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书库 > 都市小说 > 我真是人类[末世] > 【全文完结】
    第118章

    在兽们不甘的咆哮中, 在神们漠然的见证中,三种性灵,终于在此刻齐聚。

    但是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天空依旧在震荡, 大地依旧在轰鸣, 在诸神惊愕的注视下, 在世界悲悯的目光中, 所有的兽性都开始融入这里, 所有的神性都开始在这里汇聚。

    与之相反的是,毫无预兆的是,那弱小却珍贵的人性,脆弱却永恒的人性,却忽然像是星火一样,开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燃烧,又似乎是忽然凝结的露水,一点一滴,最后在所有生灵的见证下,它们飘散开来,从天空飘散到大地,终于将这片无穷的荒漠——化作了无垠的大海。

    世界变成了汪洋——由人性之光, 构成的汪洋!

    ……

    阴暗的小巷中,男人咧开猩红的嘴,舔了舔舌头,将一切的骨与肉都咽下,像是在回忆食物的美味,而在他的脚下,是一地的鲜血,是一地的碎片。

    最后他弯下腰,将食用猎物时太急,而不小心掉出去的猎物眼睛捡起——那是一只鲜血还没有干涸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它被从人的皮囊中剥离出来,看不清性别,看不清年龄,残留在上面的,只有无辜之人临死前的痛苦与恐惧。

    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只是食物的一个部位罢了。

    正当他要将这猎物最后剩下的器官也吞咽时,忽然之间,他顿住了。

    那燃烧的星火点燃了他早已熄灭的心灵,那晶莹的露水安抚了他永远翻涌而无法满足的恶与欲。

    他的手开始颤抖。

    我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一切一切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突然感到了反胃,他突然感到了痛苦。

    他眼前蒙上了一切血色,所有食物的哭嚎和咒骂都浮现在了他的耳边——不,那不是食物……

    那不是食物啊!

    在那人性的尖叫声中,他惊恐地将手里的眼球扔了出去,然而满手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尽。

    ——好像永远也擦不尽。

    ……

    在豪华宽敞的别墅中,一家全家福被挂在房子最显眼的位置,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可爱的女儿。

    照片上的女儿高高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容已经褪去了稚嫩,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是精雕细琢,宛如上帝最完美的造物。而此刻,这美丽的女人望着窗外断裂的天空,表情冷漠而不带丝毫情感。

    她的身下跪着无数人,无数缺少肢体的人,他们浑浑噩噩,他们毫无理智,他们只为追随他们的主宰,他们只为他们的主宰奉献自己。

    忽然间,她那如冰雪般的神情融化了,像是有火焰从她的身体中重新点燃。

    她惊愕地抚上自己的心脏,她惊愕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她的眷属,被她豢养的家畜。

    一个用作酒杯的头盖骨猛地被这里的主人抱起,主人的眼泪流入这酒杯上两个漆黑无神的眼窝处,两个窟窿里。

    然后从窟窿里重新流了出来,流到地上……不再如以往般珍惜主人的眼泪。

    突然她被什么东西惊醒,像是疯子一样奔入底下跪着的人群。

    浑浑噩噩的人们被冲撞得东倒西歪,却没有一个抱怨谴责,他们的神智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下不再清醒,只是用木然的目光慢慢爬起,像是家畜继续跪坐在地上。

    终于,在无数无知无觉的人群中,她找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苍老得不成人样,被摧残得不成人样,她失去了一双手、一只腿——献给了她的主人。

    而在此刻,她伟大的主人却抱住了她。

    苍老女人的目光原本和其他人一样木然,但是在被抱住的刹那,她的眼里突然闪现了亮光,她的眼睛重新拥有了焦距。

    在主人期待而晶莹的眼眸中,她终于用激动的声音开口道——

    “主人。”

