常可笑的事啊。
提起当年,洛与止很难不想到青龙剑,当时灵胤道长临终前将唯一的弟子和那把青龙剑托付给蓬丘绯夜仙君,还曾引起轩然大波,不少人不满于蓬丘一家独大,但是蓬丘也确实拦住了一批对青龙剑心怀不轨之人。
洛与止好奇:“听闻灵胤道长的青龙剑,在整个仙门中都是翘楚,如今却不常见了,傅小兄弟,怎么没有带出来,一展青龙剑雄风?”
傅潭说扯了扯嘴角,扯出个笑:“鸣玉不才,自知驾驭不了青龙剑,带出来,也只是给师父丢人罢了。”
这话说得过于谦卑,原本还想探讨探讨那本很厉害的青龙剑法,现在洛与止也不好意思再多问青龙剑什么。
楼下的双双全然不知楼上二人的交谈,正在司天监侍卫的陪同下,全心全意沉浸在逗弄精怪的乐趣里,小姑娘天性活泼,两只编成麻花的小辫子随着她一蹦一跳,簪花也随之抖动。
傅潭说陪着监正大人喝了两杯茶水,看着楼下的双双玩的快乐,但他们二人,好似心思都并不在这观园里。
良久,洛与止才重新开口:“千霜他在蓬丘,平日里都做什么?”
傅潭说顿了顿,侧首去看洛与止,洛与止正认真看着他,这问题突然抛出来,虽然突兀,但是难掩真诚。
他好像真的想知道。
见傅潭说目光似有不解,洛与止抿唇,解释:“千霜自幼便离开家,长居蓬丘,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并不是个热络的性子,小时候还常寄家书,年纪愈长,他也不怎么与家里通信了。”
说到这里,洛与止眸中黯然几分:“每每问及,也总是说好,甚好,无事,父母与我并非不关心他,只是……到底已经长大了。”
傅潭说听着,眨了眨眼,还以为洛与书只是对他们这些弟子不假辞色,没想到跟家人居然也这么生疏。
“应当是洛师侄平日里太忙了。”傅潭说托着脸,难得替洛与书说话,“绯夜仙君不在,洛师侄又要打理重安宫,接替仙君的职务,自己每日里也勤于修炼,忙得很。”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洛与书又不像他们四个一样喜欢找乐子,每日的生活索然无味,不是置办公务,就是闭门修炼,哦,后来还多了一项,收拾小师叔傅鸣玉的烂摊子。
洛与止指骨抵着下巴:“仙君这般器重千霜,那下一任仙君的位置……”
傅潭说脱口而出:“那当然非他莫属。”
这是整个蓬丘都知道的事实,作为重安宫最出色的首席弟子,继承人不是洛与书还能是谁?除了洛与书,旁的弟子可没有这般能挑大梁的啊。
听了傅潭说的话,洛与止神色并没有放松:“既然是仙君继承人,千霜的性命对蓬丘来说,是不是也,很宝贵?”
洛与书的命确实金贵,但洛与止这样问起来就很奇怪了。
傅潭说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看向洛与止:“我瞧监正大人,似乎是对蓬丘不太放心?”
他笑:“洛师侄从小在蓬丘长大,又是绯夜仙君亲传弟子,蓬丘怎会待他不好。难道还能虐待他不成?”
“这当然不可能,我并无此意。”洛与止一口否认,“绯夜仙君带走他时向我们承诺过,绝对不会置千霜于险地,不然我们洛家纵是再没用,也不至于护不住一个幼……”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似是后知后觉一时失了言,眸色复杂地闭上了嘴。
傅潭说眉目微蹙,原本还没听出什么,见他这般反应,很难不多想。
听洛与止话里的意思,绯夜仙君在保护洛与书,不被置于险境?
被谁?谁又敢?蓬丘?还是其他人?
二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陷入静默之中,唯听双双越来越近上楼的声音:“监正大人,鸣玉,我看完啦,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啊?”
