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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一根酒红色的头绳。……

    这是2024年第一件引爆网络的“非法猫车藏人”事件, 浮周市电视台女记者白荔卧底猫车,继而发现车上藏着大量被拐的年轻女性,事件曝光后引发网络热议和多方关注。

    这件事情, 白荔并未通过电视台进行报道, 而是直接在自媒体账号上进行曝光。

    她的自媒体账号分布在多个平台, 每个账号都有小几万的粉丝, 都是之前因为报道“幽金村村霸案”走红后积累的。她偶尔更新日常vlog,女粉丝们很爱看, 说是很喜欢她的长相和穿衣风格。

    白荔并没有发出全部的照片和视频, 只发了一部分, 以及在车上和被拐女生们的对话录音。

    即便如此,热度也涨得飞快, 多家媒体和电视台都关注到这件事, 并且主动联系她, 希望对她进行采访。

    接到那些电话的时候,白荔还在高速上, 她暂未答应任何一方, 只委婉拒绝说还有别的安排。

    开着车的沈今延目视前方,淡声问她:“怎么不接受采访, 真有其他安排?”

    “真的有啦。”

    “行。”他没有多问,只是给予温暖的话,“事成后为你庆祝。”

    “好。”

    距离到达浮周还有三个小时,白荔疲倦地窝在副驾上,头靠着车窗, 她托着腮看专心开车的沈今延。

    他的侧脸也是这么的好看。

    看着看着,她突然开口:“我都忘记你也一夜没休息了,下个服务区换我开吧。”

    沈今延眨了一下眼, “不用。”

    她注意到,沈今延的眼睑下方是淡青色,一夜间长出来的胡茬也很明显,眼里甚至有着清晰可见的血丝。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

    电话是梁主任打来的,白荔知道梁主任这一通电话的意图,梁主任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热饼的机会。

    犹豫了几秒,白荔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梁主任。”

    “小白啊,下高速了没啊?”

    少见的,梁主任竟然主动对她关心,而不是直接谈工作。

    白荔的态度不卑不亢,“还有一段时间,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梁主任咳了一声,“是这样的小白,台里都看到你发在网上的报道了,关注度非常高。台里和我都很珍惜人才,对你辞职的事情一直都持反对意见,这样,你回市里后到台里来一趟,我们好好谈谈。”

    昭然若揭的意图,白荔自然懂。

    她很平静地婉拒,“不用了梁主任,今天是放假期间,我不想浪费休息时间。”

    都是说辞,记者这一行哪有什么节假日,有案子要报道什么时间都得出发。

    这明摆着是明晃晃的拒绝。

    “也是也是。”梁主任缓解气氛般笑了两声,“那这样吧,小白你看你方不方便,我到你家来找你,仔细聊聊非法猫车这个报道。”

    “梁主任,我没记错的话。”

    白荔一字一顿地提醒对方,“这个报道,是您亲自否决过的,并且下过不值得报道的定义。”

    她再没说什么,直接挂断电话。

    倒不是现在手里有筹码有傲气,而是想着辞职在即,实在不愿意面对任何虚假伪善的嘴脸。

    放下手机后,白荔以轻松的口吻对沈今延说:“梁主任可能自己都没想到,被她否决过的选题居然能翻出这么大的浪花。”

    “……”

    “她一定觉得我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沈今延淡淡一笑,“这么过谦,把实力说成运气?”

    “有吗?”

    “你有你的敏锐和坚持,换成别人拍两张东风车的照片就走了。再说那样的情况下,也只有你敢直接爬到车上去。”

    谁说白荔凭的不是对记者这份职业的忠诚和热忱呢?

    他最明白不过。

    还记得当初,得知她想当记者后,他曾问她,“白荔,你为什么想念新闻学?”

    白荔告诉她,她在小学时和小卖铺的老板奶奶关系很好。奶奶姓周,绍兴人,操一口的绍兴话,背有点扛,掉了一颗门牙说话也漏风。

    周奶奶特别喜欢白荔,觉得小姑娘长得可漂亮,又特别有礼貌,每次拿过东西都会甜甜说谢谢奶奶。

    白荔听不懂周奶奶的绍兴话,但没关系,周奶奶就冲她笑,然后老请她吃奶片。

    五角钱一板的奶片,周奶奶每天都请她吃。

    有一天,白荔在大课间去小卖铺时,发现小卖铺关了门,那天周奶奶没来。

    隔天,周奶奶也还是没来。

    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来……

    学校里很快传开,周奶奶在走夜路回家时遇到几个喝醉酒的混混,被踹了一脚,摔跤引发脑溢血死掉了。

    混混们都是有钱公子哥,其中一个公子哥的爸爸是环保局副局长,虽然不是执法部门,但极为擅长做酒局打关系。

    层层关系打通后,周奶奶的死竟然不了了之,公子哥甚至只在拘留所待了半天就被放了出来。

    白荔永远记得那种痛心的感觉,一想到周奶奶慈祥的笑容,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掉。她趴在课桌上哭了好久好久,老师都以为她生病了。

    “要是有记者曝光这件事,把事情闹大,那几个人肯定就跑不了了,说不定那个谁的爸爸还得摘帽子呢。”

    白荔不经意间听到老师说了一句这种话,自那之后,一个相当记者的种子就在她的心里种下了。

    所以,她有她的坚持与理想。

    对于白荔来说,记者永远不止是一份职业,更是一种燃烧生命去点燃的信仰-

    到家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推开家门,自落地窗外照进大片的余晖,是一种带着暗橘的红。这让白荔感受到一股暖意,原来在一夜的折腾后,回家的感觉是如此好。

    沈今延在她身后说:“先上楼洗个澡。”

    白荔也正有这个意思,点头说好。

    沈今延来到鞋柜前,弯腰替她拿出拖鞋,放到她沾上灰尘的小白鞋前,“辛苦了,我的大记者。”

    他是衷心钦佩她的职业精神,她在一片天地里发出光亮,活得那么有鲜活和有力量。

    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白荔换好鞋上楼洗澡,沈今延则慢条斯理开始脱外套。

    他把外套挂在落地架的左侧,然后和疲惫一起窝坐进沙发里,两条长腿随意地敞着,毛衣的高领随着他懒散地歪头而微微叠出褶皱。

    很想抽烟。

    他伸手进裤袋里,没摸出烟盒,手里多出一根属于白荔的酒红色头绳。

    这才想起自己早就丢掉了左右的火机和烟盒。

    就连电视柜里那些,高以围藏的好烟,也让高以围全部拿走了。

    白枝带着桐桐走进客厅时,就看见沙发上的男人正盯着掌心里一根酒红色头绳发呆。

    “那不是我姐姐的头绳吗?”白枝问。

    沈今延正看得入神,没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抬眸,同时将头绳重新揣回裤袋里。

    他勾勾唇角,“就是你姐姐的。”

    “我姐以前就爱戴这种酒红色的头绳。”

    “就是你姐以前的。”

    “?”

    “……”

    空气中安静好几秒。

    “姐夫。”白枝的声音都变轻了,“一根头绳而已,你留了七年?”

    “的确只是一根头绳。”

    男人是笑着的,眼神里却有一闪而过的落寞,“可就是这么一根头绳,是你姐姐当初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她当年离开,什么都没给都他留下,就连合照都只在她的手机里有。他不止一次想,早知道就不让她只用自己拍照,害他手机里一张照片都没有。

    她留给了他——

    在分手前夕,还在甜蜜之时,她嘻嘻哈哈地把一根酒红色的头绳戴在他手腕上,并且俏皮地笑着说:“今延你完蛋了,你被我套住啦,以后都是我的了。”

    “一根头绳就想套住我?”他笑着说。

    “就套。”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忍住想掐一把她脸的冲动,“白荔,你真像个强盗。”

    “……”

    “偏偏我还无力反抗。”

    ……

    白枝惊讶于这个男人的神情,同时也更加坚定心里的想法,“你们能重新在一起实在太不容易了,所以我做了个打算。”

    “什么打算?”

    “我想让我爸帮我带孩子,想让姐姐有更多的时间花在你的身上,还有工作上面。”

    沈今延听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深思熟虑了会儿,才说:“我听你姐姐的意思。”

    她不管做什么选择,他都欣然接受。

    “姐姐肯定是愿意的,只是你知道的姐夫,我妈她……”

    “我知道。”

    剩下的话谁也没有再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个话题暂时打住了。

    鲁丽像一道所有人都跨不过去的山,立在那里似乎无坚不摧,长满了艰难险阻-

    白荔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媒体的,其中两个是台长打来的。

    她直接回拨过去。

    台长在电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希望她辞职,让她在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直接说,会给她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在电话的后半段,台长只差挑明了问是不是梁主任为难她了所以要辞职。

    “没有的。”白荔没有选择告状,“选择辞职是我个人的选择,谢谢您的关心。”

    台长再无话可说。

    台长表态,希望在白荔离开前,她能把有关非法猫车藏人报道做得完整,还劝她,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

    白荔也很清楚,她手里剩下的材料证据将会带来巨大的流量。她现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风口,整个媒体界都在往她这里吹。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出现。

    等待她做完整的报道,或者是接受采访。

    故此,白荔没有接受台长的提议,她挂断电话时甚至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在浮周电视台工作的这些日子,她做到问心无愧,这就够了。

    再晚些的时候。

    白荔去哄桐桐睡觉,孩子一整天都没见着她,实在想得慌,非要一起睡。

    期间,白枝走进房间,告诉了白荔头绳的事情。

    “我的一根头绳他留了七年?”白荔只觉得心中酸涩闷胀。

    “是的。”

    这个世界上,大抵真的找不出比沈今延更深情的男人了。

    怪不得高以围说酒吧取个“情种”的名字就是因为沈今延,看来的确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我才说,应该让爸来带桐桐。”白枝又提到这件事,“今天我又带桐桐去见爸爸了,相处得很好,桐桐很喜欢她外公。”

    “只是……”

    “爸爸说要离婚。”

    话一出来,姐妹俩同时安静,眼神都固定住。

    恰巧沈今延敲门来送睡前牛奶,门没关,他出现在门口时就察觉到里面尴尬而微妙的气氛。

    他镇定自若地把盘中三杯牛奶相继递到三人手中,“怎么了?”

    “没事。”

    白荔心想他够累了,就算要聊这个话题,也不是今天。

    殊不知,沈今延刚好碰巧听到白满照要离婚那一句。他表面没说什么,却在离开房间后给白满照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

    “爸。”他叫得很自然。

    “诶,你说。”

    “明天挑个时间出来谈谈。”沈今延顿了下,“就我俩。”

    “成。”

    沈今延没把要和白满照见面的事情告诉白荔,第二天出门时只说出去一趟,白荔也没多问。

    他和白满照约在一家肯德基店里,就是当初白满照带他去吃的那一家。

    照旧,他点了两份新奥尔良鸡腿堡。

    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说,沈今延都是个念旧的人,这样的人在现今快餐时代是异类,周围人都在追求速食的爱情,只有他还等在原地,敏思苦想关于白荔的离去。

    取好餐,白满照也刚到,他到沈今延的对面坐下,“什么事儿要单独出来聊啊?”

    沈今延实话实说,“听白枝说,你愿意承担照顾桐桐的责任。”

    白满照当然愿意,“那她有没有说,我正考虑和鲁丽离婚。”

    “没说,但我听到了。”

    其实,白满照想离婚的念头不是一时兴起,他窝囊这么多年,被鲁丽掌控的岁月里当然不止一次想过离婚。但是他没有任何经济支持,兜比脸还干净,离婚了住哪里?吃穿用度怎么办?平时糖尿病的慢性病用药开销又怎么办?

    他上次对白枝说要好好想一想,想的就是这些。

    想到这些,白满照突然说:“我要是离婚就走投无路了!”

    沈今延却像是个会读人心术的怪物,平静说:“爸,没和白荔结婚前我就把你当自己的父亲,现在更是亲上加亲。你怎么会觉得离婚会走投无路呢?”

    白满照吸了口可乐,没出声。

    沈今延又说:“爸,离不离婚完全是你个人的意愿。我只能说,不管你怎么选择,以后你的生活我都会给你保障。不仅仅因为这是我该尽的义务,更是因为我想。”

    他是个天生的犟种,没人能逼他做不想做的事情。如果他不想管白满照,那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问题就是他不仅愿意,而且是很愿意。

    白满照先是开心,而后又犯难了,“……那桐桐呢?桐桐还要上学,孩子越大花销越大。”

    “那些都是小钱。”沈今延以安抚的口吻说道。

    “也是。”

    白满照回过神来,沈今延能买得起几千万的房子,经济实力自不用说。

    “爸,放心,一切有我。”

    话音落下,一锤定音。

    白满照知道,沈今延是个办事儿绝对靠谱的人,他可算把心落到肚子里。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聊到白荔最近在工作上的高光时刻,两个人脸上都带着骄傲的笑意。

    窗外突然走过一道熟悉的倩影。

    沈今延展目望去,确认的确是白荔没错。

    人流不息的街道上,白荔穿着一身职业OL黑白套装,长发束盘在脑后,干练又美丽,正在和一个和五十多岁的男人说着话。

    “爸,我出去一下。”他起身。

    沈今延走出店外,来到街上,从背后叫她,“荔荔。”

    白荔回头,看见沈今延,眼里有点惊喜,“今延,你怎么在这里?”

