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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不得不说, 那些颇受广大男女崇拜的情感大师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王太微同样用从书中学来的技巧,成功转移了孟觉的注意力,使得自己不至于再次陷入这些无意义又莫名其妙的纠缠中。

    “你有发现什么吗?”王太微一边关注着那疑似群星会成员的动向,一边对孟觉问道。

    “没有。”孟觉摇了摇头, 他似乎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王太微和幸垣的对话中, 脸色不是很好看。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对王太微回答道:“在宴会上, 他表现得一直很正常,完全像是一个为了促成清洁能源的开发而对商会成员过度热情的塔莫尔人。”

    “非要说有什么不正常的……那就是他对那清洁能源的开发过度热心了,而且对宴会上的每个人都如数家珍……”

    “但是作为塔莫尔的接待人员, 熟记客人的资料、识得所有客人的面孔, 本来就是他的职责……至于对能源开发的热心,也可以解释为, 为了塔莫尔的民生。”

    “毕竟这里的每一个塔莫尔人都对这种能源的开发很上心。”

    “能源……”王太微若有所思。

    在来到宴会之前, 她也去了解了一下这种能源的事情, 知道这种清洁能源是无忧集团的科研团队在雪原深处发现的,它们深藏在冰层之下, 是一种和石油一样的液体能源, 可以流动却易于点燃。

    而且这种清洁能源的使用不会造成大量污染, 利用效率也比石油和煤炭这些传统能源更高, 故而一经发现就受到了各国的重视。之前不出名只是因为无忧集团的人还没有完全研究透这种能源,所以没有向外界公布所以数据罢了。

    若是王太微是个科学达人, 经常阅读科技报刊,就会发现, 在几天前, 科学家报刊就有研究者发布了有关这种清洁能源的论文。

    可以说,这种全新的能源已经在科学界掀起轩然大波,只是传播到普通民众的耳中,乃至生活中,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

    毕竟在这个被各种花边新闻充斥眼球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会去关注科学模块的。

    所以……在榕树岛的研究员日志中,无忧集团研究所在塔莫尔的所谓“新发现”,就是指这个吗?

    和海岛研究所发现巨榕树的异常一样,无忧集团在塔莫尔的研究团队挖掘出这个“新发现”,同样是在那场流星雨到来后。

    那么,这个所谓的“新发现”、“新能源”,就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和石油、煤炭一样的燃料而已吗?

    石油和煤炭是由生物尸骸通过亿万年的转化演变而来,那么这个清洁能源呢?它又是由什么演变而来?

    说起来……幸垣也是作为无忧集团的代表来到塔莫尔的。

    现在王太微知道,幸垣在这里为什么会那么众星拱月了。

    也难怪这里的所有人都对幸垣如此奉承追捧,生怕哪里让幸垣不悦……毕竟幸垣背后的无忧集团,正是这种全新燃料的发现者,也是这场开采行动的主导者。

    得知自己的领土上发现了这种高效能源,塔莫尔政府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希望与无忧集团合作,共同开发这种液体燃料……毕竟塔莫尔也知道,凭借他们现在的技术和人力,还无法独自开采这种一看就难度很高,并且隐藏在冰层深处的能源。

    不说勘察和开采,就说后续的储存和运输也很成问题。

    据他们了解,这种燃料似乎要用一种特殊的器具保存,不然就会汽化消失。

    所以这回塔莫尔铆足了劲想与无忧集团合作——毕竟他们可是有主场优势。

    塔莫尔人本以为无忧集团会想要吃独食,顶多就是与他们塔莫尔人合作,谁料这次无忧集团的人尤为慷慨,不仅答应会考虑让塔莫尔人加入,而且还邀请了其他国家的人,共同来到奥林科商量开采的事情。

    这次联合商会考察团的到来,主要就是无忧集团为了向其他商会成员介绍这种清洁能源的优势,让其他商会成员考量得失,然后邀请大家共同合作、一起开采、共享利益。

    而塔莫尔人之所以那么热心,纯粹是害怕没钱没技术、只有主场优势的自己被这些来自富裕国度的商会成员落下,挤出这场合作……到时候明明是出现在他们国度中的能源,却反而成了外国财阀致富的工具。

