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万幸
许久不见, 即便这会儿晚了,夫妻俩也跑出去买了些肉菜回来。
之后就钻进厨房,给叶以舒二人做好吃的。
宋枕锦本想进厨房去帮忙, 外头听到消息的病人上门。他只好带着小舟看诊去。
豆苗跟闫季柏在家不好玩儿, 就跟着宋枕锦一起。
叶以舒无事可做, 去厨房给他娘帮忙。
他往那灶前一坐, 阿黄就翘着尾巴绕过他摘菜的爹,走到叶以舒脚边趴下。
阿黄长大了, 毛色黄得发金。叶以舒手往他脑袋上一放,揉了揉,这下心里才舒坦了。
施蒲柳看他回来就跟狗玩儿, 嫌弃道:“脏不脏。”
叶以舒还没说什么呢, 他爹就道:“不是前儿日头好的时候才洗过,哪里脏。”
叶以舒噗嗤一笑。
看他娘瞪了一眼他爹。
施蒲柳安静了一会儿, 才缓缓道:“在外面可有受什么欺负?”
“谁会欺负我啊。”叶以舒笑道,“换做我欺负人家还差不多。”
施蒲柳故作严肃:“你可别跟娘报喜不报忧!那地儿就是那么好待的。大顺回来可说了, 你们在那边的日子,还不如县里舒坦呢。”
“这又是哪里的话。”叶以舒道。
施蒲柳道:“房子比咱这儿小,周边又没个熟悉人照看, 咱在县里做生意都有人阻挠,何况是府城。你别蒙骗娘, 娘也做生意, 知道的不少。”
叶以舒笑意渐暖:“是,娘什么都知道。不过您放心,我在那边真没受欺负,我还结交了朋友。”
“是哪个朋友啊?有了新人忘了旧人不是!”哥儿风风火火的,钻进厨房里来。看叶以舒的眼神跟看负心汉似的, 手叉腰,横着眉,像个暴躁的小辣椒。
叶以舒笑得肩膀直颤。
“施唯。”
施蒲柳听完小哥儿这话,嗔怪道:“胡咧咧什么。”
施唯哼了声,抄起个凳子挤着叶以舒坐。他道:“你回来都不告诉我一声,还是我在路上遇到了你相公才知道你们回来了。”
叶以舒道:“今天才到,休息一会儿就这时候了。本来想着明日去找你们的。”
“好啊,你真忘了旧人了……”哥儿一爪子招呼在叶以舒胳膊,那力道可不是猫崽撒娇。
叶以舒被他拍得一疼,立马捏住哥儿脸道:“适可而止啊。”
“呜……婶子,你看您家舒哥儿欺负我。”这小哥儿花样还多,知道找他娘撑腰。
叶以舒被施蒲柳瞪了一眼,收回眼,看着施唯。
施唯得意地冲他抬起下巴。
“看看吧,现在我跟婶子最亲。你都要往后稍稍。”
叶以舒却不恼,而是伸手摸了一把他下巴。“哟,长胖了。”
施唯当即炸毛,声音都高了几个度:“你才长胖了呢!我那是有小宝了!”
叶以舒眼皮轻跳,愣了几秒才将目光移到哥儿肚子上。
“怀了?”
施蒲柳也惊道:“什么时候怀的?!”
施唯这下脸红,不好意思捂着肚子道:“也才四个月,先前我也不知道,还是上次风寒,我家老薛送我去看大夫才晓得。”
“四个月……那明年六月生,那会儿不算很热,倒也合适。”施蒲柳喜气洋洋说完,又看向叶以舒。
却见自家哥儿跟听了什么稀奇似的,就指着人唯哥儿的肚子看。嘴上念着:“有了?怎么瞧不出啊?”
“这怎么生啊?”
“有什么……反应吗?”
施蒲柳摇了摇头,心中叹道:看来短时期内,她是别想着抱外孙了。他家哥儿一点要孩子的意愿都没有。
叶正坤摘好菜,去水缸里舀水洗。
施唯也是他们自小看到大的,跟叶以舒在他们心里没什么两样。听了屋里几人的话,他问道:“那可要告诉你爹他们?”
“要,不过我们这不是没时间嘛。”他相公薛采风现在帮叶家管着工坊,自己又在铺子里帮施蒲柳的忙。
叶以舒动了动被他挽着的手臂,道:“我们要回一趟老家,你要不要跟着一起?”
“胎相可稳?”施蒲柳关心问。
回去路上颠簸,还要坐那么久,指定不舒服。
施唯点头:“稳当,那我就跟你们一块儿回去。”
叶以舒道:“好。”
“晚上就在咱家吃吧,也别回去了。”
施唯立即道:“我才不跟你客气呢。”
施蒲柳看他两人关系还这么好,欣慰笑道:“那也把你家采风叫过来一起吃。”
“大顺也一起吧。”叶正坤起身,“我去叫。”
施蒲柳催促:“赶紧,免得人吃了。”
这样一来,叶家晚上就热闹了。
足足六个小孩儿,豆苗、小舟、闫季柏,叶大顺家两岁的小哥儿,武馆的崔定也给接了回来,还有隔壁的圆柏。
大人就是施蒲柳夫妻,叶以舒夫夫,施唯夫夫,圆柏他爹还有叶大顺两口子。
一桌子坐不下,足足坐了两桌。
席间热热闹闹,叶以舒几个哥儿媳妇跟小孩儿一桌,喝着他娘专榨的果汁,吃着桌上的家常菜。
男人一桌。寻常他们要干活儿,鲜少喝酒。今日也难得上了些。
月上梢头,阖家团圆。
中秋没做到的事儿,快重阳时做到了。
叶以舒跟施唯还有他大顺嫂吃完,便下桌去院子里玩儿。豆苗给找出了些中秋没玩儿完的焰火,跟几个小孩儿放着。
夜晚院子里只有几盏灯笼,院中那些烟花、焰火炸开,才似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叶以舒坐在一边不想动,半身隐在暗处。又看边上抱着一把剑立得跟个假树似的闫季柏,他问:“这剑谁给你买的?”
闫季柏:“我自己。”
“我瞧瞧?”叶以舒伸手。
闫季柏似很宝贝这剑,放在叶以舒手中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叶以舒先看了看剑鞘,很朴素,没多少花纹。
掂量着有些重,精铁打的。
他问:“买的现成的?”
“铁匠铺叫人打的。”
这小孩儿你不问他,他是一句多的话都不想说。
叶以舒抓着剑柄拔出来,眼睛被剑身反的光刺了一下。
“开了刃的?”
“不开刃怎么用。”少年无语,嫌弃写在脸上。
叶以舒哼了声,试着挥了挥,太重了,没他斧子趁手。“花了多少银子?”
“全部。”
“多少?!”叶以舒惊坐起。
豆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重复道:“他说全部!哥,你给了他多少银子啊?”
“败家子儿……”叶以舒脱力倒回躺椅。
一月二两,半年十二两。还不算他零零散散给的零花钱,这小子寻常又不买个什么,存起来二十两都有了。
现在回个县里,二十两一下子全部花了出去。
二十两什么概念……在村里都能建一座砖瓦房了。
闫季柏咬唇,眸色暗下。
“那我退了。”
叶以舒抬手阻止,他踢了踢豆苗:“去,端个凳子出来。”
“哦。”豆苗转头,“小舟,端个凳子出来。”
“好!”小舟叫了就跑,叶以舒盯着豆苗。
豆苗嘿嘿一笑。
“哥哥,我帮你捶腿啊。”
说着假模假样动手,被叶以舒撇开,揪住耳朵,“孩子大了,使唤不动了。”
豆苗讨好笑着示弱:“哪有哪有,这不是孩子大了,能想更多的法子帮哥哥做事了嘛。”
叶以舒松手,“一边儿玩儿去。”
小舟很快端了凳子出来,叶以舒示意放在自己旁边。
“坐。”
闫季柏看他一眼,坐下来。
“银子既然是你自己干活儿得来的,那就是你的。我不干涉。但我要问清楚情况。”
“这剑是别人忽悠你买的,还是你自己找上门找人家订的?”
“自己上门。”
“一个人去的?可有人随同?”
“没有。”闫季柏低着头,剑横放在腿上。他摸着剑身,虽然跟师父给他的剑长得一样,但细细摸起来,没有他用了那么多年留下的痕迹。
还是不一样的。
叶以舒叫:“唯哥儿,你来一下。”
施唯玩儿得脸红扑扑的,跑过来道:“叫我?”
叶以舒看着他没显怀的肚子,急道:“你慢点儿!”
“我知道。”施唯笑呵呵道。
“我想问问你,这剑二十两买亏没?”施唯家是猎户,他师父常订做东西。他清楚些行情。
施唯看过,道:“二十两……还行吧,至少没被大坑。”
那就是坑了。
“为何不等我们回来一起去看?”
闫季柏低头道:“怕你们不许。”
叶以舒将剑还给少年,顺带给了敲了他脑子一下。
“收好。”叶以舒没好气道,“你看先前你要做什么,我阻止过你吗?”
“没有。”闫季柏嗫嚅,噌的一下站起,“我退了。”
“回来!”叶以舒赶紧叫住人,“不用退。”
闫季柏抱好自己的剑,看着叶以舒道:“你觉得贵了。”
“当然贵。我除了买房子跟给家里添家当,就没花过这么大笔银子。”他话锋又一转,看着光芒中徐徐走来的宋枕锦,又道,“不过不是每一样东西在所有人的心里价值都是相等的,你觉得值得,那就值得。”
“哦。”闫季柏低头,细细摸着剑鞘。
“师父给我的剑,长这个样。”他这才开口解释。
叶以舒便明了。
“那就值。”
闫季柏心里微松。又见宋枕锦已经走到了近前,干脆起身离开,混小孩儿堆里去了。
宋枕锦手臂搭了一件披风,一来就盖在叶以舒身上。
“外面天凉。”
叶以舒望着他笑,手勾住他的手指,让他在旁边坐下。他看着几米外放完了烟花又跑池子里看鲤鱼的大人小孩,眼里染了温度。
“还是家里舒服。”
“那就以后常回来。”宋枕锦道。
叶以舒偏头,勾着他家宋大夫的手放在肚子上。胡乱捏着玩儿,又有些昏昏欲睡。
“我们明日去村里还是后日?”
“明日吧,早去早回。”
“好。”
又玩儿了一会儿,叶以舒起身,陆陆续续将来家里的人送到门口。六个小孩只走了两个,余下的被他娘招呼着去洗干净,又跑豆苗那院子里去闹了。
叶以舒跟宋枕锦独占一个大院子。
他娘又烧了热水,叶以舒好久没好好泡个澡,就提了水去屋里。
他关上门先脱了衣服进去,水没过脚踝,坐下去后到肩膀。叶以舒手臂搭在浴桶上,闭眼喟叹。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乌黑的发丝浸了水,如水藻铺在后背。没多久,叶以舒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家宋大夫回来了。
“相公。”
“嗯。”
“要不来泡泡?”
宋枕锦栓了门,绕过屏风走到后头。看哥儿坐在水中,身上被热气蒸红,水妖一样冲着他笑。
宋枕锦干脆拿过浴桶边搭着的帕子,绕到哥儿后头,撩开他湿了的头发,轻轻给他搓背。
哥儿皮肤白,也嫩。稍稍使劲儿就容易搓出红痕。
宋枕锦已经小心下力,还是不免弄红了几处。他拧了帕子,似乎要走。叶以舒抓住他衣摆,一双眸子看他:
“相公,你不泡一泡澡?”
宋枕锦看他白玉一般的手臂上,水珠轻轻滑落。
他眼神稍暗,回身扔下帕子,走到浴桶边。叶以舒还以为他要进来,却不想腰肢被他一揽。
整个人湿漉漉地趴进他怀中,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唇堵住了。
他吻得凶,咬着自己的唇辗转着磨碾。挤榨着口中的空气,吸咬得舌根都隐隐发疼。叶以舒顺势抱住他脖子,轻蹙着眉,被吻得动情,浑身发烫。
两人如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浴桶的水溅出,蜡烛燃烧了一半,叶以舒最后舒坦得快要睡着时,是被宋枕锦抱出来的。
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没睡懒觉的时间。到了吃饭的点儿后,外面就有人来敲门。
叶以舒打着呵欠,额头抵着宋枕锦肩膀磨磨蹭蹭,睁不开眼。
“懒觉都不让人睡……”
宋枕锦看哥儿睡得脸泛红,指背蹭了下他脸上的软肉,又亲了亲他额头。
他自己先下床,穿戴好后再把枕在他那边枕头上的哥儿从被窝里捞起来。
秋日凉爽,捂在被子里正是好眠。里面热气跑出来,还带着清香,是哥儿身上的味道。
给他把衣服穿好,叶以舒挂在宋枕锦身上,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挨了一阵,出去时豆苗已经上学去了。
吃过早饭,他们要回村里。
宋枕锦的驴车现在在宋家,叶以舒跟宋枕锦就直接去县里雇了一辆马车走。
小舟跟闫季柏依旧待在县里,与他们一块儿的只有施唯跟阿黄。
薛采风将自家夫郎送来,站在马车外依依不舍。这么壮实的一个汉子,跟个小媳妇似的。
施唯从窗中给他摆手:“快去忙吧,我跟阿舒一起,没事儿。”
这次叶以舒跟宋枕锦也不驾马,自有车夫来。
不过为了避嫌,宋枕锦去的外面坐着。花了快两个时辰,他们直接在下林村停下。
付了银子,让车夫离开。
就看施唯已经把施大叫了出来。
“怎么回来了?”施大声如洪钟,喜不自胜。
施唯卖乖:“想你们了就回来了。”
叶以舒拉上宋枕锦,笑道:“师父,我们也回来了。”
施大当即将人迎进门去,施家二叔见了,也放下手中正在修的弓箭,乐乐呵呵走上来。
“好久不见啊,舒哥儿。”
“二叔,酒。”叶以舒将带回来特产跟礼送上。
施二叔当即接过,拍了拍叶以舒肩膀。“还是舒哥儿懂二叔,哪里的酒?”
“山阳府的。”
“嚯!你们怎么跑那么远?”
“去谈生意。”
来施家,又被好生招待了一顿。快傍晚了,他们才放人。
反正离上竹村也不远,两人干脆走路回。身边跟着阿黄,走山路,也不怕遇到什么蛇虫。
这会儿傍晚,地里的人也收了活儿回家。路上没遇到多少人,倒是看见朱二婶拎着自家小儿子朱进,正在跟人吵架。
叶以舒最烦村中口舌,赶紧拉着宋枕锦快步远离。
期间也远远地看了眼他们家的房子,二叔公家照料着,倒是还好好的。不过正屋跟小叔他们以前住的西屋已经有些残破了。
也是看了一眼才想起,他也好久没见过他爷奶了。
小叔在牢里,爷奶在县里另个地方。
他爹娘看他回来也没提,叶以舒甩了甩被宋枕锦抓着的手道:“咱回去时,去看看叶家那老两口?”
“好。”
到了上竹村,他们要从村中插过才能到宋家。所以这一路走来,遇到的村里人就多。
有好些是端着碗,已经在吃饭了。
“诊金回来了?”
“哟!是诊金。”谭老爷子笑道。
“谭爷爷。”宋枕锦打招呼。
“怎么这么晚回来?吃饭了没有?要不来我家坐坐……”老人笑得和善,出来跟宋枕锦叙叙旧。
说了几句,在村中耽搁了一刻钟,两人才走到宋家门口。
阿黄已经先一步跑进院子里了。
才到外面就听到驴叫,还听见周艾道:“叫什么叫,回来了也不知会一声,干脆晚上也外面歇去。”
叶以舒看着宋枕锦。
“听听,还没到门口呢就得看眼色。”
话落,门在眼前打开。周艾显然是听到了叶以舒的话,瞪他一眼:“说的就是你俩。”
“许久不见,周姨脾气见涨啊。”叶以舒道。
周艾横眼看人,“比不得大郎夫郎。”
“老爷子呢?”叶以舒将带回来的东西往周艾手上一放,看她抱都抱不住,还费劲儿揽着,笑着又伸手,“要不我帮你?”
“去,给了老娘的还想要回去。你公爹不在,帮村里人家打鱼去了。”
叶以舒道:“我可没您那么吝啬。”
“说谁吝啬?!”
“怎么还急了,我实话实说嘛不是。”
“不会说话就闭嘴。”
“那不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个小兔崽子,回来非得气我一下!”周艾回去放了东西,抄起扫帚就凶巴巴地过来。
叶以舒赶紧往宋枕锦后头躲,阿黄也摇着尾巴,咬住扫帚试图阻止。
周艾扔了扫帚叉腰低骂:“一个两个都胳膊肘外拐。”
“明明是内拐。”叶以舒道。
“好了。”宋枕锦反手在后头握住哥儿手捏捏,“我们去看看爹。”
“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叶以舒下巴搁在宋枕锦肩上,笑嘻嘻道。
周艾做势要捡起扫帚,叶以舒拉上宋枕锦就跑。
“母老虎。”
“阿舒……”宋枕锦无奈牵着他。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叶以舒道。
阿黄跟着他们出来,像是知道去哪儿,几下绕到了村中的鱼塘。
他们也没靠近,就站在远处望着。
已经收网了,大伙儿在岸边直接买鱼。主打的就是一个新鲜。
叶以舒隐隐看到宋仲河也在其中,还帮人家称重。他倚着自家男人,道:“你爹怎么看着有点跟以前不一样?”
以往每次回来,看到他干活儿的几率极小。不是喝酒醉了,就是在屋里睡觉。要不然就不见人。
宋枕锦道:“我也不知。不过这样,倒是好的。”
但好与坏都无所谓,宋枕锦只是回来看看而已。确认人无病痛,活得好好的也就行了。
至于交流感情,宋枕锦自认为放不下心里的疙瘩。
看过了,也不靠近。
让阿黄自己撒着欢儿,他们又一起回去。
今晚要在宋家睡,回来时,周艾正在收拾他们的屋子。看两人一进来,又扫了眼他们后头。
“你爹没跟着你一块儿回来?”
“看他在忙,没叫他。”
“这老头子!”周艾手上东西一放,急急匆匆就出了门。
叶以舒看她这气势,勾着宋枕锦的胳膊转了一圈面向院外。
“嘶……怎么这两人的关系,好像也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宋枕锦:“看不出。”
叶以舒:“等他们回来再看看。”
两人都饿了,这会儿自己去灶屋里做饭。周艾拎着宋仲河回来时,只管往点了油灯的屋里冲。
宋仲河一看到两人,顿时紧张得直往衣服上搓手。
“回、回来了啊。怎么去了也不叫一声我。”
叶以舒戳了戳宋枕锦的腰。
倒是给点反应。
宋枕锦抓住哥儿手,道:“爹。”
“诶!”宋仲河满脸笑意地应。就是宋枕锦这么叫他一声,他也高兴得找不见北。
周艾将他俩赶出灶屋,自个儿做饭。
叶以舒不走,跟她斗着嘴。宋枕锦坐在一旁,听宋仲河问话,才回应几声。
叶以舒看他父子俩这相处方式,幻视昨天晚上他跟闫季柏的时候。
那小子不人。
他家相公也不怎么他爹。
可即便如此,从宋仲河的脸上也能看出,他高兴得不得了。
或许是当初走的时候,宋枕锦那态度就给他不怎么回来的意思。但隔了半年,又看见儿子,他便心里石头落地,安稳些许。
殊不知,宋仲河几次看向他。
若不是叶以舒在,他儿子有个牵挂。否则宋枕锦便真的会像当初走的那样,决绝得再不会回来。
万幸……
他握住激动得有些颤抖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中低头,掩饰住发红的眼眶。
诊金能回来,已是万幸。
第82章 第 82 章 赏花会
只在宋家歇了一夜, 次日他们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宋仲河跟周艾也不像先前那次舍不得极了。只在家里抓了两只鸡,给了一篮子的鸡蛋, 目送他们离开。
回到县里, 他们又呆了两日。
期间叶以舒跟宋枕锦去叶家老两口住的地方看了看。也没进去, 就站在门外看。
老两口一个坐在椅子上, 被请过来看护他们的婶子照料着。一个坐在墙角的矮凳上,扯着种了菜的花坛里的杂草。
日子平淡, 没了争吵。
两人看着寂寥了些,没了儿孙环绕膝下,再不像以前那样跋扈张扬。
叶以舒看过之后就离开, 没去打扰。
之后, 他们便坐船,离开了县里。
府城还有事, 生意也得做。
这平淡安好的日子只偶尔过一过就行,外面那摊子挣钱的生意还是不能丢, 他家宋大夫,也得继续前进学医。
府城。
叶以舒跟宋枕锦前脚刚到,后脚林恣就找上门来了。
院中各色菊花零星开了几朵, 红的、黄的各色,便是寻常品种, 但那独属于菊科植物的清香也掩饰不住。
叶以舒听见敲门声, 匆匆路过那一丛菊,带起一阵清风。
“稀客啊。”他望着外头的恣意哥儿,笑道。
林恣:“既是稀客,还不放我进去。”
叶以舒侧身让开,看哥儿带着两人进来。一个丫鬟, 叶以舒眼熟,是常跟在他身边的那个。
另一个男人瞧着也三十岁了,不过之前从未见过。
他请人在院子里坐下,正好可以看看那野蛮生长的几丛菊花。叶以舒给人上了茶,在桌旁坐下。
宋枕锦背着药箱出来,见了林恣,颔首打了招呼,便跟叶以舒道:“夫郎,我去一趟贺师父那里。”
叶以舒道:“早去早回啊。”
“好。”宋枕锦展颜,转身离去,小舟紧随他身后。
林恣目送人走远,酸了一句:“你相公也就在你面前有点笑脸。”
“谁叫我是他夫郎呢。”叶以舒道。
林恣嗤笑:“德行!”
叶以舒笑问:“你来找我有事儿?”
林恣道:“非得有事儿才能来,找你喝茶不行?”
叶以舒爽快道:“行,这一壶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泡几壶来。”
“那你泡去。”林恣道。
叶以舒坐着不动。
林恣睨他。
叶以舒道:“你先喝完了这一壶再说。”
这茶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茶,但是叶以舒从山阳府带回来的。还是在渡县喝着别有滋味,问客栈老板要了些。
林恣喝着喝着,真有了那么点儿品尝的意思。
“这茶,可还有多的?”
“我只剩两包,能匀给你一包。”叶以舒道。
林恣眼中笑意明媚,搁下茶杯道:“怎么不多拿些回来?”
“你知哪儿来的?”叶以舒诧异。
林恣道:“又不是没喝过。这大邱的茶,我几乎尝遍了。”
“口气不小。”叶以舒道。
“呵。”林恣只笑,不多解释一句。
不过片刻后,叶以舒回过味儿来,他奇怪地看着林恣问:“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什么背景。为什么苟长风就那么同意了?”
“想知道?”
“也不是很想。”
林恣:“那我就不说了。”
他坐端正了,了袖摆,侧头看着叶以舒。
“你就不好奇,我找你来干嘛?”
叶以舒闲闲地转着杯子,“最讨厌卖关子的人。”
林恣微恼。
“你这哥儿,有时候真是无趣极了!”他索性直接道,“你那带回来的草药,卖给我。”
谈生意?
叶以舒杯子一放,收敛了懒散。
“你出价多少?”
“市价。”
“钱郑几家定的市价?”