    沈今延指了下肯德基里的白满照,“在和爸吃饭。”

    白满照冲着两人抬了抬下巴以示回应。

    “这位是?”五十多岁的男人疑惑地看向沈今延。

    “顾叔叔,我和你介绍一下。”白荔亲昵大方地挽住男人手臂,“这是我的丈夫,沈今延。”

    “明北那位很了不起的沈医生?”

    “是。”沈今延主动伸手,彬彬有礼,“您好。”

    “久仰久仰。”

    “不敢。”

    白荔又接着向他介绍,“今延,这是顾叔叔。”

    “嗯,我知道。”沈今延很平静地温和地微笑着,“顾镜的父亲,现任的央台副部长,顾子呈。”

    第62章 第 62 章 给老丈人撑腰。

    顾子呈, 算得上是新闻界很有头脸的人物。干这一行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1995年,埃博拉病毒在全球范围内爆发。

    那是顾子呈还只是央台的一名实习记者, 他矜矜业业却也籍籍无名, 开大会时, 关于外派人员的选定讨论无人请命。顾子呈就是在这时候举起了手, 眼里透着别人都没有坚定的光芒,说我去。

    满场静默里, 他成为唯一的焦点。

    那也是顾子呈的事业起飞点。

    他前往非洲中部, 到扎伊尔, 深入血疫的爆发处,近距离进行拍摄和采访, 临时搭建的急救棚环境恶劣, 随时都有着感染埃博拉病毒的危险。

    拍下的一张张照片, 成为顾子呈攀登顶峰的阶梯——鼻血不止的患者,猥琐干瘪下去的黑色皮肤, 溃烂生疮的伤口被苍蝇萦绕着。

    也正是这样一个人, 当初主动向白荔抛去橄榄枝,对她说:“小姑娘, 央台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白荔问为什么,他说她身上那股劲儿和他年轻时很像,他欣赏她的同时,也觉得她不会让他失望。

    所以数月前当白荔辞职时,顾子呈在失望之余, 更多的是遗憾。

    白荔永远记得,她初到央台时被很多人看轻,觉得她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本事, 还有人特意打听副部长到底为什么提她进来。

    “我的眼光很少出错。”顾子呈当时如是说。

    这之后,很少人再嚼白荔的舌根。

    顾子呈的话更是在日后得到见证,她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足以让人信服。

    离开央台数月,白荔突然约见顾子呈,这令顾子呈感到惊讶,她的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顾叔叔,我想回央台。”

    “你以为央台是什么地方?”

    “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随便走的地方吗?”顾子呈心里还是有怨气的,说话也不怎么好听。

    白荔理解这份怨气,条缕清晰地说:“我有独家一手的资料,最近关于借非法猫车拐卖年轻女性的新闻您看了吗?”

    顾子呈当然看了。

    都是媒体人,永远对热点有着高度的敏锐度。他看见白荔藏身猫车中的照片,昏暗脏乱的环境里,她披头散发狼狈不已,眼里却闪烁着熠熠的光,有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蓬勃生命力。

    旁边的女性们看着她,就连猫都在盯着她看。

    那时候顾子呈就在想,不愧是他当初一眼就看中的人啊,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但是他不知道,在浮周电视台,这颗金子的光发得很艰难。

    金子也后悔,当初做出辞职的决定。

    金子想回去,又不想空手回去,所以带着独家的热点新闻联系了当初的伯乐。

    一声顾叔叔让顾子呈没法不心软。

    他说,正好我在浮周,明天中午,我俩见个面吧,出来谈谈。

    两人在一个茶楼里谈话,结束出来时正好碰到沈今延。顾子呈从沈今延嘴里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还是有点差异。

    “你还认识我家那个混小子?”

    “见过几次。”沈今延礼貌地微笑。

    顾子呈上下打量沈今延一番,随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儿子输给你,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聊到感情的事情,白荔就有些尴尬,不过撩了撩头发大方笑道:“顾叔叔,顾镜很好,只是我和我先生在很久之前就两情相悦了。”

    我先生。

    两情相悦。

    ……

    这些字眼落进沈今延的耳朵里,缓和了他原本有些冷清疏离的面目。

    顾子呈哈哈笑了一声,“好,那今天就到这儿,三月一号回来办理入职。”

    “好,麻烦您了顾叔叔。”

    等到顾子呈乘车离开,白荔才对沈今延说:“今天见顾叔叔是来谈工作的,我想回去上班。”

    沈今延嗯一声,“之前你说还有别的安排,就是这个么?”

    “对的。”

    “我支持你。”

    白荔有点差异,“你怎么直接就支持,我回去上班咱俩可就异地了。”

    沈今延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轻勾着薄唇笑,“我愿意跟你过去,看有没有哪家医院愿意收留我。”

    收留这个词用得有趣,白荔忍不住轻抿着唇笑,“你要是跟我过去,你们医院的院长会恨死我的。”

    “留我也没用。”

    他以玩笑的口吻说出真心话,“不能和你一起,我和尸体有什么区别?”

    白荔的脸上笑容加深,“那我们过去吧,我还蛮喜欢燕京的。”

    “好。”他笑。

    紧跟着,他又说:“到时候你先过去,我得把年后已经排好的手术做完,等病人们都出院后,我再过来。”

    “嗯嗯。”

    “你还有没有别的安排?”沈今延问她。

    白荔摇摇头。

    沈今延抬头望一眼肯德基的橱窗,“那正好,我今天也有话想和你聊聊,先把爸送回去再说。”

    白荔温声说好,然后和沈今延一起走进肯德基。两人来到白满照坐着的那张桌前,白荔笑着说:“爸,怎么背着我和你女婿偷偷吃肯德基?”

    白满照把嘴擦干净,了却一桩心事后的表情很放松自在,“光明正大吃的,你没回来之前我俩就这样。”

    话说得底气十足,让白荔忍俊不禁。

    沈今延从裤袋里摸出车钥匙,温声开口:“爸,我送你。”

    白满照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也开车来的,你俩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沈今延心里知道白满照在撒谎,只是不想麻烦他而已。他很坚持,说:“这里不好打车。”

    白荔附和道:“爸,你就让今延送吧,你女婿送送你怎么了?”

    她一口一个“你女婿”,让两个男人都听得心里美滋滋,白满照也不再拒绝。

    快要到时,坐在后排的白满照将身子前探,给沈今延指:“你就把我放在前面的停车场出口,我走回去就成。”

    “好。”

    当黑色路虎停在路口时,一辆暗红色宝马760正从出口驶出。

    白满照下车,忙着和小两口说再见,并没有注意到那辆红色的宝马。

    直到红色宝马和沈今延的车停在同一水平线上。

    如狭路相逢的两个敌人。

    沈今延那一侧的车窗是完全降下来的,看见宝马车并肩而停,他还以为是挡着对方车主的道,便转头望去——随着宝马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他看清人脸的那一刹,眉心无意识地皱了一下。

    对面是鲁丽。

    鲁丽的手指紧紧抓着方向盘,目光从男人脸上移走,然后极为紧迫地落在白满照的身上。

    白满照也在此时,看见了鲁丽,脸色瞬间就变了,和蔼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丝被抓包后的恐惧和胆怯浮现在眼底。

    这么多年时间,他对鲁丽几乎有着条件反射的畏葸。

    鲁丽开始摘安全带。

    看见这个动作的沈今延不免微叹了一口气,他明白,今天注定有场逃不过的架要吵。

    沈今延也开始摘安全带,直到这时,白荔才察觉到氛围的不对劲。她起初看见白满照的笑容凝固,一转头,又看见沈今延已经摘掉安全带。

    “你也要下车吗?”

    白荔刚问完,就注意到一道穿着暗紫大衣的身影走了过来。她透过挡风玻璃,看清楚鲁丽的脸。

    这下,连她的脸色也瞬间改变了。

    鲁丽永远是先发制人的那一方,她扫一眼沈今延和白荔,最后看向白满照:“看不出来,你这关系搞得挺好啊?”

    换在以前,白满照的第一反应是会解释找补,为避免麻烦,他不想和鲁丽发生任何争吵。

    但是在今天,在他和沈今延聊过以后,他更想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反应。

    “小丽。”

    白满照还是以亲近的称呼叫她,语气间却分明多出决然,“不管怎么说阿荔都是我的女儿,我做不到一直和她形同陌路。”

    最后一个字的音落下,沈今延也正好打开车门下车。

    鲁丽的注意力转移到沈今延身上,只见男人身形挺拔,个头很高,双脚一沾地就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这让鲁丽不禁主动去问:“你下车是什么意思?”

    “……”

    “怎么,你想给他撑腰吗?”

    沈今延的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他回身,慢条斯理地关上车门,动作也是温和的,只是语气是截然相反的冷淡,“作为女婿,给老丈人撑腰也是一件很合理的人。”

    女婿,老丈人?

    这两人是怎么时候成为这种关系的。

    鲁丽的眸光直接凝住。

    下一秒,随着白荔的下车,一切迷雾就被吹散。鲁丽反应过来,这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白荔嫁给了沈今延,并且和白满照来往甚密。

    静默两秒。

    氛围却凝固得如半个世纪那么久。

    一声重响打破尴尬的寂静,是鲁丽一巴掌拍在了揽胜的车前盖上,那声音响得足以让任何人知道她现在有多愤怒。

    “这是我的车。”沈今延不疾不徐地提醒,语气平静。

    “拍坏了我赔得起!”

    这是鲁丽惯用的话术,在她的人生观里,似乎就没有什么不能用钱买到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多。

    沈今延是领教过这一点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准备再浪费任何口舌,只保持沉默。

    白满照看在眼里,心里对鲁丽只有失望,“小丽,上次你在美容院被狗咬了,明明是对方的错,你却始终没有得到道歉。这件事对你一点启发都没有吗?你为什么还是这样。”

    鲁丽忍无可忍,三两步绕过车头,扬手就要甩白满照耳光。

    手腕却在半道被人截住。

    鲁丽回头,对上一双格外压迫寒清的双眸,沈今延握着她的手腕,以毫无情绪的口吻说:“好好说话。”

    语调虽平,却带着威胁。

    鲁丽紧迫地瞪回去:“放开我!”

    沈今延自然是放开她,然后很自然地挡在白满照身前,对他来说,白满照就是他的父亲,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父亲。

    那天,鲁丽看着站在沈今延身后的白满照,气得发抖,她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同床共枕几十年,睡得两鬓都出现花白,她却开始觉得白满照觉得陌生。

    她自以为对白满照完美掌控,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她抛弃的女儿以及她曾经不屑的穷小子搞好关系的。

    “白满照,你给我过来。”这句话,是鲁丽发出的最后通牒。

    “……”

    白满照站着没有动,鲁丽又追加威胁,“你今天要是不过来,就永远也别踏进家门!”

    长时的沉默,白满照始终站着没有动。

    像尊正在深思熟虑的雕塑。

    终于,白满照在几人的目光里,说出了早就做好的决定,“小丽,我们离婚吧。”

    第63章 第 63 章 上交工资。

    那天, 白荔全然都如一个旁观者,她不是谁的女儿,不是谁的妻子, 只是一个普通的看客。

    她看见白满照以决然的口吻说出离婚, 看见鲁丽强忍无果却接连掉落的眼泪。

    原来鲁丽也是一个会哭的人。

    在白荔的记忆中, 她还从未见过鲁丽掉过眼泪。

    也许是因为气急攻心, 又或者是因为局面失去掌控的馁丧,鲁丽的两只眼睛哭得非常红。

    白荔清楚, 这一场有关白满照和鲁丽的博弈, 看似鲁丽数年来长盛不衰, 可到头来,输的最惨的也是鲁丽。只要白满照毫无顾忌地要离开, 鲁丽就再无计可施。

    “好, 你走, 你马上收拾东西滚出去。”鲁丽抹掉一把眼泪,瞪着白满照说。

    白满照先是沉默两秒, 而后回头用眼神询问身后男人。

    沈今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似乎把什么决定交给他做都可以, 都不会出错。

    接收到白满照的眼神信号,沈今延只微抬下颌,“去收拾东西,我跟你一块儿去拿。”

    从头至尾,白荔都没有下车。

    当沈今延跟着白满照进别墅区后, 白荔索性低头看手机,避免和鲁丽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她觉得,有些破裂的关系是永远无法缓和的。

    不是到故事的最后, 所有人的结局就可以是圆满的,就像她和鲁丽,隔阂如天堑,连修复的可能都没有。

    退一万步说,当初白荔固执离家也许欠缺考虑,但是鲁丽作为一个母亲,真正能做到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就连白荔上次主动带着孩子上门求助,鲁丽也不肯施以半分援手。

    那次从别墅大门出来,白荔就告诉自己,一定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

    六亲缘浅也没什么不好,修的就是两不相欠。

    她和鲁丽间是再无转圜余地的。

    鲁丽来到副驾前,敲响车窗玻璃。白荔没想过鲁丽有此一举,还是降下车窗,语气平静地问:“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疏离的语气,让人也分辨不出两人的关系。

    鲁丽牢牢盯着她,“把我搞到离婚,就是你想要的对不对?你是在报复我?”

    白荔不觉得自己有精力却进行任何报复,“离不离婚对你有影响吗?”