    所以塔莫尔不仅要促进这场合作的进行,让要确保自己在这场合作中的份额。

    以上信息,都是孟觉和邝灵台通过得天独厚的窃听手段得到的。

    至于更加细节的东西……因为无忧集团的来人都有异化者的保护,而且大部分都是同样的植物系异化者,非常注重窃听,所以孟觉听了满耳朵其他商会成员之间的口腹蜜剑、勾心斗角,和他们为了争夺能源开发的份额而准备的各种阴谋阳谋,却对这所谓的“新能源”所知甚少。

    倒是对这世界联合商会内部的利益纠葛了解不少……原来这所谓的利益集团内部,也不是一派和气的。

    不过无忧集团的异化者挡得住孟觉,却挡不住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进入异化第二阶段的邝灵台。当邝灵台头上的小花作为花束被塔莫尔的人送给各个商会代表时,他就已经顺利打入了敌人内部。

    然而无忧集团的人似乎过于谨慎了,邝灵台原本鲜艳欲滴的小花都快枯萎了,也没见他们谈及这种即将被开采的燃料。

    “无忧集团的异化者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在来到宴会之前,邝灵台对王太微说道。

    “与在海岛上被巨榕树异化的人很像。”

    “而且他们一直都戴着面具,从来不在外面露出任何皮肤,也从来不出声交流……他们似乎有一种另外的,独属于他们的交流渠道。”

    “这很特殊。”邝灵台说道,“或许无忧集团的确获得了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可以利用异化者的方式。”

    “至于无忧集□□来的那些代表……也基本不提及燃料的事情,私底下也很安静。”

    无忧集团的异化者们是作为无忧集团的安保人员来到这里的,一向沉默寡言,只是王太微没想到,原来他们在私底下,也从不说话。

    对于邝灵台成功打入敌人内部,而自己却一无所获的事情,孟觉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有些阴郁地低声说道:“如果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方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他们同为和我一样的被巨榕树异化的家伙,对我的气息更加敏感,我才不会什么都发现不了。”

    无忧集团的人都是些哑巴,自然没什么关于这种新能源的线索。

    不过……此刻,王太微看向自己手机里幸垣的联系方式。

    她似乎又有了一个新的信息来源?

    ***

    正当孟觉与王太微交谈时,那一直没有表现出异常的群星会成员,却突然皱起眉头,捂着腹部,露出一副痛苦的神色,仿佛是吃坏了肚子。

    接着便向宴会里的客人告罪,然后匆匆从冰室内走出。

    王太微和孟觉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为了防止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王太微还给邝灵台发了短信,让他注意宴会内外的动向,若有动静,立即联系她。

    只见那群星会成员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赶去,很快就走进了男厕所。

    王太微看了孟觉一眼,示意他跟上,孟觉便皱起眉头,紧接着也同样朝着厕所走去。

    王太微则站到了远处。

    过了许久,那疑似群星会的成员方迈着舒缓的步伐,慢慢从厕所走出,脸上尽是松弛舒畅之色。

    群星会成员离开不久,孟觉也从卫生间里出来,黑着一张脸,表情很难看。

    “他的确就是来上厕所的。”孟觉语气阴冷,他觉得自己是被人耍了。

    王太微:“你确定他是群星会的人吗?”

    这家伙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当然,也可能是这个家伙故意在戏耍他们。

    “我亲眼看着他和一个戴着星空徽章的人交谈,”孟觉皱起眉头沉声道,“当时酒馆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两人提到了群星会,而且还提到了计划,我本来想继续窃听,然而那个戴着星空徽章的男人非常敏锐,很快就离开了原地,并且消失在了我的追踪范围内。”

    “只有那个普通人一直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孟觉望了王太微一眼,低声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遇到你,就将触须蔓延到奥林科各地,想要找你的下落——别误会,我只是想要一个交代,关于你在埃赫巴丢下我一个跑掉的事情……”

    “当然,我不是在意你突然离开,我只是在意自己被人利用欺瞒……”

    “而且分布触须也不是单纯为了找你……同类型的异化者之间可以相互吞噬,我只是为了防止奥林科出现一些想要害我的人……”

    他严肃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后,便对王太微继续说道:“他们就是我在一个酒馆的隔间里发现的。”

    “事实上,我也觉得有些太巧合了,在我发现他们交谈的第二天,我就遇到了你。”他看起来有些焦躁和不安。

    发现自己似乎一直被人注视着的事实,让孟觉如坐针毯。

    孟觉一直有被害妄想症,又爱疑神疑鬼,如果不是因为王太微执意要待在这里,生性多疑又谨慎的他恐怕早就离开奥林科了。

    “也许我们不应该执着于群星会。”孟觉看向王太微说道,“既然有其他人愿意出现成为拯救者,我们又何必非要与世界的主流为敌?”