    她狂热地看着年轻的主人。

    年轻的主人不断流下晶莹的泪水,但是这一次,没有人敢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

    ……

    潮湿茂盛的雨林中,有一只巨大的蜥蜴躲藏在阴暗的森林里,属于捕猎者的竖瞳被湿漉漉的发丝遮掩,在静谧与黑暗中爆发出冰冷残酷的寒芒。

    它伸出分叉的舌头,静静地看着远处更加小巧纤细的蜥蜴吞食迷路的猎物。

    那只小巧的蜥蜴拥有着和猎物相似的头颅,只是原本柔软白皙的皮肤已经覆盖上一层又一层碧褐交错的斑驳鳞片。

    纤细的蜥蜴怪物赤身裸体,甩着修长的长满鳞片的尾巴,四肢伏地,如野兽一样贪婪啃食着猎物甜美的内脏,那双冰冷的竖瞳中只有对血肉和杀戮的渴望,只有混乱和疯狂。

    没有丝毫理智。

    而地上年轻的猎物则无神地注视着天空,如太阳般灿烂的金发已经被流不尽的血染得肮脏污秽,他的内脏已经被蜥蜴一样的怪物啃食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扭曲的四肢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旁边的背包也被撕得支零破碎,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一张单薄的纸也同样被血染得污秽不堪,上面的人像被污染了,纸上只能依稀显露出一些野兽看不懂的不知名文字。

    “如果……找到……”

    “请……联系……”

    而就在这拥有金色长发的小巧蜥蜴大快朵颐,在食物的香气下放松警惕时。

    那掩藏在丛林深处的庞大巨蜥终于动了。

    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与灵巧,像是闪电一样猛地咬穿对方的脖颈。

    迅捷而猛烈。

    它口中的蜥蜴怪物开始不停挣扎,发出不成语调的非人非兽的惊叫与怒吼。

    然而在巨蜥无情的镇压下,小巧蜥蜴挣扎的速度越来越慢、动静也越来越小,它长长的金色头发被撕扯到地上,与地上的头发交融在一起,沾上污秽肮脏的血色。

    最终,在它竭尽全力想将尖牙中的毒素注入这巨蜥的身体,以作为它最怨毒也是最后的报复时,那锋利的牙齿却突然在巨蜥的皮肤外停住。

    那双被疯狂与饥饿注满的竖瞳,那双被混乱与混沌充斥的眼眸,此刻终于点燃了一丝属于人性的光芒。

    它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颗属于猎物的头颅,然后坠落,注视着杀死自己的庞大怪物。

    一切都归于寂灭。

    巨蜥慢慢地松开了嘴,口中这颗蜥蜴怪物的头颅滚落到地上,和那来寻找血亲的猎物头颅滚到了一起。

    可是怪物原本冰冷残忍的竖瞳中却充满了茫然。

    它张了张口,想要呼喊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些不成语调的非人非兽的呜咽。

    它湿漉漉的头发从两边散落,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然后随着它的爬行垂落到地上,变得一样污秽肮脏,和它兄弟姐妹的融在一起。

    ……

    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始痛哭,忽然有人开始嚎叫,甚至开始自残。

    因为天地的震荡,人们本就被不安和恐惧攥紧了心脏,此刻看着这些突然变得疯狂的同类,一无所知的人们变得更加惶恐和迷茫。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

    “轰隆隆——”

    天上的诸神注视着这被兽性与神性裹挟的生灵、注视着这将人性的光辉播散世界的生灵,祂们的目光重新变得轻蔑而无情。

    祂们看到了奇迹,可是世界上的奇迹总是如烟花般短暂,而那些试图创造奇迹、试图改变一切的无知者,终究是会被无情的现实击溃湮灭,最后只留下四个字——不自量力。

    世界的兽性汇聚在这里,世界的神性凝结在这里,她,不,祂的性灵已经变得完整,祂将终于踏上那道属于神的阶梯。

    可是,用自己的人性点燃世界的神灵,用自己的怜悯唤醒族群的神灵,当祂睁开眼睛的刹那,里面涌动着的,是属于人类的情感?亦或是吸收了所有人恶与超脱的欲望和漠然?

    祂双目紧闭,可是,祂们等待着祂睁开眼睛。

    ……

    神啊,神啊!