似是递了个无形的台阶,洛与止脸色稍霁:“既然双双姑娘饿了,我们便开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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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只有双双一个人埋头苦干,给足了洛与止面子。
“多谢大人款待。”傅潭说行一礼,“洛师侄应该与您知会了,在皇城的这些日子,全仰仗您了。”
洛与止亦是客气:“花朝节将至,司天监事务繁多,这桩案子,我不一定有时间顾得上。只好辛苦二位了。”
洛与止唤随从送上两块铁铸的令牌,大大的“监”字一瞧便知是哪里的行当。
“有此令,在我司天监随意来去,有什么需要,司天监也一定全力相助。”
傅潭说接下令牌,道了声谢:“多谢大人,既然无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不等洛与止再说些客气话,二人脚底抹油,嗖嗖就往外溜。
“司天监为何不插手这案子,是不是牵扯的皇亲国戚太多,担心都得罪了?”俩人一边往外走,双双一边压低了气音。
傅潭说亦是小声应和:“也许吧,不过最近司天监是挺忙的。也罢,不掺和有不掺和的好。”
二人窃窃私语,一路出了司天监正门,一抬头,正遇上门口停驻的豪华马车,衣着华贵的女子正被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步步下了马车来。
虽然之前在客栈见过,但那时候大家都易容,玖薇并没有见过傅沈二人的真容,此时见了,也认不出来是那日客栈里的人。
只见她目光在傅潭说与沈双双明艳的脸蛋上扫视片刻,本就蹙起的眉皱得更深了。
“你们是什么人?”和上次去客栈寻人的客气礼貌不同,此时的玖薇才是平日里金枝玉叶的九公主,下巴扬起,目中无人。
尤其是看见面容姣好的沈双双从司天监出来,她又开始忍不住多想。
所有接近洛与止的女子,尤其是仙门里的女子,轻易就能引起她的敌意。
她脾气大,双双也不是个肯吃亏的,抱臂学玖薇扬起下巴:“监正大人的客人。怎么,你有意见?”
洛与止的客人,玖薇有意见也不能说出来,她重重哼了一声,与侍女道:“我们走。”
言罢,她大步向门内走去,经过双双时,似是刻意从双双身边蹭过去。侍女有样学样,跟在她的身后,身姿一歪,就撞上了双双的肩膀,直接将双双逼退一步,耀武扬威似的,追随公主去了。
傅潭说诧异地看着玖薇离去的背影,这还是上次客栈碰见的那个温婉知礼的九公主吗?怎么着,原来还是看人下菜碟的啊。
双双咬牙切齿,故意还是不小心谁看不出来,最幼稚的把戏,偏偏最能气到人。
她忍不下这口气,指尖翻转,掐出一个诀来,只见耀武扬威走在最前面的九公主,好似腿脚被拉住了似的,平地绊了一跤,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跟随的侍女刹不住脚步,险些一脚踩到公主身上,为了保住小命,侍女不得不向一侧倒去,惨叫一声,一同摔了个狗啃泥。
双双毫不留情面,爆发出得意的嘲笑。这种小把戏从她八岁起就不玩了,没想到现在一把年纪,倒和一个公主较上劲了。
她哈哈哈笑个不停,傅潭说却眼尖地发现,有一卷白色的纸一样的东西,随着侍女倒地,自侍女袖中摔了出来,风一吹,便轻飘飘地飘远了些。
他两步过去,卷起来的纸已经被吹开了,边缘蜷曲着。
傅潭说俯身捡起来,“不经意”扫了一眼,却当场犹如雷击。
那是一副简单的画,笔画勾勒,非常简单,一眼便能瞧见,有水,有树,有四处乱飞的仙鹤,还有,最右下角,坐着的那个女人。
第40章 谁让我有小潭哥哥的把柄呢……
傅潭说咽下一口气, 噙着笑走到刚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的公主身边,将画卷递过去:“你的东西掉了。”
刚出了大丑的玖薇哪里还有好脾气,一把抓过傅潭说手里的画卷丢到侍女身上:“不是叫你好好收起来吗!”