    她抬眸,清浅目光的对上鲁丽视线。

    鲁丽一怔,没明白她的话中意,直到白荔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下一句,“你有很多钱就够了。”

    鲁丽彻底定住。

    白荔看见鲁丽严重错愕和悲愤在涌动,她说了最后一句,“守着你的钱和无尽的孤独,过剩下的余生,祝你快乐。”-

    白满照只带走几件贴身衣物,还有几套渔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出那栋他忍受已久的大别墅。

    东西都由沈今延帮忙提着,白满照两手空空地轻松着。

    “女婿,来根烟,我现在很快活。”白满照说。

    “戒烟了。”

    “咋呢?”

    “她闻不惯烟味。”沈今延说这话时,语气虽然淡淡的,但眉眼间却藏着淡淡的温情。

    白满照诧异地看男人一眼,“照这样下去,下一步阿荔就要你去摘天上的星星了。”

    意思是说沈今延快要把白荔给宠坏了。

    沈今延听懂了。

    “太太不就是拿来宠的么?”

    沈今延在私下和白满照相处时,是完全放松的状态,打趣之话也信手沾来,“宠到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在外面看别的帅哥。”

    这话听得白满照哈哈大笑,“哪还有比我女婿更帅的男人,你真是谦虚。”

    沈今延但笑不语,脑子却在想七年前,白荔追他时给他说过的那句话——

    真爱在男女生身上是不同的提现,在男生的身上是胆怯,在女生的身上是大胆。

    他现在终于能体会那种感觉。

    即便诸多人夸他帅气,赞他的年轻有为,他还是会在心中隐隐担心,她的目光是否会望向别人?

    万一哪天他让她厌烦又该如何?

    在爱情里,谁都是胆小鬼,沈今延也不例外-

    初二,浮周市三环以内都堵得水泄不通,有些人是今天刚刚返乡,而有的手是今日全家一起出门旅游。

    把白满照送回家后,白荔又向沈今延提议步行去逛商场。

    “想买什么?”沈今延随口问道。

    屋中被沈莹砸坏的家电全都置换过一遍,焕然一新的模样,好是好的,就是太没有烟火味了。

    “买点食材放冰箱。”她说。

    “好。”

    沈今延陪着她出门,出瑰园的大门,步行到商场。

    过年来逛商场的人也很多,白荔在热闹的气氛里挽住沈今延的手臂,“你不是说等两天要去给你妈拜年吗?今天就买点东西吗。”

    沈今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很淡地说:“她不缺什么。”

    “不缺也得买,这毕竟是礼数问题。”

    “依你。”他垂眸看她,温温一笑。

    对于白荔,沈今延总是百般的迁就,性格温和无比。谁能将他和最初重逢时那个冷漠无比的男人结合在一起?

    到商场后,白荔负责挑选东西,沈今延负责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两人同行在一起,远远看着就是很登对的一对,男俊女美。

    白荔选了满满一车的东西,礼盒装的黑虎虾和带鱼,两箱特级车厘子,还有牛奶和坚果礼盒等等。

    她一个劲往购物车里面放,沈今延只得认命地推着。

    逛年货区的时候,沈今延停在一处敞口货架面前,货架上摆放着许多带有龙娃的福字和对联。

    “你要买吗?”她问。

    “上次在医院食堂吃饭,你盯着食堂门上的生肖小龙看。”沈今延云淡风轻地看她一眼,“还说生肖贴画好看,难道不是想买吗?”

    “……”

    白荔都忘记这一茬,没想到沈今延还记得。

    真是好小的一件事。

    她心里一暖,也多出挑选的性质来,“那我要挑一个最可爱的。”

    沈今延抬手示意,意思是让她随便挑。

    白荔在一大堆带有龙生肖的福字里面挑选起来,看这个也可爱,看那个也可爱,半天拿不准主意。

    沈今延也不催她,站在旁边静静看她挑选。

    “今延,我想你和我一起选,好难选哦。”

    “好。”

    沈今延是那种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瞬间把情绪价值拉满的男人,他立马做出行动,认真挑选几张设计精巧可爱的福字出来。

    他把几张福字递给她看,“怎么样?”

    白荔撇头看一眼,“可以诶,我就在这里面选。”

    选到最后,沈今延见她在两张福字中犹豫不决,索性温声询问:“要不都买吧?怎么样?”

    “福字不就贴门外一张吗?”

    “你要是喜欢,我们家门里面也可以贴上。”

    白荔被逗到,“谁家门里门外都贴上福字啊?”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最后白荔最后还是买下了两张巨可爱的福字,一张是五福临门的龙,一张是财源滚滚的龙。

    而后,两人又一起挑选了对联和窗花,才到收银处结账。

    今天很反常的,沈今延并没有抢着结账。

    这让白荔觉得很奇怪。

    倒不是介意他没有结账这个行为,就只是单纯的觉得奇怪而已。

    白荔没问什么,默默用手机扫码支付。她走出商场时,手机里正好跳出一条新的短信提醒。

    银行短信。

    短信内容是提醒白荔有一笔新的入账,金额为五万多。她不解地看着短信,“这是什么新型诈骗短信?”

    沈今延漫不经心地看一眼,“不是。”

    “啊?”

    “这是我的理财收益。”他说。

    白荔怔住,“你的理财收益为什么会在我这里……”

    谁知道。

    沈今延一边揽过她的肩头,一边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她,“在你那里的,又岂止理财收益?”

    接下来,白荔就发现,在她的未读短信里有很多条银行入账消息。

    金额多得足以让她咋舌……

    一个零。

    两个零。

    三个零。

    ……

    九位数的存款。

    也就是说,相当于沈今延的全部身家都在她这里。

    白荔在风中凌乱,“你这是干什么?”

    经过一番询问,白荔才知道,沈今延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银行办理了资金归集的业务。

    给个人账户设置金额上限,一旦超过上限,剩余的钱就会自动转到签约好的银行卡上。

    “怎么一个劲儿往我卡上来钱?”白荔不停地翻着短信,“你设置的金额上限是多少?”

    沈今延说了一个数,让白荔惊掉了下巴。

    二十分钟后,两人回到家中,沈今延在整理刚买回来的东西,白荔则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

    小地瓜的首页正好飘着一个讨论帖-

    男朋友到底该不该上交工资。

    白荔带着好奇心点进去,里面的回答更是五花八门。

    1L:我男的,我不希望上交工资,自己的钱自己用。

    2L:还是看个人吧。

    3L:不是我想问,真有自愿上交工资的男人吗???

    看到这里,白荔忍不住回复——-

    我老公-

    到银行搞了个什么资金归集,卡上只要超过十块,钱就全部到我卡上了/微笑

    第64章 第 64 章 拜年。【本章重写,建议……

    初四, 去给沈今延的母亲拜年。

    等到褚秀荣目前居住的地方,白荔才在心中感叹,沈今延还真是一个体面人。

    位于浮周黄金地段的高档小区, 寸土寸金。即便多年来母子关系淡薄, 但他还是给了褚秀荣很好的物质生活保障。

    房子是他前些年差人买的, 名字写褚秀荣和沈莹两个人的名字, 两人的份额各占一半。

    车子停进地库里。

    一路过来,沈今延的神色都不算明朗, 始终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白荔偷偷看他好几次。

    她的心里明白, 或许他和褚秀荣的关系, 就像她和鲁丽的关系,可能永远也无法和解。

    伤痕是永存的, 原谅从不是轻飘飘的两个字。

    白荔主动开口, “今延, 我们坐一会儿就走,就回家。”

    沈今延知道她是在照顾他的感受, 浅浅对她一笑, “没事。”

    两人下车,一同拿上后备箱里拜年的一应物品, 再并肩走进电梯里。

    随着电梯门的关合,白荔的心开始跟着上下忐忑。

    沈利毕竟是褚秀荣的丈夫。

    褚秀荣当年头戴素白花,在家门口哭闹的样子,对于白荔说还很清晰,她的心里免不了一阵觳觫, 连呼吸声都变得有些紊乱。

    乱在格外的寂静中是不被允许的。

    沈今延察觉到异样,主动偏头询问,“怎么了?”

    白荔看向他, “担心你妈妈会不会很讨厌我?”

    沈今延先是一愣,然后淡定地坦陈道:“说实话,她喜不喜欢你都不重要。你是我的妻子,我喜欢你,我爱你就够了。至于其他任何人的想法,那都无关紧要,就像是大动脉出血和擦伤的区别一样。”

    这就是和医生结婚的感觉吗……举个例子都透着血淋淋的生动。

    等电梯停下,白荔的心中也豁然开朗,只要他爱她就够了,至于别的,都只是擦伤。

    来开门的是沈莹。

    沈莹在精神病院治疗几个月,没见消瘦,反而还长了点肉。兴许是心里看得开,又和白荔达到和解的平衡状态,吃口相较于之前好了不少。

    方圆脸的沈莹看上去更加珠润,整个人精神状态很好。

    可是沈莹身上那股子傲劲儿和攻击性倒不见减,瞄了一眼白荔空空的手,“空着手就来了?”

    白荔知道沈莹是个什么性格,明摆着是开玩笑的话,她也没往心里去,笑着说:“都在你哥手上呢。”

    沈今延的两只手上提满东西,全是他和白荔上次去逛商场买的,琳琅的红色礼盒,光看着都沉甸甸的。

    沈莹侧身让路,“过年没出去玩?”

    沈今延:“正准备去。”

    白荔满眼的疑惑,她怎么不知道要出去玩?

    她跟着沈今延的身后进屋,同时小声问:“今延,我们要去哪里玩,怎么没听你说?”

    沈今延把东西依次放在宽敞干净的茶几上,回头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说过年放假想去印尼京@墨@筝@狸看火山么?”

    最近忙得过分,白荔自己都忘记说过这话。

    没想到他竟记得这么牢。

    白荔的眼睛一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随时可以。”

    “明天也可以?”她的语气多出几分惊讶。

    沈今延给出非常肯定的回答,“可以。”

    这时候,在厨房里忙活的褚秀荣快步走了出来,褚秀荣身上系着一根灰色半身围裙,头发盘在脑后,刚洗完的手上还带着水珠。

    对于这次沈今延愿意回家,褚秀荣是意外的,但同时也是期待的,她没想过沈今延还愿意回来看她。

    毕竟经历过她的背叛,褚秀荣觉得儿子会一直恨她。

    沈今延之所以带着白荔回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沈莹。他想着,沈莹愿意和白荔和解,从此以后都不再找白荔的麻烦,这一点让他觉得欣慰。

    回来拜年也是沈莹的主意,沈莹做出让步,他也不能太过不近人情。

    回来一趟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顶多心里不舒服,但是为了白荔,他没什么不能忍的。

    “儿子回来啦。”

    褚秀荣表现得很热情,同时还透着不知所措,从她的手不停在围裙上擦揩着就能看出。明明她的手已经完全擦干,但她还是在不停地擦着。

    沈今延没什么鲜明反应,神色很冷淡地嗯一声,然后抬手示意,“东西都是荔荔买的,给你拜年。”

    他甚至不愿意喊褚秀荣一声妈。

    态度拿捏得非常冷漠。

    既然是枕边人,白荔瞬间意会到沈今延的意思,也没喊妈,而是礼貌地笑着叫了声,“阿姨,过年好。”

    这已经是她能给到最大的尊重。

    她一定是和丈夫站在一边的,丈夫都不认的妈,那她也不会主动喊。

    沈今延眼底有一瞬柔和的光,他看她一眼,神色都变得温柔。

    很明显,他也懂得了她的善解人意。

    褚秀荣对于二人的态度,也心知肚明,她很清楚沈今延为什么不叫她妈,也清楚白荔是替沈今延着想,所以,她心里再不是滋味,都没有表现出来。

    “菜马上就烧好了,我先去弄,你们随便坐。”

    “好的阿姨。”

    白荔坐到沙发上,从那一堆东西中挑出一个购物袋,袋中取出一个丝绒绿的盒子,上面系着丝带蝴蝶结。

    她把盒子递给沈莹,很轻快的口吻,“喏,送你的。”

    沈莹显然没想到白荔会送自己礼物,眸光都定了两秒,盯着那个盒子不动。

    “拿着呀。”白荔晃了晃盒子。

    “哦……”

    沈莹接过盒子,打开,发现是梵克雅宝的一条手链,得一万多。她狐疑地看向白荔,“你怎么这么舍得?”

    白荔微微耸了一下肩,“送妹妹礼物很奇怪吗?”