“你想得美。”林恣道,“我自己的市价。”
“那还叫什么……”叶以舒说着一顿,“你又没做药材的买卖,买那做什么。”
“虽说我没做。万嘉堂可知?我的。”林恣下巴一扬,小模样可得意。
不过这真是叶以舒意料之外。
“你的?”
“自然。”
叶以舒摇着头,连连拍手。“厉害厉害,林老板深藏不漏啊。”
林恣承认被哥儿夸得爽快了。
他笑道:“那你卖还是不卖?”
“卖!自然卖!还省得我费神了。不过你留些给我,我家相公要用。”
“知道了。婆婆妈妈的。”林恣心情好,瞧着那开得最盛的一簇红菊,示意自己的小丫鬟道,“阿萝,去帮我把拿枝红菊采来。”
阿萝看向叶以舒。
叶以舒道:“采呗。”
又不少了这一枝。
小姑娘采十岁出头,真蹦蹦跳跳去采。
林恣看着她,眼底柔和一瞬。他看向叶以舒道:“钱家那事儿,我给你查清楚了。鲁生,你来说。”
话落,林恣身后站立的中年男人站出来,便道:“那给马下药,想让你们葬身崖底的车夫是山阳府人士,十五岁时被卖入郑家,后又被郑家人悄悄送入钱家。”
“他两边做事,这次实奉钱家家主钱正茂的命令,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致叶老板于死地。”
“车夫已经被抓,关押在山阳府府城。不过钱家已经知晓,也知道叶老板无事。为了以防万一,钱正茂要动手灭口,那车夫已经逃了。”
“可知跑哪儿去了?”叶以舒问。
鲁生道:“跑我们手上了。”
“嗯?”叶以舒看向林恣。
林恣扬眉,无辜道:“对啊,在我们手上。”
叶以舒哭笑不得。
“你真跟钱家对上……”
“钱家又不知道你背后是我,放心。”林恣道,“不过钱家暂且还动不得,我只帮你教训了他们一顿。”
“你做什么了?”
林恣:“没什么,弄黄了几个生意而已。”
叶以舒道:“可别被盯上。既然以前扮猪吃老虎,现在最好也装得住。”
“唠叨。”林恣道。
叶以舒白他一眼:“要不把你当自己人,我才不多话。”
小姑娘折腾了花,慢慢走回来奉上。林恣拿过,瞧了眼起身道:“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叶以舒起身:“你不听听南边的事儿。”
“有什么好听的,走了。”他懒洋洋地招招手,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
叶以舒送他到门口,看哥儿拿着花嗅闻。
这哥儿活得还真是自在。
等人都走出巷子了,留在家里的闫季柏从屋里出来。叶以舒瞧他还在巷中张望,道:“人都走远了,刚刚怎么不出来。”
闫季柏顿时收回目光,抄起扫帚在院子里胡乱划拉。
叶以舒瞧他这样,也随他去。
林恣那般哥儿,要什么有什么。他要真想找个伴,定不会缺人送上门去。而且这小孩儿太嫩,林恣早已经说过他不喜欢嫩的。
回府城之后,铺子又得重新开起来了。
一个月后,那边林恣过来告诉他,工坊已经建好了。问叶以舒要制糖的工人。
叶以舒叫叶大顺选了几个县里工坊的人出来,他带着去了一趟山阳府。
十一月,甘蔗开始收割。
大批大批的甘蔗从南边运上来,街上也有卖的了。在府城的百姓吃过第一次的甘蔗之后,叶以舒的铺子里红糖售卖开始增多,又增加了一样稀奇货——细白糖。
白如雪,不掺杂一点杂质。
糖度高,只少许一点就能增味儿。
一经推出,府城各家蜂拥采购。尤其是那些有钱的人家,大批大批往家里买。
不单是为了吃,若运去北边,那将是暴利。
叶以舒的铺子也因这糖,名声大噪。
甚至在有人采购之后陆续销往其他府城,南北商人更是慕名而来。那银子银票跟下大雪似乎,全部尽往叶家飘。
钱家、郑家、岳家……凡是做生意的,无不眼红得发狂。
而叶以舒背靠大树,只管做自己的生意。
临近年关,这前一批送来的糖卖完,营收直接超过一万两。与林恣分红后,自己还有近一半的收入。
只这细白糖的生意,都比叶以舒前面大半年买土豆粉所挣的所有银子都多。
而叶家白糖,也入了各家达官贵人的眼。
尤其是最近处,沐州府知府严虚兆。
叶以舒人在家中坐,自有银子送来。起初的忙乱后,叶以舒给铺子又招了个人来帮忙。
正当他想着这第二批糖卖完,关门回家过年。那严家的请帖,却送到了他的面前。
叶以舒拿着请帖去春风楼,刚被领进二楼那厢房,却见林恣坐着的桌旁,同样有一张请帖。
与他手中的一模一样。
“收到了?”林恣问。
叶以舒将请帖往桌上一搁,坐下道:“什么赏花会,可要去?”
林恣懒懒转身,手撑在桌上,抵着下巴。
“舒哥儿啊,哪里是咱想去不想去,不去不行啊。”
叶以舒看向林恣。
“看来你不行。”
“哼!”林恣才不愿意认怂,“我那是藏拙,比背景,他还能强得过我。”
叶以舒难得再一次提之前的话,他问:“我确实好奇,你到底是谁?”
“我啊?”林恣笑起来,眼睛弯如柳叶,“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嘛?”
叶以舒无奈:“行,我认错,我想知道。”
林恣手抹过唇,掩住难受,旧人往事一起浮上心头。
“我啊,狐假虎威呢。”
“那虎愿意让你逞威风吗?”叶以舒看出哥儿身上的寂寥难过,难得以安慰人的角度引导。
话落,林恣轻轻笑了笑。
“你说得对,他愿意,所以才有了那么多次逞威风。”
叶以舒听林恣口中的这个“他”,跟唤情人似的。又不知是哪个负心汉,负了面前这痴情人一片痴心。
“话说,你还惦记着人?”
“不惦记。”林恣答得很快。
叶以舒挑眉,转而问:“那你看我家小柏怎么样?”
“小柏?你家那小孩儿啊?”林恣眨眼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林恣道:“还是算了吧。我想孤独终老,潦草一生。”
叶以舒见他玩笑似的,但眼里有伤。便也插科打诨,越过了这一茬,继续刚刚未完的话。
“那后日那宴会,我与你一起去。”
“可以,准备好银子就是。”
“多少?”
林恣看他有些防备,就差捂住荷包了。他翩然一笑,道:“按照你家铺子如今的生意,没个一千两……”
叶以舒惊道:“这么黑。”
林恣:“可不是,要不然你就别去。”
叶以舒点头:“好,那我不去。”
林恣看他真有这意思,诧异道:“你可要明白,不给这面子,你以后得生意可不好做。”
叶以舒眸色微冷,虽嘴上不正经,但这事儿还是让他警惕起来。
“那还是去吧,先看看再说。”
“好。”林恣笑他。
态度可变得真快。
又说了一会儿,叶以舒问了些严家的情况。林恣又懒洋洋地捧着小丫鬟递上来的汤婆子,窝回了凳子上。
“他家啊……姓严的原是个好官,被任命到此地时,也做过一些好事。不过在墨水里蹚久了,心也就黑了。”
“沐州府又远在南边,银子层层往上送。上面被臣子们好言好语蒙了眼,哪里会知晓此地情况……”
聊了一会儿,叶以舒离开了春风楼。
天冷了,宋枕锦去贺大夫那里没有再去得那么频繁。这会儿正在家里,听小舟背书。
闫季柏在铺子里,少年既然领月钱,那就乖乖继续干活儿。
回来后,叶以舒先把帖子放了。又坐在宋枕锦旁边,听小舟背着医书,打发时间。
等小舟背完,宋枕锦放小孩出去休息一会儿,刚转头,自家夫郎就靠在了身上。
宋枕锦揽住他,问:“林老板怎么说?”
叶以舒道:“要钱的。”
“后日我跟你一起……”话没说完,宋枕锦瞳孔一缩。他哪里想到哥儿搂住他脖子,直起身来用唇堵住他接下来的话。
顷刻,耳朵泛红。
他垂眸,哥儿又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你就别去了,好好看着铺子,还有那两小子。”叶以舒盯上宋枕锦耳朵,手捂上去,“我跟林恣一起,不会出事的。”
宋枕锦拉下哥儿的手,鼻尖蹭过。
“我担心。”
叶以舒心软,卧进他怀里。
“早晚都有这一遭的。还没到要鱼死网破的时候。”
“嗯。”宋枕锦下巴抵着哥儿肩膀,紧紧地拢着他。
后日一早,叶以舒吃过早饭后就去找林恣。两人一起,看时辰差不多了,再登严家的门。
请帖是以严夫人的名义发的,说的是的赏花会。
进了严家大门,这赏花会却是也没埋没了名声。正冷的天,梅菊自然不缺,但其中的牡丹却开得尤其的雍容华贵。
叶以舒不过是今年才在府城有点名声的小喽啰,被领进去也没什么人招待,只顾看花去了。
林恣明面上也是寻常商人,比不得钱家夫人、郑家夫人,还有那岳家的家大业大……
瞧着她们话里话外都是亲近,笑得跟一家人似的,叶以舒不得不佩服。这私下里,不知道互相多恨呢。
不过那话说着,不知怎么就扯到了自己。
便有小丫鬟过来,请他前去。
暖亭里的几个妇人都是当家主母,手掌中馈,不缺金银用度。叶以舒随着小丫鬟进去,晃一眼,看她们着锦衣、戴金银,珠光宝气。
这里头除了她们,还有自家的小丫头,小哥儿也跟在身边,规矩坐着。
叶以舒敛眸,行了礼,问候了为首的知府夫人。
至于旁的几个,他不认识,便也装傻充愣,立在人前如木桩。
他不想被人家当猴儿看,也不想谄媚,便等着人开口。
他问了好,钱家几个夫人只把他当小猫小狗随意一扫,又转回头,静待这知府夫人开口。
而几个当家主母本叫他来是想看看这弄出一笔大生意的人是谁,却看他跟春风楼那离经叛道的林恣能混在一起。
也不是什么好的。
便也不自降身份,与他开口。
几个小辈却看叶以舒跟傻子一样,只知问候知府夫人,却不说话了,便有人出声道:“你就是府城里最近卖糖的宋叶氏吧?”
叶以舒抬眸,小姐哥儿们看到他那张昳丽的脸一滞。
“是我。”叶以舒眸子暗淡,只盯着地面一处,出神回道。
说完,便又杵着不说话了。
严夫人打量着叶以舒,见哥儿看似气定神闲,却目光有痴。呆呆笨笨,一下失了兴趣。
还以为是多能耐的人。
严夫人没叫人坐,只嘱咐了几句做人经商守本分,又夸了他几句,便让叶以舒离开了。
等他退去,四周挡了风的暖亭里却热闹起来了。
郑夫人道:“我看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能耐。能做出那糖,或许是误打误撞了。”
岳夫人垂眸,拢着汤婆子不说话。
钱夫人却冷笑道:“你可别只看表面,那哥儿能耐着呢。”
不然派出去的人都为何没把他弄死,还不知从哪儿找了个靠山,让那山阳府的赵家都忌惮。
严夫人望着帘子外缓慢走远的红衣哥儿,没放在眼中。
装也好,不装也好。在沐州府的地界,但凭就他能拿出那东西,这哥儿就是有能耐。
不过再能耐,也不是个小哥儿罢了。
瞧着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他家老严想让人亲手送上方子,怕是不行了。
叶以舒回到林恣身边。
看他正攀着梅花树赏梅,闲散不已,半点没见一府大官夫人的紧张。
林恣听到脚步声,松开梅花枝。树枝弹上去,惊落了几片胭脂红的花瓣
“如何?怕不怕?”
叶以舒弹掉身上的花瓣,眸色淡淡:“怕死了。”
林恣低笑:“你就没凑上去,巴结巴结。要得了知府夫人的喜爱,以后的生意肯定更好做。”
“人家想掏空你钱袋子呢,你还往人跟前送。”
叶以舒这会儿再一次觉得这辈子投胎成了个哥儿是一件麻烦的事。这地方把人分三六九等,旁人看不起你,但却要等你自己养肥了,他偏又来你这里收割。
恶心坏了。
林恣知他所想,自己虽也厌烦。但多年习惯了,也懒得与人费精神。只拿出些银钱,给自己省省心。
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换来一时清净,却将对方的胃口越养越大。
到现在,已经是贪得无厌的地步。
林恣轻叹,被园子里的凉风一吹,很想回自己的地盘里藏着。
“要不咱走吧?”
叶以舒看他:“你不是说看清形势,该低头低头。现在这形式,以咱俩得情况,不能先……”
“哎呀,走吧。烦死了。”林恣拉着他,看了一眼跟自己来的小丫鬟,立马就躲开人走了。
丛丛梅花被甩在身后,两人在其中穿梭,身上都沾染了花香。叶以舒长得高,腿也长,几下走到了林恣后头。
两人就变由叶以舒拖着林恣走。
“说来的是你,中途变卦的也是你。到时候追究起来,你可能没事,我得回村里吃土去。”
“放心,还没到那地步。”林恣拍着他肩膀宽慰。
叶以舒:“任性。”
林恣低头看着他迈得飞快的脚,遇到了这严府的人又灵活躲闪,绕开。他闲闲道:“那你别走啊。”
叶以舒压着眉头:“我也烦。”
林恣噗嗤一笑,乐不可支。
严知府一家不住在府衙,而是在外另设了宅子。这严府极大,占据了西街最好的位置,一条街他家占了一半。
两人在院子里走走停停,绕了小一刻钟才出来。
门外有自家的马车,叶以舒直接坐上林恣的马车一块儿走。到了他家春风楼,林恣直奔楼上。
叶以舒正想说要走,但林恣却转头招呼他一起。
叶以舒想了想,拜托春风楼的人先去家里给宋枕锦说一声,随后上楼。
还是那个包厢,里面烧了炭盆,温暖如春。
叶以舒一进去,就见林恣躺在了软塌上,榻上不知哪里来的狮子猫,抱着好不舒坦。
叶以舒自己找地方坐,先灌了一杯茶。
“我过几日打算回县里去。”
“县里?”林恣坐起,“那你打算今年给多少年敬?”
“不讨不施舍。”叶以舒硬气道。
林恣摸着猫儿脑袋,打量着哥儿:“你就不怕他把你招牌砸了。”
“那不是还有你嘛。”
“哼。”林恣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叶以舒道:“这生意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咱五五分成,有你一半的责任。”
“知道了知道了。我想想办法就是。”
“那我回了?”
“再等等吧,免得你在街上晃荡被那几家人看见,到时候那些小心眼的又找你麻烦。”
第83章 第 83 章 针对
这赏花会实在无趣。
不只叶以舒二人这般想, 后头陆续离开的几家夫人也是如此。
春节前,严夫人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
不是为了让她们看花儿多好看,而是为了提前敲打她们, 让该孝敬时好好孝敬。
若是让后头那位不满意, 明年的生意能不能顺遂都不一定。
不过赏花会离开时, 众人还真悄悄让自己身边的人去找叶以舒。但因着人提前走了, 没遇到任何一家。
“娘,那宋叶氏好大的胆子, 都没告别一声就跟春风楼那混不吝跑了。”
“就是,好没规矩。”
钱夫人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姑娘,都是她亲生的, 去哪儿都带在身边, 宠得不行。
钱夫人闻言,将两人搂住, 轻拍着她们的背道:“他能搭上林恣,倒也说明他不一般。”
“林恣有何能耐?”
“你看他在严府来去自如, 多年如此,那严家还没动他,这就是能耐。换做你们, 你们可敢?”
两小姑娘摇头。
“这就对了。”
她眉头微拢,佛面闪过恶意:“可惜那姨娘生的庶女提前得罪了叶家两口子, 那钱贵也不知事, 挑开了钱家与琼楼的关系。要不然,我们也能拉拢那哥儿一二。”
“娘,他只有一张好相貌,那铺子必定是春风楼那个哥儿悄悄弄的。”
“姐姐说得对,他一个乡下哥儿, 怎可能掌握制糖的法子。”
“那你俩说说,他从县里带来的土豆粉又如何做出来的?”
两个小姑娘顿时不吱声。
那乡下哥儿还没来府城,没认识林哥儿前就做出来了,这下总不可能是跟着他学的。
“且看吧,这糖之一事,即便我们不出手,严府那边也不会放过这么大块肥肉。”
过了几日,叶以舒跟宋枕锦收拾了东西关店回家过年。
而那严府也乐乐呵呵收着各府送来的年敬,又是一个富年。
除夕那晚,爆竹添彩,阖家团圆。
叶以舒仰头看着万千烟花,抓着自己相公的手取暖。他二人侧边,施蒲柳却看向哥儿肚子,轻轻扯了扯叶正坤的衣袖。
她借着放烟花的声音的遮挡,冲着叶正坤耳朵边道:“你说哥儿那样,可是有了?”
“什么有了?”
“还有什么!”施蒲柳微恼,“自然是外孙。”
叶正坤看那夫夫俩一眼,赶紧拉着自己媳妇往旁边走走。“你可别别胡思乱想,咱哥儿说了不生。”
“什么时候说了?”施蒲柳拍他胳膊。
“小时候不说了那么多次。”
“那会儿的话怎么能当真。”
“哎呀,反正别当着他们的面催,咱舒哥儿主意大着呢。”
“谁催了,我不就问问你。”
两人嘀咕着,殊不知话都进了叶以舒耳朵耳朵里。他低头看着自己肚子,深吸了一口气,立马平坦。
单纯吃多了而已。
他爹娘多心了。
旁边宋枕锦见状,却是问:“肚子不舒服?”
叶以舒道:“有点撑。”
“那出去走走?”
“好。”
叶以舒与他相携出去,走在这县里的街前。除夕夜热闹,各家门口都在放炮。
遇到了两边的邻居,叶以舒也停下来跟他们说说话。
道一声“过年好”,遇到圆柏了,还送出去个红包。
走街上,遇到熟悉的人便拱手笑着招呼。
“叶老板!现在成大老板的,生意都做到府城去了。”
“章老板,您的生意也不差啊。”
“哈哈哈哈,一般一般,预祝叶老板明年生意再红火。”
叶以舒笑着拱手回。
人群喧闹,小孩儿在铁花交织,雄狮舞动的背景下奔跑嬉闹。闹哄哄,笑声不断。
“爆竹声声一岁除”,一年又尽。
过完了年,叶以舒特意多在县里留了些时候。之后在与宋枕锦返程,回了府城。
元宵过后,铺子开门。
年味到了尾巴,该是恢复平常。
叶以舒一早就将打扫好的铺子打开,该卖的货也都陈列在外。他守在门口,等着今日第一个开张。
却看那日头升起,走到天正中央。铺子前买菜的,买肉的,来来往往却像看不见他们铺子一样,路过就避开。
闫季柏立在铺子中,看着这般门可罗雀的景象。
“没生意。”
叶以舒哪想到这才第一天,自己就被立下马威了。
“我出去问问,你守着。”
叶以舒直接去春风楼。
像知道他要来,叶以舒一到,楼里的人就让他上二楼。
“生意不好做吧。”前脚才迈过门槛,就听林恣这般道。
叶以舒道:“是啊,早该料到的。”
“我不在,他们做了什么?总不至于一个客人都不上门?”
林恣心情不好。
叶以舒卖糖,生意有他的一份儿。这新年开张第一天就被给脸色看,自然不乐意。
他道:“鲁生已经去打听了,等等就回来。”
林恣早让人看着叶以舒那铺子,一大早看铺子外的情况就发现了不对,当即盯着的人就回来报,林恣就让人去查了。
这会儿说曹操,曹操到。
“主子。叶老板。”
叶以舒颔首。
林恣摆手,示意他说。
鲁生道:“城东城西开了四家与叶老板家一样的铺子,所有价钱都比叶老板铺子便宜近乎一半。看手笔,几家都参与了。”
低价竞争,搞垄断。搞垮了竞争对手再提价,这玩意他熟啊。
叶以舒道:“我统计过卖给大户的白糖数,加起来一共有三千斤。这糖也不是一天吃一包,过完年消耗一些,买的人只稍稍多一点。不过他们那些铺子白糖应该很快消耗空了,不是从我们这里继续进货,那就只有找别处。”
“你有办法?”林恣像一点不紧张,眸光闪亮地望着他。
叶以舒道:“没什么办法,能做我这种白糖的少之又少,咱的卖价都比别人的工坊的进货价高不了多少,冬季的甘蔗都消耗大半,咱现在少卖也不亏。”
“但他们要把我们耗死,也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既然他愿意低价卖,那就低价卖。要不截断他后续的进货,让他没货可卖。要不然等他以为咱生意死了,露出马脚,咱再来个起死回生让他谋划不成。”
林恣扬了扬下巴,对鲁生道:“听见没,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鲁生退下,查各处能产白糖的工坊去了。
叶以舒又回过头,问林恣道:“你在别的府城有没有路子?”
“有啊。”林恣捧着脸,笑眯眯地望着他,“你想我们自己卖去别的地方啊?”
叶以舒道:“总不能坐以待毙,这些日子租着铺子没进账,喝西北风。”
“那好说,四六分。”林恣笑得狡黠,就差直接从叶以舒兜里掏钱了。
叶以舒:“好心黑啊你。”
“又没说沐州府的。外面的话,铺子我提供,人我提供。工坊那边也是我的人在管,你说该不该吧。”
叶以舒道:“成,你说了算。”
林恣立马起身,叫小丫鬟道:“让鲁问来。”
小丫头当即跑走,不一会就拉着个捧着算盘算个不停的中年男人进来。叶以舒一瞧,跟刚刚的鲁生有五六分相似。
林恣介绍道:“鲁问,专门帮我做生意的。你说说,外面咱铺子的事儿。”
鲁问一听,激动得将算盘也一合。
他早就想把糖往外面卖了,但主子先前说不着急,只让他先把铺子什么的找好,只等时机到。
现在看来,就是时机了。
他恭恭敬敬对着叶以舒拱手,随后清了请嗓子道:“叶老板,我们打算北边五府,包括京都在内,以及东边八府方开设铺子。现在据各处消息,以及我实地查看,现在北边五府的铺子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送货进去。”
“东边八府,还余五府未找好位置,不过您放心!只需要再给我半年时间,我能将咱们工坊产出的东西运送往整个大邱。”
“北边?东边?”叶以舒看一脸胸有成竹的林恣,“原来你早有打算。”
“你不也一样有别的想法?”