那侍女慌忙请罪道歉, 慌乱地将画卷叠好重新收进袖里。
傅潭说与沈双双一伙,玖薇狠狠剜了他一眼, 泪花从眼眶里沁出来,她抹了把眼睛, 提起裙子,愤愤冲进司天监里面去找洛与止告状了。
沈双双捂着嘴还是想笑,肩膀拱了一下傅潭说:“你怎么那么好心, 还帮她捡东西。”
“你猜我看见什么了。”傅潭说只觉得不可思议, “那张纸上画的, 是老先生画在桌子上的, 那一扇宝冢的墙壁。”
沈双双:“???”
“那副壁画?”双双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在她手里?”
“九公主也在找宝冢吗?”
傅潭说眸色晦涩,轻轻摇头:“或许吧。”
一个闻所未闻的宝冢, 突然就引起了这般多人注意, 孙老先生也没说错, 线索还是陷阱,谁又说得准呢。
眼下最先解决的还是妖族的问题,傅潭说且将宝冢的事情一放,先修书一封,递给了闻人戮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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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紫雀自空中划过,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化作一束光,窜进了二楼客栈窗中。
“小潭哥哥。”闻人戮休立在窗前, 拨弄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你找我?”
昨日被长凳坑了一下,今儿傅潭说换了藤椅,窝在椅子里嗑着炒熟的香瓜子:“我说的事,你考虑地怎么样了。”
原以为会是什么两方会谈的严肃局面,然而瞧见傅潭说这副样子,闻人戮休也放松了下来,坐到傅潭说身边。
“我都来了,你说我考虑地怎么样了。”他抓了把瓜子,也跟着嗑了起来。
傅潭说的建议是他们联手,信息共享,皇城内有傅潭说和沈双双,妖族那边有闻人戮休自然也会方便些。
瓜子是炒熟了的,牙齿轻轻一碰就能嗑开,舌尖轻轻一勾便将果仁勾到嘴里,碾碎后,唇齿留香。
“现在什么情况?”傅潭说问,“蓬丘出面了吗?霍家怎么说?”
“乱成一锅粥了。”闻人戮休有些丧气,“不说与外人如何,自家都已经吵得不像样子了。”
“我那些哥哥们,有的忍不下这口气,想要攻打霍家,大战一场,有的却说只是边境交界处的几个部落受了损失,和平百年,不至于挑起仙门与妖界的大战。”
“现在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我父王也头疼。”
想起前些日子那个冲动的闻人戮休,傅潭说揉着腮帮子:“现在你不冲动着想要复仇了?”
“想啊,我当然想。”闻人戮休握紧了拳,“我恨不得把霍家人全都活捉,让他们也尝尝抽筋扒皮的滋味。”
“但是我后来想啊,我痛恨那些残忍的凶手,我也心疼受罪的子民,但是,可若是真的让妖域与仙门打起来,我们妖域,定然要损失更多的战士,让更多的子民颠沛流离,妻离子散。”
他垂下头,晶亮的紫色眸子黯淡下来,“我不想那样。”
傅潭说唇角弯起来:“几天不见,你倒是成长了不少。”
眼见傅潭说背着他们四人组又交了新的好朋友,双双难免有些吃味,她本不欲理睬闻人戮休,见他与傅潭说二人相谈甚欢,双双有些坐不住。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双双嘴里含着樱桃,目光在闻人戮休身上扫来扫去,“一个妖族,就这么信任我们蓬丘?”
“谁信任你们蓬丘,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信任的,只有小潭哥哥。”闻人戮休视线转向傅潭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毕竟,谁让我有小潭哥哥的把柄呢。”
双双呆住:“什么把柄?”