    与王太微等人汇聚后,孟觉自然也知道了神灵诞生的前提,与祂们所承载的宿命。

    然而王太微的固执却超乎他的想象:“你觉得他们是拯救者吗?”

    她的声音一开始很轻微,像是风一吹就会消散,但最后却变得坚定:

    “我觉得,他们不是。”

    而那群星会成员回到宴会后,继续与其他商会成员热心交谈。

    谁料过了没多久,他脸上又很快露出痛苦的神色,捂着肚子跑出了宴会。

    这一回,王太微和孟觉对视了一眼,还是孟觉跟了上去。

    过了许久,那和群星会有接触的家伙才神情舒爽地走了出来,而他的身后,是神情更加难看的孟觉。

    “我说兄弟,你也是吃坏肚子了吗?我都见着你两次了。”男人豪爽地与孟觉打招呼。

    孟觉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他。

    一直到宴会快结束,除了总是去卫生间拉肚子以外,这男人都没有露出什么异常,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

    到了后来,王太微都懒得动弹,开始拿着手机、站在雪地上埋头与幸垣聊天,咨询能源的事情,只有孟觉还在兢兢业业地监视着男人,不让男人逃离他的视线。

    幸好孟觉不知道王太微在干什么,不然恐怕又要怒发冲冠。

    那男人朝热闹的冰室走去,经过旁边正在假装扫雪的王太微时,王太微忽然闻到前方传来一股恶臭,让她心生厌恶,不禁蹙起眉头,微微后退。

    这男人倒是没有关注王太微,只是匆匆进了冰室,回到宴会中。

    而他的身后,则是神情暴躁的孟觉。

    “我们被耍了!”孟觉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我在酒馆隔间看到的人!”

    明明之前孟觉还信誓旦旦对方就是群星会的人,谁料被对方折磨了十几番,又试探无果之后,孟觉就立即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他就是个没有脑子也管不住嘴巴的普通人!”

    此刻的孟觉看上去既阴郁又愤怒,双手都被气得开始缠绕扭曲:“一定是在我没有发现的时候,那个家伙就已经被群星会的人给掉了包!”

    “他就是被群星会放出来的烟雾弹,故意来消磨我们的时间和精力!”

    王太微按下他即将变形的双手,冷声道:“控制好你的手,这里可不是室内!”

    孟觉冷哼一声,压下怒气:“这里又没有人……怎么,你难道是怕那个虚伪的家伙突然来找你,然后被我给吓到?”

    “别忘了,幸垣可不是什么天真的人,他的异化程度,只怕比我们所有人都深,只是被无忧集团不知道用什么方式遮掩了而已……”孟觉讥嘲道。

    突然孟觉意识到了不对,眯起眼睛对王太微质问道:“在我跟踪那个男人的时候,你在和谁聊天?”

    王太微:“……这不重要。”

    孟觉:“不重要,所以是谁?”

    王太微转移了视线,开始回忆书中情感大师教授的内容,余光瞥见冰室内,那疑似群星会的成员依旧笑容满面地给代表们敬酒。

    然而这些来自其他国家的商会代表们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却纷纷皱起眉头,心思深沉的只是笑了笑,然后不露痕迹地远离对方,心思浅的,或者干脆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直接就在眼里露出嫌恶的神色,然后不加掩饰地走开,露出厌恶的样子。

    而那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讪讪地放下酒,有些低落地站到了角落里。

    看到这一幕,王太微忍不住蹙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在想些什么?”孟觉问道。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王太微说道,“普通人会因为对方散发出来的恶臭而心生厌恶,从而远离对方。”

    “可是……我为什么也会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并且生出厌恶之情,完全不想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明明异化之后,我们的嗅觉和感知,早已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第102章

    这种不一样并不是指王太微闻不出臭味和香味, 她依旧能辨认普通人感知中的气味,甚至嗅觉比普通人更加灵敏,能够在空气中辨别出上百种来自不同生物的气味。

    只是她无法再像普通人一样对这些气味做出反应……普通人眼中的恶臭也好、喷香也好, 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味觉也是一样, 就算普通人的食物尝起来再美味, 对王太微这些异化者来说, 也依旧味同嚼蜡。