    阴暗的房间内,男人蜷缩在光照不见的角落,密不透风的厚重窗帘将外界的一切掩盖。

    “嗬、嗬……”

    男人牙齿打颤,手里沾满了鲜血——是他自己的血。

    他神经质一般地撕刮着自己的血肉,任由自己的皮肉脱落在地。

    他的腹部被他自己撕裂,而此刻,两只扭曲毛茸茸的手在里面不停翻找扣挖。

    没有、没有……

    这里也没有……

    他挖开了自己的胃、挖开了自己的肠,想要掏出那些被自己吞噬的同类的血肉。

    可是他什么也掏不出来,甚至连那些骨骼、指甲、眼球都找不到。

    它们统统都已经消失了,被他的身体消化吞噬,融入了他的骨血。

    “嗬、嗬……”

    他剖开了自己的内脏、撕开了自己的人皮,自虐地感受着被抽筋剥皮一般的痛苦与绝望。

    ——就像是他对其他人做的一样。

    他都干了什么?

    他都干了什么!

    “嗬——”他几乎被这沉重的迟来的情绪压垮了所有,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想象不出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活在世界上的意义。

    抽屉里的感谢信塞满了整个空间,里面满是寄信人对捐赠者最真挚的感激。

    还有一份邀请,邀请捐赠人去山村见证他们被改变后的生活,去见证他们年轻又充满期待的笑脸……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脑海中只有一片血色?

    “啊——”

    他开始嚎叫,开始疯狂地撕咬自己的身体。

    那些信任着他的、那些被他所信任的……现在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手机掉落在地上,屏幕开始发起了光,里面的联系人密密麻麻……可是没有一个电话被打通,没有一个电话被接起……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剖开自己的肉,却剖不出那些被他吞噬的人。

    “神啊——”

    忽然他感受到了什么,猛然望向被窗帘遮挡的天空。

    他慢慢地爬到那里,任由肠子拖了一地。

    “神啊——”

    男人痛苦而虔诚地跪在一片污秽中,向那混沌中孕育的神灵献上自己。

    ——神啊,我愿意奉献我的身体、奉献我的魂灵。

    只求化作天空中的微风、大地上的砂砾……

    神啊,我愿意向您献上我的人性。

    神啊,求您拿走我的人性。

    ……

    女人木然地走在别墅中,而别墅外的人却在哭嚎,因为他们的主人不再食用自己。

    苍老的母亲安然地睡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最快乐美好的梦境。

    女人走过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那里的秋千是父亲亲手做的,那里的厨房是母亲最喜欢的领地……

    书房里藏着父亲的私房钱,阳台上放着母亲种下的花朵,客厅里的全家福依旧挂在那里,而卧室的枕头下,正藏着她偷偷收到的情书。

    于是最后,女人又走到了客厅里,看着那张全家福,木然地将它取下,然后抱着它蜷缩在一起。

    她觉得好累、好累。

    她不敢打开别墅的门,甚至不敢让她的母亲苏醒。

    皮肉一截一截地被她啃食,可是很快又重新长出,然后周而复始。

    火焰无法让她消散,刀剑无法令她逝去。

    她只能在永恒的无望与折磨中坠入地狱。

    这里就是她的地狱。

    突然她察觉到了什么,望向窗外浩瀚的天空。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跪了下来,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一样朝那混沌中孕育的神灵苦苦哀泣。