傅潭说脸色大变,跳起来去捂闻人戮休的嘴:“给我闭嘴,死秃鸟,不许说。”
闻人戮休便不敢多言,躲过傅潭说的魔爪攻击,蹲在地上笑的肚子发疼。
“行了行了,我不说,我保证不说。”闻人戮休举手发誓,揉了揉肚子,才叹一口气,“哥哥,今晚去哪,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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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傅潭说携着闻人和双双,三个人夜闯国公府。
凡人感官总比修士要差很多,因此两个修士并一个高阶妖轻轻松松在人眼皮子底下蒙混进去。
因为当街闹出那样的事,国公府世子被司天监抓了起来,但国公府死咬对于买来的仆从是妖族这件事并不知情,还大呼冤枉,是被人牙子坑骗了。司天监找不到确切证据,只能先将人放了。
“明明就在撒谎,买来的仆从是人是妖他们能分不清吗?人家脑子有坑把妖当普通奴婢卖?司天监不是对有烙印的妖登记造册了吗?那边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我与双双去看过了。”傅潭说道,“司天监确实登记造册,这些妖进入皇城,走的是幻术师的路子。”
皇城的陛下喜爱看新奇的节目表演,皇宫里就有着好一些幻术师,天天给皇帝表演,供皇帝取乐。既然是幻术师,手底下收服一些妖魔精怪作助演或道具,带进城来,并不稀奇。
且看司天监那大观园就知道皇帝有多喜欢这些东西。
尤其是如今花朝节将至,进城来的幻术师更是不计其数了。
“被幻术师带进来的?那应该留有名姓吧,那些幻术师呢?”
“查过了。”双双小声叹一口气,“都走了。”
幻术师们来来去去,而册子上留名的这些可疑的幻术师,竟然都已经不在皇城了。好好的线索,到这里就断掉了。
“他奶奶的。”闻人戮休大骂出口,“人走了,妖却留在了皇城,这里面说没有猫腻我都不信!”
定然是背后主使将妖族以合法渠道弄进城来的把戏。
国公府只是被他们发现的其中一家,还有多少皇亲国戚,背地里也以饲养妖魔精怪为乐呢?
此时三个人蹲在这里,蹲在国公府屋顶上,就是为了潜入国公府世子房间里——
“把他暴打一顿!”闻人戮休握拳。
“打什么打。”傅潭说一把拍到闻人戮休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我们要去探查他们买卖妖族的门路,这才是正经事好不好。”
闻人戮休捂着脑袋委屈地撇了撇嘴:“说得轻巧,哥哥,你问,他就会告诉你?”
“他不告诉我们,我们就没法子了吗。”双双勾唇一笑,从怀里摸出个镜子来,“拜托,我们可是修士,连一个凡人都解决不了吗?”
闻人戮休呆呆地看向双双手里那面铜镜:“摄,摄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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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吴世子刚被亲爹从大狱里捞出来,那等地方,纵然司天监没对他用刑,他也吃了不少苦头。
这还不算完,被亲爹老国公拎出来,又是一顿喷,说他丢尽了家里的脸。
他确实不服气,养几个妖玩玩怎么了,皇帝陛下不也那样么?之前他豢养小妖,父亲不也没说什么,现在事情败露,倒是骂起他来了。
世子吴心气不顺,也不敢顶撞亲爹,肥胖的身体往床上一瘫,呼唤他的通房丫鬟:“金兰?银荷?都死哪去了,没看见爷回来了?”
只听“吱吖”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
料想定是伺候的丫鬟,世子吴脸色稍霁,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今天晚上你们两个……”
一道金光劈头盖脸罩了下来,他猛地瞪大眼睛。眼前一片眩晕,头脑发昏,好似有什么正在剥离他的身体。
他缓缓抬起头,努力睁开眼,只有三个影子出现在面前。
金兰,银荷……还有,谁?