    在她看来,沈今延的妹妹就是她妹妹。

    那都是实打实的一家人。

    “手链我收下了。”沈莹挑了下眉,“但是你别想我叫你嫂子,这点改口费可不够。”

    “……”

    白荔不会介意这样的回答,她很明白,能将与沈莹的关系转圜至此,已是极限。

    至于剩下的,便顺其自然,交给时间。

    那天的拜年饭吃得还算平静,但也太过平静,饭桌上几乎没有人说话。

    沈莹吃饭有看手机的习惯,一直低着头,至于沈今延更是直接化身哑巴,他垂眸用餐,动作慢条斯理,目光却始终不曾看向褚秀荣一眼,只是时不时目无旁人地给白荔夹一下菜。

    好几次,褚秀荣都想开口和沈今延说话,都被男人无比的冷漠击退。

    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吃饭结束。

    沈家兄妹俩到厨房里收拾,褚秀荣则把白荔叫进卧室里谈话,一进门 ,褚秀荣就塞给白荔一个很厚的红包。

    白荔下意识就要躲,“不行阿姨,我……”

    “你拿着,快。”

    “不行不行。”她直接把双手背在身后。

    白荔不是客气,也不是故作扭捏,而是想着如果收这个红包,沈今延肯定会不高兴的。

    虽然收红包的行为谈不上背叛,而她不想让他有任何的不高兴。

    僵持几轮下来后,褚秀荣也不再坚持,她叹了口气,随手把红包放到一旁的梳妆台上。

    “你有空帮我劝劝小延,那孩子一根筋,爱较劲儿。”

    “……”

    白荔没搭话,视线上移,注意到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艺术照,那是十八岁的沈莹,年轻,光芒四射,眼里闪着十足的自信和从容。

    她的视线再次一转,看见床头柜上立着的照片也是沈莹,不过是沈莹和褚秀荣的合照,母女俩的头贴靠在一起,看起来非常亲密。

    房间里随处可见的,是沈莹的照片。

    白荔仔细地看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一张有关沈今延的照片。

    爱与不爱很明显,全藏在细节里。

    到这里,白荔脸上的礼貌和客气都疏淡了点,“阿姨,今延是个很好的人,这也不是他爱较劲的问题。”

    至于是别的什么问题,她就没必要挑明说了。

    褚秀荣沉默下来。

    外面,沈今延从厨房里出来,没发现白荔的身影,便开始找,“荔荔?”

    听见他的声音,白荔便没有再多和褚秀荣说什么,而是直接转身拉门出去。

    沈今延看见从褚秀荣卧室里出来的白荔,眸光有一瞬的暗淡,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来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说走了。

    他很冷淡地给褚秀荣打了个招呼后,带着她离开。

    坐电梯下楼的当口,白荔主动握紧男人的大手,俏皮地挠挠他的掌心,“今延,别不开心,你妈说什么我都没听,她给我红包我都没收。”

    男人眸色有所缓和,他转过脸,“这么乖?”

    “当然啦。”白荔拍拍他的肩膀,“回去我开车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

    回去时,在经过一家摄影楼时,白荔透过车窗多看了两眼,不由自主想到褚秀荣卧室里那些沈莹的照片。

    她的目光惹来沈今延的注意力。

    “想拍照?”他问。

    白荔缓缓地摇摇头,轻声说不是,然后主动提起在褚秀荣卧室里看到那些照片的事情。

    沈今延以一种特别云淡风轻的姿态说习惯了。他说,从小到大,沈莹每次过生日都会拍照片,而他的照片却寥寥无几,除去开学办理手续时的寸照时几乎没有,因为褚秀荣觉得给两个人拍太浪费钱了。

    “你妈到底为什么这么偏心啊?”这是白荔始终都搞不懂的一点。

    坐在副驾上的沈今延合上眼睛。

    白荔带着一种怜爱的心情追问,“今延,你要不要和我说说?”

    “你想知道,我当然愿意告诉你。”

    只是那些桩桩件件,造成了深浅不一的伤痕与钝痛,让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

    第65章 第 65 章 最珍视你的人。

    空濛寒清的风吹进车内, 沈今延开始在风里讲一个人,和她的一些事。

    1979年,褚秀荣在西北偏僻小山村的一户家里出生, 在她之前, 家中已经有三个姐姐, 名字分别是招娣盼娣念娣, 而她的名字里也逃不过一个娣,引娣。

    据说她出生那一晚, 一家老小都围在一起哭, 刚生产完的母亲也瘫在床上流着泪, 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悲伤, 都在想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又是个女儿?想要个儿子就这么难吗?

    今日, 老褚在挑着猪粪浇菜的时候得知媳妇要生,火急火燎赶回家, 赶回家发现生的是个女仔, 直接破口大骂。

    老褚骂褚秀荣的母亲不争气,什么破肚子, 连生四个都是女儿,害他在村里都抬不起脸做人。

    一开始,家中只有四个姐妹,褚秀荣并不觉得有异样。有什么东西,都是大家一起分着吃, 一件新衣服可以轮着穿。

    直到老五的出生,老五遂了老褚和一家子的愿望,是个儿子, 名字叫做耀祖。

    耀祖得到父母的完全偏爱,褚秀荣越长大就越能感受到。那年代的物资匮乏,几个月也不见得能吃上一次猪肉,但饭桌上只要有荤腥,那一定是弟弟先吃。

    煮面的时候,只有弟弟的面条下面卧了颗鸡蛋,她和姐姐们都没有。

    在家里,弟弟就是山大王,她和三位姐姐都要无条件宠溺他,让着他,如若不然他便会朝爹妈告状,那她和姐姐们就要遭殃了,轻则挨骂,重则吃耳光。

    褚秀荣被打得最惨的一次,是流了半小时的鼻血,怎样都止不住,原因竟然是弟弟打碎了一筐要拿去赶场卖的鸡蛋,而她错就错在没有看好弟弟,让家里遭受损失。

    制造麻烦的人没有受到惩罚,什么都没做错的她却挨打。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她开始去恨。

    恨这样的不公平,恨每一次没有卧鸡蛋的面条,恨爹妈看向弟弟时宠爱的眼神,恨每一样拿到弟弟手里的东西,恨所有重男轻女的细节。

    原生家庭对一个人造成的伤害和影响都是毁灭性的。

    随着褚秀荣年龄的生长,人格和三观都逐渐定型,她有着自己一套的世界观。她希望有一天可以从这个窒息家庭中逃出去,过一种新的生活,再好好把自己养一遍。

    在这过后没多久,她遇到了沈利。

    沈利是来村里支教的青年,穿着麻蓝色的衬衫,黑色阔腿裤,村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年轻女孩们会在热辣辣的田埂上偷偷看他。

    沈利总是笑容明媚,为人和善,对谁都笑眯眯的,尤其是他戴上圆框眼镜的那样子,看上去更加彬彬有礼。

    偶然一次,当褚秀荣又因为弟弟而被责骂时,她躲在猪圈外的草门边上哭,这时候,恰巧沈利陪着村支书到家里来走访,是慰问村里贫困户的活动,会送一桶油和两袋米。

    爹妈忙着感谢村里的关心,实则是感谢那一桶油和两袋米。

    而褚秀荣则忙着哭泣。

    哭着哭着,一条洗得泛白的手帕递到她的手边,她一抬头,看见文质彬彬的一张脸。

    那天,褚秀荣对村里送来的扶贫物资一点都不感兴趣,因为不论是什么好东西都进不到她的肚子里,但是独独那一条手绢,是送给她的扶贫物资。

    荒芜贫瘠的内心世界,在收下那条手绢时,感受到莫大的慰藉。

    到底是从小都没被疼爱过的女孩子,竟然被一条不值钱的手绢哄得团团转,褚秀荣开始期待见到那位年轻的支教先生。

    那年,抛下一切跟着沈利离开村庄,逃离原生家庭的褚秀荣刚刚17岁。沈利对她说,等他们一起回到城市,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大城市没有那么严重的性别歧视,重男轻女也很少见,还保证以后她吃的面条里都会有一颗鸡蛋。

    梦想往往是美好的,但被现实抽回原形,似乎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跟着沈利回到大城市的褚秀荣,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沈家一共六个兄弟,沈利排行老六,上面哥姐都有。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沈利作为老幺,并没有受到专宠。

    相反,在分家产的时候,沈利几乎是最吃亏的那一个,房子车子票子都轮不到他,最后只分到一台破电视,和一台洗衣机。

    斯文但也懦弱的沈利斗不过哥姐们,只能借酒消愁,成日喝得酩酊大醉。这时候的褚秀荣已经怀孕,大着肚子纳鞋垫子补贴家中,想着多给丈夫一些时间,他总能好起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利喝醉的情况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直到那天,他满身酒气地去上课,还在课堂上扇了一位男同学的耳光,这件事被校方知道,也被家长投诉。

    至此,沈利丢掉了工作。

    同年,一位未来的心外科圣手在这个荒诞凌乱的家庭出生。

    当褚秀荣得知是个男孩儿时,内心是无比的失望,从那一刻起,她就决定一定要再生一个女儿。

    男孩很可爱,头发很黑,眼睛也是,又黑又亮,像两颗会发光的宝石,学走路学说话都比同龄人要快,但她始终不觉满足,想要女儿的念头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怀第二胎时,褚秀荣打了个B超,发现还是个男孩儿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打掉了那个孩子。

    她不想再要一个男孩。

    褚秀荣曾经明确地告诉过沈今延,“如果一开始知道你也是个男孩儿的话,我不会要你。”

    白荔听到这里时,心里升出一种后怕。她伸手,握住沈今延的一根手指,轻声说:“那还好当时她不知道你是个男孩。”

    “……”

    “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

    沈今延尽量不让气氛变得悲情,他以一种平淡轻松的口吻说:“说不定我就会以另外的形式陪在你身边,也许是一片云,一棵树,一阵经过你的风。”

    白荔放慢车速,声音也变得慢下来,“我才不要那些呢。”

    顿了一秒。

    她又说,“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四个字,让沈今延感受到心脏在某一个瞬间重重地跳了一下。

    察觉到他的沉默,白荔在红绿灯间隙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

    沈今延摇摇头,把话题转开,“你还记不记得,十九中的学费多少钱一年?”

    白荔当然记得,那是她的母校高中,私立学校,她读的时候学费都要十二万一年。

    沈莹和她是同一届,大家都默认,能在这个学校里读书的人家庭条件都不赖。

    事实却不尽然如此。

    沈利因为当堂打学生耳光一事被辞退后,从此在家中一蹶不振,没日没夜地酗酒,养家的重担便落在褚秀荣一人的身上。她把刚满3岁的沈今延丢在家里,然后背着几个月大的沈莹出去摆摊卖煎饼。

    褚秀荣的煎饼生意不错,回头客越来越多,她给小女儿买最好的尿不湿和奶粉,还有负担酒鬼老公的酒钱,能挪给儿子用的自然就没多少,只能保证他饿不死就行。

    沈莹穿的都是新衣服,而他的衣服大多是邻居孩子长身体后不能穿,然后送给他的。

    再后来,褚秀荣听人说去燕京给有钱人家当住家保姆很挣钱,比摆地摊挣得多得多。

    她为了给沈莹凑去十九中的学费,毅然去了燕京。

    雇她的那户人家是燕京数一数二的有钱家庭,一个月给她开到三万的工资,主人家姓顾,逢年过节随便给她发红包都是好几千。

    这就是褚秀荣,背井离乡去当保姆,也要竭尽所能给沈莹最好的,而从未觉得对沈今延有任何亏欠。

    褚秀荣总是对男人有着本能的排斥和讨厌,包括她亲自生出来的儿子。过往经验告诉她,男人的存在仿佛就是一种恶,弟弟让她受尽折磨,沈利的出现没让她变得更好,反而让她背上更重的生活担子。

    她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给女儿,让儿子自生自灭。就算儿子是个人人惊叹的天才,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她甚至会想,看,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让儿子成为天才,而不是女儿。男的果然更容易受到优待。

    所以她对每一次沈今延取得的优秀成绩都视而不见,都是故意的,采用百分百的情感冷暴力。

    她不给儿子买学习用品,不按时给他缴纳学费,不给足够的生活费。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儿子还是像一颗蓬勃的大树般生长,终有一日,业已茂盛,呈出参天的茂盛之势。

    站在褚秀荣的角度上,从她的成长环境和经历去看,沈今延当然会理解她的一切所作所为。

    可是一码归一码,理解不代表原谅。

    他觉得,他能做到基本的体面就已经足够,要让他去修复所谓的母子关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有些关系注定就是无法被修补的,在这一点上,他和白荔是相似的。两个人和母亲之间的关系都无法转圜。

    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态度竟然高度默契地一致。

    沈今延以旁观者的口吻讲完属于褚秀荣的故事。

    白荔是个绝佳的听者,她听完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靠边将车停下。

    家还没到,促使她停车的原因,是一种强烈的冲动。

    她摘掉安全带,然后侧过身体,毫不犹豫地凑过去抱住副驾驶的男人。白荔把脸紧紧贴到他的脸上,温柔的声音以很快的速度传到男人耳朵里:

    “没关系,你现在有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视你的人。”

    第66章 第 66 章 与她建立联结。

    在和她漫长的相拥里, 沈今延恍惚想到那个夜晚,他在看波伏娃的《第二性》,白荔凑过来问他为什么看女性主义相关的书籍。

    那时候的他没有回答, 现在, 当他讲过关于褚秀荣的故事后也无需回答。他不是个女人, 所以他读很多关于女性主义的书籍, 明白女人从来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处境。

    他在恨褚秀荣的同时也同情她, 人就是如此矛盾的生物体, 难论绝对的爱恨和黑白。

    白荔没有追问, 只是给足陪伴。

    当天晚上,沈今延在订第二天飞往印尼的机票。白荔小姑娘似的趴在他肩膀上, 温声说:“我只顾着自己想去看, 从没问过你想不想去看。”

    沈今延对火山没什么兴趣, 准确来讲,他对任何景色都没什么兴趣。出国那几年, 在异国街头, 看着与国内迥然不同的建筑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有种对万物冷淡的漠然感。

    但他想要陪她去看。

    “我一想到你看见火山时的兴奋表情。”他摸了摸她的脸颊,笑着, “我就想去了。”

    “真的?”