林恣可不着眼于这小小的沐州府,他有人有钱有路子,往其他地方开铺子,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怕步子一下子迈大了,眼前这哥儿承受不住而已。
叶以舒这下是彻底放了心。
“那好,外面的那些就靠你了。”
林恣:“沐州府里的铺子也不能丢,不过那些人太烦,就照着你的法子先处了。”
“毕竟咱们的工坊还是太小,对比那些等着铺货的铺子,远远不够。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先收了其他家的货,拿回来处处,跟咱的一起送去其他铺子。”
叶以舒先前说过,那些外面的白糖也能与他的做成一样,不过要收回去去除一下杂质。
这事儿也好办。
比他们从甘蔗开始,来得轻松多了。
叶以舒道:“行,你断他们的货,我先装一装生意做不下去。让他们得意一段时间,帮你们吸引注意力。”
说干就干,后几日,叶以舒每日比前一日早地开门。
甚至上街拉客人。
闫季柏沉默地跟着他干,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担忧。而另一个请来的人,却在几日后,据说被别的“叶氏铺子”挖走了。
如此,过了一月。
叶以舒铺子关门。又几次登门春风楼,吃了闭门羹。后又“垂死挣扎”,试图降价。
他低,别的铺子更低。
就在叶以舒玩得不亦乐乎时,家里其他人却坐不住了。
晚上,宋枕锦看自家夫郎散着头发盘腿坐在床上,手上拿着账本直笑。
宋枕锦有些担忧,他靠近床前,拿走哥儿手中账本。
“夫郎,铺子的事我们一起解决。你要是难受,别憋在心里。”
叶以舒唇角一勾:“你先看看账本。”
宋枕锦侧身坐在床上,借着烛火翻看起来。
他知道铺子里近一个月几乎没有营收,但这账本瞧着是新的,才翻两页,便看那上头这一月的入账都有一千两。
宋枕锦忽觉不对,赶紧看日期。
是这一月,但这账本却不是菜市的那间铺子的。度津府、关南府、崇云府……
“其他府何时有铺子了?”宋枕锦合上账本,有些纳闷。
叶以舒往床沿挪了挪,跪坐在宋枕锦的背后,手臂绕过他腰侧指着那账本上的三府点了点道:“这些是林恣在外面开的,我一答应,这三家铺子就直接开张,那家伙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余下还有些府城也陆续售卖咱们的东西,南边的工坊现在还有些供应不及。林恣打算直接在北边建几个工坊,直接买外面的粗白糖直接处。”
反正他俩合作,那制白糖的技艺他也拿出来了。
相当于他技术入股,外面的那些他分成就占得少些。但全部铺子加起来,他一月也没少赚。
宋枕锦听罢,合上账本。
叶以舒顺势往他身前一躺。双臂搂住宋枕锦的腰,额头抵着他腹部的薄肌,闭上眼睛。
“铺子那边还要装死一段时间,但我看西街跟东街那四家铺子也亏了一段时间了。现在每日卖的东西都开始限量,想必林恣那边起作用了。”
“也就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兴许会找上门来。家里可能很乱,你要不带两个小孩儿出去呆着?”
宋枕锦道:“我跟你一起。”
叶以舒蹭蹭他,宋枕锦腹部一紧。
他摩挲着哥儿的侧脸,垂眸道:“狗急了跳墙,夫郎也要小心。”
这一月,叶以舒送信让县里那边没再送土豆粉跟糖过来。铺子里的东西叶以舒降了价,但比不得那四家低,所以来买的也没多少。
叶以舒每日唉声叹气,无精打采。
在外人眼中,他就是被逼到了绝路。
眼看时机成熟,果然,躲在后头想分一杯羹的人找上了门来。
宋枕锦跟叶以舒同守在铺子里,一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进来。
叶以舒笑着迎上去,问道:“本店售卖白糖、红糖,土豆粉,醪糟……客官可要来点什么?”
男人看他一眼,却笑。然后又像到自家地盘,走进铺子里四处打量。
他态度自有一番习以为常地高高在上,像是打量够了,才转头道:“你就是这铺子的老板?”
叶以舒道:“是。”
“一个哥儿,还做什么生意。还是在家里相夫教子,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叶以舒眼神一沉。
刚要开口,宋枕锦却将他拉在身后。他冷着脸道:“我家夫郎喜欢做何我便让他做,不用客人来指手画脚。”
“呵。”中年男人摇摇头,看宋枕锦满目讥讽,“宋大夫,要我说,吃软饭的感觉是不是太好?”
叶以舒心里只觉这是个跳梁小丑,恐怕不善的还在后头。
他道:“既不是来买东西的,要找存在感出门左转往花楼里去,有银子有的是人捧着你。”
宋枕锦眼神都不带变一下的,见人是来找茬的,拉着自家夫郎又坐回椅子上。
中年男人见被下了面子,脸黑如炭。
“实话告诉你们,我乃是……”
“哟!这不是周竟周管事。”
周竟闻言脸色一变,看外面来人,道:“何三,你来干什么?”
何三却是不,转而冲着叶以舒夫夫俩拱手道:“叶老板,宋大夫,好久不见。”
这何三是以前来铺子里采购东西的大客户之一。他身量不高,脖子细,身体瘦长。眼睛常滴溜溜地转,一副精明相。
打了招呼,他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似的,客客气气跟这叫周竟的陌生男人道:“周管事,我来做什么何须跟你知会。”
“你!何三……”周竟咬着牙低声道,“你别忘了,几家可是商量好了的,没你的事。”
“商量,什么时候商量了?”何三像没听明白,不再搭他,而是对叶以舒道,“叶老板,我有一桩生意,还想请叶老板百味茶楼一叙。”
叶以舒看向周竟:“这位,你可还有事?”
周竟不敢完不成这差事,敛了怒意,变脸似的笑着告饶:“刚刚是我昏了头,出言不逊,还请叶老板见谅。我来也是想谈一桩生意,不知叶老板可否移步。”
有柜台的遮挡,宋枕锦悄悄握住了自家夫郎的手。
叶以舒反手扣住,勾了勾他掌心。
没事。
叶以舒道:“二位,我这铺子里没什么旁人,何不就在这里说?”
不等两人拒绝,叶以舒直接道:“小柏,上茶。”
周竟脸色难看。
何三笑了笑。
才坐下,叶以舒慢慢喝着茶。就听周竟先道:“叶老板,我家东家是岳家。你家这铺子太小,若跟我们合作,你只管在家坐等着收钱,我家东家保证你一年能收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
听着是挺多的。
叶以舒道:“不过怎么个合作法?”
何三在一旁悠哉喝茶,看周竟的眼中带着不可察觉的讽刺。这几家的管事谁人不知周竟惯会欺上瞒下,瞧不起人,岳家竟然会想到送这样的人来。
周竟再怎么克制,还是打心底看不起一个乡下哥儿。
他斜眼看人,动作流露出来的轻蔑让闫季柏跟宋枕锦纷纷皱眉。
“我们岳家家大业大,叶老板到底是没人脉没路子,你只需要将那制白糖的方子交给我们,此后每产出一批,我们便分红。”
“那为何我不自己做?”叶以舒都懒得搭他。
周竟有些急躁道:“不是说了,岳家经商多年。你只要答应,这白糖我们能不仅在沐州府卖,还能帮你卖到北地,乃至整个大邱。你有这条件吗?”
叶以舒道:“我现在虽没有,但以后不就有了。告诉你们方子,要是你们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你别不知好歹!”周竟本就是没脑子的人,能做到管事也是他爹在岳家是大管家,家里又娶了有钱媳妇,能上下打点。
旁人看在钱的份儿上捧着他。
就是不知这差事落在他头上,是有人看不惯想害他,还是他爹老糊涂了把儿子送来谋个大功,好让他入主子的眼。
何三依旧笑眯眯的,只希望是前者才好。
这蠢猪。
叶以舒没被他拍桌子吓到,倒是宋枕锦直接杵在哥儿身边,挡住周竟的视线。
“既然是谈生意那就好好谈生意,若没那个意思,还请回。”
话刚说完,闫季柏走过来:“我送您。”
周竟哪里看过这样的脸色。
他气急败坏道:“叶以舒,你可知我背后是岳家。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哦,那我不答应。你请回吧。”叶以舒撑着脑袋,手勾着他家男人手指,轻轻把玩。
周竟见威胁不起作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本笃定的事儿没谈成,要是真落在了何三手中,那、那……
他爹岂不是会打死他!
就这一会儿,周竟额头上直冒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想坐下,可又哪里受过这种气。
何三笑道:“我说周管事,赶紧走吧,人家不欢迎你。我要是你,早没了脸皮还赖在这里。”
“何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叶以舒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拉着他相公往自己这边靠了靠,跟自己坐一根长凳上。他就依着人,看两人说来说去。
有时候男人叫唤起来,那才叫乌鸦开会,难听死了。
这边吵着,叶以舒百无聊赖。
他看着门口,眼里幽黑。
还不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何三总算送走了人,回头了下衣服,又和善笑看着叶以舒。
“叶老板。”
叶以舒摇头:“若您也是来要方子的,恕难从命。”
“这怎么是要方子呢,只是合作做生意而已。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比叶老板赚得少。”
叶以舒看着他,忽然问:“你背后的东家又姓什么?”
“钱、郑……还是严?”
何三笑意不变,余光却注意到铺子湾盯梢的人。他道:“叶老板,不管哪家,都是你惧怕的。但我保证,只要你跟我合作,郑家也好,严家也好,都不会动你们分毫。”
叶以舒道:“我做生意,讲究知根知底。不知情况的人,我不合作。”
何三:“那就请叶老板,到百味茶楼一叙?”
叶以舒看他这么执着,又似没恶意。
这就奇了怪了。
百味茶楼后头的东家不知道是谁,何三是谁的人,他同样不知道。只看他来铺子里买过几次,每次还是大批量采购。
叶以舒察觉到路过的人中有人盯着铺子,他笑道:“好,那我便去一趟。”
第84章 第 84 章 被绑
看叶以舒夫夫俩跟着何三走, 暗中盯着的人当即回去禀报。
钱正茂正等着结果,却忽然看自家家丁急匆匆回来。
“老爷!老爷,叶家铺子的老板跟着个生面孔走了, 叫何三。他还拒绝了岳家的人。”
钱正茂倏地站起来。
钱正茂已经年过五十, 保养还算得当, 只鬓角发白, 眉心纹路尤深。
如今他膝下最大的嫡子已经年过三十,依旧随在他身边做事, 还未彻底掌钱家的权。
闻言,钱正茂眉心纹更重,深如斧凿刀刻。
“府城谁家有这么一号人?”
家丁低头:“老爷, 看相貌, 像是外来的。”
钱夫人并不着急,要分叶家一杯羹, 必定不止一家。他看向家丁问:“那严府的人呢?”
“没见到严府的人去。”家丁道。
钱正茂盘着手中的核桃,拧眉将府城能数得上名头的人家过了一遍。莫说叫何三的, 连个姓何的都没有。
叶家那东西诱惑太大,几家都有那个意思。虽说提前商量过,不过还是先与叶家谈上能占先机。
钱正茂道:“去叫钱贵查一查这一号人, 再继续盯着那边。”
“是。”家丁恭敬退下。
钱夫人道:“老爷,咱们家不准备动手吗?”
钱正茂道:“严府还没动, 我们动了又有何用。”
钱、郑、岳三家在这沐州府既互相依存, 又互相牵制。这生意一家独吞,另两家绝对会拧成一根绳对抗。
只能大家一起分一分,各家区别不算大,这事儿才有得成。但别忘了,后头还有严家。
看严府单独给叶家发了请帖, 那就是有收买的意思。
就算他们分成了,严家掺和一脚,他们吃进去的也得吐出来。
现在只岳家动了。
还不急。
至于那个何三,定要查出来背后是谁。
这边,叶以舒和宋枕锦一起跟着何三去了百味茶楼。本以为是像之前那个钱贵找他一样,去的二楼。但到了二楼之后,何三将他往三楼带。
叶以舒跟宋枕锦对视一眼。
感觉到手被握紧,叶以舒握住宋枕锦的手指捏了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到了三楼,显然与楼下有客的不同。才到门中,就隐隐能闻到一股淡雅清新,如山间晨露的香味。
何三躬身做请,似对里面的人极为尊敬。
“二位,我家东家就在里面。”
“你家主子是……百味茶楼的东家?”
“是。”何三没了表面的市侩,眼半垂看着地面,示意他俩进去。
与刚刚恍若两人。
叶以舒要推门,宋枕锦却一把抓住哥儿的腕子。他先推门进去,叶以舒只好随他身后。
进去后,却不见人。
而门在后头关上。
但叶以舒却感觉到屏风后另一人的气息。那屏风以金线蚕丝绘制出一人背影,叶以舒看着似曾相识。
屏风后的人没动,叶以舒跟宋枕锦便也没开口。
过了会儿,屏风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人起身,慢慢走来。
不过他只站在屏风后,并未出来。
他身量很高,是个男子。脚步极轻,气息绵长。是个功夫极好的人。
“桌上那东西,是你做出来的?”
叶以舒便看了一眼桌面。
他家铺子里的东西都有。
叶以舒道:“是。”
“你一人做的?”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叶以舒看着宋枕锦,宋枕锦轻轻摇头。
说实话。
他无声道。
叶以舒便道:“以前是,现在多了个合伙人。”
“可是叫林恣?”屏风后那人的声音急了些,叶以舒却忽然灵光一闪,看着那扇屏风。
正巧,男人正用手描摹那上面的身影。
不会吧……
叶以舒有些紧张,替林恣紧张。
他声音紧了紧,道:“是。”
“没你们的事了。”男人逐客,门适时推开。叶以舒还没反应过来,被宋枕锦牵着告辞离开。
何三送他们下楼,恢复那商人的嘴脸。
他笑着拱手道:“二位放心,叶家的生意绝不会有损。不过今日的事,还请两位保密。”
叶以舒木讷点头。
两人没在这停留多久,就回了铺子。
闫季柏回了家看着小舟,叶以舒跟宋枕锦进了铺子就从里面把门关上。
“相公,你刚刚为什么要让我说实话?”
他不提,叶以舒还想不到林恣那一茬。
宋枕锦沉默着抓紧了哥儿的手,轻声道:“你可知那屋里的香微何?”
“沉香。”叶以舒肯定道。
宋枕锦眼中异光一闪,握紧了哥儿的手。
“是沉香。沉香微百香之首,产量极为稀少。”他是大夫,香涉略不多,但沉香可做药。他师父的宝贝里有这么一点。
“沉香……”叶以舒忽然想到这东西还没到后世那般可批量生产的时候,“这东西只能皇家能用吧!”
他惊得站起,抓着宋枕锦就要往外跑。
“怎么了?”宋枕锦拉住哥儿。
叶以舒道:“林恣这个前夫来头不小,咱暴露了他,得赶紧提醒他跑路。”
“前夫?”宋枕锦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叶以舒出去,“阿舒说什么?”
“我说那哥儿怎么有恃无恐,原来背景这么强。那男人多半是他老相好。”
叶以舒也管不了那么多,在街上狂奔。
可到了春风楼门口,却见刚刚才把他们送走的何三立在那门口,像知道他们要来,冲着他们眯着眼笑。
“叶老板,又见面了。”
叶以舒绕开头就要往楼里走,何三却忽然抬手。几个一看就武艺高强的男人走过来,紧盯着叶以舒。
叶以舒沉声:“你们坑我!”
“非也,主子还要赏你呢。”
“舒哥儿!救命!”二楼厢房,窗口忽然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是要往下跳。
叶以舒头皮发麻,吼道:“你别想不开!”
却看哥儿刚探出半身,还没来得及,腰上忽然横过来一个手臂,一下就把哥儿拎了进去。
紫色衣摆如牡丹花开,只一眼,那窗被重重关上。
“萧谚!你放开!”
叶以舒听哥儿的喊声,心惊胆战,生怕人出事儿。他当即将自己相公推到一边,自己往楼里钻。
却见那窗户忽然打开,那戴着玉冠的男人瞥下来一眼。定定落在宋枕锦身上。
宋枕锦拱手,飞快跑去搂住自己哥儿的腰。
“阿舒,阿舒,冷静。”
“冷静个什么,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罪魁祸首!好歹算个朋友!”
宋枕锦赶紧捂住他夫郎的嘴,飞快在他耳边说了句:“人家夫夫情趣。”
叶以舒忽然愣住,腿还抬着没往何三身上踹上一脚。
“相公你说什么?”
宋枕锦抱着他往后退,然后飞快拽着自家夫郎远离这本该有很多人,现在却空无一人的春风楼门口。
“夫夫情趣?”叶以舒望着春风楼二楼,“那不是他前夫,被他休了嘛。现在定是恼羞成怒,找到他算账,怎可能是情趣?”
“阿舒,你信我。我准不会看错。”
叶以舒看他眼神笃定,好歹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春风楼二楼。
林恣被捏住手腕举过头顶,整个人被萧谚欺身禁锢在软塌上。他咬着唇怎么挣扎,这男人抓着他手,圈着他腰愣是让他动不了。
林恣气急,张口就咬在他肩膀上。
萧谚一双凤眼却深深地望着他,随后脑袋埋在他脖子,闷闷地笑出声来。
“夫郎,阿恣。”
林恣踢他,他不为所动。
他越挣扎,人就抱他抱得越紧。林恣累了,鼓着绯红的脸软了身子,想想又不甘心,又换他另一个肩膀咬下。
外头,叶以舒正跟宋枕锦回去。
走至半路,却看那个帮他们介绍铺子的周牙人迎面匆忙走来。
叶以舒看老人家走得气喘吁吁,问了句:“老爷子,去哪儿啊。”
“听说我孙儿被欺上门了,我给他撑腰去!”
周牙人一看他俩年轻力壮,又知哥儿会拳脚,当即道:“要不你俩随我一起去,就当帮帮我老头子?”
叶以舒与宋枕锦对视一眼。
宋枕锦点头。
叶以舒道:“成,去哪儿?”
“你们跟着我走就是了。”老爷子年级虽大,但腿脚利落。走得飞快。
叶以舒眼看着这路越来越熟悉,越来越像他们刚刚走过的。
直到——
叶以舒抬头。
春风楼。
这不就是刚刚来过的地儿吗?!
眼看老爷子往里面冲,叶以舒赶紧跟宋枕锦一左一右拉着他。“不行,他们不讲。”
老爷子看着跑出来堵住门口的何三,呵斥道:“我看谁敢拦!”
何三见老爷子,脸色一变。当即笑呵呵地道:“老太爷,您这是……”
“有人欺负我家孙儿,我来撑腰!你让开。”说着老爷子就往里面冲。
叶以舒就看着刚刚还强硬的那几个人想拦又拦不得,他拉着宋枕锦道:“周牙人的孙儿,不会就是林恣吧?”
“外孙。”何三已经拦不住了,看着他俩满脸祈求。
“帮个忙啊,我们主子又不会对郎君做什么事。”不能让老爷子上去,不然他们都要挨板子。
楼下闹哄哄,周老爷子甚至对着楼上吼。
昏暗的房间内,林恣踢了踢还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我外祖父来了,起开。”
萧谚一动不动。
“萧谚!”林恣动了动脖子,却忽然发现脖子处有点湿润。他用手沾了沾,心上一软。但又踹人,威胁道:“再不松,你信不信我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阿恣。”
“松开!”
萧谚抬起头,搂着哥儿的腰起身。帮他了乱糟糟的头发,又顺了顺衣服。
林恣瞪着他,模样鲜活。
是萧谚梦了十年的模样。
他看着看着,手心又轻轻摩挲起哥儿的脸。他十年好像都没变过。
林恣侧过头去。
他才回神,手臂紧紧圈着人。
“松……”
“阿恣。”萧谚低下头,像哀求。
林恣踩了他一脚,气愤地拉开门。
二楼围栏,林恣攀着栏杆下望。
“外祖,我没事。”
叶以舒抬头,就见紫衣哥儿一脸红润,被比他高大不少的男人揽在身前。横在哥儿腰上的手臂搂得紧紧的。
男人生得龙章凤姿,身形高大。双目始终注视着林恣,里面的情意隔这么远都看得见。
而林恣眉间紧皱,有点怨气,但没有厌恶。
叶以舒还以为林恣真被胁迫了呢。
真如他相公所说,夫夫情趣。
“没事是吧?没事我们走了?”这次换叶以舒拉着宋枕锦飞快远离。惹不起,他先躲为敬。
周知恭看挨着自家孙儿的人,哼了一声。
“跟不跟外祖回家?”
林恣道:“等我处完事情再回。您先跟舒哥儿他们一起走吧。”
“你身边那位?”
“您就当没看见。”
周知恭在楼下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刚刚小丫鬟阿萝来求援,他还当是什么大事儿。现在一看,也算他家孙儿的私事儿。
都躲了这么多年了,有些事儿还得他俩自己解决。
老爷子现在不掺和,但还是看不惯楼上那负心汉。对楼上那人他不能给脸色看,对何三几个还不能吗?
见人来搀扶自己,他甩手道:“边儿去,老头子我还不老呢。”
“诶!老太爷年轻着呢。”何三陪着笑脸道。
众人都走了,林恣看他这空空荡荡的春风楼,就知道自己现在跑不掉了。
何三几个看着二楼,恭敬行了礼退下。这一栋楼里,就又剩下他两人。
林恣拍了下腰间的胳膊。
萧谚忽然将他抱起,又拘回了屋里。
门关上时,还听林恣张牙急声道:“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
一番闹腾,钱家、郑家还盯着叶以舒行踪。看他与何三一日内几次来往,都派人去查何三来历。
但一无所获。
就在他们捉摸着要不要动手时,却忽然出了个意外。
今日一波三折,叶以舒没了开铺子的力气,干脆关了门回去。到了家中,没多久,宋枕锦又被人叫走看病。
就在人走后大概两刻钟,叶家院子里扔来一个包袱。
闫季柏下意识挥剑,将包袱破开。去将里面滚出一个印泥,还有一封信。
叶以舒立马追出去,院外没了人影。
闫季柏拿着东西放在桌上,等叶以舒回来。
“什么人扔的?”
“没看见。”叶以舒拆开那封信,脸色一沉。
闫季柏扫了一眼,皱眉道:“契书?”
“转让契书。”
书上写,他叶以舒自愿献出制糖的法子,上面还写了他的名字,与他的字体相差无几。
这印泥扔进来,意思便不言而喻。
“这又是哪家?”
“谁知道呢?”叶以舒直接将契书撕了,当做没看见。
“会不会遭到报复?”闫季柏有些担忧。
叶以舒道:“被盯上了,除非把方子交出去,不然哪里会罢休。”
先查一查这东西是谁扔进来的吧。
叶以舒让闫季柏在家中等着宋枕锦回来,自己出去打听。
刚走进巷子,却忽然感觉一阵拳风袭来。叶以舒顺势躲开,却不想一阵白雾紧随而来。
他躲避不及,心道糟糕,就这么晕了过去。
天幕黑透,叶以舒渐渐清醒。
意识恢复的瞬间,他警惕起来。身边无人,他小心睁开眼。
被绑架了。
他现在身处一间屋子,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烛火。旁边是今日在院中看到的那张一模一样的契书,还有印泥。
而屋里除了这一陈设,什么都没有。
门紧闭,开在高处的窗口巴掌大,仅能通风却被封死了。
绑他的人什么意思,清清楚楚地摆在这桌上。
叶以舒试着站起来,却见脚上两根铁链绑着,与地面相连。他没有钥匙,没有工具,想跑也跑不了。
叶以舒盯着脚脖子上泛着冷光的链子,冷嗤一声。
就会这点手段。
不知这会已经几时了,他害怕宋枕锦担忧。
叶以舒试图掰了下那铁链,用蛮力也不行。
“有人吗?”
“有没有人?!”
大门紧闭,无人回应。叶以舒坐在地上,不知该怎么办。
而家中,宋枕锦回去后没见到叶以舒,这会儿已经找了大半府城,甚至找上了衙门。
火把混着油味儿燃烧着,宋枕锦心中惶惶,已经跑得脚上无力。
正出巷子与林恣撞见,他问:“找到没有?”
林恣摇头。
“他出去时,你家里可有异常?”
“有!”闫季柏将信的事儿说了一通。
林恣立即道:“信呢?”