    ——神啊,我恳求您,我祈望您。

    ——拿走我的人性,拿走我的感情。

    我自愿化作痴愚蒙昧的猪豕、化作无知无觉的虫蚁,任由虎狼豺豹将我吞噬、任由禽鸟走兽将我啃食——只求智慧的灵性抛却我的魂灵。

    神啊,让我在这痴愚的罪孽中永世沉沦。

    ……

    神啊、神啊……

    潮湿茂盛的雨林中,有谁在轻轻呜咽。

    那巨大的怪物躺在一片血腥的地里,他长着人的头,与蜥蜴的身体。

    他分叉的舌头说不出人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发出不成语调的哀鸣。

    神啊、神啊。

    他感受到了一切,于是望着天上混沌中孕育的神灵,忽而流下了眼泪。

    祂将兽性集于身体,祂将人性归于众生……是祂吸收压制了人们的兽性,是祂勾连重燃了人们的人性。

    可是神啊,那些爱与恨,那些血与泪,实在是太痛苦、太无望了啊。

    他忽然感到了羞愧,为被这份绝望与痛苦压垮的自己,为即将替他们承载这份痛苦与感情的神灵。

    于是他四肢伏地,轻轻地用额头点向大地。

    ——神啊,我愿意将我的一切献给你,我的人性、我的情感、我的回忆。

    但是请不要忘记,那些痛苦来源于曾经的深情,那些无望来自于过去的欢欣。

    将所有的痛与泪的表皮层层剥离,这是我们为您献上的最真挚的“爱意”。

    神啊,请你接纳我们的痛苦和我们的爱,带领我们的种群——活下去。

    ……

    无数人在向这混沌中孕育的神灵祈祷,无数人在向这诞生自他们族群中的神灵祈祷。

    他们愿意奉献自己的灵与性——这一切的痛苦与一切的爱,来换取种族的存续与自我的灭亡。

    风中传来了谁的叹息。

    那悲悯的神灵包容了一切、接纳了一切。

    人们羞愧、人们哭泣,人们释然、人们微笑——他们终于将在这无尽的绝望与痛苦中迎来超脱。

    那无数的人性之光重新从地面上升起,一点一滴,它们在半空中汇聚到一起,最后,化作一条由无数星火铸造成的——渡世之舟。

    阿娜斯塔流下了眼泪,这救世的渡轮并非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可是当人性的火焰将她点燃时,她忽然也生出了一股不甘、一股野望——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吗?难道这一切都不可改变吗?

    于是她仿佛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焰,然后开始飘扬、飘扬……最后飞到半空中,变成一点星火,与无数星火汇聚在一起。

    那渡世之舟划破一切黑暗与混沌,撞开疯狂的兽性与孤高的神性,到达了那神灵孕育的地方。

    然后像是烟花一样散开,与这片混沌融为一体。

    于是神灵微微动了动眼睛。

    ……

    世界的屏障变得薄弱,外神们在屏障外虎视眈眈,而来自于宇宙的气息几乎毫无阻碍地穿透云端,落到王太微的身上。

    ——这是宇宙对每一个即将诞生的升华者的馈赠。

    ……

    王太微走在浩瀚无垠的星海中,这里没有尽头。

    宇宙寂冷却璀璨,每一颗星辰,都是一种神灵的性灵。

    在她的魂灵与星海勾连的刹那,她仿佛见到了这片宇宙的初生与繁荣、进化与毁灭……

    万物在她的眼眸中演变,规则在她的注视下诞生。

    “毁灭”察觉到了世界的衰败与升华者的到来,那无数星辰汇聚成一道河流,又或者是丝带,当然更像是一道绵延而漫长的阶梯,铺设到了她的面前。

    于是王太微便知道,这是毁灭,是死亡,是凋零,是陨落——这是终焉。

    而“进化”则欢欣地来迎接祂的造物,同样有无数道星辰汇聚成阶梯铺陈到她的面前,进化之音开始在宇宙中奏响,但是王太微知道,出现在升华者面前的“进化”不只可以是乐章,祂还可以是画卷、可以是诗文,甚至是代码与语言,和人们所认知的一切。

    而让他们苦苦挣扎的饥饿与吞噬,也只是进化这棵大树中一个小小的枝丫。

    那无数条进化路径中的之一。

    祂是进化,是升华,是一切的进步与飞跃,而祂真正的名字——是繁荣。

    终焉、繁荣,这是三种最本质的规则之二,新生的神灵在勾连宇宙时往往只有一个选择,偶尔也会有幸运儿被两种规则垂青……至于那剩下的一道规则,则往往隐没在浩瀚的星河中,从不出现在神灵的面前……以至于被升华者们怀疑祂是否真实存在。

    或许只有奇迹才能让祂出现。

    可是此刻,这最后一道阶梯也出现在了王太微的面前……不,不应该说祂是阶梯,因为祂只是一个圆,只是一个点。

    祂是宇宙诞生的起点,是原初,是造化,是一切的开始与出现。

    祂无穷大,也无穷小——祂是奇点。

    这就是宇宙的三大规则,这就是宇宙的三大本源。

    ——奇点,繁荣,终焉。

    从新生,到昌盛,最后归于寂灭。

    祂们一起构成了宇宙的诞生与毁灭,祂们一同组成了整个宇宙!