    “煮的。”他逗她。

    白荔笑着掐一下他的胳膊,没掐起来肉,他的胳膊又紧又硬。

    她突然想到前几天在朋友圈刷到过的旅游照,“我记得哪座火山是可以看到蓝火的。”

    沈今延也没去过,但一听她说, 立马到网上去查,“ijen火山,爪哇岛东部。”

    白荔下意识地问:“机票贵不贵?”

    沈今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值得就不算贵。”

    话是这么说的,最后机票钱却是白荔支付的,因为沈今延个人的卡上没有钱了,全拜他个人所赐,卡里不能超过十块钱。

    机票订好后,沈今延就一直在做攻略,白荔原本陪在旁边一起看,却听他说:“你去忙你的。”

    “哦。”

    于是,她便抱着电脑开始写采访提纲,浮周警方已经同意她到时候去采访犯罪当事人,也就是当时的非法猫车司机。

    因为她当时也在第一现场,并且是因为她才破获这一桩伪装拐卖案。

    她因此获得了独家采访权。

    白荔写完提纲后,便窝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关注拐卖案的最新走向,警方还在调查中,会在调查完成后发布警情通告。

    她注意到,在某音的实时热榜上面,关注最高的就是拐卖案,第二的是“小猫遇到了心软的神”。

    因为喜欢猫,白荔带着好奇点进这条热点的视频里。

    视频中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橘猫,躺在路边的草丛里,至多才一个半月,又瘦又小,正喵呜喵呜地叫着,声音非常微弱。小橘猫的眼睛都睁不开,被脓黄的分泌物糊得严实。

    视频的第二秒,一只大手出现。

    大手出现的那一刻,上方的弹幕飘过一群卧槽声。

    “卧槽,这手。”

    “卧槽,好绝的一双手。”

    “卧槽卧槽,手的主人一定贼拉帅!”

    ……

    关于卧槽的弹幕太多,让白荔也忍不住多看两眼出现在屏幕上的手。那的确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会让人联想到小说中的描写,一看就是弹钢琴的漂亮手指。

    大手伸向小橘,小橘还没有手大。

    视频是剪辑过的,随着大手握住小橘后,画面直接跳转到宠物医院,宠物医生正在给小猫擦拭眼睛,检查身体。

    拍摄这条视频的主人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配任何bgm,却因为一双手过于好看而被各大营销号相继转发。

    互联网时代的流量是惊人的。

    短短几天时间,原视频的点赞已经突破了三百万。

    白荔好奇地点进发布原视频的那人主页,发现是一个新账号,昵称是原始的,简介也没有,粉丝数量却已经突破了二十万。

    “这人怎么不把流量变现?不接广告也不带货,甚至不开橱窗。”白荔疑惑地自言自语。

    一旁。

    还在做攻略的沈今延也没让她的话掉到地上。他适时地接:“什么?”

    白荔便给他看了那个视频,还说:“说实话,这人的手要是不好看,视频不会这么火的。”

    沈今延云淡风轻地一笑,没评价好看与否,只是逗她:“那是他的手好看还是我的?”

    白荔把头一歪,十分俏皮,“你猜?”

    “……”

    还是老样子,沈今延把手落在她的腰间,轻轻握住后再细细端详,“还是这样,才最好看。”

    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就引燃了她的心跳。

    他把她腿上的电脑挪开,改为自己覆拥上去,用他的心跳覆盖住她的。

    两人的心跳终究重叠在一起。

    出行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在一番缠绵后,沈今延让白荔躺床上休息,他则出门去购买所需用品。

    白荔本来是想和他一块儿去,但双腿酸软乏力,又逢妹妹来敲房门,说桐桐要找她玩,便作罢了。

    沈今延出门买东西去了,白荔洗了个澡后便下楼陪孩子玩。客厅里,父女仨都在,白满照和鲁丽决裂后,暂时也住在家里。

    白满照正在喂孩子吃水果。白荔一坐下,桐桐就嚼着苹果扑过来,一把抱住白荔的大腿。

    白荔摸了摸孩子的头,“桐桐,你喜不喜欢外公?”

    桐桐重重点头:“喜欢呀!”

    她便顺势问:“那想不想和外公生活在一起?”

    “想啊!”孩子最是天真,谁对她好就乐意跟谁跑,“外公对我最好了,但是外公为什么愿意对我这么好呢?”

    桐桐天真的发问让三人都笑了。

    白枝笑着说:“因为外公是我们姐妹俩的爸爸呀,是亲人啊。”

    白满照:“亲得不能再亲咯!”

    白荔也跟着笑。

    桐桐思考了会儿,然后咬着手指问:“妈妈和小姨的爸爸是外公,我的爸爸是谁呢?是沈叔叔吗?”

    三人同时沉默下来。

    谁都不愿意主动提及那个人渣。

    白荔把桐桐拉到面前,轻轻抱住,“桐桐,沈叔叔不是你的爸爸,但是他也对你很好的对不对?”

    “……”

    “我们都会给你很多的爱。”

    沈今延对桐桐已经算是很好,最开始虽有爱屋及乌的缘故,但不论怎么细究,都已经算得上十分周全。

    没过一会儿,桐桐早就把爸爸是谁抛之脑后,又去和白枝玩闹去了。在这个当口,白荔趁机询问白满照,关于他什么时候去和鲁丽办手续离婚。

    白满照的神色复杂,他和鲁丽这么多年夫妻,突然离婚必然心头不好受,但不好受是一回事,后不后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鲁丽是个厉害的人,手段从不简单,当初用三两句好听的话,一张离婚后他净身出户的协议书,就笑里藏刀地释了他在家中的所有兵权。

    多年的压制和不对等,终于迎来了尾声。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

    白满照突然搓着脸,笑了:“一把年纪了还离婚,是不是很丢人啊,闺女。”

    白荔微微瞪大眼睛,“怎么会,都一把年纪了还不赶紧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才是丢人呢。”

    听了这话,白满照只觉得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好福气,同时也觉得,鲁丽失去这样的女儿,也真是没那个福气。

    传来开门声时,白满照正在抽烟,白荔连忙招呼:“爸,烟灭了,今延在戒烟呢,你别诱惑他。”

    白满照听话照做,不忘笑着说:“为了你,他有什么忍不住?我觉得他坐在一堆老烟枪里都能忍住。”

    “哪有这么夸张。”

    “还真有。”白满照说,“那小子为你失魂落魄这些年你是没见过,戒烟算什么。”

    “……”

    门打开,沈今延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来,不经意间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聊我么?”

    白荔迎上去,帮他接手上的东西,“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他只淡淡道:“嗯,都是要用的。”

    白满照抬手扇了扇面前余留的白烟,说:“聊你戒烟的事儿,我想知道这烟难不难戒?不难我也戒。”

    “还好。”他说。

    “……”

    戒烟有多难,抽烟的人都知道,烟瘾一犯就头晕脑胀,喉咙发痒,心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沈今延却能吃下这样的苦。

    只因为他每次烟瘾一犯,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白荔的脸,一想到她闻不惯烟味,再多的难受都强行咽了下去。

    白荔翻看着他买回来的东西,有防滑的登山鞋,登山杖,防风厚外套,护膝,防毒面具和头灯,护膝,每样东西都是男女两份。

    “这些都是你看攻略买的吗?好厉害哦。”她说。

    “嗯。”他勾了勾她的耳垂,浅浅笑了下,“别夸,反正都是刷你的卡。”

    白荔又被他逗笑了。

    因为他身无分文,出门前白荔把自己的卡给了他去买东西。

    “要不你自己的卡上还是留些钱吧。”白荔提议,“不然每次都要我拿钱给你,你还是一个大男人,出门多丢面子啊。”

    谁知道,沈今延只是在她身边蹲下,肩挨着肩,他扭头看她时眼底明亮,笑得有些不正经:“就享受被包养的感觉。”

    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卡上留钱,说什么如果要用钱就让她在微信上转账。

    白荔也拗不过他。

    “荔荔,你听过没?”

    沈今延把看火山的那些装备分类整理,一一装进行李箱里,“亏气者百财不入,把钱都给你,才方便我赚更多的钱。”

    好吧,白荔彻底被说服了。

    越到后来,白荔才渐渐明白,沈今延是不肯放过每个与她建立联结的机会,他享受每一次从她手里要钱的感觉,那样会让他觉得与她更加亲密。

    哪怕是这么琐碎的事情,但只要能多和她说上两句话,他就觉得很满足。

    只是这样带点小心机的幼稚想法。

    他永远不会向她说破,即便她已经看破。

    第67章 第 67 章 理应百无禁忌。

    飞往印尼的飞机票定在早上七点, 为给登机留足时间,天还未亮,沈今延就带着白荔出发, 两人的行李不算多, 一大半是登山所需的装备, 一个28寸的行李箱足以放下。

    沈今延提前叫好车, 两人一出小区,车已经在门口等着。

    等坐上车以后, 白荔才有一种要出门旅游的实感, 旁边的窗户留有一道缝隙, 从缝隙里,可以看见还缀在天边的星星, 明暗不一, 却一样动人。

    她的心情也随之愈来愈轻松。

    “今延, 我们真的要去看火山了。”

    “嗯。”他笑着回应。

    此时此刻,白荔的眼里飘莹着一种天真的憧憬, 看上去单纯又美好, 她又问:“你说,我们能看到蓝火吗?”

    “……”

    “我好期待啊。”

    见她这样, 沈今延也不由对印尼的火山,蓝火,末日般的废土感有所期待。或许爱一个人,也许就是想要看她所看,感她所感, 和她一起经历许多的事情。

    “能。”

    “直到看到为止,不然不离开。”他又补充一句。

    在男人嗓音落下的那一刻,白荔正好从缝隙里收回视线, 转头看向他,也正好是这一刻,司机在转弯经过一个有红色地标的街角。

    窗外的红光在男人清绝脸庞短暂地晃滑而过,衬着前方的绿灯光线。似乎灯红酒绿经过他,却什么也没留下。

    他没有去捕捉任何光影,深沉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

    就像好多年前一样。

    这一瞬间的心动,白荔没有办法形容-

    经过十个小时的长时间飞行后,两人到达东爪哇,酒店就在ijen附近,在外南梦城里面,与巴厘岛隔海相望。

    酒店也是沈今延提前定好的,与他一同出来,似乎什么都不用操心,也更不用担心什么,只需要带个人,自己会呼吸就好。

    这样的形容或许夸张,但的确是这样,他就是那么的周到细致,不遗漏一个细节,也不放过任何的纰漏。

    酒店房间在第三层,推开窗就能看到ijen的火山群,有种壮丽孤寂交织的美感。白荔站在窗前看很久,一直到沈今延把第二天登山要用的装备一一整理出来。

    他告诉白荔,ijen火山攀爬难度大,最好休息一晚上再出发。

    白荔靠在窗前,环着单侧手臂,“你怎么知道难度大?”

    沈今延合上行李箱,“看了很多攻略,都说累人,我都有点担心你爬不爬得上去。”

    白荔反过来问:“那我爬不上去,你会背我吗?”

    “不背。”沈今延想也没想,就拿话逗她,“到时候我就自己爬上去,独自欣赏你想要看的蓝火。”

    “……”

    知道他在逗她,白荔一点儿都不生气,嘴角反而越翘越高。

    最开始,她听沈今延说ijen火山难爬度大,也没太往心里去。

    直到她亲自开始爬以后,才知道……

    上山前,向导就让两人佩戴好护目镜和防毒面具。白荔还在低头研究防毒面具的佩戴方法,一旁的沈今延已经穿戴完整。

    他穿一件纯黑色的冲锋衣,立领,领口刚刚到线条分明的下颌,显得他特别深沉冷酷。尤其是,脸上还戴着黑色的防毒面具和护目镜,乌发随风微微摆动。

    旁边有外国人在说,那个中国男人好帅。

    手里的防毒面罩被男人的大手抽走,与此同时,头顶落下温润的嗓音,“我来。”

    “哦。”

    在给她戴上防毒面具之前,沈今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粉色的东西。

    白荔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支唇膏。

    “你好像会魔法,口袋里掏出来的是我想不到的东西。”她说,“你怎么会随身带唇膏啊?”

    “……”

    沈今延摘掉唇膏的盖子,顺势抬起她的下巴,“上去容易嘴唇发干。”

    白荔被迫仰着脸。

    她感觉到捏着自己的手指非常温柔,是一种很特殊的润凉质地,很像飘在火山口的那一缕永远不会消散的烟。

    在胡思乱想的间隙,白荔无意识地撅了一下嘴。

    刚要落到嘴唇上的唇膏顿住。

    悬在空中。

    紧随其后的,是男人微微偏一下头后细究的目光,他凝视她,薄唇勾出迷人的笑弧,“荔荔,给你涂个唇膏你噘嘴干什么?”

    这潜台词很明显。

    是不是要接吻?

    周围还有不少其他游客,包括同胞也很多,白荔一下就耳根通红,她明明记得沈今延以前很讨厌在外面表现出恩爱的模样,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立马撇了一下嘴,“哦,只是觉得噘嘴的话,更方便你给我涂。”

    “是吗?”