宋枕锦匆匆忙忙将怀中被撕烂的一堆纸拿出来。
林恣刚要接过,他旁边一直没出声的萧谚却先他一步拿到手。没等林恣说他,就摊开在他面前。
信的内容很简单,看笔墨是今日写好的。
宋枕锦道:“还有印泥。”
他打开,递上。
萧谚看他一眼,接过来。林恣仔细辨别,忽然道:“琳琅坊产的印泥,最新批次。鲁生,去查琳琅坊近期这一批货谁家买去了?!”
“是!”鲁生领命飞快离开。
萧谚注视着林恣,眸色柔和。
他的阿恣很聪明。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心细如发。
宋枕锦人在慌乱中,夫郎失踪,他如当头棒喝,骤然失了魂魄。无头苍蝇一般满城里转,一无所获。
现在眼看有线索,当即告辞,跟着鲁生一起去查。
林恣对闫季柏道:“你回去看着你家另一个小孩儿,免得再生事端。”
闫季柏别开头。
早在宋枕锦求助上林恣时,他就看到了他身边的萧谚。那一瞬间,他少年萌动的情愫就被掐死了。
虽然失落,但他承认,自己确实比不过他身后的男人。
闫季柏听话地回头,这地方一下就没了旁人。
萧谚又揽住林恣,不言不语跟在他身边。
“你能帮我找。”林恣抬头,看他。
萧谚低头:“阿恣,我不做对我没好处的事。”
“所以你娶了穆家的女儿。”林恣眸色一冷,抓着男人的手,但愣是没拉开。
萧谚心中隐痛:“君命不可违。”
但这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因为这件事,他跟自己夫郎错过了十年。
林恣道:“你不帮,我自己找。松开!”
萧谚知道他这会儿着急,没敢触他霉头。而是吩咐令何三,叫他的人跟着一起找。
很快,鲁生回来。
“主子,是严家。”
“那就去严家!”他就是抢,也要把人抢回来。
宋枕锦已经去了,但他却进不得严家的门。林恣过来,就看着宋枕锦被人轰出来。
他心中一怒,直接抓住严家的人。
“好大的胆子!”
“你才好大的胆子,你敢夜闯知府……”门房话没说完,被萧谚一脚踹开几米远。
门口的事惊动了严家。
林恣带着人往里面走,宋枕锦绷紧了神经,试图辨别抓了他夫郎的罪魁祸首。
却见忽然兵器响动,严府的护院出来直接将他们围在中央。
林恣:“叫姓严的出来!”
小厮见状,飞快跑去叫主人。
严虚兆哪里想到这哥儿回这么横,严夫人更是气急,因为知道他为何而来,又心虚。
“林恣,你冲撞府官,以下犯上,你、你是想造反吗?!”
林恣冷笑:“以下犯上,你算老几?交出叶以舒,我可饶你不死。”
“你、你岂有此!”严虚兆大腹便便,猪脑肥肠。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官。这
沐州府的银子啊,是堆起来养他一家。
舒坦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宰了。
“叶以舒,你是交还是不交!”林恣眼神凶狠,气势颇盛。晃眼间,严虚兆好似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见到萧谚的那一刻,他腿一软,顿时跪了下去。
严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冷笑。
“严知府,也是几年没见了。”
严夫人看到林恣身后的人,吓得与严虚兆没什么两样。她脑子空白。
完了。
……
郊外,建在偏僻之地的仓库之中。
烛火燃了半夜,快要燃尽。叶以舒小心翼翼地看着那火光,悄悄将自己往角落里缩。
火熄灭的那一瞬,他肩膀微不可见地轻轻一颤。
熟悉的恐惧蜂拥而来。
这装人的房子极小,四面墙壁封闭得严严实实。那墙面似乎要像他挤压而来,连空气都稀薄了。
他浸在黑暗中,四周封闭。他仿佛窒息,额头浸出冷汗。
无人知晓,他有幽闭恐惧。
叶以舒紧拧着眉头,埋首藏在膝盖。这房子里的一切干干净净,脚下被绑着,他自救不了,只能等待天亮。
而外面,焦灼找来的宋枕锦暴露在离房门几十米外的守卫眼中。
正看他们举起刀冲来,宋枕锦硬着头皮,飞快掏出身上携带的药粉。将将撒出去,来帮忙的何三就他们打做一团。
宋枕锦飞快抓起守卫腰上染了血的钥匙,跑到那荒草之中的独一座小屋前。
他打开门。
里面黑如深潭,泛着如死水一般的寂静。
第85章 第 85 章 宋氏医馆
他毫不犹豫地踏入, 适应了黑暗后,看到了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的人。
“夫郎!”
宋枕锦心如刀绞,几步跑到叶以舒身边, 脚下不知勾到了什么, 一阵铁链的响动。
他目光始终落在叶以舒身上, 却见他动都不曾动过。
宋枕锦心里起了巨大的恐慌, 他手颤抖着,一把将他拥入怀抱。手却悄悄贴上哥儿侧颈。
皮下脉搏跳动, 宋枕锦失了全部力气,骤然跪在了地上。膝盖磕得极响。
“夫郎,夫郎……”他焦急地呼唤着人, 又试图将他抱起, 却牵动了铁链。
他顺着链子摸上去,却触到哥儿脚踝。
宋枕锦心神震动, 一股爆烈的怒火腾升。
叶以舒像深陷沼泽,小小的房子封闭了自己的感官。他恍惚间好似听到耳边的呼喊。
是他相公。
伴随着铁链的脆响, 叶以舒脑中渐渐清明。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药香让他喉咙堵塞。
他深深地扑在宋枕锦身上。
正巧啪嗒一声,宋枕锦摸着那一串钥匙挨个试着, 将他脚踝上的铁链打开。
他被自己夫郎撞得后坐在地上。
“相公。”叶以舒声音泛哑。
“嗯。”宋枕锦摸了摸在脖颈间乱蹭的人,扔了钥匙, 搂着人的腰将他抱起。
叶以舒紧紧贴在他身上, 仿佛这样才能赶走刚刚那些恐惧。
他们出来时,那些守卫已经不见了。地面只有一点点血迹,夜里看不真切。
林恣一行间宋枕锦抱着人出来,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碍吧?”林恣问。
宋枕锦紧了紧胳膊道:“吓到了。”
“那早点带他回去。”林恣道。
宋枕锦道了谢,抱着哥儿上了马车。
叶以舒精神一松, 畏冷似的,拉扯着宋枕锦的衣服往他怀里钻。
宋枕锦额头贴上去,脸色一变,对赶车的人道:“快些,我夫郎发热了!”
马车疾驰回府城,宋枕锦将人牢牢护在怀里。
他从未见过自己夫郎刚刚那脆弱的样子,直到现在心口也如钝刀子割肉,疼得痉挛。
他抱着人的手紧得发白,从来都是淡漠的眼中,憎意深浓。
另一边,林恣目送马车远去。
又等了一会儿,自己的人搜罗出了屋里的东西。就是一张契书,一方印泥。
林恣借着火光看了眼,冷笑。
强买强卖。
他直接让自己人收好,提了衣摆走过深草,打算回去算账。
却走没两步,忽然被人打横抱起。林恣早已习以为常,却瞪着人道:“放我下来。”
萧谚:“有蛇。”
“刚开春,哪来的蛇!”林恣挣扎不脱,转而在他腰上拧。却看人眉头都不皱一下,轻轻松松将他带到马车上。
大家一起离开。
除了还活着的几个证人被绑了抓在后头的马上,余下的,都躺在那深不见人的草丛中。
……
叶家。
叶以舒刚到家就发了高热。
他自小练武,十岁之后身体极好,生病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这次的高热却来势汹汹,比他任何一次都严重。
宋枕锦将人抱下马车,却见他一直往他怀里藏。
将他放入被中,甚至能听到哥儿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声音细微,宋枕锦趴在床贴近,才听他一直喊着冷。
宋枕锦几乎慌了神。
闫季柏跟小舟都守在屋内,都红着眼睛。小舟要哭不哭,眼里包着泪看不清楚了,又飞快在眼睛上擦了一把。
看师父焦急地给叶以舒压被子,他跑过去拽住他师父衣摆道:“师父!你看看阿舒叔啊,快开药,治病啊!”
宋枕锦猛地在掐了一把手心。
是了,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他紧咬着牙,目色清明些许。赶紧给哥儿诊断,施针,又去抓药。
忙碌一通,天边已经曙光初现。
叶以舒吃了药,现在窝在宋枕锦身边睡熟了。
两个小孩也各自回了自己房间,补觉去了。
折腾了一夜,宋枕锦拢着怀中人,下巴始终挨着人额头。他担惊受怕,直到听到鸡鸣叫了两声,天明了才浅眠了一会儿。
睡梦中,不断浮现哥儿失踪的景象。
怀中的人一动,宋枕锦便醒了过来。
“夫郎。”宋枕锦紧紧看着人。
叶以舒睁眼就看见宋枕锦眼下的漆黑,知道是昨日的事让人跟着一起受罪。
“抱歉。”他手指贴上宋枕锦眼角,有些自责。
宋枕锦将胳膊收紧,满是后怕。
“胡说什么。”
叶以舒便不说。
安静靠了他一会儿,又发现宋枕锦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叶以舒蹭了蹭贴过来的掌心。
“已经没事了。”
宋枕锦:“那昨晚阿舒为何会那样?”
叶以舒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他眼神一暗:“害怕而已,不习惯一个人待在一个封闭的地方。”
宋枕锦却将他抱得更紧。
宋枕锦知晓这类人,也遇见过不少例子。但往往这种情况都有他的引因。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怕得那么严重。
难不成,他夫郎以前还遇到过此类的事。
他眉心一热。
低头看,哥儿正好贴过来,手指抵着他眉心。
叶以舒道:“别乱想,不是什么大事。”只源于上辈子儿时的一场绑架,加上整个上辈子累积起来的不安全感导致的。
宋枕锦看近在咫尺的狐狸眼清透,染了丝丝笑意。他却心里酸涩,唇轻触哥儿眼睛。
他知道他的夫郎藏着秘密。
但他自责,在哥儿害怕时,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温存了一会儿,仿佛昨晚的脆弱没出现过。叶以舒换下身上出了汗的衣服,又用热水擦了下身子。
再开门出去时,已经恢复了精气神。
昨晚的事谁做的宋枕锦已经告诉他了。
叶以舒不是受窝囊气的人,身体恢复好后,他当即找林恣聚了一下。
去的时候,林恣睡在那美人榻上,脖子上一片红梅并不遮掩。见人来,捂着唇懒洋洋地打个呵欠。
“知道你会来,但没想到你来这么快?”
叶以舒看他一眼。
“跟前夫复合了?”
林恣撑着额角,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眉。眸光潋滟,春水荡漾,明晃晃吃饱了的慵懒妩媚样。
“没有的事。”他否认道,“找我作甚?”
叶以舒这才说起正事。
“严知府的夫人什么来头?”
林恣看他一眼,“怎么问起这个?”
“我们小老百姓,又抵不过一府知府。但是他既然惹了我,我就是力量再小,就是在他身上割个头发丝大小的口子,那我算出气。”
林恣轻轻打了个呵欠,眼中泪如波。
他懒声道:“他夫人来头可不小,京都侯府之女,还当女儿家时就以泼辣出名。”
他似乎明白了叶以舒的意思,笑道:“不过嘛,心眼小,善妒。严虚兆这么多年,房里可没个其他人。”
叶以舒点头:“我知道了。”
告别林恣,见人还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叶以舒走到门口时又忽然问:“你可要回京都?”
林恣抬眸:“我去干嘛?”
叶以舒轻笑一声,往后摆了摆手道:“行,那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
林恣拢了拢被子,遮住脑袋。
才一会儿,被子被拉下来,露出赛雪似的一张脸。
“不跟我走?”男人声音低沉。
林恣看他一眼,翻个身去背对着人。
“谁要跟你走,当我是你东宫里的那些女人,想收就收。”
萧谚一叹。
“没有女人。”
林恣拉高被子,拒绝跟他说话。
另一边,叶以舒从春风楼出来之后就径直去了府城乞丐最多的那一条街。
乞丐也有自己的圈子,要说对那些个腌臜事最熟悉的,那当属他们。
叶以舒走近,看有两人守在巷口。见人来,便目光警惕。瞧着是有组织的。
他随手招了两下,便有认识他的笑着跑来。
“叶老板,有事吩咐?”
叶以舒直接扔过去一锭银子,看着脏兮兮的瞧不出脸色的人道:“查一查严知府外头养的那些美人。”
众人眼睛一亮。
这好办!
“成!三日就给您查得清清楚楚的。”
叶以舒点头:“这是定金,事后再给双倍。”
这话让大伙儿喜不自胜,纷纷拍着胸口保证:“您放心,保管帮您办妥。”
三日后,叶以舒果真收到消息。
是个小乞丐送来的,除了有画像,上面还写了各个人的情况。
叶以舒翻了翻,只要跟严知府有关系的,足足十来个。养在外头,生了孩子的,足足五个。
啧,有的看热闹了。
叶以舒低头看着才到他腿高的小不点,回去娶了银子。“银子你确定带着不被抢?”
哪知小脸黑黢黢的小不点指了指他家所在的巷子一角,好几个乞丐坐在墙角靠着,冲着他讨好地笑。
“认识?”
“都是叔。”
叶以舒将钱袋子给他,小孩儿当即道:“谢谢叶老板惠顾,以后有活儿记得再来找我们啊。”
说罢,飞快拎着钱袋子跑了。
叶以舒笑了声,捏着手里的画拍拍掌心。
有热闹看了。
严知府正因为太子到来忙得焦头烂额,他这些年在沐州府好事没怎么做过,但官商勾结,坏事可是做尽了。
他忐忑地应付着萧谚的人,却不知自己做的那些事的证据早已经被林恣交到了巡抚那里。
顺带,给了萧谚一份儿。
不过叶以舒并不知晓这些,只将这些东西偷偷叫人送到严夫人手上。
第二日,就听闻严知府家门口有人认亲,而严虚兆被自家夫人扫地出门,听说脸都抓花了。
一个带着孩子上门的便也罢了,但严夫人却一连抓了五个出来。
最后直接闹到和离。
严虚兆内外受挫,媳妇保不住,名声也坏了。最后证据交到朝廷,朝廷直接让萧谚将人给抓了。
一时间,拔出萝卜带出泥。钱家、郑家、岳家……与严知府来往密切的人家皆被牵连。
府城被整顿,几个大户自顾不暇。
这时候叶以舒又带着之前差点让他们坠崖的车夫状告钱家,一通闹下来,加之抢占农田,欺压百姓,贿赂官员,扰乱市场等一系列罪名定下,最后钱家直接被流放边疆,家产充公。
而与钱家有所牵连的山阳府,也被盯上。
在人心惶惶之际,山阳府渡县县令站出来直接状告山阳府知府以及赵家同样官商勾结,欺压百姓。
圣上大怒,直接命令萧谚彻查,肃清南边几府。
一连查了两个月,肃清整顿。
直到半年后,由沐州府知府引发的事才落幕。
而曾今压低糖价售卖的几个铺子没了供货,也接连倒闭。
那些大家族的资产被变卖,出售,叶以舒跟林恣趁机收购了榨油坊、制酱坊,粮铺。
原本依附于几个大家族的工坊还未来得及动荡,就易主了。
叶以舒在原本几家压榨工人的工坊里,提高工人的工钱,又将县里工坊的那一套管模式直接搬到府城工坊。
此后,叶家名声大涨,再提起粮商,谁人不说一句叶家。
三年后。
鞭炮齐鸣,狮子腾舞。
新开的宋氏医馆前人群围堵,连连对着门前的人说着恭喜。
宋枕锦一袭蓝衫,长身玉立。墨发束在玉冠之中,拱手笑对着前来捧场的客人。
自来府城已经四年,宋枕锦如今二十又八。
他从贺大夫手中学成,期间也在府城中看病救人,打出名气,如今已经是府城里颇厉害的大夫。
宋氏医馆开业,宋枕锦迎来送往。
叶以舒在外面帮了他一会儿,这会儿坐在那崭新的药柜前,看已经九岁的小舟正在给客人抓药。
小舟这几年变化挺大,肉眼可见的从一个活泼的小豆丁变成了小少年。
他今儿一袭白青布衫立在柜台后,客人拿来药方,他看一眼便能在满排的药柜中精准找到对应的药材。
只随手一抓,便知分量。
叶以舒瞧着小少年这稳重模样,想他常年跟在宋枕锦身后,沾了一身药味儿。
又不知是受他师父的影响,还是学医学多了,气息平和,慎身修永。俨然一个小大人模样。
叶以舒看着他不多时一副药,他便拿了算盘,顺手拨弄着算了价钱。
旁边客人看他,笑道:“叶老板,今日难得见你清闲。不知你家那心一批的豆豉辣椒酱可做好了?”
叶以舒抬头。
“正在忙呢,至多十日就能新出一批。”
“那我预定五十斤,你可得给我留着。”
叶以舒好不容易过来清闲一日,不想谈生意。便说:“成,叫小柏给你留。”
叶以舒现在生意做得大,原本就做糖与土豆粉。前些年,那几个大家族被清算,叶以舒跟林恣捡便宜,又买了榨油坊跟酱油坊等工坊。
再后头,叶以舒把制酱的工坊交给闫季柏管,他只偶然一提,闫季柏就捉摸着要弄下饭酱。
叶以舒只给他出出主意,现在铺子里卖的豆豉辣椒酱、烧椒酱、香菇鸡肉酱等等都还是闫季柏带着人弄出来的。
闫季柏现在已经二十一,已经及冠一年。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林恣夫夫俩的打击,之后埋头苦干,帮叶以舒挣了不少银子。
正说着人呢,就见他备了礼上门。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加上又习武,宽肩窄腰,身姿笔挺。马尾高高束起,走路潇洒带风。
叶以舒道:“闫管事,来得有点晚啊。”
“你别这么叫我。”闫季柏将带来的东西一放,目光在医馆里打量了一圈,无事可做,便走到柜台后帮小舟抓药。
一大一小干活儿,叶以舒只拨弄几下算盘,乐得清闲。
“豆豉辣椒酱做得如何了?有客人现在预定。”叶以舒道。
闫季柏道:“再过七日。”
“嘿嘿嘿嘿,那闫管事记得给我留五十斤。我就不打扰了。”那客人捡了手里做药膳的药包就欢欢喜喜离开了。
屋外,宋枕锦散完了喜银回来。
叶以舒看了眼,起身将算盘往闫季柏跟前一推,拍拍手往自己相公身边走。
“是不是累了?”宋枕锦瞧着他懒洋洋的,先一步握住他的手。
叶以舒摇头。
“又没干活儿,不累。”
“之后师父跟师兄们会来,我已经在酒楼订了位置,要不要先去那边坐坐?”
“不去。”
这方医馆面积不大不小,前面是铺子,后面是院落。一间厨房,一间马厩,还有几间厢房。跟平时住的院子没什么区别。
叶以舒直接将这房子买了下来,送予他相公。
现在没看诊的上门,去抓药的多半是抓些炖鸡的药材,又或者是药膳用得到的药材。
叶以舒拉着他去后院。
后院四四方方,院斜角一颗巨大的梨树正挂着青皮的梨子。才指甲盖大小,还吃不得。
树下一张石桌,四方石凳。上面还放着叶以舒从别人手里收来的蘑菇。
叶以舒在石桌坐下,重新捡了簸箕里的小刀,一点点去除蘑菇脚上的草屑与泥。
“医馆里就你跟小舟,要不要再招个药童?”
“不用,应付得来。”宋枕锦道。
时辰差不多,一行人先在医馆里聚齐,只差林恣,叶以舒就让宋枕锦先带着人去。
今日请的人不多,只在府城里相熟的几个。
师兄焦诵一家,师父焦遇也到师兄这儿耍来了。再有贺大夫一家以及林恣。
叶以舒在铺子里等了一会儿,林恣便携礼来了。
“来晚了,来晚了。”林恣一来,直接抓过身旁少年手上的礼品送来。
叶以舒接过放下,见他急急忙忙的,笑道:“也不算晚。”
他目光落到少年身上。
他与林恣也相熟几年了,不成见过他身边有这么个少年。周身贵气,举止端正。瞧着与林恣还有五六分像。
叶以舒心里有了猜测。
林恣拍了拍少年胳膊,笑得眼眸灿亮。“缘儿,这是阿舒,爹爹的好友。”
小少年拱手:“阿舒叔叔。”
叶以舒弯眼,顿时摸了摸衣裳,又急忙道:“等着。”
他回屋里去拿了个红包,放了银子,拿出来递给小少年。“头一起见面,叔给你的,拿着。”
少年看向他小爹爹。
林恣道:“他给便拿着。”
“谢谢叔叔。”少年接过来,与林恣一模一样的眸子露出几分笑。
“走吧,去琼楼。”叶以舒招呼两人出去。
林恣见那桌子上收拾出来的蘑菇,讨着要。
叶以舒瞪他:“你自个儿买去。”
“谁不知你家那工坊都快把府城里蘑菇给收完了,你给我些。”
林恣就是个自由惯了的主,他家工坊收的蘑菇虽多,但市场上也有卖的。分明是自己不想收拾。
“你又不做菜,买这些做什么?”
“谁说我不做,我家缘儿来了,自然要让他尝尝我做的饭菜。”
叶以舒轻嗤。
“别把人惹得拉肚子。”
“呸呸呸,你个小哥儿胡说什么。”
看他眉梢带笑,是真的高兴,叶以舒便随手给他装了一半。
林恣拿到后心满意足,带上萧缘就上了马车,与叶以舒一同去琼楼。
一点蘑菇,按说他也不是买不起。就算不愿意收拾,手下不还有仆从。
偏偏这哥儿喜欢白来的,见到他手里的好东西,都得拿上一点儿走。
叶以舒看惯了他这模样。
但小少年却端坐在他身边,两手交叠,余光悄悄看着林恣。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小爹爹生的,但出生到十岁,脑中几乎没有他的记忆。
长大了些,才知自己小爹爹是被京都那个爹伤了心,不知所踪。
三年前,他爹忽然去了一趟南边。
回来后就告诉他找到他小爹爹了。不过因着小爹爹不愿意受这京都的拘束,便没跟着回来。
萧缘想见他,但身为皇子,还在念书。
他也是央求了他爹许久,才得了允许过来。
他今日才到的,还没到城门口时,就见路上有人在等。
第一眼见到林恣时,萧缘心里的怨变成了委屈。
不过小爹爹与想象中的一样,对他很好,抱着他哭过一场,这才想起今日有约,带着他姗姗来迟。
林恣察觉到少年在看他,抓过他的手欢喜地拍了拍。
“爹爹。”
“嗯。”林恣应道,哄孩子一样放轻声音,“爹爹带你去吃席面,待会儿见了旁人不用怕,都是你叔家的人。”
萧缘生来就是皇太孙,人前从不畏惧。
不过林恣这般说,他心中新奇,可又忍不住泛软。他微微偏着身子,想挨得林恣近些。
却不想,又被他抱在了怀中。
他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罢了。
萧缘鼻尖一酸,蹲下来搂住他腰,伏在他膝上。
“爹爹……你跟我回去可好?”