“咚”地一声,他身子一歪,后脑勺磕在了床沿上,肥胖的身子像烂泥一样,软软从床上滑了下去。
“噫。”双双嫌弃地后退一步,摄魂镜已经悬在了世子吴头顶上,如蒸腾一般萦绕着水雾状的薄光,丝丝缕缕的光丝从世子吴头上剥离出来,被镜子吸进去。
“好厉害的摄魂镜。”闻人戮休忍不住感慨,“他的记忆岂不是任由我们观看读取。”
双双两手合一,催动摄魂镜,沉声开口:“是谁在皇城内,私底下偷偷买卖妖族?”
世子吴面孔皱起,显现出痛苦的神色,却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双双纳闷了。
“你不要这么问,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傅潭说指出关键,“你要问他知道的。”
“你从谁手中,买下了那些妖?”
摄魂镜开始发生变化,一个黑袍男子浮现在铜镜上,他带着镶嵌了珠宝和羽毛的面具,花里胡哨。
闻人戮休小声嘀咕:“是幻术师,皇城内的幻术师,都喜欢戴这个东西。”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幻术师,能和皇亲国戚做生意,他必然得有能让人相信的资本,这个幻术师,应该是在皇帝面前比较得脸的幻术师。
画面内,他似乎在与世子吴对话。
“这次来的货数量多,凭什么不让我多买一些?”世子吴粗声粗气,“你是觉得,本世子拿不出钱来吗?”
“并无此意,世子殿下。”幻术师人高马大,声音却阴柔,“世子富可敌国,自然是买得起,可若买的多了,便不好掌控,还是少一些更保险些,您说呢,世子?”
世子吴哼声,开始挑选将要被买回家的妖。铜镜的画面从一张张惨白的小脸上扫过,他们被捆住手脚,胡乱堆在草席上,双眼紧闭,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
看到这番情景,闻人戮休拳头又硬了起来。
“除了你,皇城内还有谁,也在私下豢养妖族?”
铜镜内情境再次变换,数个人形一闪而过,尽是些面生的公子哥,他们家世不菲,聚在一起或分享各自的妖宠,或探讨训妖的技巧和方法,或炫耀又怎么玩死了脆弱的妖宠。
虽然每次只从蒙面幻术师那里只带走两三个俊俏的妖,但这么多年,这么多次加起来,也算是个不少的数目了。
可司天监从国公府搜出来带走的,以及那日国公府世子在街上逃跑的,加起来,也统共不过十余个。
其他之前的妖呢?都被折磨死了?
傅潭说隐约察觉不对,与双双道:“问问他,被折磨死的妖宠,尸体都埋在哪了?”
妖族和人类不一样,死掉的妖族尸体不能随便就埋了,他们有妖丹,否则腐烂之后,它的同类就会循着味道找过来,时间一久,自然会被司天监察觉。
要想悄无声息,瞒天过海,必须要经过特殊方法,或利用法器,处理地干净才行。
双双复转头,质问世子:“死去的妖的尸体呢?你藏在哪了?”
铜镜轻微震动起来,镜面上,赫然再次浮现幻术师的脸,他堆着笑:“放心吧世子,我们会为您处理好的。”
“您只要常来光顾我们的生意,旁的一概不叫您发愁。”
世子吴晦气地摆了摆手,下人便将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草席,运进了幻术师身后的小屋里。一同运过去的,还有满满一箱白银。
难怪他们私底下做这买卖,确实是赚的惊人。甚至连售后服务都保证了,难怪养妖宠这么长时间没被人发现。
闻人与双双两人看的是镜面里的人和妖,而傅潭说却在观察四周的环境。
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多妖,还能让这些皇亲国戚赶过去挑选,还很隐蔽,不会叫人察觉异样?
傅潭说与双双对视一眼,双双会意,再次开口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仿佛时间回溯,镜面内场景开始倒退,从世子吴所在的院子里,顺着他来时的方向,一路后退,直到偌大的殿门与牌匾清晰出现在面前。
“眩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