    真正能引起异化者的食欲, 能让异化者唾液横流、垂涎不已的东西,往往是普通人难以察觉和感触的气味……比如人类。

    无论人类身上是香水味也好、汗臭味也好, 都无法掩盖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美味气息, 这种气息能够掩盖他们身上的一切味道, 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让异化者们难以忽略。

    至于那些香水和汗臭, 完全不会让异化者们动容。

    所以理论上来说,王太微不应该会对男人身上的气味产生反应,更别说突然生出厌恶的感觉了。

    那气味宛如发酵已久的沼气池、被人遗忘在阁楼上的尿壶,充斥着腐烂刺鼻的恶臭味,让人心中充满不适。

    “你在他身上闻到的,是什么味道?”王太微突然对孟觉说道。

    孟觉一怔:“是一种陈旧的腐烂味,还带着下水道的恶臭……”

    他忽然皱起眉头:“你怀疑他身上的气味有问题?”

    王太微:“迄今为止, 我只在两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气味,一个是他, 另一个——”

    “是温南霜。”

    “可他的确是一个普通人,”孟觉突然停顿了一下, 才继续皱眉道, “你怀疑,他是某个完人的眷属?”

    只有完人的眷属才会让王太微产生感觉。

    尽管他们身上的腐烂味道并不相似, 使王太微一时被臭味冲击得没有联系起来,但反应过来后,她便发现,就算这些味道并不相似,但是那种厌恶不适的感觉却是一模一样。

    而与王太微不同,除了天选者以外的其他异化者并非都和她一样,会对其他天选者的眷属产生不适的感觉,事实上,那些普通的异化者甚至分辨不出天选者、天选者的眷属和其他异化者的区别。

    自然也不会对那些天选者眷属的气息极为敏感,甚至产生厌恶反胃感,他们只会对不同途径的其他异化者生出厌恶、相互排斥。

    这也是不同类型的异化者相处在一起,却不会相互吞噬进食的原因,因为他们并不会闻到其他异化者身上的食物香气,也不会对其他异化者产生食欲,反而会因为途径的不同而排斥对方。

    能察觉到天选者的眷属、对天选者眷属气息略微敏感的,只有同样被其他天选者转化为眷属的普通异化者。

    而能让这些普通异化者产生食欲的,只有与他们同途径的异化者、异化生物……还有人类。

    作为完人,王太微几乎能闻到一切人类和异化生灵对她散发的吸引力,包括她的眷属。

    孟觉也察觉到了异样:“的确,他身上的臭味令我也感到有些难以忍受……”

    虽然没有感到特别厌恶,也没有像王太微一样特别反胃,但是能让他感到一丝难受,也足以证明问题了。

    可是随即孟觉又皱起眉头,表情疑惑:“但他身上的味道是在一瞬间出现的,而我并没有发现在这期间他有见过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媒介?或者说是什么契机?会让一个原本味道很正常的人突然变得恶臭?

    王太微和孟觉对视一眼,突然异口同声道:“是食物。”

    准确的说,是被那人吞下、目前待在那人胃中的东西。

    ……

    “嘶——”阿利弗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咬了咬牙,将那熟悉的即将翻江倒海的感觉压下。

    然而这感觉来得又快又急,实在是令他难以克制。

    因为有之前沾上臭味被人厌恶的经历,这一回阿利弗强行忍住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欲望。

    来往的客人们穿着华贵的衣服,觥筹交错,带着上流社会浮于表面的礼貌与客气,和身边的人相互谈笑,完全忽略了这个不起眼角落。

    只有王太微和孟觉注意到,角落里阿利弗的神情渐渐从被人排斥厌恶的失落,变得痛苦不堪。

    他的身体微微拱起,手臂捂着肚子,看上去很难受。

    但是周围的商人们没有一个在意他,哪怕他之前为他们提供了无微不至的服务。

    最后阿利弗终于忍不住了,一咬牙,再次低头奔向门外,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奔去。

    他的步伐一开始非常迅速,但是后面不知为何,却突然变得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下脚步,就停在宴会厅的中央。

    宴会上的客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阿利弗究竟在搞些什么,也有人直接皱起眉头,对阿利弗站在中间挡路的样子感到不满。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阿利弗听到有人在叫他。阿利弗注意到,这是一个侍者,同时也是他在卫生间经常遇到的那个侍者。

    “先生,要是您身体不适的话,请和我先来休息室……”那个侍者看上去很着急,似乎对他现在的样子很关心,话还没说完就匆匆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想要直接要带他走。