第86章 第 86 章 又捡个人
这三年间, 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萧谚被召回去监国,还得提防几个不听话的弟弟。
萧缘虽得自己父亲喜爱,但无奈他着实没多少时间陪伴自己儿子。萧缘也早早知事, 虽不抱怨, 但心中也有委屈。
尤其是见旁人不仅有父亲在侧, 母亲也相陪。
自从萧谚跟他说找到了自己小爹爹, 他便每日思念。又委屈,这么多年他为何不来一见。
林恣被小孩问得心中一痛。
呼吸都似乎牵扯着那痛楚, 让他忍不住放得更轻。他摸着小孩的头发轻轻道:“你若想爹爹,出来见爹爹便是。这样不好吗?”
“可儿不能时时相见。”
林恣捏捏他那与萧谚极像的耳朵,哄道:“如何不能, 等爹爹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就行了。”
“可父亲也想你回去。”小孩望着他, 眼里尽是期待。
林恣垂眸,捏着小孩的脸揉。
“你父亲身边不缺我一人。”他身边还有那太子妃。虽有名无实, 但始终是林恣心里的疙瘩。
“不是的,父亲醉酒都念着你……”
林恣道:“可是爹爹在外自由潇洒惯了, 深宫无趣,还有诸多限制。爹爹不喜。”
萧缘听罢,埋头在林恣膝上蹭蹭。
他自满了七岁, 鲜少在人前露出小儿姿态。也只在林恣面前,下意识撒娇卖乖。
“那好, 爹爹记得常来京都看我。”
“好。”林恣弯眼笑道。他了小孩的发, 拍拍他后背,“好了,快到了。让爹爹看看衣服乱没乱。”
少年乖顺坐起来,让林恣帮他了衣服。
他念着远在京都的萧谚,要不是林恣说不喜, 他无论如何是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回去的。
……
府城的琼楼又与县里的大不同。
楼分四层,所占面积比县里的大了两倍不止。里面的装潢华丽却也雅致,明亮辉煌。
叶以舒带人进去,包厢里菜已经上了大半。
互相见过礼后,便坐下用饭。
桌上山珍海味俱全,互相又是最亲近的,便只要招呼着,大伙儿说说笑笑地吃着。
桌上焦遇跟贺伯愈较上了劲儿,两老头你来我往,怼得谁都不认输。
年轻的便瞧着,照顾着身边的小孩用饭,一顿饭吃得倒也和乐。
席面上,原本滴酒不沾的宋枕锦也陪着喝了点。
原本看到那酒,他念着的就是宋家因宋仲河酗酒好赌家破人亡的景象。现在不然,看到酒,就想起当初哥儿喝醉时那勾人的妖精模样。
也算变相解了他多年的梦魇。
不过他酒量不好,两杯下肚,即便喝得慢些,脸也泛红。
焦遇见他沾酒,手一顿,复便欣慰笑开。
“现在你夫夫俩在府城生意做得好,医馆也开了,可否想在府城买个房子定下?”
前几年,两人逢年过节,有时间便回县里。这府城事业虽然做起来了,却不当这边像家一般。
宋枕锦落下杯子,看向叶以舒。
家里听夫郎的,房子的事也是夫郎拿主意。
叶以舒道:“有在府城买宅子的想法,不过还没时间去看。”
“何不买我那?”林恣开口。
他住西街,两进的大宅子。
家里有山有水,几个院子被打造成江南园林般,春日赏花,冬日赏雪。各个季节都有独特的风景,美不胜收。
他家左右两边的宅子也被他早年买下,不过也不是为了住,而是让自己清净些。
但如果叶以舒能跟他做邻居,自己自当乐意。
叶以舒道:“那有空了我找你去看看。”
“行啊。”林恣答应得干脆。
他现在手头宽裕,现在挣的银子足够过一辈子了。
叶以舒没有雄心野望,只如当初一样,让自己让家人衣食富足,不为钱财所扰,便已经知足。
吃过饭后,便也各自离去。
宋枕锦带着小舟去医馆里坐诊,叶以舒便跟闫季柏一起去巡视工坊跟铺子。
之后县里送来的货到了,便又帮着卸货送到仓库。
忙到傍晚,两人去医馆等着宋枕锦跟小舟。
随后一起走路归家。
他们的住所还是没变,依旧在原来租的地方。
叶以舒看着小舟跟闫季柏进同一个屋,思索了下,这房子还得快些买。
烧热水洗漱时,叶以舒跟宋枕锦道:“小柏及冠了,跟着我做生意也有几年了,咱是不是该找媒人给他相看媳妇了?”
闫季柏的年岁放在现在正是成家立业的时候,甚至村里大部分人家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宋枕锦闻言道:“还是问问他的意见。”
叶以舒道:“当然得问。”
夫夫俩正说着,就见门口立着个人。叶以舒吓了一跳。
“走路不出声的?”
闫季柏道:“我不成亲。”
叶以舒皱眉:“总不是还念着……”
“没有!”闫季柏快声打断他。
叶以舒一哼。
还说没有。
他就随口说说就这么着急打断。
不过这事儿啊,还真没法子。他脑袋一歪,靠在宋枕锦肩膀,闲散望着门外倔强杵着的人。
“又不强迫你,随你找不找媳妇。”
闫季柏:“你说话算话。”
叶以舒:“算话、算话。”都二十一了,还是以前那副讨打的德行。
闫季柏身后被推了推,他低头看着小舟。
小舟道:“我前儿看见豆腐坊的掌柜的跟你说话,他家哥儿看着你就脸红嘞。”
闫季柏张开手盖在小孩头顶,面无表情道:“多嘴。”
小舟撇开他的手,进厨房里去。自个儿端了盆子放在灶台,随后看着他师父。
宋枕锦道:“水还没热。”
小舟道:“师父,咱要搬家吗?”
叶以舒道:“你不想?”
小舟摇头。
“你们要带上我。”
“你师父还能把你扔了不成?”叶以舒道。
“我明日就去看看房子,如果合适就买下来。家里现在看着确实有点小了,他俩住不开,莫说豆苗之后还要来府城考试。”
正商量着,忽听到有轻微的敲门声。
几人看向门外。
闫季柏先一步去开门。
“这么晚了,怕是病人上门。我去瞧瞧。”宋枕锦扶着哥儿的腰,等他坐直了身子才起身。
却见闫季柏打开门,地上躺着个人。
宋枕锦几步走到跟前,探了探鼻息,急忙道:“阿舒,快将我银针拿出来!”
“小柏,将人抱屋里去。快些!”
小舟在屋里守着火,又急着往外看。
闫季柏将人抱进屋中,宋枕锦当即接过叶以舒拿来的银针,拢着他五指飞速刺破,再用力一按,指腹出了血。
另一只手也照办,十宣刺血后,渐渐的,床上的人脸上才渐渐有了点血色。
床上是个小哥儿,不知哪来的。
但看相貌清丽,发丝如缎,皮肤也如那白瓷一般。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哥儿,不然养不到这般好。
但看他身上的衣服,粗布的破衣裳,还不合身。
瞬间,叶以舒想到了不好的事。
他看着宋枕锦紧皱眉头扎针施治,拉过闫季柏问:“小柏,你去看看外面可还有可疑的人。”
闫季柏点头,当即抓起自己的剑跑出门去。
渐渐的,在宋枕锦的银针作用下,床上呼吸微弱的人恢复过来。
银针还要在他身上停留一会儿,叶以舒瞧着人道:“相公,他什么情况?”
“惊吓过度,本就体弱又被喂了药,高热引起惊厥,差点就没命。”
床上的小哥儿眉心一点赤色,相貌颇好。不过十四五岁,再长大些可想而知有多漂亮。
“他多半是被人扔在我们家门口的。”
“谁家好人将病人往大夫家门口扔了就不管了?指定有问题。要不要报官?”
宋枕锦道:“等小柏回来再说。”
两人这一等,便等了快半个时辰。叶以舒这边把药都熬好了给小孩儿喂下,闫季柏才回来。
“怎去了那么久?”叶以舒问。
闫季柏道:“帮官家围堵了一伙人贩子。”
“那这孩子?”
“他们以为他死了,随便扔的。”但哪知这小孩求生意识颇为强烈,竟也迷糊中敲响了门才彻底没了意识。
叶以舒一叹。
“也是遇到了我们。”
“先收拾收拾,你带小舟去歇息吧。这边我们看着。”
闫季柏点头,出门去找小不点。
两人还是睡一个屋,不过现在闫季柏不睡榻上,而是睡上下那种双人床。
还是叶以舒为了他俩专门请人订做的。
他俩歇息去了,叶以舒才打来水给小孩擦擦。
宋枕锦出去洗澡,等着哥儿给屋里那孩子擦了身子又换了衣服,这才进去。
他又检查了一遍这小孩的情况,确认脉相平稳,才看向自己夫郎道:“今晚只能睡榻上了。”
叶以舒道:“无所谓。”
不过这小孩情况凶险,叶以舒跟宋枕锦守着夜。隔会儿去瞧瞧,半夜见他又发起了烧,又是一阵忙。
好在黎明时分,人熬过来了。
叶以舒才打着呵欠,回去睡个回笼觉。
再醒来,床上那小孩也已经醒了。
这会儿恹恹地靠在枕头上,叶以舒起身惊动了他,他瑟缩一下,鼻尖泛红,像小兔子似的眼睛水润看。
叶以舒养过豆苗,养过小舟,还捡过闫季柏。就是没养过这种乖乖软软的小哥儿。
叶以舒说话都不自觉轻了。
“我们昨晚在门外捡到了你,我家相公是大夫,给你医治过了。你现在可还有不适?”
小哥儿蜷缩着,轻轻摇头。
“那他们给你吃过早饭没?你饿不饿?”
小哥儿手心贴着肚子,又怯生生地点头。
叶以舒怕吓到他,不跟他多说。只道:“昨晚那伙贼人已经被官府抓了,你先好好养病,好了之后再回家。”
小哥儿嘴唇动了动,也只乖乖点了点脑袋。
叶以舒弯眼,忍着想摸摸小孩脑袋的劲儿,高高兴兴出去了。
宋枕锦在院子里晒药草,见哥儿出来,停下也随着他一起往厨房里走。
看哥儿靠过来,宋枕锦牵住他的手道:“可睡够了?”
“还行。”
“锅里留了饭菜,吃饱了再出门。”
“嗯。”姜饮名看了眼另外一间屋子,门紧闭,“闫季柏跟小舟呢?”
“去工坊了。”
“那家里这小哥儿找到父母没?”
宋枕锦盛水放在架子上,叶以舒将手浸进去,舒服地动了动手指。
“还没这么快。”
“也是。”姜饮名轻声道,“他是不是得暂住在咱们家?”
“嗯,他现在体弱,路都走不了。”
叶以舒点头:“那我吃完饭就出去,林恣那宅子要是可以,就直接买下来。”
“好。”
“你可要跟着我一起?”
宋枕锦有意,但家里还有个病患。
“小哥儿需要人照顾,我去林恣身边借个小哥儿过来帮帮忙。咱家以后得房子,你还是随我一起看看。”
宋枕锦手沾了沾快凉了的水,笑着道了一声“好”。
叶以舒去刷牙,洗了脸后赶紧吃饭。
吃完饭后他先套马车去借人来,那哥儿叫问明,也是林恣信得过的。
将问明带过来后,本想着介绍一番,但床上的小哥儿又睡着了。
叶以舒只交代几句,他们出去看看房子就很快回来。
问明点头,便在屋里守着。
叶以舒跟宋枕锦到春风楼下,林恣领着自己儿子从楼上下来。
“走吧,我领你们去瞧瞧。”
身边的萧缘只到他肩膀高,跟在林恣身后,眼里尽是濡慕。看模样,小小年纪就颇有风姿,也有几分像林恣。
林恣自个儿有大院子,住在西边。寻常他也去周牙人那里,也就是他外祖家里。
叶以舒与他相交几年,多是林恣来他这边寻他,他却很少去他家。
到了目的地,旁边的阿萝上前将门打开。
门口是高高的门槛,林恣抬脚时,边上的萧缘还乖乖地扶着他。
林恣揉了揉自己儿子脑袋,笑道:“这宅子我买下来就没住过,不过每年也叫人来打扫个几次。不过院子里那些花草没怎么管,要是你们买,自己请人种些喜欢的。”
说是房子,差不多是个园林式的庭院了。亭台楼阁皆有,有假山有小湖,还造了景。
各处的花圃里面原先养的花草野蛮生长,草里找花,不如打过的好看。但那些垂在湖面的树木却长得高大。
叶以舒跟宋枕锦走完了整个房子,简直像逛了个小型园子。
叶以舒偏爱这样的山水诗意的房子,当即问价。
林恣坐在亭子里,瞧着湖中还活着的大胖鲤鱼。
“不贵,我原本两千两买的,这么多年了,你总得别让我亏,就两千五百两。”
叶以舒:“两千一百两。”
“你家当够丰了,还这么抠搜。”林恣嫌弃溢于言表。
叶以舒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林恣没打算卖个房子挣钱,只喜欢逗叶以舒罢了。最爱看哥儿那搂钱的劲儿。
“那我再退五十两,两千四百五十两。”林恣拿了阿萝手中的鱼食,分了些给萧缘,又揉了揉他脑袋。
先前萧谚在,他不给人好脸色看。儿子来了,就差搂怀里了。
“不成,再低些。”
“你再出个价吧,看我乐不乐意。”
叶以舒想了想,道:“两千两百五十两吧。”
林恣眯眼。
“你骂我。”
“谁骂你了?”叶以舒坚决不承认,“我就折中一下。”
林恣转头就道:“不成,我不满意,两千四百两。”
叶以舒起身,“成吧。我回去准备银票。”
“这就要了?”林恣诧异。他本以为哥儿要你来我往好一番的。
没劲儿。
叶以舒:“家里还有个小病人。”
林恣:“你家小舟生病了?”
“不是。昨晚府城里抓人贩子,那小哥儿被扔在我们家门口,差点就没命了。”说着叶以舒一顿,“我不是找你借了问明,你忘了?”
“你就说借个哥儿帮忙,你说是照顾个小哥儿吗?”
林恣无事,生意也自有人打。他带着儿子只想到处玩玩儿,便道:“走,我也去瞧瞧。”
“你瞧什么?”
“瞧瞧你家那小哥儿啊。”
说着,他自个儿就先一步走了。
到了叶以舒那边,他们敲门,问明就开了门。看林恣也在,便恭恭敬敬行礼。
“小哥儿是何模样?”林恣问。
叶以舒道:“挺好看。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恣嬉笑:“万一还能给我家缘儿找个童养夫郎呢?”
叶以舒黑脸。
“人家还生病呢。别吓到他。”
叶以舒想堵门,但林恣直接溜了进去。床上哥儿醒了,蒙着被子怯生生的。
刚看到林恣这张陌生面孔,害怕地躲了躲。但又见叶以舒紧随而来,立马拉下了被子,安静注视着他。
叶以舒被那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心一软。
“别怕,他是我的好友。”
林恣歪着身子往叶以舒身边一靠,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小孩有些眼熟。”
“你眼熟?”叶以舒手肘戳他,“那你赶紧想想,谁家的小哥儿。”
“戚家的。”
两个大人低头,看着中间的萧缘。
小少年面色不变,镇定道:“我见过,戚家的小公子。”
看到人的瞬间,小少年就开始琢磨这事又是哪个王叔想动摇他爹身边的人做的好事。
小哥儿显然害怕。
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叶以舒让问明照顾着他,将林恣给拉出去。
到院子里,父子俩坐下。叶以舒便示意萧缘细说。
萧缘道:“戚家是朝廷功臣,满门忠烈。不过现在门庭落败,家中只有这小哥儿跟他姐姐。他是跟着他姐姐嫁入了洪家。”
“是了。”林恣也想起来了,“洪丰是你爹的人吧。”
萧缘点头。
“那这小哥儿丢了,那边还不急成什么样子。”
萧缘道:“爹爹,我想写封信送回去。”
林恣:“随你。”
误打误撞,搞清了小哥儿是哪家的。叶以舒道:“等他养好了,再把他送回去。”
林恣撑着下巴,看着叶以舒,却摇头。
“怕是不成。”
“为何?”难不成又要砸他们手里了?
林恣冲着他眨眼一笑,道:“据我所知,那跟在他爹身边的洪丰现在的夫人姓陈。”
而这哥儿姓戚。
“什么意思?”叶以舒皱眉。
“笨啊,那哥儿现在无家可归,谁知道怎么被送入人贩子手里的。”
萧缘写完信,跟着宋枕锦从书房里出来。
听林恣这样说,又低声道:“洪丰是武将,常年在外不管内宅事。他前面的夫人说是忧思过度,身体一直不行,后头就没了。新娶的夫人善妒。”
林恣听他这般说,弹了下少年的脑门。
“谁让你打听这些。”
萧缘抿唇笑,脑袋蹭了蹭林恣的手心。“爹爹,我也是偶然听说。”
林恣捂住他耳朵,“乱七八糟的不要听。”
叶以舒:“我家又不是收养孩子的地儿。”
林恣松开自家儿子,又舒坦地靠在椅背。青丝披散,透过缝隙垂下来,随风轻晃。
“你家相公就小舟一个徒弟,那小哥儿未必不是个人才。”
叶以舒看向端坐在身边的宋枕锦。
宋枕锦道:“再说。”
不管缺不缺,小哥儿还是得在家里养病。
叶以舒交了钱,跟林恣去官府过了契,这房子就写在他家名下了。
有了宅子,叶以舒直接请了人去收拾。
不过那园子大,收拾了半个月后,他们才一起住了进去。为了方便,叶以舒还跟宋枕锦一起去牙行买了些人回来。
小舟搬家,闫季柏跟他分开住,但还是一个院子。
那小哥儿现在已经能下地走路,不过身子弱得很,见风就能生病一阵。
无奈,又得好好养。
半月后,萧缘即将回去。
叶以舒不想不明不白地又给家里添人,便找到小哥儿。
这会儿五月,阳光暖和。
找见戚燕时,他正坐在湖边,看着一池子的鱼发呆。
哥儿生得漂亮,柔软的长发半拢在后头。面庞清秀,眼中含愁。
五月已经暖和,但他还是穿得厚实。
叶以舒刻意弄出些脚步声,等哥儿看来,他进亭子坐下。湖中波光粼粼,斑斓的鲤鱼游来游去。还是原来的那些。
“阿舒哥哥。”小哥儿起身,行礼。
叶以舒二十四,小哥儿十七,喊哥哥合适。
叶以舒道:“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小哥儿坐下,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教养挺好,人也乖顺。
叶以舒问候过了,便谈起萧缘要回京都。
“跟他一起走的人多,身边又有护卫。若是你跟他一起会安全些。”
哪知话落,哥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听那脆响的声音,叶以舒都替他疼。
第87章 第 87 章 收留
“跪着做什么, 有话起来说。”叶以舒将小哥儿扶起。
戚燕并非十四五,因着之前养得不好,看不出来。实际上人已经十七了。比豆苗还大上一岁。
不过小哥儿确实跟男孩子不一样, 胳膊都是软乎的。
只是抬手, 好似骨头上裹了一层软软的皮。
将人扶着坐下, 戚燕低头, 轻轻揪住叶以舒的袖子,红着眼眶道:“恩人, 我不想走。”
“我会洗衣做饭,也会洒扫,你就让我留在家里好不好。就是当个小厮, 我也愿意。”
叶以舒瞧着自己那截被揪得皱巴巴的衣摆, 蹙眉道:“你姐夫那边要是知道你不回去,怕是担心。”
“我姐夫不会管我的。”戚燕红着眼眶, 低头不敢看叶以舒。
他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实在无。但他却没办法了。
他年岁越长,与他姐便相貌越相似。
陈氏妒忌他姐姐死了还占着姐夫心里的位置, 害怕他勾了姐夫去,在陈家时便从不让他见姐夫,也视他为眼中钉。
这次被卖, 难保不是陈氏的主意。
他身体羸弱,要不是危难之际遇到了好心人家, 哪里还有命活下去。
要是死了也就罢了, 可偏偏捡回来一条性命。
他不想再回那个火坑里去。
想着,便泪水往下滴。
叶以舒被他哭得心软,见他跟见着豆苗一般。
小哥儿与他们也相处这么久,叶以舒看得出他品行。
罢了,反正家里小孩不愁多, 留下也不是不行。叶以舒想想便道:“我们家院子多,你安心住下。”
“不过你以后要想走,我们也不拦着你。但只一点,不能做对不住我们家的事。”
戚燕抹泪,委屈地伏在叶以舒膝盖,抽噎着哭泣。
叶以舒哪里招架得住。
他管的都是些男孩,不听话收拾一顿就行了。但小哥儿跟水做的似的,怎么就忽然哭起来了。
叶以舒无措,只拍着他背,四处找能求助的。
看着他相公徐徐过来,叶以舒赶紧冲着他招手,示意腿上哭得抽泣的小哥儿。
宋枕锦眸色淡淡。
很想将自己夫郎拉起来。
“哭多了我之前白治了。”他话音刚落,戚燕抽噎着起身。袖子挡住落满泪的脸,屈身行礼。
“宋大夫,对不住。”
“身体是你自己的。”宋枕锦看着哥儿膝上湿了的那块,唇角绷直。
叶以舒起身:“我去换身衣服。”
宋枕锦抛下一本书,戚燕红着眼睛不解地接过。
待翻看发现是在小舟那里看过的医术,立即破涕为笑地谢过。
他抱着书就跑了。
宋枕锦牵住自家夫郎的手,回自己院子去。
“决定要教他了?”叶以舒问。
“先看看有没有天分。”
戚燕年纪不小了,医术本难,要学出名堂最好从小培养。
不过夫夫俩也是无意发现他喜欢跟小舟一块,他识字,常在小舟学医的时候在一旁静静地抓着银针往自己身上扎。
要不是宋枕锦阻止,那小哥儿差点给自己扎出病来。
叶以舒其实有意再让宋枕锦收几个徒弟,既是传承他的医术,也是家里热闹些。
再有,怕回去又被他爹娘唠叨。
他们夫夫俩在一起也五六年了,最开始叶以舒怕有孩子,一直避孕。但后头每每那个时候肚子都弄大了,却也没见有动静。
闹得宋枕锦担心,给他诊断过,并没什么问题。
或许是他打心底不想生,所以也没孩子缘分。但他不生,这小孩一个接一个地捡,也没见家里少过人。
回到房里,刚踏入门中,叶以舒就开始解腰带。
吓得宋枕锦赶紧将门关上,无奈看着已经脱得只剩下中衣的哥儿。
“家里人多,注意着些。”
“后头不是有你在吗?”说着,叶以舒去柜子里找衣裳。
宋枕锦看着他抬手时勒出来的那截柔韧腰肢,慢慢上前,站在哥儿身后将他圈住。
叶以舒一顿,也不找衣服了。转身攀住宋枕锦的肩膀,眼睛晶亮地仰头。
宋枕锦搂着他腰浅笑,随手拿了一件衣裳披在哥儿身上。
“小心着凉。”
“耍我呢?”叶以舒上前几步,脚尖抵着宋枕锦的脚尖。红唇抿了抿,倔强地看着宋枕锦。
宋枕锦低头与他碰了碰鼻尖。
“青天白日……”
说罢,连带着衣服一起将哥儿搂着,按在衣柜上,侧头吻住上那唇瓣。
带着甜滋滋的味道,宋枕锦咬着含着,哥儿主动张开唇,便缠住软舌深深地亲吻。
好一会儿,宋枕锦慢慢松开。
怀中人软趴趴地靠着,他又咬了咬哥儿唇,搂着他顺气。
“以后别让旁人近身。”
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叶以舒没想明白。他迷惑地枕着宋枕锦的肩头,侧眼看他。
宋枕锦将哥儿抱起,去凳子上坐下。
又拉着快要滑落的衣服,伺候着哥儿穿好。
“衣服都沾湿了。”
叶以舒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吃醋了。
还是吃的人家小哥儿的醋。
他眼里光芒闪烁,笑得忍不住,攀着宋枕锦肩头直往他颈窝蹭。“我当时什么呢,相公这醋味儿都漫上天了。”
宋枕锦耳红,给哥儿腰带系好,只搂着人不说话。
叶以舒笑够了,却是眼中含情,勾住宋枕锦的脖子又将唇贴上去。浅浅吻着,拉着宋枕锦的手放在自己腹部。
他哄道:“肚子平了,要不相公再弄满些。”
顿时,宋枕锦神色一变。
哥儿满口荤话,哪能忍住。左右无事,直接抱起哥儿就往床上去。
却不想,小舟跑来院子喊道:“师父,南边渡县送来的药草到了码头了,林叔让你俩去看看!”