    ——这是无尽的轮回。

    而王太微静静地注视着奇点,祂实在是太过渺小,渺小到让人害怕一眨眼就会找不到祂的位置,可是祂又足够庞大,庞大到几乎整个宇宙都装不下祂的存在。

    这就是奇点。

    祂是一切的初,一切的始,因而只有奇迹出现的时候,祂才会降临。

    祂无穷小,却也无穷大——因为一切的一切都由祂创立,因为万物的万物都由祂化生。

    所以祂包含众生,所以祂支配万物,所以祂……存在无限可能。

    ——祂是希望。

    ……

    “轰隆隆——”

    世界的屏障,破了。

    地上的人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看不到破裂的天空,却看得到鬼怪一般的阴影和森然降临的陨石……

    仿佛有谁在狂笑。

    最先动的是痴愚者们,没有理智的祂们永远是分食世界的先锋。

    无数痴愚者像是闻到血肉香气的鬣狗一般涌来,可是当祂们终于露出锋然森寒的牙齿,迫不及待地要在世界流露的糖浆中啃咬第一口时——所有神灵,都感受到了祂们那从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震荡与哀恸。

    “不——”

    无穷的痛苦与悔恨涌入祂们的魂灵,这熟悉的绝望竟使得祂们的蒙昧和混沌都被短暂冲刷,显露出里面数万年不曾闪现的智慧之灵——光是刹那,便足以祂们痛苦万分。

    于是痴愚者们如惊鸟般疯狂逃离,直至祂们的智慧之灵重新蒙上那混沌的阴影。

    于是从此以后,那片飘荡着人性之光的汪洋是每一个痴愚者最永恒的噩梦。

    于是从此以后,宇宙中最疯狂残忍的痴愚者在这里绝迹。

    外神们因为痴愚者的离去而愕然,但是祂们没有停止。

    甜美的食物就在眼前,又谁会在这最后一刻停止?

    无数星辰冲向这里,化作无数扭曲而疯狂的本体。

    然而奇迹和希望已经在这个世界注入,选择保卫这个世界的神灵,也已经在这里诞生。

    那新生的神灵拿下物质的权柄,用无尽的造化与生机抵抗着无尽的侵袭。

    祂是——

    万物之主。

    ***

    三年后。

    此时,距离那场世界性的天灾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前,突然有数颗小行星朝着他们所居住的星球靠近,甚至遮掩了太阳,天空都变得暗沉,大地也因为行星带来的引力变化而不停震荡,甚至引发了洪水……这样的动荡整整持续了七天,就当所有人都绝望地认为世界即将毁灭时,幸运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些小行星即将撞击星球之前,它们的运行轨迹突然发生了改变,最后险而又险地与他们的星球擦肩而过。

    人类差一点就毁灭。

    幸好,幸运女神还是站在人类这边。

    而在那场灾难之后,大部分异化者和天选者都获得了他们渴求的解脱,只有少部分异化者和天选者恢复了身体和意识,而且他们不再感受到那种永不餍足的饥饿。

    他们有些庆幸,又有些苦涩,他们没有如其他同类一般染上同胞的血,故而不必在永恒的痛苦与绝望中寻求超脱。

    而在其中,又以植物途径的异化者最多。

    劫后余生的他们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像普通人一样,走在大街上,享受着这明媚的阳光与晴朗的天气。

    还有人沉默地离开城市、远离人群,自发去猎杀那些灾难后遗留下来的异化野兽。

    一切都归于平静。

    而那黑暗的七天,也被这个世界的人们称为“天变日”。

    至今还有科学家在研究那些小行星到来的原因和轨迹变动的因由。

    然而在异化者群体中,那黑暗的七天则流传着另外一个名字——“救世之日”。

    ……

    塔莫尔,奥林科。

    在天变日中,塔莫尔无疑是遭难最严重的国家和地区,连地形都因为小行星靠近导致的引力变动和地震而改变了。

    世界之柱,变成了一片洼地。

    塔莫尔的居民更是死伤惨重,尤其是奥林科,在三年前几乎找不到一个幸存者。

    而位于塔莫尔附近的国家和地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过唯一算是好消息的是,因为积雪的融化和地形的改变,幸存的塔莫尔人在地里挖挖垦垦,突然就发现,他们原本又冷又贫瘠的土地居然成为了一片沃土!