    然而此刻阿利弗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更没有心情回应他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年轻侍者惊愕的神情。

    他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该如何形容他现在的模样?那是一张喜悦的、感激的、动情的脸,像是乞水已久的大漠旅客终于见到了甘露、像是深陷黑暗的失明之人终于知晓了色彩……

    不,不,这样的喜悦和动情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任何华丽的语言和声调仿佛都是对他此刻情感的亵渎。

    “神啊……”阿利弗忍不住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他此刻感到了一种从未感到过的幸福和欢欣,他觉得自己此刻是如此轻松,像是终于脱离了所有痛苦与沉疴。

    父母的白发、妻子的皱纹、孩子的笑脸……对家人的依恋、对事业的期待、对故乡的热爱……

    不、不,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神啊……这就是……”

    ——您的国度吗?

    阿利弗没有说完话,他的灵魂就已经在这样的欢欣、这样的雀跃,这样的幸福与感动下,轻飘飘地飞上了神的国度——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自然不会发现,眼前侍者惊愕面容下的僵硬……与悚然。

    ——因为孟觉看到的,并不是阿利弗的脸。

    “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一旁的客人们看到停滞在中央的两人,既疑惑又不满。

    这两人简直就像是旁边的冰雕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退开。”

    他们听到那侍者突然冷凝地说道。

    “什么?”人们茫然不解。

    只有少数一些敏感的人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后退。

    可惜,这样的人终究只有少部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两个塔莫尔的接待人员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杵在宴会中央挡路,还有一个更是开始斥令他们。

    “谁允许你这样对我们说话的?宴会的负责人呢?塔莫尔就派你们这种人来接待我们吗!~”一个商会成员立即不满地对孟觉斥责道。

    “我说退开!”孟觉大声吼了一句,然后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众人顿时愣在了原地……人呢?

    魔、魔术?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超乎常理的事业,便见到那一直杵在中央不动弹的阿利弗缓缓抬起头,慢慢看向他们。

    离阿利弗最近的客人还没有意识到不对,依旧不满地看着对方:“这就是你们的服务态度吗?”

    “就算是惊喜和魔术表演,也不代表你们能够这样对来客说话吧?”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位来客一样,拥有如此强大的心脏,还拥有如此坚固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很多人渐渐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尤其是曾经和阿利弗有过交谈、见过他长相的人。

    他们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恐……

    这个人、这个人——他究竟是谁?

    他们明明记得,刚才出现的阿利弗,可不是顶着这张脸啊!

    渐渐的,除了这张脸,阿利弗的身高、体型、躯干,也逐渐开始发生变化,最后变成了一个他们谁也没有见过的人。

    这一切都是在人们眼睁睁的注视下完成的,没有人出声阻止,因为这变化实在是太快了,明明每一步改变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可他们却居然没有开口发出一个字的时间。

    这个时候,连最蠢的人都知道不对劲了,毕竟就算是魔术,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的胖瘦高矮都像是蜡像融化再塑形一样发生改变。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他几乎与阿利弗没有了任何相似之处,任谁看了,都不会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用着同一个躯体。

    而这个陌生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英俊的、完美的,显然处于人一生最健壮阶段的年轻男人,突然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微笑并没有多少负面情绪,没有嘲讽,也没有轻蔑,只是像虎狼轻飘飘地看着牛羊一样,带着注定满载而归的淡然和平静。

    在这一刻,无论国家和身份,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人们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是在这兽类平静目光的注视下,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嘶吼不出任何声音,甚至都不得动弹,无法迈出一步。

    连那些早就在默默后退的人也无法避免。

    当真正的恐惧到来时,人们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大脑一片空白。

    而除了恐惧之外,人们的眼睛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对方的身上移开,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渴望……

    ——与他融为一体的渴望。

    宴会厅中安静一片,是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冰室的屋顶突然倒塌,有什么人突然从天空中如神灵般降落,带着飘扬的冰雪和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刺得人们的神智都清醒了一些。

    也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与僵持。

    “啊——”人们终于能够做出反应,开始尖叫、开始逃窜。

    但是人们发现大门和窗户早已被低温冻结,连成一片打也打不破的冰层,只有那人降落时碎落的冰块,和连带着塌了半面的墙壁,为人们带来了一丝逃生的希望。

    而那个从一开始就消失的侍者也重新出现,尽管脸上的神情很不好看,明明并不情愿,却又始终跟在降临者的身后——但这不重要。

    人们望向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如天神一般突然降落的人。

    这是一个女人,她和突然异变的阿利弗一样完美——不,区区阿利弗怎么能和她相比?那家伙不过是一只散发着恶臭的恶心野兽罢了!