    男人眼角含笑,轻飘飘两个字,问得白荔差点原地显形。

    就仿佛,她噘嘴真的是有别的不正经想法。

    “我才没有——”

    他的吻吞掉她的字。

    很浅的一个吻,一触即离,如将要吹皱池水的风一样轻。

    池水皱没皱白荔不知道,但她的心在感受到他的唇和气息时,确实皱成了一团,好几分钟都没法展开。

    她不禁好奇,“今延,你以前讨厌这样的。”

    “现在不讨厌了。”

    “为什么?”

    “……”

    沉默了好几秒。

    男人一边抬着她的下巴帮她温柔涂着唇膏,一边低声慢语道:“以前总觉得在外面表现出亲密不太好意思,脸皮薄,现在却在想,既然命运让你回到我身边,我理应百无禁忌。”

    只要你回来。

    我什么都愿意。

    白荔原本就皱巴巴的一颗心,又被黑暗中的手捏住,轻揉慢碾,带来更加深刻的情绪感知。

    她感受到一种被填满的感觉。

    仿佛多年来委屈和亏空,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那天的ijen火山之行给白荔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许是有沈今延同行,所有的风光和感受都在加倍,她的内心澎湃不已。

    一路爬上火山非常的累,白荔难用语言去形容那种累,白色的登山鞋变成灰色,她能看见面具上凝着自己呼吸的水珠。

    她喘息着,坚持着,左手杵着登山杖,右手扯着沈今延的一条胳膊,如若不是这样,她可以算得上寸步难行。

    想过这ijen火山难爬,但没想过这么难爬。

    又陡又难落脚。

    等爬到一半,白荔才发现,除了一个向导之外,还有第四个人一直跟着他们。她回头看了好几眼,那人胸前还挂着一个相机。

    “那男的是掉队了吗?”她凑到沈今延身边,喘着小声问。

    “不是。”

    沈今延也回头看了一眼,“他是和我们一起的。”

    白荔疑惑,“和我们一起的?”

    沈今延淡淡地嗯一声,“摄像师。”

    白荔更加疑惑,喘了两口大气,“……摄像师?”

    见她累得不行,沈今延停住脚步,他的气息还算很稳。他朝着向导打了个手势,示意向导暂停休息,然后低眸看向她,“你忘了吗?”

    “什么?”

    “我还记得。”隔着护目镜,男人的目光依旧无比深邃,他放慢语速重复着,“十八岁的白荔有三个愿望,其中的第二条。”

    ——独自到印尼看火山,拍一组人生照片。

    白荔当然记得,只是没想过沈今延会比她记得更牢固。

    这分明是她的人生愿望,他却以惊人的行动力帮她实现着,生怕愿望不能够被实现,生怕心潮会被浇灭。

    都说爱人如养花。

    他真的,有很用心很用心地在滋养她。

    “只是可惜不能太严谨地完成了。”沈今延带着笑意说,“你想要独自来这看火山,而我偏偏跟着。”

    “不。”她赶紧摇头,“这样最好。”

    不是更好,而是最好。

    有他在,自然是最好,比独自来不知道好多少倍。

    白荔不知道,这时候摄像师的相机里,已经有很多两人的背影照。大多都是沈今延在拉她,他在缭绕的烟雾里,频频回头看她。

    像一个怕小孩子走丢的大家长,眉眼间有着藏不住的细腻温柔。

    沈今延笑着对她说:“爬不动了可以坐兰博基尼。”

    兰博基尼,其实也就是当地的人力拉车,人民币大概几百块。白荔坚决拒绝,她想要每一步都和他一起往上,拉着他的手一起走。

    除了冰岛,ijen火山是世界上第二个可以看到蓝火的地方,酸性可想而知。越靠近蓝火地带,味道也就越呛人,就算戴着防护面具,也让人觉得呼吸道有火辣辣的灼烧感。

    终于。

    撕裂的大地皮肤呈现在眼前,蓝色脉络像是流淌的蓝色血液,纵横分布,交叉汇合再分散,烈烈燃烧着熊熊火焰。

    透着一种撕咬万物的侵略美感。

    四周烟雾茫茫,能见度不超过两米,黄沙飞扬,白荔的手被沈今延握得很紧,她转头,在茫茫里与他对视。

    彼此的隔着两层镜子在虚空交汇,擦出不弱于蓝火的那一道焰。

    燃烧,沸腾。

    什么都没有说。

    摄像师举起相机,想要留住这一刻,他们仿佛在世界末日的尽头对视,黄烟笼绕,看向对方的目光却清澈如泉,形成极致的反差。

    也正是这样的反差,才让爱情如此具象化。

    ——咔嚓。

    画面被定格。

    印尼摄像师查看着照片,惊叹男人看向自己妻子的眼神,竟然可以如此深情幽远。他不知道这对爱人间经历过什么,但他的确经历了震撼。

    白荔也被氛围感染,情不自禁地问,“沈今延,你爱不爱我啊?”

    沈今延被逗笑。

    问的都是些什么鬼问题。

    他摇头失笑,说:“一点都不爱。”

    谁说只有女人才口是心非?

    男人也会的,白荔腹诽。

    在返程时,途径玛瑙蓝的硫酸湖,美得像是油画,在白荔看得出神之际,耳边突然落下男人低沉沉的嗓音:

    “荔荔,我只爱你。”

    第68章 第 68 章 爱是小心翼翼,也是寸步……

    火山上的气温冷凉, 回到酒店后,白荔就开始发烧,不仅如此, 还开始上吐下泻。

    这可把沈今延急坏了, 他判断她是急性肠胃性感冒, 只有输液才好得快。

    他帮她穿好衣服后, 便带她前往当地的医院。

    已经是午夜十二点。

    外面寒风料峭,沈今延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让她将脸埋在他胸口, 这样她就不会被风吹到。

    在等车来的时候, 白荔虚弱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出,“……你一直抱着我太累了, 我下来站一会儿吧。”

    男人没有回应。

    尽情肆意的冷意中, 沈今延的目光凝定在遥远的灰霾火山影上, 嗓音里满是自责,“一定是给你准备的衣服太薄了, 不然不会感冒。”

    他很自责没有照顾好她。

    白荔想说点什么来宽慰他, 但发烫的脸和不舒服的肠胃,都让她很难再开口。

    她用脸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胸口, 示意没有关系的。

    总听人说,只有在国外看过病才知道祖国的医疗有多好,这天晚上的白荔在印尼看过病后,才深信这话有多么真实。

    凌晨1点到当地最好的私人医院,一个最简单的血常规, 折合人民币要1800元,沈今延拿着她的手机付钱时,白荔的心简直在滴血。

    明知道不可能, 她还是天真地开口问:“能刷医保吗?”

    沈今延侧身给端着银盘的护士让路,一只手还停留在白荔烧得发烫的额头上,他无奈地垂眸看着她笑,“你应该去说单口相声。”

    白荔把嘴一撇,没接话。

    护士托盘里的药瓶吸引男人的注意。沈今延拿起其中一瓶,用很流利的英语问那名护士,“Aminophylline Injection?”(氨茶碱注射液)

    护士是位BIM值偏高的白人女士,听见沈今延的问话后,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语速很快的回答。

    “Yes……Whats wrong?”

    (是的……怎么了?)

    沈今延把那瓶液体放回盘中,神色变得十分严肃,他用很严肃的口吻问那名护士说,我太太是急性的肠胃炎患者,为什么会使用呼吸系统的用药?

    到这里,护士才反应过来,核对用药人姓名,询问是不是琳达。

    沈今延冷着脸说我太太姓白。

    等护士重新去配药,白荔才轻轻拉住男人垂在床边的大手,“今延,有你真好。”

    “……”

    “要是我的话,估计就傻乎乎地输上液了。”

    “别忘了。”沈今延一对她说话,神色就自动缓和,“你丈夫可是医生,这么低级的错误都发现不了,就可以不用当医生了。”

    “还是很厉害的医生呢。”她说。

    “……”

    沈今延听过很多人夸他厉害,把他奉上医学界的神坛。他是个人,也有最基本的虚荣心,但次数一多,便觉麻木和无惊喜。

    可是,只要每次一听白荔夸他,他就觉得心里飘飘然,没人懂这种感觉。

    护士重新配好药品回来时,沈今延脸上早就没有第一次发现错误时的严肃和冷漠,只是很温和地说,“我来吧,谢谢你。”

    护士看他实在觉得眼熟,“您是急诊科医生?”

    急诊科?

    那当然不是。

    沈今延从来都是个低调内敛的男人,不夸炫自己的能力,在各国医院开交流分享会也都是从不卖弄,只讲干货和实操细节。

    所以,他温和地点点头,“算是。”

    听到这,护士放心地把手中托盘交给了他。

    沈今延慢条斯理地拿起橡皮筋,“输哪只手?”

    “左手。”

    “好。”

    白荔输液习惯性地输左手,因为右手更常用,而沈今延则完全相反,他是个左撇子。

    她只要一想到,在界内数一数二的胸外科圣手,在异国他乡的小型私人医院里,耐心地拿着针问她输左手还是右手。

    她的心里就暖暖的。

    又不禁想,这是她的丈夫,心里又有点小骄傲。

    “你要是怕就把头转过去,我尽量轻一点。”沈今延俯身弯腰,说话轻声细语的,像是在给她讲晚间的童话故事。

    “不要。”

    她反而把眼睛睁得更大,“我就要看着你。”

    沈今延苦笑,这就是白荔,永远都不会听话的白荔。

    但他偏偏喜欢得要命。

    她的血管很细,不好找,稍不注意就会扎不好。白荔还记得上大学时有次发烧,为了省钱舍不得去医院,但最后还是熬不住,晕倒在了打工的地方。

    她被送去医院时,年轻护士扎了她三针,都没扎进去。

    最后还是换护士长来扎的,可想而知她的血管细到什么程度。

    此时此刻,沈今延凝神贯注地拿着枕头,轻握着她的手,黑眸紧紧固定住,那阵仗仿佛马上要经历一场开膛剖腹的大型手术。

    就算白荔再虚弱,也被这样的他逗笑了。

    “你搞得要做手术似的。”

    她的话没把沈今延逗笑,沈今延额头貌似快有细细的汗珠渗出,他没抬眼,只是很平静地回答:“有点紧张。”

    “……?”

    白荔惊住。

    她虚弱地开口,“你真的紧张啊?”

    “嗯。”他轻描淡写地应着,长指轻轻抚过她的手背,“怕我医术不精,扎你第二次,会痛。”

    从沈今延口中听到这种话,简直是离幻。

    也由此能感受到他有多么珍视她,哪怕是一个针尖的痛,都不愿意让她经历第二次。

    幸好沈今延就是沈今延,他怎么可能医术不精,他一下就找准血管扎了进去,动作温柔而利落。

    白荔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固定胶带就已经缠上。

    爱是小心翼翼,也是寸步难行。

    饶是被人誉为万年难遇的医学怪才,在爱的人面前,也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学艺不精。

    输上液后,沈今延在床边陪着她,“你睡,我帮你盯着液体。”

    “好。”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整个急诊室就拉响红色警报,墙上的红灯不停地闪烁着,刺耳的声音贯穿每一寸空气,惊醒不少正在输液中的病人。

    白荔也被吓了一大跳,“什么动静?”

    在国外,只有大型事故才会拉这样的警报。

    沈今延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犹豫了一秒。

    他将她的液体速度调慢,对她说:“你先别睡,自己盯着点液体,我去看看。”

    不管身处哪个国家,沈今延从未忘记自己作为一个医生的职责和使命。

    医学无国界,人命也是。

    他知道,大型事故一定优先送医公立医院,如果私立医院都有伤者送来时,就说明不是一般的事故。

    移动担架的滚动声咔嚓咔嚓地快速传来。

    刺鼻的浓烈血腥味开始漫延。

    躺在病床上的白荔一转头,正好看见被担架上被推上来的男人,她被吓得瞳孔一缩。

    那男人约五十岁,干瘦,胸口处却插着一根粗长的钢筋,钢筋约有一米长,完全没入胸腔。

    人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看上去九死一生。

    早就见惯生死和鲜血的沈今延面不改色,他只是动作很快地脱掉黑色大衣,挽起袖口后,就朝着伤者走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担架被推进来,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急诊科就沦为了人间炼狱。

    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嚎,匆匆忙忙的急救人员……

    医生有限,现场的急救医生就两名,其余被通知到的医生还未赶过来,所以很多伤者都只是被抬进来放着,还未能被查看伤势。

    沈今延优先给受伤严重的伤者检查,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没有生命危险的,就暂时没有去管,所以现场乱虽乱,他却有自己的节奏。

    白荔躺在那里,看着一切发生,看着她的丈夫在伤者间穿梭。

    期间,有医院的人员质疑沈今延,问他为什么要做出奇怪的举动,指他自作主张地去给伤者看病,还用很坚笃的语气下命令。

    比如说——

    “这个要马上开颅,联系你们的脑科医生手术。”

    “截肢,小腿以下全截。”

    “气胸了,要马上开胸……”

    ……

    直到有人认出了沈今延。

    认出沈今延的人,是刚从家里赶来帮忙的外科手术医生,他一到急诊科,正好撞见有人在质疑沈今延。他立马站出来,大声说:“别拦着他!那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医生!中国的沈医生!”