    土里肥沃,一年三熟。

    就是人口实在是太少,以至于每个人家里的地都太多,种不过来了。

    新建的塔莫尔政府致力于移民,可惜因为那场天灾,现在世界各国都在恢复期,不太愿意放人,不过在塔莫尔政府的坑蒙拐骗——不,是大力支持下,还是有不少其他国度的人来到这里。

    而原住民全军覆没的奥林科也成为了塔莫尔一个标志性的移民城市。

    此时,奥林科一家新开不久的书店中,穿着衬衫的店员一边认真地擦拭着书店里的酒瓶,一边冲旁边的店员叹息道:

    “明明我们这里的书都很有价值,为什么总是没有客户愿意来?”

    而一旁神态疏懒的店员则不耐烦地说道:“都说了让你不要在书店里面放酒瓶了!”

    “人们本来就是冲着书店进来,结果打开门一开,一橱柜的酒瓶,知道的知晓这里是书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酒馆呢!”

    “这要是有生意才怪。”

    那擦酒瓶的店员摇了摇头,说着什么“看不见本质”、“谁说书店不能放酒瓶”、“这酒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看的”……诸如此类的话。

    旁边的店员便越发生气,喝了一口酒后便对他说道:“气氛、气氛!”

    “你懂不懂啊,书店就要有书店的气氛!没有书店的气氛谁会来这里看书买书?”

    “要我说,当初我们还不如开个酒馆,说不定现在早就已经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此时门旁边的风铃开始叮当作响,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从外面走来,他浑身上下都透漏出一股精英味,连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

    这青年见到店里的两人——一个瘫在椅子上喝酒,一个站在旁边的柜台上擦酒瓶,顿时就皱起眉头,冷笑一声:

    “原来这里是书店啊?我刚一进来,还以为是哪里的酒馆新开业了呢!”

    又看了一眼两人,冷嘲热讽道:

    “这青天白日的,一股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面的酒鬼跑来消遣了……我还正在奇怪呢,这天也没黑,究竟是哪里来的酒鬼跑出家门,到这里来寻欢作乐?”

    听到这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那瘫在椅子上的店员顿时一皱眉,无视对方,对旁边擦酒瓶的店员抱怨道:“我早就说了吧,当初装修的时候就不应该在这里装酒橱,现在好了,谁还相信我们这里是正经书店?”

    “真不如开个酒馆……”他又开始老生常谈,嘟囔完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瓶新的酒,飞快地打开饮下。

    至于橱柜上那些被摆放得整整齐齐、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酒,却是一个没少。

    ——正如那店员说的那样,这酒是用来看的,而不是用来喝的。

    然而若是非要论这两人谁对书店生意的影响大,谁才是让这个书店没有一个客人的罪魁祸首,那么比起旁边认真擦酒瓶的店员,显然是椅子上的店员责任要更大,毕竟大部分人都是见着他狂放喝酒的样子,才怀疑地看了看外面牌子上的“书店”二字,再望了望像是在酒馆一样享受美酒的男人,最终放弃了思考,认为这大概是一个“书店”主题的特殊酒馆——适合晚上再来。

    不过当他们晚上再来的时候,这个书店就已经早早关门了。

    于是,望着这摆烂又不务正业的两人,满身精英味的青年冷笑一声,扶了扶眼镜,像是看败类一样看着他们:

    “果然是无知野蛮的海洋生物,脑子都没有核桃大……倒也的确是难为你们了,毕竟核桃大的脑子,确实是经营不好这应该充满智慧和思考的书店……”

    闻言,那瘫在椅子上的店员眼瞳泛蓝,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青年,强忍怒气道:“孟觉,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而橱柜旁的店员也放下酒瓶,对青年微笑道:“脑子只有核桃大,真是不好意思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将你的脑子送给我,好让我可以完美地来经营这个充满了智慧与思考的书店呢?”

    整个书店突然开始颤动,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摇晃。

    战斗已经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开始。

    “好了,都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门旁的风铃又再次响起,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娃娃脸的青年,看起来皮肤很白嫩,就像是新生的婴儿,浑身上下都戴满了名牌。

    而孟觉一看见他就开始无差别攻击,用无情的毒液喷洒全世界:

    “呦,我道是谁?这不是圣诞树吗?”

    “怎么,圣诞节都还没到,圣诞树就已经出来开始招摇过市了吗?”