宋枕锦停下。
叶以舒失望地在宋枕锦下巴上咬了一下,“小孩多了也没好事。”
“嗯。”宋枕锦盯着紧闭的门,不怎么高兴。
不过正事要紧,宋枕锦应了一声,与哥儿四目相对,随即轻轻将他放下,只克制地牵着哥儿的手。
平复下来,两人坐上马车,一同出门。
三年前,叶以舒跟宋枕锦从渡县那边回来之后,草药便卖给了林恣。
之后叶以舒给渡县去了消息,每年采买甘蔗的时候也顺带收草药。
三年来,苟长风想出来让村民在山里种草药的法子,现在产量已经稳定下来。
每年收成,便往叶以舒手里送。送来的草药一年比一年多。
宋枕锦的医馆现在会留一些,林恣的万嘉堂也留些,余下的便被他们的商队送往北边售卖。
南边特有的药材卖往北地,价格都比这边高了几倍。
到了码头,上面舟楫无数,繁忙不已。
叶以舒去时,一眼见到立在码头上的紫衣哥儿。
不过却看他旁边立了个同样紫衣的男子,那手臂极其霸道地搂住哥儿的腰,不是萧谚是谁。
“怎么才来,都开始卸货了。”林恣见着他俩,随口抱怨道。
叶以舒:“卸货就卸货,正方便看了。”
“叶老板!”
叶以舒闻声看去,领头搬东西的人面熟得很。
“是我啊,徐大。”
叶以舒立即想起来了,他帮着将麻袋一抬,笑道:“好久不见了。”
“是啊,不过我们全县还记着叶老板呢。”
“记着我?为何?”
徐大微黑的脸上满是真挚的笑。
“要不是您来我们县里,又收了我们的甘蔗,还叫我们种药材,我们现在哪能日子这么好。”
叶以舒被他哄得笑起来。
“那得是多好?”
“好哩!以往过年兴许都吃不到一点肉,现在锅里天天有油水不说,还隔三差五都能买一块肉吃。我家媳妇说,孩子都养得跟小肥猪似的。”
叶以舒笑得肩膀颤。
“那县里路可修了?上次去还不好走。”
“修了修了,从县里到村子的路,我们大老爷都让人修好了。以后媳妇回娘家都不用坐得腰疼。”
“那敢情好。”
“还得对亏您。”
叶以舒摇头。
“我也是做生意,还是你们自己甘蔗种得好,药材也伺候得仔细。”
徐大听了,想着自家春播种、冬收割,寒来暑往农活没歇过,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
但不妨碍他感激叶以舒。
便是现在生活好了,看什么都好看,这手上的活儿也干得快。
叶以舒跟他闲聊过几句,又见那缓缓靠近的船头站着一对夫夫。叶以舒定睛一瞧,笑道:“这不是苟县令,怎么舍得跑出你那渡县了?”
“人家现在可不是什么县令,都升成山阳府知府了。”林恣拍着腰间的手,打不掉又掰人手指。
叶以舒都不看林恣他俩。
这两人,见面一回总得来点儿强制,不然跟差点味儿似的。
“那知府大人,你俩为什么不上来?”
苟长风:“看风景。”
他夫郎陈青雾温柔笑道:“我们顺道在这停留,相公还要去京城复命。”
陈青雾也是许多年没回去了,趁着他相公换任,顺带回家探望一下家中父母。
两人走得急。
那船上的药材卸完,苟长风二人便走了。
“林恣你急着催我,难不成就是让我们出来见一见苟知府?”
“那不然呢,总不好让人家一直等着。”
“见我们做什么?”
“你可知渡县如今百姓如何了?”
叶以舒看他相公去查验药材,随口道:“衣食富足,家有余粮。”
“不错。他们靠着卖甘蔗,又种药材,现在日子过得都不差。不然你以为他坐了那位置那么多年,怎么就升官了。”
叶以舒道:“那是人家能耐。”
“也得你点一句不是。”林恣道。
叶以舒诧异:“你连这都知道?”
林恣得意,眼神清亮。
“我知道得多着呢。”
还没笑呢,又发觉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他嫌弃侧头,对萧谚道:“要抱就抱你儿子去,勒得我饭都要吐出来了。”
萧谚低头,鼻梁擦过哥儿额角。
“我要走了。”
林恣一下就没了劲儿,但嘴巴倔道:“走就走。”
萧谚看他没了刚才的神气,拢着人靠在肩头。要是夫郎愿意跟着他回去,他何至于大老远地往这边跑。
“阿恣,跟我回去好不好。不求你留下,回去住个几日也好。”
林恣不语。
萧谚眼里闪过失落。
“不回也行,不过你一人在这边,多加注意。出门在外,最好让人跟着你……”
林恣靠着他,忽然道:“我又没说不去。”
萧谚一愣,随即揽着哥儿就走。
“你干嘛?”林恣恼怒。
这还有人在呢!
萧谚声音发紧,道:“现在就走,我怕阿恣反悔。”
夫夫俩的对话叶以舒听在耳朵里,见林恣被男人带走,边回头跟他说:“我去京都玩儿两天,你看着点我外祖。”
叶以舒笑着摇了摇头。
“可算愿意走了,这哥儿真是倔。”
宋枕锦检查完药材,示意搬运的人先送去叶家的仓库。他这边给领头的付了银子,然后才牵上哥儿的手。
“若不是萧谚常往这边来,林恣不会答应回去瞧瞧。”
“也是。”那哥儿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让他把这口气撒完,怎么着都不成。
*
林恣随着萧谚离开时,叶以舒去送了送。
林恣接过他送的吃食,道:“又不是不回来了,用不着这么舍不得我。”
叶以舒却是笑。
他倒要看看,林恣到了那边还舍不舍得走。就是要回来,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马车向北而去,只留下浅浅的车辙印。
府城里的生意照旧,叶以舒这边让往北边去的商队带走了药材,余下的都分在了两个医馆里。
外面的生意叶以舒跟闫季柏看着,宋枕锦便带着小舟每日看诊。现在还多了个戚燕,铺子里客人虽多了,但干活也比以往轻松些。
小哥儿虽然柔弱,但干活儿利索。
等到学政巡考过来,便是快院试的时候。
这会儿,府城街上人渐渐多了。
大多是头戴方巾,身穿青衫的书生。林恣走后没几日,豆苗便再一次来府城。
十六岁的豆苗已经有叶以舒高,因着习武,体格劲瘦。
得益于他们爹叶正坤的身板跟身量,豆苗营养跟上了,就一年蹿一截。
十六岁的少年郎,相貌不如叶以舒秾艳,但端正俊朗。据他娘传来的信上说,已经有好些人家想跟他家结亲。
不过这次豆苗来府城时,工坊里碰巧出了事。
叶以舒去处去了,也不知豆苗会来。
豆苗下了码头,径直朝着城中走去。
他今日到,没来得及告诉他哥。但他知道他哥住哪儿,便带着包袱自己找去。
走到西街,认清了家门口,豆苗去敲门。
宅子里现在有门房家丁,豆苗敲门后便有人来开。
“您是……叶二少爷吧。”门房没见过豆苗,但先前叶以舒提过醒。
看人书生打扮,十几岁的模样,跟他们家家主有几分相似。
豆苗点头,便被人请进去。
“我哥不在?”
“工坊里出了事,家主被叫走了。”
“那其他人呢?”
“都在宋氏医馆。”
门房将人领进门,后有家丁来领着豆苗去他那屋。豆苗放下东西,歇息了一会儿,就打算出门看看。
门房道:“二少爷,可否让人带个路?”
豆苗摆手:“不用,我找得到。”先前来过府城,虽不曾逛过,但他哥说了位置。
宋氏医馆在府城的口碑很好,问过之后就能找着去。
到医馆门口时,豆苗看里面病人不少。好些还坐在里面等着。
他哥夫在看诊,小舟抓药,招呼这些病人的是个面生的哥儿。
眉心一颗红痣,,漂亮柔顺。
豆苗进门,见那哥儿正拎着茶壶倒茶给人。结果手上被急急忙忙送孩子来看诊的人撞了一下。
豆苗立马上前,抓住那茶壶。
“宋大夫,宋大夫!快看看我家孩子!”
他急着往前跑,小哥儿站不稳似的,豆苗拉着他往后挪了几步。
人群里有人抱怨,却不经意见男人手中抱着的孩子,惊呼一声。
“快快快!脸都紫了!”
“哎哟,作孽啊。”
宋枕锦起身,看男人手足无措,半天说不上来情况。豆苗眼尖,立即道:“卡住了。”
宋枕锦当即翻过小孩,臀高于头,将人按在腿上拍打。
没人出声,都在心里嘀咕着怕是凶多吉少。
却忽然听小孩一声咳,那半颗枣子从小孩嘴里吐出来,落在地上。接着,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男人也后怕得抱着孩子腿软跪下。
“没事了,孩子还小,喂东西时多注意些。年幼的若是卡住了,就按照我刚刚那法子。”宋枕锦镇定,其他人见了更是信服。
众人围上问,宋枕锦便细细说过一通。
豆苗回神,想起他小时候卡住了,他哥就是这么办的。
“豆苗,你什么时候来的?”宋枕锦这会而也注意到他。
豆苗道:“方才来,哥夫你忙。”
小舟在药柜前飞快抓药,见豆苗往他这边来,赶紧道:“豆苗叔,你可算来了。帮帮忙啊。”
豆苗的接过他手里的药包,帮忙叠好。
戚燕目光在豆苗身上一转,放下茶壶,擦干手上的水过来。
“谢谢。”
豆苗听到一道清风似的声音,转头见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哥儿道谢,笑着道:“举手之劳。”
“我叫叶以展,他们都叫我豆苗。”
戚燕见他对自己并无生疏,弯眼笑道:“我叫戚燕,现在住师父家。”
豆苗被他笑得脸热,反应过来,惊道:“哥夫又收徒弟了?”
小舟在一旁边抓药边道:“你俩手上的活儿倒是别停啊,忙不过来了。”
两人对视,又迅速瞥开眼。
各自低头,继续在医馆里打转。
叶以舒是处完工坊的事,回到家才得知豆苗来了。他也不着急去见,直奔屋中,先吃过饭再歇会儿。
下午,医馆那些个人一起回来了。
宋枕锦走在前,手上拎着府城里最好吃的一家糕点铺的点心。豆苗、小舟还有戚燕在后,三人聊着天。
还有个没到的闫季柏,之前还去工坊告诉过他那工人没事,之后就不见了人。
“小舟。”
“诶!”小舟上前来。
“看到闫季柏没?”
“没呢。他不是去工坊了吗?”
“跑了,不见人。”
小舟看着他师父将点心放在叶以舒手中,笑道:“兴许去豆腐坊家吃豆腐去了。”
叶以舒道:“你当着他的面说一个试试。”
他冲着豆苗招手,少年上前,帅气的脸上立马露出一抹不值钱的傻笑。
“哥。”
叶以舒揉了揉他脑袋。
“又长高了。”
豆苗稍稍低头,让他哥揉得顺手些。
“爹也这么说,不过娘说长高些好。”
“是挺好。”叶以舒让开路,“进门吧,晚饭在家里给你做一顿好的。”
豆苗欣然笑道:“谢谢哥。”
*
自从买了这宅子后,叶以舒也过起了不用做饭洗衣的舒坦日子。
这园子大,请了专人照料。看门的,洒扫的,做饭的,照顾几个孩子起居的……林林总总,签了契的人也有七八个。
屋子大,一人一间院子都有得空。
不过几个小孩都是热闹惯了,豆苗过来也乐意跟他们住在一块儿。唯独戚燕单独一间院子。
到了家,叶以舒吩咐了几声后厨,只管做些拿手好菜出来。
叶以舒他们的院子角落,今年结的桃正是能吃的时候。
叶以舒摘了几个洗了,拢了一家子人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乘凉。
他招呼来豆苗,跟他说些家常。
问了爹娘身体可好,豆苗点头,却看着叶以舒的脸色,有些犹豫。
叶以舒道:“想说什么?别支支吾吾。”
“爷奶不怎么好。”豆苗低头,悄悄看他哥的脸色。
本以为他无所谓,不会过问,却听叶以舒道:“怎么个不好法?”
“我来之前去看过,奶又躺下了。爷好像有些分不清人,看着我也认不出来,看着爹……总念叨着是小叔。”
“哥,你说小叔还有几年才能出来?”
叶以舒道:“我也不知。”
他没特意打听过,不知道叶正松是个什么情况。
“那小婶那边,金宝呢?没去看过?”
豆苗摇头。
“金宝现在在县里念书,忙得很。小婶不让他去见爷奶,我也是在县里才遇到一两次。”
叶以舒失神望着那满树的红桃,个大饱满,红皮儿上一层浅浅的绒毛。而那桃叶,被虫蛀,被风吹日晒,已经泛红泛黄。
桃子红了,桃叶也落满了地。
等豆苗考完之后,或许也该看看去了。
第88章 第 88 章 情伤
晚间, 一家人同桌吃饭。
叶以舒跟宋枕锦两个为长,领着豆苗、小舟还有戚燕入座。不过都这会儿了,还不见闫季柏回来。
叶以舒差了人去问, 回来人却说他早已经吃过, 让家里别等。
“往常也不见他不回来, 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叶以舒道。
宋枕锦给哥儿舀了些汤, 轻放在他面前。他面色淡然,道:“他已及冠, 做事自有一番计较。”
“管得他,吃饭。”叶以舒道。
一桌的好菜,吃习惯了, 都要记不得以前在村子里吃的那些了。
这边正吃得差不多, 下人忽然来报,说闫季柏回来了。
“叫他过来。”叶以舒道。
下人却一脸难色道:“柏少爷喝醉了, 正坐在门口不走呢。”
宋枕锦握住哥儿的手,“去看看。”
走到门口, 见门房要将坐在门前台阶上的人扶进来。但喝醉那人却跟个恶犬似的,旁人一凑近就嚷嚷。
还没到门外,满是酒味儿。
小舟几个少年跟在两人身后, 见状去捞人进门。看他愿意了,叶以舒脸色才稍有和缓。
“小舟, 别管他, 给他煮点醒酒汤,要最苦的那种。”
“啊?”小舟看向他师父。
宋枕锦淡淡道:“加点黄连。”
小舟看着喝得满脸绯红的闫季柏,心里说了一句:珍重。
几人一起,将闫季柏扶到他屋。叶以舒闻着他一身的酒味儿,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还以为你早放下了, 哪知道心里还惦记。”
难怪这几日除了在工坊,其他的时候都见不到他人影,敢情跑外面买醉去了。
豆苗看着床上醉醺醺的青年,问他哥:“哥,你说什么啊?”
叶以舒道:“情伤。”
“哦……”豆苗懂了。
就跟村里那条阿花看上了他们家阿黄的媳妇,但却始终得不到,只要他们回去,成日里就跑到他家门口打转,听他家主人说,阿花饭都吃不下,瘦了好几斤。
叶以舒:“我去看看小舟那边。”
说着,他招手带上戚燕离开。
戚燕现在也是宋枕锦的徒弟,不过人乖巧,话也不多。时常就与小舟两个一起学医或去医馆帮忙。
小哥儿本就体弱,在外忙了那么久,早该歇息去。
叶以舒叮嘱他几句,就让人回自己院子了。
他则径直去后厨找小舟,见小孩蹲在药炉子前,撑着下巴都打瞌睡了。
叶以舒走过去,揉了揉小孩脑袋。
“叔。”小孩仰头。
叶以舒道:“回去睡觉,我来。”
“马上熬好了。”
“嗯。”叶以舒拍了拍小舟的后脑勺,小孩一步三回头,打着呵欠回房洗澡去。
闫季柏屋内。
只有豆苗跟宋枕锦守着,宋枕锦支走豆苗,看床上一身酒气的人慢慢皱眉。
闫季柏不小了。
身量高大,已然是成人。旁的人家这个年纪早已经催促着娶妻生子。也就他们家阿舒觉得还早,暂时也没多问这些。
他知道他惦记着谁,但那本不该是他惦记的。
宋枕锦拉开桌旁的凳子坐下,看着床上的人。
显然还有意识,躺着也要撑起来,摸索着找酒喝。宋枕锦眼神微暗,道:“至于?”
闫季柏爬起来靠在床头,打了个酒嗝。
他虽然醉了,但意识却清醒得厉害。见宋枕锦在一旁,还放纵的情绪被吓得一收,赶紧俯下身子装作没听见。
“坐起来。”宋枕锦沉声。
他鲜少动怒,这是闫季柏到了宋家五年来头一遭。
他吓得面皮一紧,晃晃悠悠赶紧挺直了背。可头晕眼花,又只能闭目稳住自己。
“像什么样子!喝酒就罢了,还喝得烂醉如泥。回来坐在门口耍酒疯,你让外面的人看了,谁不臆测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闫季柏低头,眼眶渐渐红了。
“对不起。”
“谁要你道歉。”叶以舒端着凉过的醒酒汤进来,“喝了再聊。”
闫季柏不敢抬头,乖得跟狗似地接过来,第一口就苦得要吐。
叶以舒冷脸道:“敢吐一滴,我让你再喝一碗。”
闫季柏有苦难言,狠狠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往嘴巴里灌。喝完擦过嘴,搁下碗,干哕两声。
酒意就被驱散得差不多了。
叶以舒挑眉问:“喝酒有这般潇洒不?”
闫季柏苦哈哈,想把自己舌头割了。
叶以舒狠狠拍了他垂下的脑袋,没好气道:“你说你跟他有个什么交集,见过几面而已就心痛得要去买醉。你哪里学来的法子,喝醉了就有用了?”
“懦夫!”
闫季柏已经没了伤春悲秋的情绪,只被骂得委屈抱膝,埋头任说。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失态了。
“说吧,连续买醉几天了?”
“三……”
“实话!”
“半个月。”
“萧谚来了,你就买醉。你好生厉害啊……”叶以舒拎着衣摆坐在宋枕锦旁边,压着眉头,怒意上涌。
“几年前人家就同进同出,琴瑟和鸣,你那几年还惦记着人?”
“没有。”闫季柏飞快道。
“那里这些日子是为何?”
闫季柏悄悄抬头,又抓了抓脑袋。“我就是、就是一时昏了头,觉得再、再见不到他。”
“哦……人家对你没半点兴趣,你倒是因为人家走了伤心不已,还醉酒,你是觉得你自己可怜呢,还是觉得此生不复相见而悲戚呢?”
闫季柏脑袋垂得更低。一时间只觉得被叶以舒戳中了心思,脸臊得慌。
“我真是……”叶以舒抄起桌上的茶杯就要砸,却忽然被宋枕锦抓住手,轻轻将茶杯拿出来。
“不中用!你要抢得到我还觉得你能耐,这都几年了,还不死心。偏偏人家对你半分意思也无,你还要死要活的!”
闫季柏吓得不敢吭声。
他、他就是一时间,不清醒。
叶以舒深吸一口气,冷静坐下。
“有那么喜欢?要不我给你去个信,让你去当二房如何?”
这说的是什么话。
宋枕锦悄悄握住哥儿的手,眼底不赞同。
“不!不用!”闫季柏赶紧道。
他自个儿狼狈没事,要通知到正主面前,他哪里还有脸见人了。
“你不是喜欢人家吗?”
“不喜欢!”
“哦……你的喜欢可真廉价,一下就没了。”
闫季柏被叶以舒嘲讽得脸红,他将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企图遮住自己的脸。
臊、臊得慌。
“你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说清楚。”叶以舒正色道。
宋枕锦幽幽瞥他一眼。
闫季柏皮子一紧,不敢敷衍。
那么大个人,跟熊一样团起来,抓来旁边自个儿的剑抱着,嗫嚅道:“就、就也没那种非给人家当二房的想法。我就是觉得,我第一个喜欢的人,走了,以后见不到。”
“所以要死要活的?”
“我错了!”闫季柏扯头发,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冷静下来,也没到非人家不可的地步。甚至于只是好感,连喜欢的程度都不算。
他喝酒是因为人家走了,还夫夫和谐,他看着心里空落落的。
叶以舒见他这扭捏样子,缺人收拾。
他们既然捡了他,又养了这些年,还是得负责。
“这样,你也到了年纪了。我托媒婆给你相看,你该去的时候就出去见见。”
闫季柏猛地抬头。
“有意见?”叶以舒道。
“没意见。”闫季柏咽了咽口水,赶紧摇头。
宋枕锦也道:“是该相看了,可有什么想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您二位决定就好。”闫季柏脸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挠挠,跟个愣头青一样龟缩起来。
可不就是愣头青。
人家十六七岁拉人家姑娘的小手,他都二十一了还是个雏。
对林恣,或许那第一眼被哥儿容颜所迷,好美色当成了喜欢人,瞧这傻兮兮的样子,多半还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既然他答应了,叶以舒也不再采取放任的态度。
第二日起来,就出门找媒人去了。
家里小舟跟戚燕随着宋枕锦去了医馆,闫季柏去看着生意,豆苗在家中复习功课,也只有他一个人出来。
叶以舒是第一次干这事儿,打听了一番,最后从林恣外公那儿得知这府城里做事实在的媒婆。
叶以舒登门见人家时,还被围着打量了一圈。
“啧啧啧,郎君这相貌,这身段儿,要找个另一半可不难。”虽说高了些,但府城里也有喜欢这般的。
叶以舒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道:“不是我找,是我家孩子找。”
“你孩子?”媒婆眼睛的睁大了。
“是,我家弟弟。”
媒婆遗憾,笑容不变地叫人看茶。
“郎君说说,你家弟弟想找个什么样的?”
……
叶以舒从媒婆家出来,松了口气。
就只管等着媒婆找好人,之后让闫季柏相看了。
家里还有豆苗,叶以舒不好放他一个人在家。便没去工坊,直接回家。
本想着媒婆这边还要花些时间才能找见人,没想到才三日,人家就带着画像上门了。
正好,闫季柏在家。
叶以舒便将人叫来,让他自个儿听听。
媒婆一见闫季柏,眼睛放光。
不错不错,身板好,相貌也俊俏。就是不知品行,但跟她带来的这些也相配了。
见叶以舒有意让他自己来,媒婆不觉奇怪,便道:“不知小公子是喜欢哥儿还是姑娘?”