    中国的沈医生。

    有人没见过沈今延,但都听说过中国有一位很厉害的沈医生。

    医院甚至立马腾出一间手术室,给沈今延使用,给那位胸口插了根钢筋的患者手术。

    在进手术前,沈今延快步跑到白荔的旁边,叮嘱:“不知道手术要做多久,你要自己盯着液体好不好?”

    他的语速很快很急,但是却很温柔。

    白荔也不想耽误时间,“嗯嗯,你快去!”

    那天,她本来是想做个听话的妻子,好好盯着液体,不让他担心。也许是经历过惊心动魄的急诊夜晚,她还全程用手机记录,她是个记者,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新闻素材。

    所以在沈今延离开没多久后,她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白荔是被痛醒的。

    她一睁眼,就看见透明软管里回流着很长一条的鲜红色,而她的手背则鼓胀出很大一个包。

    那个包又大又硬,是责任护士见了就要发出尖锐爆鸣的程度。

    这不能怪护士。

    护士昨晚都忙得原地起飞,是她自己没有看好液体。

    她把吊瓶滚轮关掉,然后按了铃,等护士来拔针。

    护士过来看到她手上的大包,连着说了两声Jesus,她忙说没事的。

    拔完针后,她就靠在床头休息,然后等沈今延回来。

    大概隔了四十分钟,沈今延回来了,白荔觉得他真像个浴血奋战的战士,他的高领白毛衣上沾满了急救时留下的血液,是触目惊心的红。

    他快步朝她靠近,带着周身的疲惫和血腥,眼里是对她浓浓的担心。

    白荔下意识把左手揣进口袋里。

    沈今延来到床边,下巴都熬出胡茬,“好点没?”

    “好多了。”

    输完液后的白荔的确好多了,退烧了,肚子也不痛了,就是浑身还有点懒洋洋的。

    她又说:“我想回家了。”

    “你少来。”沈今延直接拆穿她,“你是想赶紧回去做新闻,这可是国际新闻,你还有一手的素材。”

    白荔抿唇一笑,“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男人脸上有着极致的倦怠,微微耷眼看她时,英俊得很迷人,“谁让你和我睡一个被窝?”

    “你要是不想,也可以不和我睡一个被窝。”

    “我可没说。”他懒懒地笑。

    白荔本以为藏得很好,却还是在回去的路上露馅。

    一开始就该想到的,他是那么聪明一个人,她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两人一起坐在后排。

    沈今延见她左手一直揣在外套的口袋里,脸色立马凝住,“白荔,手拿出来。”

    “干嘛。”她面不改色,“我冷,才不要。”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盯着她,然后重复:“拿出来。”

    前方的司机听不懂中国话,但是可以从男人的语气里听出不善和严肃,司机还在心里感慨,看上去一表人才的男人,竟然脾气不怎么样,对待自己的伴侣也很凶。

    让司机万万没想到的是,反转来得如此快。

    女人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

    手背上肿胀着很大一个包。

    司机通过后视镜默默观察着,他看见那个男人握着女人的手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通过了五条街道。

    就在他没耐心再往下看时,他看见那个男人——

    渐渐地红了眼眶。

    第69章 第 69 章 0.2℃.

    印尼之行, 可以算是收获颇丰。

    虽然在火山上受寒感冒,但白荔不后悔,她看见了十八岁时就想要看到的火山, 蓝火带来的震撼和那种孤寂的末日感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还有厚厚一叠照片。

    照片用精美的白色信封装着, 都是她和沈今延在火山上的合照, 一张又一张, 摄影师说,因为两人的颜值都比较出众, 几乎没怎么修, 都是直接洗出来的。

    在努拉莱伊机场候机的时候, 白荔注意到许多人都在拿着手机看新闻。

    新闻视频上,是一座高楼在夜色下轰然倒塌的画面。

    这是2024开年第一件爆点国际新闻。

    印尼某化工厂因工人操作不当, 引发巨型爆炸事件, 工厂为三层建筑, 爆炸的瞬间威力巨大,波及到旁边的居民楼。居民楼的地基受损, 几秒后, 楼体开始分崩离析,轰然坍塌。

    据悉, 目前已造成53人死亡,213人受伤。

    候机厅里。

    白荔看完那段视频后,只觉得心惊肉跳。

    很难去想象,深夜时分,人们在家中熟睡着, 突然感觉天摇地晃,然后整个世界都开始坍塌。

    “今延。”

    “嗯?”

    身旁的男人正靠着休息,双眼闭着。他的一只手拉着她的手, 另一只手握着行李箱的拉杆。

    白荔转过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问,“昨天晚上,你是给那个胸口插着钢筋的男人动手术了对吗?”

    “嗯。”

    彻夜的疲惫,让沈今延很是倦懒。

    可是只要白荔一和他说话,他就会缓缓睁开眼睛,头虽靠着,却会把脸转向她。

    他看着她,神色专注地听她说话。

    “怎么了?”

    “我就想问。”白荔的语速温吞,“……手术成功了吗?”

    一聊到这个,沈今延脑中自动浮现出昨晚手术室里的惊心动魄——被钢筋穿出洞的心脏,停跳的监护仪,一张又一张鲜血泡湿的纱布。

    情况万分危急,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只是被白荔问起时,他并未详细去描述那些让人胆寒的细节,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成功了。”

    三个字,便是一条人命的尘埃落定。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一个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男人被大家所熟知——在那场几乎绝无生还可能的手术里,他的心脏被修补,生命被挽救。他是个基督教徒,认为是耶稣保佑他,让他遇到了一个医术精湛的医生。他被各国媒体所报道,采访他大难不死后的心情。

    回国的飞机落地,轻微颠簸感和沈今延的嗓音一同传来。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到了。

    白荔惺忪地睁开眼,她意识困顿,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下飞机后等待她的是什么。

    浮周还是浸泡在新春气息里的冬天,喜气洋洋,却又寒凛如斯。

    怕白荔见风着凉,在出舱门前,沈今延给白荔戴上一顶防风帽和口罩,顺带还帮她拢了拢领口。

    他的手指擦过脖颈时,白荔觉得痒痒的。

    取完行李,沈今延一只手负责拉行李箱,另一只胳膊上挎着白荔的包包,手上拿着一只保温杯,杯中是她喝剩一杯的感冒冲剂。

    她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只负责跟在他的身后。

    沈今延还生怕她走丢了。

    “拉着我。”他回头看她,示意她拉着她的胳膊。

    “……哦。”

    白荔伸手,轻拉住沈今延的手臂,跟着他在人流里穿梭。

    一抬眼,她透过压低的帽檐,看见一群乌泱泱的媒体工作者等在出口处。那些人举着相机,举着话筒,她扫过他们的胸口,看见不少家熟悉的媒体标志。

    新闻人的敏锐度被唤醒,她好奇地看了眼四周,“这儿有什么新闻?”

    沈今延发现保温杯有点漏液出来,像是盖子没拧紧,他一边低头检查一边问她,“你盖子没拧紧?”

    他试着晃了晃保温杯,又有两滴棕黑的感冒冲剂流出来。

    白荔的注意力全在媒体那边,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还在自说自话,“今延,你说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大人物啊?怎么这么多媒体等着采访,我数了下,有十多家都在这儿呢。”

    “……”

    “荔荔。”

    这是沈今延叫她的第三遍。

    并且,他还停在了原地。

    白荔醒过神,回头,看见沈今延举着保温杯停在原地,她折返回去,“怎么啦?”

    她刚刚压根就没听他说话。

    沈今延有点无奈。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娶的太太当然要宠着了。

    男人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只是无奈地笑着,在一片嘈杂声里温柔地对她低声说话:“帮我从包里拿张纸好不好?杯盖没拧紧,水流出来了。”

    “哦哦,好。”

    白荔靠近两步,拎起他挎在手臂上的包,拉开拉链。在她从包里拿纸巾出来的时候,拍照的白光伴随着“咔嚓声”响起。

    她愣住,然后看向不远处的媒体堆,发现他们正在拍摄自己。

    “今延……”白荔有些后知后觉,“你说他们该不会是在拍我们吧?”

    “不知道。”

    沈今延也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为什么杯子里的感冒冲剂还剩了这么多,“你就喝了两口?”

    “……”白荔语塞。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沈今延一眼,“这不好喝。”

    沈今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药哪能有好喝的?”

    “但是这很苦啊。”

    “苦也得喝。”

    “……”

    下一秒,沈今延就把拧开盖子的保温杯递了过来,“喝完。”

    那些媒体还在拍,频率在增加,白光闪个不停,搞得白荔都有加入他们的冲动了……

    她又往那边看了眼,“你说他们到底是不是在拍我们啊?但是为什么拍我们啊?”

    “你先别管别的。”

    沈今延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她脸上,不向任何地方转移,“你先把你的药喝完再说。”

    于是,白荔迫于无赖,只能在某人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地喝掉她非常讨厌的感冒冲剂。

    磨蹭了好几分钟,她才把药给喝完。

    朝出口走去时,举着话筒的记者们蜂拥而至。

    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是沈今延。

    “沈医生,您在印尼的私人医院参与爆炸案的伤者救援,还亲自做了一台大型急救手术,请问您当时在印尼是工作行程还是私人行程?”

    “您身边这位是您的太太吗?”

    “沈医生,您知道当地政府发文感谢您吗?”

    “这位女士是您女朋友还是太太呢?”

    ……

    问题如连珠炮,炸得白荔耳朵疼。

    她到这时才知道,原来在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中,那家私人医院向媒体提供急诊当夜的监控画面,在画面中,身着白色高领毛衣穿梭在伤者间的中国男人很惹眼,他的皮肤不逊于白人,头发很黑,个子挺拔,采取的每个措施和动作都那么精准无误。

    很快就有人扒出他的来历,中国最厉害的心外科医生,创作出数例心外手术奇迹的存在。

    也不知道国内媒体从哪搞到沈今延的回国航班信息,早早地就等在出口处,没想到沈今延却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黑色羽绒服,还戴帽子和口罩,压根看不清脸,但从身姿和气质来看,应是个美人没错了。

    看这现场的阵仗,沈今延要是不对付几句,大抵是走不掉的。

    白荔偏过头看向他。

    无论在任何场合里,沈今延都能做到绝对的镇定自若,他身上那股冷静的气质总令她着迷。

    他对着镜头,面对连串的发问依旧能面不改色。他松开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改为扶了扶另一只肩膀上正往下滑的包带。

    那是她的包,他背得很自然。

    包带不再下滑后,沈今延才平静地开口,只有寥寥几语,他只说是带太太去旅游的,他带身体不适的太太去医院,正好遇到而已。

    这时候有个记者问了个很刁钻的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送太太去医院,您刚好在现场的话,联系到您,您还会去帮忙吗?”

    刁钻在于,以沈今延的身份和量级,不是什么医院都能请得动。

    换言之,只要他不想,就算出钱也请不动。

    沈今延没有被套进去,几乎没有思考地就回答:“我太太会理解我,并且支持我。”

    滴水不漏的满分回答。

    白荔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知道他很爱她就够了,他的价值不在于成天和她腻歪,而是在于救死扶伤,在于拿着手术刀和阎王爷抢人。

    “……”

    终于从媒体堆里“杀出重围”,没有人知道,在被推来挤去的时候,沈今延搂着白荔往外走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在想,千万别把她的包给挤坏,她很喜欢那个包包的。

    人的思维有时候就是很莫名其妙。

    来接机的是高以围,高以围见两人好半天都没出来,正疑惑着,就看见沈今延搂着白荔脚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

    他迎上去,接过沈今延手里的行李箱,“哥,你这是逃难回来了?”

    “滚一边儿去。”

    “好嘞。”

    坐上车,白荔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开机,等右上角的信号变到满格。

    她手指飞速地刷着新闻,像一头以信息为食的小怪兽,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汲取养分和营养。

    关于印尼工厂爆炸案的新闻被网民高度关注着,还有沈今延在私人医院急救时的监控画面也被疯传,让他本就大的名气更上一层楼,甚至有网友配着苦笑的emoji说:好了,现在沈医生的号估计黄牛都买不到了。

    这让白荔又想到那次沈今延把她从黄牛手中救下,还阻止她去追黄牛,说黄牛被曝光自有警察管,不用她去以身涉险。

    他说得没错,在那之后不久,那个黄牛就被警方抓到了,因为涉案金额较大,被判了三年。

    明天初九,该返工上班的日子,白荔算了下日子,刚好再上一周的班就能正式离职。

    一想到这,她的心情就很愉悦。

    “嫂子,印尼好玩不?”高以围和她说话。

    “好玩。”

    “下次我也去。”

    “你去穿厚点。”沈今延又拉了拉她的衣领,“免得像你嫂子一样,半夜又拉又吐地去医院。”

    “……”

    回去后,白荔发了张九宫格的朋友圈,前八张都是火山和蓝火和灰霾阴郁的天空,最后一张则是她和沈今延的背影照,两个人都没有露脸。

    她没有屏蔽任何一个人,包括同事。

    没一会儿,点赞就超过了一百人,留言的也很积极。

    老张和钱响最积极。

    老张:这就是你那个当主任的医生老公?看背影很年轻啊。

    钱响:我之前以为四五十,这发量不像……

    老张:正脸啥样?

    钱响:我也想看!!!