    浑身上下都戴满名牌的幸垣顿时就跳了起来:“孟觉,你说谁是圣诞树?”

    “你这个——”

    幸垣想骂他,却卡了词。

    这也不能怪幸垣,毕竟他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都是被注入的,无忧集团的人给他注入记忆时,自然也不会特意去注入那些骂人的话。

    所有他骂人的词汇量在所有人面前,可以说是绝对低谷。

    “你、你、你——”

    骂不出来,他直接上手。

    书店又开始震荡,所有的东西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甚至连整个奥林科的地都开始隐隐震动。

    “你们在干什么?我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打斗的声音!”

    周廷尉骂骂咧咧地从外面走进来,风铃“呼啦呼啦”地被他扯到一边。

    “怎么,你们终于忍不住寂寞。疯掉了?”他环顾一圈,冷笑一声,“现在的奥林科可经不起你们的战斗!”

    “你们也不想她醒来之后,再次看到一片废墟吧?”

    周廷尉并不可怕,但是他提到了她。

    他们当然不会想要让她失望,他们唯一期盼的,便是她能在苏醒之后看到一片平和与安宁。

    孟觉冷哼一声,终于停下了手,寂静中有无数触须“窸窸窣窣”地缩回,回到那不知来处的黑暗深处。

    程衡也同样轻吟一声,空气中的粘稠感顿时消失了,如被水网笼住的窒息感也瞬息不见。

    幸垣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明明又不是我主动惹事”,才让那些漆黑的根须回到不可探查的地下。

    而周廷尉看向陈勾,皱起眉头。

    他越来越无法分辨对方是谁了……是陈勾,还是勾陈?

    对方则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摊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但是那股弥漫了整个空间的杀气却在此时才消散。

    等在城市外驱逐猎杀的安特罗回来时,书店已经恢复了平静。

    安特罗顺手将怀里的海报放在一旁,对他们说道:“尤纳斯呢?”

    “他去帮隔壁的老奶奶抓猫了,现在还没回来。”程衡懒洋洋说道。

    好吧,难怪现在奥林科的人都亲切地称呼他为“猫猫侦探”。

    于是安特罗看了一眼,发现还少了一个人:

    “邝灵台呢?”

    “在楼上。”陈勾微笑道。

    程衡撇撇嘴:“花都把整个房间装满了,骚气。”

    孟觉表示赞同。

    抓到猫猫的尤纳斯回来,看了看在书店里唱歌的人、擦酒瓶的人、办公的人、拉小提琴的人、画画的人、自言自语的人……不禁深深感叹道:

    “这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书店。”

    太微啊,太微,你想要开正经书店的愿望,恐怕就只有你醒来之后才能完成了。

    ——可是她依旧没有醒来。

    ……

    自从击退了外神、修复了世界的屏障后,王太微就一直陷入了沉睡。

    没有人知道她会睡到什么时候,但是她的眷属们相信,终于一天,她会睁开眼睛,亲眼来看一看这个她一手锻造的和平世界。

    ……

    书店里面吵吵闹闹,直到夜幕降临,月光如水般倾泻,一切才开始变得寂静。

    有人偷偷走上阁楼,打开那扇纯白的门扉。

    女孩静静地坐在绿蔓与褐须交缠出的藤椅上,芬芳娇艳的花朵开满了整个房间,还有几朵轻柔地落在她的鬓边——她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睡着。

    于是那人轻轻吻上女孩如花瓣一般的脚趾,像是在朝圣,又像是在亵渎。

    ——我的神灵,我的主。

    他轻叹道。

    您何时苏醒?

    ……

    神何时苏醒?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照耀大地,不合格的店员们走下楼,又开始了互相攻讦的一天。

    今天的动静似乎格外大,整个书店都开始咣当作响。

    楼上的藤椅也随着阁楼摇摇晃晃。

    明明是很冷清的书店,却总是闹得鸡飞狗跳。

    合格的神灵眉头微蹙,似乎是被什么声音吵到了。

    祂眼皮微动。

    ——祂终于睁开了眼睛。

    ……

    街道上,来自教会的牧师们正四处分发着海报——见到谁就强塞给谁。

    他们高高举起手臂、扬起纸张,他们兴高采烈,他们欢声笑语,他们大声呼喊道:

    “——神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