闫季柏一副无措模样看向叶以舒。
叶以舒端坐主位,也有些生疏。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道:“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要不两个一起看?”
“哥儿。”闫季柏红脸道。
媒婆瞧他这腼腆样,立即笑呵呵地从画像里抽出了些来。
“哥儿也好,正巧,我觉得有不少适合的。”
正看着,豆苗找了过来。见屋里有个生人,穿着喜庆,一眼看出是媒婆打扮。
他疑惑地走进去,见他哥正拿了几幅画在看。
“哥,小柏哥。”
问了好,豆苗却忽然感觉到一双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叶以舒道:“这是张媒人。”
豆苗行礼:“张婶婶。”
张媒婆一瞧豆苗,心里啧啧直叹。这叶家家里兄弟各个出挑,眼前这个看着也到了年纪。
“这位小公子,多大了?”他问叶以舒。
叶以舒看出他的意思,笑道:“十六。”
“十六好啊!”张媒婆一拍掌,当即道,“十六年岁正好,小公子可要相看,若是看上了正好定亲,过个一两年成婚刚刚好。”
豆苗脑袋直甩。
“哥,我不着急,你给小柏哥看吧。”说着他立马告退,不掺和这个热闹。
叶以舒看张媒婆一脸可惜,笑道:“他还年少,小孩子心性。再过个几年再说。”
张媒婆笑言:“您也别怪我张罗,我就是习惯。”
叶以舒点头。
“我也明白。”
说罢,闫季柏将那些画像给粗粗看完。张媒婆便问:“小郎君可有合眼的?”
闫季柏红了耳朵。
“都、都看不太出来。”
“那我跟你说说。”张媒婆便拿出最上面的画像来,“这是府城白员外家的大公子,模样端正,凤眼琼鼻,瞧着柔顺温和,不过脾气凶了些。”
“他白家就几个哥儿姑娘,他是老大,也经营家里的铺子。”
“也做生意?”叶以舒接过来瞧。
张媒婆道:“是。这哥儿年岁十九,因着在外做生意,拖着年纪是大了点儿,但能担事儿。我也不是乱说人,只看叶老板你也做生意,兴许对这开明些,便拿了出来。”
“这哥儿我也见过几面,虽是商户,但琴棋书画都会,教养也好。”
“再有这明家的哥儿。”
“明家算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进士,不过现在没落了些,但明父还在府学任教。这小哥儿是家中第二……”
一番介绍后,叶以舒先让闫季柏自己挑出来想相看的。
叶以舒见他选的与自己偏好的一般无二,看来他还是挺了解这小子的。
就喜欢有能耐的。
不过他选了也不成,还得让媒人去别人家提一提。那边若是愿意了,再牵线让年轻人见一面。
要是看对了眼了,才好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叶以舒起身,带着闫季柏送走了媒婆。他转头见人盯着门外,失了魂似的。
“想什么呢?”
“相看之后,是不是就要定亲了?”
“怎么,你着急?”
“没有!”
叶以舒盯着他:“你最好把脑子清空了,仔细考量清楚。别对不起人家哥儿。”
“我明白。”闫季柏不该不点头。
门口说着话呢,宋枕锦带着小舟跟戚燕回来了。快午时,他们一般在家吃午饭。然后休息一阵,再回去医馆。
叶以舒见了宋枕锦,面上立马浮起笑。
他走了几步迎出去,宋枕锦也抬手将他牵住。两人手臂贴着手臂,亲密无间,谁也插不进去。
闫季柏看了他们这样快五年,深受影响。
他也想象过,自己以后与自己的夫郎将会如此恩爱。
相伴一生的人,自己确实该仔细考虑清楚。
“媒人来过了?”宋枕锦问。
叶以舒道:“刚走呢。”
“有合眼缘的吗?”小舟从他师父身后探出来。戚燕也好奇看来。
闫季柏被两个小的盯着,脸热。
“小孩子,少瞎打听。”
“谁瞎打听了,我这是关心你。是吧师父?”
宋枕锦拍了拍小舟脑袋,道:“是,进屋去,还不饿?”
“饿了饿了。”小舟拉上戚燕,直接往门里跑。
戚燕没几步就喘起来,声音稍稍急促道:“小舟,你慢点,我跑不动了。”
豆苗听到动静,正出垂花门看。
外面忽然跑进来两个人,小舟往边上一躲,但戚燕却没那么灵活,直接撞在了豆苗胸口。
豆苗高,看着只到胸口的哥儿,顺手扶了他一把,转眼盯着小舟看:“他身子不好,你悠着点儿。”
“豆苗叔。”小舟低头。
戚燕喘得难受,头晕眼花的。他想拉开与豆苗的距离,但无奈腿上没力气。
小舟见状,自知失了分寸。
“燕哥,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凑过去。
豆苗见扶着的人脸色都白了,赶紧抚他背。“放松,慢慢呼气,别紧张。”
叶以舒跟宋枕锦进来,就见一个小萝卜跟犯错了似地立在门边。最高的那个搀扶着身若蒲柳的白衣哥儿。
叶以舒轻嘶了声。
宋枕锦从戚燕渐渐缓和过来的脸上挪开,才问:“夫郎,怎么了?”
叶以舒在他耳边嘀咕两句。
后头的闫季柏刚好听到,目光落在豆苗跟戚燕身上。
豆苗十六,身量已经如成年男子颀长。又练武习书,品貌端正,是个翩翩少年郎。
戚燕十七,眉目清俊,气质出尘。
两人立在一起,戚燕半靠着豆苗。一柔一刚,确实像叶以舒说的“相配”。
大邱朝十六十七的男子女子正是定亲最合适的时候,要是两个小的有意,他觉得他们家当家的肯定不会阻止他俩在一起。
见叶以舒几人过来,戚燕站直。
他颈项雪白,不过覆了一层薄薄的粉。哥儿不像他们,养在后宅,少有与男子肢体接触的时候。
豆苗看他站稳,收回手道:“哥,哥夫。”
叶以舒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转,面上不表。
“用饭吧,都饿了。”
……
日子如常。
豆苗来府城一个多月后,便到了院试的时候。
才五更时,叶以舒便早早醒来。
天还未亮,他在床上辗转难眠。
宋枕锦被他闹醒,闭着眼睛时,手就探到哥儿的腰,勾着他带入怀中。他鼻尖蹭着人额头,声音带着还未睡醒的暗哑。
“睡不着了?”
叶以舒:“明明昨儿还好好的,这会儿就忽然紧张。我去看看厨房早饭做好了没有,豆苗等会儿也该起了。”
府城参加院试的人颇多,为了早些进去,天不亮就有人早早地去排队。
叶以舒起时,路过豆苗他们的院子。
往里一看,还没亮灯。
他快步去了一趟厨房,烟囱已经冒烟,厨娘冬娘在里面忙得热火朝天。
“家主来了。”冬娘道。
叶以舒点头:“我担心,过来看看。朝食可做好了?”
“快了,展少爷起来就能吃了。”
没多久,豆苗那屋子起了灯。他这边一亮,小舟跟闫季柏屋里也陆续亮灯。
豆苗穿好衣服出来,就与他二人在门口汇合。
豆苗不解:“你俩起来这么早干嘛?”
“睡不着,就出来看看。”闫季柏道。
小舟打了个哈欠,跟在豆苗身边往外走。“今日是豆苗叔考试的日子,我起来送考。”
豆苗笑了笑。
“那多谢。”
“不客气。”
出了院子,遇到叶以舒,他见另外两个也起来了。没多说,只让他们先去收拾收拾。
等到几人坐在桌上吃饭,叶以舒清点豆苗考篮里的东西。
三支笔,两方墨,还有砚台、干粮、水。
这个天不冷,不怕在里面冻着。叶以舒又怕豆苗不够吃,再放了些厨房今早做的点心跟饼。
如此,等豆苗吃完饭,一家人全醒了。
豆苗看着后头跟着的一群人,淡然笑之。
“哥,你们就别送了,我自个儿去就成。”
叶以舒道:“我跟你哥夫送。”
叶以舒说着,让豆苗进车厢。他差了其他人回去在家里守着,自己跟宋枕锦将人送到考场外。
这会儿天微明,人却已经排成长龙了。
“豆苗,你再检查检查你那些东西,别落下了。”
“嗯。”豆苗在车厢里又仔细清点了两遍,随后下了马车。他汇入排队的人群中,没多久,便有带刀的官差出来。
叶以舒将马车停远了,在外面等着。
伴随着第三次号炮,衙吏举着写有各县童生姓名的照准牌,引导童生进入大门。
后在试院第二道门,即仪门外等候。
这时,外搜检官到场,开始搜身。
直到豆苗进去,叶以舒才慢慢回神。
院试三年两次,考两场。第一为正试,考的是四书五经,五言六韵诗题。过了正试,才能参加第二场为复试。
豆苗跟着陆夫子学了六七年,也不知能不能过。
叶以舒感觉到手心温热,反手扣住宋枕锦的手道;“相公,咱家能出个秀才吗?”
“秀才不难,举人便不知了。”
豆苗天资聪颖,虽开蒙晚了些,但念书时却格外踏实认真。
但大邱朝科举,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府城能人众多,豆苗真要争那举人的一席之地,还得钻研。
宋枕锦看哥儿驾马欲回,道:“我看豆苗似乎并非多嗜书如命。”
叶以舒笑道:“是。”
“当初只是让他在该念书的年纪多学点儿,也没奢求他考个功名出来。家里现在不愁吃喝,豆苗能走到哪一步只看他的造化,我们不做过多期待。”
“要是家家都照你这样想,那些考生便是如豆苗那样,上考场前哪能吓得腿软。”
宋枕锦说的,便是刚刚在考场外见过的书生百态。
叶以舒:“当今人念书,哪个不求功名。”
要不是他将家底积累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是要督促豆苗一二。
现在的话,成与不成他都接受。再不济,豆苗还能回来跟着他做生意。
小时候豆苗可是很喜欢帮他收银子。
第89章 第 89 章 过了
院试两场各一天。
首日考完, 次日出正试结果,第三日复试。不用过夜。
考完之后,五日左右放榜。豆苗被叶以舒接回家后, 瞧着面红色润, 状态良好。
叶以舒便不担心, 放他跟着小舟他们每日去医馆了。
五日后, 放榜之日。
叶以舒反倒没了先前的紧张,早上出门便去铺子了。
如今家里的生意做得大, 叶以舒有了自己的商队。商队从府城出发,南下售卖土豆粉、白糖、油、酱等东西,换娶南边的药材、粮食、桑蚕丝线回来。
商队规模不小, 一半是林恣的人, 一半是他的人。
这次商队又要出发,叶以舒需要去看着点儿。
小舟、闫季柏拉着豆苗去看榜, 回来之后面上带笑。叶以舒还在铺子里清点货物,看他们脸色, 便知豆苗此后便是秀才了。
那他叶以展,以后也算挤身“士”的行列了。
这是好事儿,值得庆祝。
趁着商队的人还没走, 叶以舒便把二十几号人一起叫上,在琼楼包了几桌, 一起吃顿饭。
商队的队长姓黄, 叫黄达。
是通过叶大茂,也就是童清的相公,他二叔公家的二孙子找来的人。
人原是镖局做事,后头家里缺银子,便经由叶大茂介绍来的。
琼楼席面做得极好, 大家伙儿吃得高兴,不过明日要走,便也没能喝个痛快。
叶以舒便道:“待到大伙儿归来,我定与大家不醉不归!”
“好!就惦记着东家这句话了!”
饭后,各自散去。
商队次日一早集结,便南下了。
豆苗通过了院试,便是生员,可以在县学念书。
不日他就要回去,叶以舒这边生意还要看顾,只让豆苗捎信,今年过年他们会早回。
府城的生意丢不得,为了今年能在家中多停留些时间,豆苗走后,叶以舒跟闫季柏就在工坊或铺子里转个不停。
期间还收到了林恣的来信,说再晚些时候回来,叫他帮忙看着生意。
叶以舒早有预料,笑过便回信让哥儿照顾好身体,他会帮忙的。
又过几日,闫季柏开始出去相看。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没看对眼,一连三个哥儿,不是闫季柏不行,就是人家哥儿不行。
那便还剩下最后一个。
白家那位大哥儿。
不过人家现在出门做生意去了,怕是明年才回得来。白家那边也说了有意看看,并没回拒。
叶以舒问他要不要再看些,他也冷静下来,不会一问就脸红。只说不急,只等着白家那哥儿回来再说。
十月,秋高气爽。
又是一年砍甘蔗的时候,南边的制糖工坊又要忙起来。商队这会儿还在南边的府城转悠,回来时会顺带把糖带回来。
叶以舒趁着还得空,赶紧收拾东西,带着家人回县里。
回去坐船,虽然仍就会晕船,但比马车要少些颠簸。
江水流淌,偶能见水面大鱼甩尾而过。天高云淡,蓝天旷远,叶以舒正坐在船上钓鱼,打发时间。
这河面开阔,有几只船肉眼可数。
叶以舒将有鱼上钩,忙收线。
却不想鱼儿大,几个小的争相来看,惊了那鱼,鱼钩落了个空。
叶以舒忽觉船身荡漾,抬头见不远处,一船驶来。
那是来往于苍径县与沐州府之间的客船,豆苗几次都是乘坐那船来的。
远远的,就见船家冲着这边招手。
这边的船夫见状,看向叶以舒。
“郎君,可要停?”
叶以舒道:“兴许是有事。”
等了一会儿,两船靠近。
那船家没说话,旁边钻出个面熟的人,还是他们家的老顾客章老板。
“叶老板!差点就错过了。”章老板赶紧递过来一封信,“这是你家让带给你的。”
叶以舒接过,是豆苗的字迹。
“谢过章老板了,回去请你吃饭。”
“顺手的事儿,我就继续往府城去了。”章老板站在床头,拱手笑道。
叶以舒点头,回以一礼。
船错身而过,叶以舒回到船舱。
戚燕挨在他身边坐下,小舟挤了另一边。闫季柏则跟宋枕锦到了对面。
“快瞧瞧,豆苗叔写什么了。”小舟好奇道。
叶以舒不知怎的,心跳得厉害。震得耳鸣似的,看眼前的信都模糊。
对面宋枕锦察觉到他异样,握住叶以舒手腕。
“阿舒。”
叶以舒皱眉道:“没事。”
拆开信封,只一眼,叶以舒便缓缓垂下肩膀,良久不言。
宋枕锦接过信封,看完后立即跟外面的船夫道:“麻烦快些,我们有事。”
“诶!”先前顾忌着叶以舒晕船,一直在水面上慢悠悠晃。
船家也怕是有什么大事,赶紧加快速度。
几个小的看宋枕锦眼神示意,纷纷走了出去。宋枕锦在叶以舒跟前屈膝,两手握住哥儿的手腕。
“阿舒。”
“嗯?”叶以舒抬头,眼神有些迷茫。
宋枕锦看他如此,揽着人道:“我们快些回去。”
“嗯。”叶以舒额头抵着宋枕锦肩膀,双手攀上去,抱着他的腰。
他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受。
李四娘没了。
他们这趟回去,本带着看一下二老的目的。现在看来,只有这一次能看了。
紧赶慢赶,半日后,他们在县里的码头下了船。
家里不知道他们今日回,码头也无人来接。
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多,下了船后,宋枕锦扶着自己夫郎,对闫季柏道:“我们先离开,你带着两个弟弟把东西拿回来。”
闫季柏点头,目送他俩快步走远。
东西多,闫季柏一人抗两包。小舟跟戚燕又各自抱了一些,焦急往回赶。
叶以舒跟宋枕锦动作快,几乎是跑回去的。
遇到豆苗出来,叶以舒当即道:“豆苗,你去码头接小舟他们三个。爹娘呢?”
“爷一直说要回县里,爹娘他们带着爷奶回了。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小婶跟金宝那边通知了没有?”
“说了。”
“那你去码头那边接小舟他们,我跟你哥夫去雇一辆马车。”
“好。”豆苗应了就跑。
叶以舒跟宋枕锦又掉头去马行。
豆苗跑得快,到南边章正街遇到小舟他们三个。
“豆苗哥!”小舟忙道。
他们三抱的东西多,戚燕闻声抬头,却没顾着脚下,趔趄往前摔。
豆苗眼皮一跳,一下冲到人跟前,连带包袱将人一把搂住。
戚燕脑袋撞在豆苗肩膀,呼吸急促。
豆苗蹙眉,扶着他后背道:“别着急。”
“豆苗叔,你看到师父他们没有?”
“去雇马车了,应该往这边来了。”
豆苗等着戚燕缓和过来,拿走他手上的包袱,又帮小舟拿了一些东西。
他领着人往北边走,没多久,就看见叶以舒驾着马车过来。
马车停在跟前,叶以舒跳下来道:“东西先放马车上,我们要回县里。你们三个,去不去?”
“去!”几乎不用想的,三人点头。
他们虽与叶家二老没有交集,但他们是叶以舒收留的,也该回去。
紧接着,小舟爬上车,闫季柏紧随其后。
戚燕上前,叶以舒正想搀扶一把。却见豆苗直接顺手将人带了上去。
宋枕锦坐在外面,等叶以舒上去之后,立即掉头。
他们人多,租的马车也大。
四个人坐进去,还有空余。
一路没得停歇,出了西福门,立马往下林村赶。
这县里回村子的路修过,比以往平了不少。马车跑在上面,好歹没以前那么颠簸。
不过急着赶路,几个男娃跟大人没什么事儿,戚燕却面色不好。
豆苗见状,探出头问:“哥夫,有没有什么止吐的药,阿燕受不住。”
宋枕锦回头:“包袱里找找,有糖丸。”
那是做给叶以舒的,防止他坐船的时候难受。路上他吃了些,现在还剩下不少。
小舟熟悉包袱,找到后赶紧打开。
他到了两颗出来,递过去。戚燕接过,蹙着眉头倒入口中。
叶以舒知道小哥儿的身体,稍稍减速。
“阿燕,很难受吗?”
“还行。”戚燕细声道。
马车一晃,戚燕随着惯性往前扑,差点甩出去,被豆苗手臂拦住带回来。
豆苗道:“哥,你看看有没有驴车。”
“好。”叶以舒道。
走了一会儿,马车停下。
“豆苗,你把人带出来。”
豆苗知道是驴车来了,搀扶着人下去。戚燕也不逞强,怕他们担心自己,坏了事。
叶以舒看着豆苗道:“你把人照顾好,慢慢走。”
又道:“小舟,拿点点心跟水出来。”
“好!”小舟几下收拾了个包袱,送出来。
叶以舒等着小舟上车,对一旁坐上驴车的两人道:“我们先走,豆苗,你把人看好。”
“知道了。”豆苗道。
叶以舒立即驾马,加速回去。
豆苗则将点心跟水拿出来,包袱垫在下面给人坐。随后让车夫慢慢追着马车走。
回去的路两个时辰,愣是给叶以舒跑到一个时辰。
不过到了下林村时,也已经傍晚了。
青翠山西边,夕阳落山。
晚霞挂着流苏,渐渐落幕。
叶家缟素一片。
正屋门打开,已然设置了灵堂。
他们赶回来,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马儿停下,小舟看他渴了,赶紧叫了一声施蒲柳跟叶正坤,又钻进灶屋里打水出来。
叶家这会儿陆续来人。
叶以舒见到二叔公一家、大叔公一家都在。小姑也回来了,还有小婶跟金宝……
施蒲柳看哥儿风尘仆仆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胳膊。
“去上一炷香吧。”
叶以舒点头,等小舟跟闫季柏过来。随后与宋枕锦一起,后头跟着两小孩,点了香三拜后插上。
青烟袅袅而上,从前种种眼前过,最后定格在火盆前的黑色棺木上。
人死尽消。
叶以舒在正屋里站了一会儿,院子里,几家亲近的亲戚们都在这里帮忙。
“娘,爷呢?”
施蒲柳道:“你大顺哥推出去晒太阳了。”
她着镇上买回来的麻布,与二叔婆、大顺嫂还有大叔公家的几个妇人将麻布裁剪成长条。
裁剪完,又招来叶以舒。
用麻线将麻布绑在个人头上,背后落下长长一条。
叶以舒后头,闫季柏、小舟上前,施蒲柳面上露出笑。
也照样给他们绑上。
“孝帕不戴的时候收起来就可以,若是去别家,切记不能戴着孝帕进人家的屋。”不然会被人家记恨,说这是带了霉气进去。
“阿舒,先生算了日子,你奶要停灵五日。你也看着点那火盆前的香,不能断。”
“好。”叶以舒道。
“豆苗呢?”施蒲柳给小舟绑好了才想起没看见豆苗。
小舟道:“豆苗哥带着燕哥在后头呢,燕哥身体不好,走得慢。”
施蒲柳按着小舟肩膀,轻声道:“是儿婿新收的徒弟吧。”
宋枕锦颔首。
施蒲柳面色温柔:“是个小哥儿。”
她听豆苗回来说过,哥儿写信回来也提过。
不过看自家哥儿眼底有些疲惫,小舟又在打哈欠,她估摸着他们半路收到信就往回赶。
施蒲柳道:“阿舒,你先带他们去睡一觉,现在不忙。”
“家里住不下。”叶以舒道。
“让小柏跟小舟睡你原来那屋,你跟儿婿回来一趟,也先回亲家家里过过门。阿燕就睡我跟你爹那屋。”
他娘都这么说了,叶以舒自然听安排。
他将麻布收好,与宋枕锦一起先回宋家。
村中人去世后,停灵时白日晚上都要有人看着,晚上得人守夜。
叶以舒年轻,晚上他看着合适些。
他们走山路回,才下山,就远远见着一条大狗带着小狗沿阡陌过来。远远的就看狗耳朵趴成飞机耳,嘤嘤叫着尾巴晃成了残影。
叶以舒笑着拍了拍狗脑袋。
“阿黄。”
“这小狗是哪来的?”
宋枕锦:“不知,或许是周姨从哪儿抱回来的。”
到了宋家,门没关。两人推门进去,见周艾正坐在院中砍猪草,那利索劲儿,跟以往大不相同。
“周姨。”
周艾抬头,惊了一跳。随即赶紧道:“老头子,大郎跟舒哥儿回来了!”
叶以舒脚边蹿出来两条狗,叶以舒抱起那条小狗晃了晃。
不叫不闹,还挺乖。
“周姨,这狗哪儿来的?”
“阿黄的种,它自己带回来的。你们回来也不打一声招呼,嘶……我知晓了,你奶没了吧。”
叶以舒点头,放下小狗。见它还一屁股坐自己脚背上,尾巴缓慢摇着。
挺招人稀罕。
“我们回来休息一会儿,下午过去。”
说着话,宋仲河从后院出来,身上还是木屑。见自己儿子真回来了,笑容藏都藏不住。
宋枕锦道了一声“爹”,叶以舒也跟着叫人。
周艾看宋仲河站在院子里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起身将手在衣摆上擦了两下,推了推他的肩膀。
“夫夫俩下午还有事,你别在这儿耽搁。我去收拾屋子。”
叶以舒看他俩关系更好了,笑道:“我们自己来。”
“让你坐着你就坐着!”