    白荔被两人的评论逗笑,拿手机给一旁看书的沈今延看,“笑死我了,我同事都以为你四五十了。”

    “四五十?”沈今延的眉梢一挑,“为什么。”

    “因为我说你当主任了。”

    年纪轻轻二十七岁就当主任,的确少见又少见,也不怪老张和钱响两个人都同时误会。

    过了会儿,白荔发现沈今延也给她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她顺便点到他的朋友圈里。

    他的朋友圈依旧空空如也,但头像和背景都换掉了,头像不再是她讨厌的茉莉花,而是她和他背影的合照。

    就是她用来发朋友圈的那一张。

    还有朋友圈的背景也是。

    他之前的朋友圈背景是一张纯白图片,什么都没有,而现在……居然是她十八岁时的鬼脸自拍!

    巨傻气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她扎着高马尾,皱着鼻子对着镜头眯眼笑,皮肤很白皙清透,几缕散在额头前的碎发很有青春的感觉。

    ……张照片为什么还在?

    她记得,这是她想生理期非要吃冰淇淋,沈今延又不给她买时,她一直对他撒娇闹小脾气,沈今延觉得她那样很可爱,便拿出手机随手一拍。

    当时她一看照片就觉得好傻哦,就非要他删掉。

    他当着她的面删掉照片,然后无奈地说删掉了。

    她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他把照片从最近删除里挪出来,再妥善地存上。

    然后在经年以后拿出来,做他最喜欢的一张朋友圈背景。

    让所有有他微信好友的人都能看见,他最爱的姑娘,十八岁的时候长什么样。

    头像和朋友圈背景都换了。

    那昵称呢?

    白荔记得他之前的微信名字:失温。

    她当时还觉得这名字只有十六七岁的中二男生会用。

    还一直好奇为什么会取这么一个名字。

    现在的名字已经改掉了。

    ——升温。

    白荔拿着手机绞尽脑汁,一会儿失温一会儿升温的,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正好,洗完澡的沈今延穿着浴袍出来,她叫他过来,然后问他关于微信名字的事情。

    沈今延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邀请她一起看部电影。

    那部电影叫《巴黎野玫瑰》,讲述一段悲惨凄美的爱情故事,荡人心弦,又让人潸然泪下。

    当白荔看到那一段台词时,终于明白他的微信名字由来——

    “我遇到过很多人。有人让我发烧,我以为那是爱情,结果烧坏了所有。有人让我发冷,从此消失在生命里。有人让我觉得温暖,但仅仅是温暖而已。只有你,让我的体温上升0.2℃。”

    耳畔带来温热触感,还有他熟悉的温热鼻息。

    沈今延将怀里的她抱紧,她被暖意所挟裹,紧随其后听见他在耳边低低说:

    “我不需要遇到很多人,我只需要遇到你,只有你是属于我的那0.2℃。”

    她的离开,意味着独属于他温度的流失,所以是失温。

    她的回来,也代表着,他找回了他的0.2℃。

    经年已过,还是只有她,只有她能够让他的体温上升0.2℃。

    第70章 第 70 章 你的身边只能是我。

    年后收假返工新年刚过, 大家都带着点假期综合征,毕竟上班哪儿有不疯的,白荔也不例外, 灵魂仿佛还飘荡在印尼的火山灰烬中。

    这两日有关印尼工厂爆炸案的新闻, 获得极高的社会关注度。

    例行的选题大会上, 台里提议做一期关于中国外科医生在异国他乡施以援手的专题采访。

    主要是采访沈今延本人。

    梁主任说:“我们都知道这位沈医生从不轻易接受采访, 但是只要能够让他接受我们的采访,那就是独家。我们现在要考虑的, 就是想办法让他接受采访, 各位有什么想法?”

    下面鸦雀无声。

    当一件事做成的概率可以被预估时, 自然就不会有人轻举妄动。

    大家都知道难度有多大。

    静默半分钟后,开始有小声的窃窃私语。

    “上次台里想做个疑难心脏手术的纪录片, 不就是被拒绝了吗?”

    “那个沈医生不图名气也不图钱, 很难搞的。”

    “他已经很有名了……”

    “……”

    白荔没有参与讨论, 拨弄着笔记本的一角,有点心不在焉。

    这时候梁主任点到白荔的名字, “白荔,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到这里,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白荔可是迄今为止唯一采访到沈今延的记者, 上次的职场性/骚扰事件不就是她做的采访吗?

    怪不得梁主任要点她。

    白荔心里很清楚,她不会接下这个活儿,上次采访沈今延的时候两人还不是夫妻关系。

    虽然现在两人的关系还没曝光,但她不想日后落人话柄,说她借关系之便满足工作需求。

    “梁主任, 我这边暂时没有想法。”她说。

    “你可以试试。”梁主任说说。

    沉默片刻,就在大家觉得白荔会答应的时候,她还是坚持道:“梁主任, 谢谢你的信任,沈医生或许会再次接受我的采访,但几率属实很小。”

    无非就是婉拒的场面话,正如那些聪明人的拒绝话术——这事儿能办,但是有难度。

    说白了,那就是办不了。

    如今,白荔离职在即,梁主任自然拿她没办法,换在以前早就撩脸色开始训人。会议结束后,梁主任单独留白荔下来,劝她三思不要离职。

    不晓得梁主任在哪里听到的消息,得知白荔不日后便要回到央台工作。

    梁主任说:“不管舞台是大还是小,只要是金子都会发光的,也不是非要辞职对不对?现在台里非常器重你,大家也都舍不得你。”

    要真说舍不得,或许只有老张和钱响才会真的舍不得。

    白荔和这两人共事的时间最久。

    再说,器重也是因为她手里有着大把的一手资料,并且很多在非法猫车上被解救下来的受害女孩们都明确表示,因为不想过度曝光被打扰,只会接受白记者的独家采访。

    不久前,白荔发在个人账号上的曝光视频还在飞涨观看量。

    短短一周时间,白荔全网粉丝已经突破百万。

    自带流量的美女记者,像是叠了层无敌buff,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抢着要。

    白荔不会忘记在台里寸步难行的那些时光,但也没有因此而傲气,一如前次,她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拒绝梁主任。

    多年的磨练,让白荔的内核极为稳定,一点都不埋怨梁主任,总觉得凡是发生比有利于自己,但也不会圣母地去感谢,只是完全地已经不在乎。

    推开会议室走出来,白荔深深呼吸一口气,感受到的是别样清新的空气。

    正式离职那天。

    天空晴朗,蓝得如一面发光的镜子,抬眼不见云烟。

    白荔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老张拨弄着他那顶黑色贝雷帽在旁边转悠,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钱响也是,在旁边想要帮忙收拾又无从下手,只能连连唉声叹气。

    白荔把笔记本放进纸箱里,笑着安慰两人:“你们都别愁眉苦脸了,我只是离职,又不是和你们断绝来往,以后有时间出来吃饭就行了。”

    钱响丧着脸:“师傅,你现在混这么好,我以后还有机会和你一桌子吃饭吗?”

    老张嘬一口珍珠奶茶:“可不。”

    钱响:“师傅,我舍不得你……”

    白荔用玩笑语气怼了钱响一句,“哦,在你小子眼里,我就是个登高忘旧的人?”

    钱响拍了下嘴:“我说错话了。”说完,又立马想到一茬,“师傅,你看那个沈医生回国的时候在机场的采访没?”

    白荔的手上动作一顿,没说话。

    老张:“我也看了,他不是带太太去印尼旅游吗?那女的带着帽子和口罩,但我总觉得身形有点像你啊小白。”

    钱响猛一拍手:“你别说,你真别说,很像啊!”

    白荔:“……”

    有关她私生活的流言蜚语,台里一直都有在传,之前是传她被央台副部长包养,所以之前在央台得以风生水起。

    后来看到她手上多出一枚戒指,又在传她是嫁给四十多岁的老暴发户,暴发户还在二婚。

    现在好了,她要回央台,于是又说她回去当二奶了。

    ……

    每次听到这些,白荔都想笑,但从不反驳。

    就在这个时候,雷文芳进来,就是那个上次故意挑刺让白荔重写稿件的编辑,还在得知白荔结婚后,阴阳白荔市场不好是二婚。

    雷文芳正好听到三人的对话,一下来了精神,往旁边一靠,就开启嘲讽模式,“沈医生的太太能是她啊?人家沈医生长那么帅,又是全国最有名的心外科医生,数不清的女人想要接近他,怎么可能找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啊?”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白荔的神色毫无异样,依旧平静地收拾着东西,没有去理会雷文芳写在脸上的嘲讽与不屑。

    老张替白荔说话,反倒被雷文芳呛得更狠。

    场面一下没控制住,两人险些就要吵起来,好在白荔及时拉住老张。

    “老张,你不用和她——”

    “……”

    “卧槽。”

    这边话刚说到一半,不知道谁突然冒了句国粹,白荔的话头被截断,大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白荔也望了过去。

    不偏不倚地,她对上一道熟悉又深沉的目光。

    那目光在她的脸上凝定。

    只见沈今延站在办公室门口,穿着黑色正装,身高腿长,背脊挺直显得整个人的体态非常好,银丝边的眼镜挂在高鼻梁上面,禁欲的清冷感直接被拉爆。

    只一眼,论谁都移不开眼。

    白荔还在状况外,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沈今延谁也没看,径直走向白荔。他在她的工位前停下时,白荔还傻傻看着他,“今延……你怎么来了?”

    “怕东西太多,你一个人拿不下。”沈今延平静地说。

    周围的目光各异,绝大部分是好奇,剩余的则是震惊。

    这时候,老张突然凑过来,语气激动:“等等等等,小白——!”他直接凑到两人的中间,径直盯着沈今延的脸看,话却是对着白荔说的,“你之前给我和钱响说的,你那个当主任的医生老公……不会就是眼前这位……”

    一番话,让所有人的注意更加集中。

    好八卦的钱响也问:“师傅,你老公不是四十多岁了吗?”

    “……”

    白荔直接噎住。

    倒是沈今延有了反应,他起先是扫了八卦的两人一眼,而后懒懒地将目光投向白荔,微微耷眼,唇角带着些许笑意,“荔荔,你给他们说我四十多了?”

    白荔:???

    她才!没!有!!!

    只是沈今延的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却可以轻易被解读。

    他相当于间接承认了,他就是白荔的老公,也是传闻中那个当主任的医生老公。

    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因为在台里,一直都在传白荔之前在央台的绯闻风波,再加上她带着一个孩子,大家都对她的私事议论纷纷,再加上雷文芳时不时的阴阳嘲讽,都让大家逐渐形成了白荔情感生活极其不顺的印象。

    万万没想到,白荔的老公居然是胸外圣手沈今延,再加上他在印尼伸以援手的新闻,全国的知名度又翻了不知道几倍。

    “你真的是她老公?”雷文芳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她竟然直接选择问沈今延。

    沈今延把白荔身前的一个纸箱子接过,替她封好胶带,轻描淡写地看了雷文芳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

    雷文芳注意到沈今延左边无名指上戴着的素圈戒指,和白荔右边无名指上戴着的是一对,可却还是不死心,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大家私底下都怎么传她吗?”

    男人眼里无波澜,“和我有关系?”

    白荔的脸色却变得不太好看,她不想让沈今延来听她在职场上被说坏话,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雷文芳还是笑,“说她之前是被央台副部长包养,才能短时间爬那么高。”

    “……”

    空气变得安静。

    场面也变得无比尴尬。

    沈今延的神色始终保持着平静,他帮白荔收拾着办公桌上一些零碎的东西,“你也是做新闻的,应该知道说话要严谨。”

    “……”

    “荔荔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何须歪门邪道?”

    字字平静,又字字带着威压,冰封千里也似乎就在他说话的这几秒间。

    白荔感受到心里的暖流在奔涌,她知道他向来是个温淡的人,从不喜和人争吵,与他来说是浪费时间。

    但此时此刻,在听到她被人说坏话时,他却不容让半分。

    雷文芳咬了下牙,“哦,你是觉得她的私生活完全没问题吗?”

    “有问题我也会爱她。”

    “行了么?”

    “……”

    轻飘飘的两句话,堵得雷文芳再无话可说。

    两人离开后,新闻部直接炸开了锅,议论整整持续了大半个小时才消停,都在说原来在机场被沈医生抱在怀里的女人竟然就是白荔,有人不禁感慨:牛逼,白记者真是深藏不漏,台里炫耀老公的话题从不参与,但自己却是嫁得最好的那一个。

    也有人趁机笑雷文芳,现在还嘲讽吗?人家白荔老公是沈今延哦。

    或许是沈今延三个字太有分量,也太有威慑力,总之把雷文芳气得不轻,一下午都在厕所里没出来。

    ……

    白荔离职带走的东西不多,总共就三个纸箱子,全部放在后备箱里。等沈今延关好后备箱后,一回头,发现白荔还没上车,反而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白荔抿唇组织了下语言,“你说得是真的吗?”

    “什么?”

    可能是没理解到她的意思,沈今延低头,与她离得更近。

    白荔也上前一步,轻声问:“就是你刚刚在里面说的,就算我私生活有问题,你也会爱我吗?”

    沈今延像是被问笑了,勾唇,转眸看向她,然后紧紧盯住:“荔荔,总之,我只处理问题,不处理人,你有多少问题我处理多少问题,但是你的身边永远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