村中人去世,一般让那些阴阳先生算日子下葬。这期间停灵时间或短或长,下葬都是凌晨,那会儿天还没亮,漆黑一片。
而下葬的前一天晚上,以及当日早上,主人家会办宴席。请亲戚朋友以及乡邻过来吃两顿饭。
叶以舒跟叶家人轮流守夜,熬了五日后,便到了时候。
天未明,才寅时初,火把所未照耀之处,黑不见五指。
抬棺的,敲锣打鼓的,早早便到了。
阴阳先生抓着叶家人从村里买了的大公鸡,抹了脖子,便在前领路。锣鼓队紧随,那木棺起,被几人抬着慢慢出了屋内。
叶以舒一等孝子贤孙跟在后头,扛着花圈,披麻戴孝沿着村路组成一条响亮又深寂的长队,慢慢向着提前选好的墓地去。
锣鼓走一截,停一下,鞭炮声炸响。队伍前的人喊着些什么,鞭炮声随着锣鼓的间隔,响了一路。
本该热闹的鞭炮,放在这透不过光明的夜色中,却越发的深凝沉重。
叶以舒他与队伍中的其他人一样,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队伍慢慢走出村子,往山中去。
锣鼓声走远,村中被惊醒的小儿悄悄拉开蒙着头的被子,微微喘气。凌晨时分,下葬的锣鼓声与鞭炮声无疑是令人恐惧的。
等到下葬的地方,又是一系列的仪式。
这会儿天才渐渐明了。
最后走时,他娘分了些柏木枝给他,还有一把用过的米。
叶以舒晃眼一瞧,叶家的人都有。
或许是辟邪生财,保平安的一种习俗吧。
棺木落定,黄土掩盖。余下便是工匠慢慢将砌石,堆成坟墓。
冬日清早很冷。
风吹过,透骨的凉。
叶以舒回头看了一眼半山上,叮叮咚咚,是石匠砌坟的声音。隐在林中的坟墓早已经看不真切。
那一片,不止是李四娘,还有他叶家的祖宗们。
宋枕锦牵住哥儿的手,发现手指极凉。
哥儿一直以来身体康健,身上的火气比自己都重。宋枕锦蹙眉,将他的手握紧。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凑近哥耳畔,低声问。
叶以舒摇头,往他身边靠了靠。
“就是有些空荡荡的。”
不是不舍,也不后悔。是活在自己前半生的人走了,不管好坏,但他就是挖走了记忆的一块。
凑成儿时嬉笑怒骂的那些人与物,慢慢的再不完整了。
而只要他往前走,便避免不了这些失去。
这是生命给他的教诲。
径直回到家后,他们还需要将家里清扫干净。这也有讲究,一人一扫帚,说法是分财。
二婶虽与二叔和离,但金宝依旧是叶家子孙。
打扫完家里,便也没得停。一家人坐下来还要算账,请阴阳先生的钱,请锣鼓队的钱,还有木料石料,一起砌坟的工人的钱……
该结的结了,该分的分了。
而这会儿,也不过是辰时初。乡邻们已经各自围桌坐下,开始吃早席。
冬日森冷,远处的山间浓雾涌动,房屋凌空而立,如在仙境。渐渐晨雾消散,红日渐渐从云层中升起,耀红的一轮。
时间的齿轮始终往前,从不因何人何事停留。
斯人已逝,路还得继续。
车轱辘声滚滚,稍显沉默的叶家几人抬头。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夹袄,被叶大顺推着而来。
后头是叶开满与叶开仓,也就是他爷的两个哥哥。
两老头看着身体还算康健,比轮椅上这个弟弟精神头要好。两人过来,各自找了凳子坐下围拢。
叶正坤便与他们谈起后续的事。
还有他奶的头七,一些忌讳,比如去世的人这一日会回来,生人要避讳。
叶以舒坐在宋枕锦旁边,静静看着叶开粮。
老头子眼神浑浊,面容干瘦。偏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嘴上嗡嗡呜呜念着些什么。声音很低,低得豆苗凑近才听见。
“爷?”豆苗唤。
但老头子跟没看见他一样,依旧念着。
“豆苗,老爷子说什么?”
“叫小叔呢。”
豆苗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二叔公长叹,即便叶开粮如此,依旧半点没缓和对他的态度。
何至于如此!
就是稍稍对大儿一家好点,稍稍不纵容幺儿,何至于此。
叶以舒身边凳子响动,他回头一瞧,是他小姑。
叶小如这些年没什么变化,身材丰腴,面白细腻。
“哥儿难得回来,要不去我家坐坐?”
叶以舒道:“小姑跟我们去府城玩玩儿才是。”
叶小如笑了下,余光注意到叶开粮,又闷哼着转开头。兄弟姊妹四个,老两口独独偏袒老幺。
都成这样了,还念着老幺。
说实话,放以前他们绝对会心寒透了。但如今,对他早已经没了奢望。
叶小如有些出神。
她攀着哥儿肩膀,拽了拽他。
“你说,你大姑去哪儿了?你都二十四了,你大姑走了二十五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叶正坤听到叶小如这话,也看过来。
叶以舒问:“爹,你们大姑当年嫁去哪儿了吗?”
叶正坤想想摇头。
二叔公道:“跟的是个行商,人家做生意到这边,也不知最后回到哪儿。”
“哎!你大姑也是,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
“那我大姑父叫什么?”
叶以舒这一问,几人想了想才想出来。
“胡平,是胡平吧?”叶小如道。
二叔公:“我怎么记得姓蓝。”
叶正坤道:“姓胡,胡平安。”
“以后或许能遇到吧。”叶以舒道,“不过我爷这样,他见过小叔没?”
“去看过,你奶去了他也知道。”
这话茬一过,几人又继续说着话。叶以舒饿了,看几个小的也跟着他们不言不语的,要不是捂肚子都不知道。
“爹,先吃饭吧,都饿了。”
“是。”叶正坤也后知后觉,赶紧叫人到留出来的桌上坐下。
这顿饭吃完,家中收拾收拾,还了桌子板凳他们便不会在家中停留。
该回县里去了。
第90章 第 90 章 疫病
走之前, 宋枕锦跟叶以舒又去了一趟宋家。
崔定回来了,这小孩才十三岁,却壮如牛犊。虽才到叶以舒肩膀高, 但身板跟砖砌似的, 一拍一个不吱声。
“大哥, 阿舒哥。”崔定见他二人欢欣, 不过跑了两步就停下,抱拳行礼。
叶以舒拍拍他肩膀。
“我们要回县里, 你要跟着一起吗?”
崔定道:“师父留五日让我归家,之后要回去帮忙。”
崔定师父就是武馆的馆主。
崔定跟着他师父也算长久。现在在帮武馆干活儿,带着些师弟们练武, 师父还会给他工钱。
以前还是个惯会撒泼打滚的小孩, 现在倒也懂事了。
叶以舒不强求,在这边停留一阵, 便也回了县里。
走时,阿黄跟着。
阿黄随着叶家人, 回来时才会两家跑。走时,唤它一声便跟在身后走了。
不过它儿子留在了宋家。
叶以舒打算过了年再回去。
现下天冷,待在县里也不往其他地方去。不过生病的人也多, 宋枕锦回来之后就忙个不停。
叶以舒看他看诊能从早上坐到晚上,干脆抱着汤婆子, 吃完晚饭后拉着人出去走动走动。
冬日夜晚寒冷沉暗, 县里没宵禁,夜里出来的人都跑到夜市区了。
两人慢慢冲着夜市走去,路上闻到风中传来那小食摊上的香味儿,忽觉馋了。
等走近了,隐隐灯火中, 夜市一条街上格外热闹。
叶以舒许久没来逛过,就是以前做吃食,也不做晚上。瞧着挤挤挨挨的人群,感慨道:“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热闹?”
夜市上目不暇接的美食,有传统的小吃,也有近年来土豆弄出来的新鲜东西。
“相公,来点儿不?”
宋枕锦看他跃跃欲试,牵住哥儿的手。
“尝尝也可。”
叶以舒一头扎入这人群中,一手抓着汤婆子,一手被宋枕锦紧紧牵着。他带着人在人群中游走,忽见那烧烤摊子,立马走不动路。
这摊子跟后世没什么两样,专做烤羊肉串的。
“客官,大串儿十文,小串儿两文,可要来一串儿。”
叶以舒当即点了些,去旁边小桌等着。又觉坐下来风吹得冷了,跑去隔壁摊位上买了两罐雪梨汤。
桌子矮,凳子也小。两人个儿高,坐着像蜷缩起来。叶以舒往宋枕锦身边靠,将汤婆子塞在他手上。
“相公辛苦,暖暖手。”
宋枕锦拢着哥儿的手盖在掌心。耳边喧嚣,人群往来热热闹闹。
叶以舒靠着宋枕锦,打量了一会儿,道:“咱县里的人现在日子过得应该不错。”
宋枕锦顺着哥儿目光瞧去,“嗯”了一声。
其实县里的变化颇为明显。
单看县里重新修整过一遍的路,用石灰跟熟土夯实过的,平平整整,下雨天走都不会像以前那样东摇西晃。
再看眼前这热闹的夜市,百姓只有手里有闲钱了,才会这大晚上的出来吃喝。
放眼望去,这走来走去的人中就是再差,穿的衣服也是那厚厚的棉衣。
以前都是穿打了补丁的,锦衣绸缎是根本见不了几个。但现在绸缎的十个里有两三个,也不算少了。
不过他们这烧烤吃得不怎么清净,那肉串刚上时,便有人认出他俩。
每一个人都是以前的熟客,要扯上两句。甚至还有些见宋枕锦空闲了,要把个平安脉。
叶以舒本意是带宋枕锦出来放松,可不是大晚上地给他加活儿。
于是在他诊完一人之后,立马带着他拿上东西走了。
在外走了一会儿,吃完东西,回到家里。
叶以舒忽然打了个呵欠。手里的汤婆子已经不暖和了,哥儿的手倒热乎,但摸着脸却被风吹凉了。
“以后晚上别出去了。”
“没事儿。”
两人回来收拾一下,便去睡下了。
次日过午,叶大顺跟薛采风登门。
他们过来跟叶以舒说说工坊的事情,他不常回来,工坊越做越大,各种事务必须知道得清楚。
商量完正事,叶大顺看着自家儿子追着薛采风家两岁多的小哥儿玩儿,想起商队的事,道:“去南边的商队已经回来了,就停在我们县里。”
“装货了吗?”
“没有。”叶大顺也才从村里回来。
“不过听人说黄达病了,回来折腾着总不见好。或许会耽搁北边送货的时间。”
“病了?”叶以舒看着撞在自己身上的崽崽,拎着他坐在自个儿腿上。
“严重吗?看过大夫没有?”
“听说路上有吐又拉的,挺严重。不过到县里缓和了些,现在还在他家里躺着呢。”
“大夫说什么没?”
“水土不服,劳碌奔忙淤积起来的。”
叶以舒道:“我明日去看看他。”
叶以舒留下二人在家中吃饭,但两人都说家里媳妇夫郎在等,匆匆带着小崽子回去了。
叶以舒去找宋枕锦,却见前院看病的人排成了长队。
豆苗跟戚燕捂住口鼻跟在他身边帮忙。叶以舒一进那院子,就感觉到气息有些浑浊。
他还没走近,小舟跑来堵在他面前。
“阿舒叔,师父说最近的病症容易传人,你赶紧回去。”
叶以舒看了眼屋内,宋枕锦确实还忙。他道:“那你告诉你师父,该吃饭了。”
病人还有二十几个呢。
“师父多半得看完了才能吃。”
“那好吧。”他又看向戚燕,眼里不掩关怀,“别累着了。”
戚燕点头,弯眼乖笑。
“我知道的。”
叶以舒看他们这么忙,便去厨房打算再弄点好的。他爹娘这会儿也关了铺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豆苗。
豆苗进屋就道:“哥,你最近别往外面跑了。”
“为何?”
“外面最近跟人投毒了一样,好多人都在咳。我好几个同窗甚至都没来上学。”
施蒲柳拎着豆苗洗干净手,也轻言细语道:“是,来我们铺子里的客人也在说。出去一趟处处都能听到咳嗽声。”
叶以舒拧眉。
怕不是什么流感。
宋枕锦那边忙到很晚,叶以舒担心他身体,打算晚上用艾草煮水让他泡澡。
饭后他休息一阵,又去看了看黄达。
中年汉子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他家夫人去酒楼里找顾,没将人接回去,就怕他传给家中小儿。
不过这会儿比起前头,人也算好多了。
叶以舒本做好了长期准备,好在这病一阵子就过去了。县里县太爷也派了医官出来义诊放药,没闹出什么大事。
年一过,叶以舒一行又得回府城。
“娘,你们跟我们去府城里住几日,反正才过年,现在生意还不急。”
叶以舒本想将二老接去府城,豆苗也去府城上学,一家人都在那边,也不用经常两头跑了。
而且府城院子大,更方便。
他以为二老会答应,但施蒲柳道:“娘跟你爹在县里挺好,府城太远,也不习惯。”
叶正坤也道:“县里我们都住久了,来往的都认识。也有人说话。”
“那去玩玩儿?”叶以舒只能退一步。
“今年不成,年前铺子关门的时候那群老客还问了开门的时候,不能言而无信不是。”
施蒲柳做生意也是做出门道了,她手艺好,那铺子里卖的东西不只是原来那些,她还会自己研究。
不管她做什么,老客都买账。
就是吃她这手艺。
叶以舒看说不动,只叮嘱他们照顾好自己,明年留出时间,去府城玩一玩。老两口满口答应,随后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上了船。
又坐的是熟人的船回府城。
从他们县的小河出去。
芦苇枯寂,随风而荡。应和着河面上的涟漪。
天空被大片的灰云掩盖,连呼吸都是冷的。
走到运河,没多远,便见好几艘大船从南往北而来。叶以舒见那船不是货船,又造得那般豪华奢靡。
船行过,甚至还有丝竹声传出。
叶以舒含着他相公做的防晕船的糖豆,有些奇怪。
船家也无聊,索性跟叶以舒说起闲话来:“叶老板可知这船上是什么人?”
叶以舒道:“我还真不知。”
“都是些南边的有钱人嘞。”船夫盯着那房子高的大船,上面一个绣着画的布灯笼都够他撑船好几年了。
叶以舒道:“他们往北去,难不成北边出了什么好赚钱的东西?”
“哪里,他们是逃难的。”
“逃难?”叶以舒与身边的宋枕锦对视一眼。
船夫唏嘘,又有些鄙夷。
“可不是,年前南边忽遭暴雪跟冻雨,听说房子都塌了,人畜更是压死了不少。这些商人有钱,那边遭了灾,就全部拖家带口往北边走。”
“都没听过。”叶以舒道。
船夫点头道:“也是怪,以往那边连雪都很少下几次。听说朝廷都派人去赈灾了。”
叶以舒喃喃:“那得多严重。”
船家啧啧两声,河面的风吹得他那张皲裂的脸微皱,眼睛半眯看着已经远超他们的大船。
“我们也没亲眼见过,哪里知道。也就是我送客的时候听了几句才知南边雪灾,咱这儿今年不也冷得比往年厉害。”
确实如此。
不过灾害的事自有朝廷,叶以舒也跟船夫一样,也只听过一耳便罢。
两日后,他们从船上下来。
回来带的东西也不少,都是他爹娘偏要塞来的。好在他们提前送信,码头有自家人等着。
上了马车后,走了一会儿才入城。
马车里头,闫季柏坐在最里面。小舟挨着他,把他宽厚的胸膛当靠枕。再旁边是戚燕,小哥儿靠在包袱上,闭目养神。
叶以舒跟宋枕锦低声说着话,忽然,马车一甩。
叶以舒跟闫季柏眼疾手快,一个抓宋枕锦,一个护住小舟跟戚燕。
“家主,外面有个流民突然扑过来。”外面车夫惊魂未定,再晚些,马儿差点踏上在人身上。
叶以舒拉开帘子,往外一瞧。
“哪来的什么流民。”
车夫心有余悸道:“南边来的,年后府城陆续见到一两个,说是家乡遭了雪灾跟冻害,冻死了不少人。”
车夫看扑在地上,面黄肌瘦的人,跳下去把人拉开。
他力气大,被拎着的人也反抗不了。
叶以舒看人饿得眼神麻木,从包袱里拿了两个路上没吃完的干粮。
他交给车夫,车夫立即塞他怀里,然后跳上马车就驾走了。
等进了家门,大门关上,叶以舒赶紧将留守在家中的下人们找来。
“冬娘,最近府城里的流民是怎么回事?”
冬娘是叶家的厨娘。
这娘子是个麻利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矮小纤细,但一把子力气。灶上的活儿很不错。
“主子,您还不知道吧,南边雪灾。”
“回来时刚刚知道。”叶以舒示意她继续说。
冬娘面露同情道:“就是那雪灾后,过年没几日咱府城里就来了一批流民。他没那边家没了,无处可去,便北上。”
“这些日子以来流民不算多,偶能见到几个。咱知府能管事儿,来了的都拉到衙门登记造册,每日给发放些吃食。也能撑过去。”
“往年南边洪灾咱府城流民才多。他们抢东西,偷东西,闹得鸡犬不宁。那时候的知府不管事,我们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现在不怕,咱现在的知府能耐。”
叶以舒见她乐观,还是谨慎些,嘱咐道:“你最近出去采买,多带两个人。”
“诶!我晓得。”冬娘心里高兴。
从前跟了几个主家都没叶家人和善,给银子也大方。
叶以舒又叮嘱了其他人几句,放他们离开。
后几日,叶以舒跟宋枕锦带着东西去问候了他师父,以及周老爷子几家熟悉的人家。
回来后,铺子便重新开了起来。
街上零星能见到流民,客人们买东西时都在讨论。
“府城里的流民怎么越来越多了?”
“就是,这一路出来都见到十几个了。”
“朝廷不是已经派人去南边赈灾了,这些人是跑出来的那一批,应该还没收到朝廷的消息。”
“怕不是见咱们府城比自己那边好,赖在这边不走了。”
约莫半个月后。
本来朝廷有作为,那边安置好了,来他们这边的人应该少了。但府城里的人却一日比一日多。
叶以舒觉得有些奇怪。
他关了门,沿街出去瞧瞧。
刚走到正街,见一家三口迎面走来。男人不算高,背脊佝偻。与女人身量差不多。
中间牵着个小姑娘,面容发白,脑袋低垂。脚似乎都没力气抬起来,隐隐被两个大人拖着在走。
他们是逃难来的,肩上背着小包袱。
衣服破旧不堪,蓬头垢面的,只看得见干燥的唇,瞧不清脸色。
离他大概还有十米的样子,叶以舒本打算问问,他们却忽然在他面前倒下。
叶以舒本以为是人饿了,还没等走近,就被拉住。
他低头一看,是之前合作过的小乞丐。
双眼黑白分明,仰头小脑袋。
“你别去。”小乞丐拉着他往后跑,一脸焦急。
“怎么了?”叶以舒看他还算有肉的手腕,怕摔到他,顺着他的力道往后走了几步。
“他有病。”小乞丐声音急促,又不敢大声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病?”
叶以舒转头,却见那倒下的一家三口身边又很快围过去几个人,搜罗他们身上的东西,又互相叫嚷着抢夺。
而那一家三口看不出情况。
叶以舒本想再上前,不知哪里跑出来的衙役却很快将人拖走了。
叶以舒这才察觉,这里面恐怕有点事儿。
“从南边来的人身上都带病,我的叔叔们都被染上了,现在藏在巷子里不敢出来。你也快点回去吧。”
小乞丐要跑,叶以舒拉住他。
“你等等。”
他用身上的银子买了几十个饼子,示意小乞丐带路。
小乞丐一喜,他就是出来找吃的的。
往常叔叔们好的时候都是叔叔们找,现在叔叔们连走路都没力气了,所以他才跑出来。
走到熟悉的巷口,小乞丐便掏出一截衣服捂住口鼻。
“你别进去了,叔叔说不能挨着他们。连我都不能靠近。”
叶以舒点头,先将饼子放在小乞丐手中。
东西多,他抱着得有些吃力。但却紧紧搂着,半点不想放下。
“你确定他们是从那些流民身上感染的病症?”叶以舒帮他拎着点儿道。
“确定!我们以前都好好的,年后流民来了,我们亲眼看见死了的流民被送去城外……”小乞丐说着情绪低落,“后来叔叔们也病了。”
“有什么症状?”
“全身没力气,咳得吐血。”小乞丐焦急,伸手来推他,“你快走吧,别出门了。”
他抱着饼子进去巷子,离躺在破屋里的叔叔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便将东西放下。
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叔叔会骂。
他只拿了一个饼子,余下的放着不动,自己往后退了很远。
又喊了一声,才有捂住口鼻的,还能走得动的叔叔过来拿东西带进破屋里吃。
叶以舒没跟进去。
他掉头直接去医馆。
叶以舒回来就忙着生意,也是今天听到客人提起,才想着出来看一看。
现在看来,流民事情不小。
到了医馆,他还未来得及跟宋枕锦说,便见他相公抓着他去后院。
里面弥漫着艾草的味道,浓得跟腾云驾雾似的。
叶以舒轻咳两声,一把抓住宋枕锦的手道:“相公,出事了。”
宋枕锦道:“我知。”
“阿舒,知府大人已经悄悄召集府城的大夫,就是针对这次的病症。”
“你来了,我就不回家了。”
叶以舒紧张:“不行!”
宋枕锦却抓住他手道:“你听我说,回去之后把吃食准备齐全,尽量准备多些。之后就别出来,旁人叫开门也别开。生意咱们先不做了。”
“那你呢?”
“我是大夫,没事。而且知府大人才下令,要我们去得急,我马上就得走。”
知府大人那边肯定也知道情况,那些巡逻的衙役就是在控制。
叶以舒看到宋枕锦眼中的坚定,反驳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他闭了闭眼睛,攥得宋枕锦极紧。
“我明白了,你切记注意安全,那捂住口鼻的东西多做几层,接触病人之后要洗手。你……”
叶以舒心里慌得紧。
宋枕锦盖住他手背,搂住哥儿:“嗯,把小舟跟阿燕也带走。”
叶以舒点头。
再出去时,看衙役已经到了医馆门口,显然是来带宋枕锦走的。又或者是担心他跑了。
叶以舒咬咬牙,只能带着两个小孩回到了家中。
小孩敏感,小舟拽住叶以舒的袖摆道:“叔,师父会不会有事?”
戚燕不是小孩了,只紧跟着叶以舒。
显然也是怕的。
叶以舒摸摸两个人的脑袋。
自己不能慌,他一慌,家里就乱了。
他道:“你师父暂且没事,府城的事情还需要他。我们只要不给他添乱,就是帮他的忙了。”
“你俩该看书的去看书,完成你们师父布置的任务才是当务之急。”
叶以舒稳住,两人便安了心。也听他的话回屋里去。
但叶以舒却没像宋枕锦说的安分在家中不动,他先迅速让自己的工坊跟铺子关门。
里面的工人要回家的赶紧回家,不回家的留守其中,迅速囤积粮食关门。
又传信给已经去北边的商队,收购大量的药材跟粮食,做好准备。
然后又写信给自己远在县里的爹娘,让他们闭门不出,注意防范。顺带报了平安。
随后,他又将府中的人叫过来,要求不许再外出。
短短半日,叶以舒将该安排的全部安排好。
入了夜,这一晚宋枕锦没有回来。
叶以舒坐在屋里,就着烛火,又给林恣去了一封信。信用信鸽送出去,之后便彻底没了事。
但叶以舒却睡不着。
他一个人坐去床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宋枕锦没回来,烛火映照在墙壁,只有一道如孤鹤般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