    他们此刻已经完全不被“阿利弗”吸引,看向阿利弗的目光中早已没有莫名其妙出现的渴望,只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厌恶。

    恶心的野兽,又怎么能和美好的她相比?

    她是如此美丽、如此无暇,鲜花和宝石无法形容她的光辉,冰霜和飞雪无法彰显她的纯洁……她如星辰般璀璨,又如日月般灿烂明耀……

    不不不,我怎么能用这种语言来侮辱祂?祂是万万人应该顶礼膜拜的云端之主……

    望着祂,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人们几乎要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忘记还有不似人类的猎食者在对他们虎视眈眈……他们一心想要沉浸在祂的光辉下,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感动与幸福的情感。

    神灵在上,他们居然在此时才终于获悉生命的奥秘、智慧的启迪,才终于明白自己即将用一生来探寻的东西。

    宛如从混沌和愚昧中睁开眼睛。

    “离开这里。”祂的声音清冷如冰霜,却如雷电般打到了人们浆糊一般的脑子上。

    人们终于清醒过来,一边为自己终于聆听了祂的神启而感到欢欣喜悦,一边又带着遗憾和不舍,在祂的启示下匆匆从墙上破开的洞中钻出去。

    而见到食物离开,“阿利弗”居然也不阻止,只是带着微笑,静静地对王太微说道:

    “好久不见了,王太微。”

    王太微觉得这句话非常的耳熟,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句话了,每一次,对她说出这句话的面孔都不一样。

    在这些面孔中,有些是被她期待的,有些是不被她期待的……但大部分,都是不被她期待的。

    “岳峤。”王太微缓缓地对“阿利弗”开口道。

    岳峤……当初王太微所在的天文社,一共有十九个人,其中一起去露营观看流星雨的,总共是十一人,另外八人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参加这场观星活动……虽然王太微发现,那八个人最终也失踪了。

    与早早就消失的十个人一样,了无踪迹。

    王太微忽然想到,在其他普通师生眼里,恐怕她,同样也是失踪的人员——失踪的最后一人。

    而岳峤,便是当初一同去参加观星活动的十一人之一,同时也是天文社的副社长。

    岳峤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很赵阑很像,善于社交,拥有很多朋友,哪怕王太微过去是个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人,他也能和王太微聊上几句,就算王太微时常不发一言,他也不觉无趣,反而会滔滔不绝地与王太微分享乐事——就跟赵阑一样。

    而且他家境殷实,经常会买一些零食分享给社团里的人,并且资助举办活动需要的经费。

    因为有这样的副社长,所以王太微所在的天文社时常会举办社团活动,社员们之间关系很好——除了王太微。

    然而此刻的岳峤看起来却比过去更加成熟,也更加年长,完全没有了大学生的青涩感,像是一个走入社会的成功人士,年纪看上去也长了几岁。

    望向她的眼眸也不再清澈,而是带着让人感到眩晕的幽深。

    他冲王太微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和猩红的口腔,王太微几乎怀疑有带着碎肉的鲜血在那里流淌:

    “怎么那么冷漠?不认识我了吗?”

    王太微说不出话来,也不想说话。

    还是孟觉阴阳怪气地说道:“自然不认得你,毕竟谁知道你是阿利弗,还是其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岳峤看了孟觉一眼,摇了摇头,对王太微叹息道:“看来你寻找眷属的眼光并不怎么好。”

    “像这样嘴巴不好听的人……”

    “——就应该吃掉他的嘴巴啊!”

    话音刚落,岳峤就消失在了原地,一片黏稠又轻飘飘的血肉猛地沾上孟觉的身体,孟觉仿佛被一张血肉化作的人皮所包裹,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着一件事——献给他、献给他!

    与他融为一体、进入他的无上神国!

    就在那刹那,另一种孟觉此前从未意识到的体内力量开始与他对抗。

    “岳峤。”王太微的长发开始飘扬,化作无穷的黑色蛛丝,瞬间将那张包裹住孟觉的“血茧”撕裂成碎片。

    “他是我的眷属。”她冰冷地说道。

    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血茧碎片,有部分开始渐渐变黑,最终变成了乌黑清亮,又带着香气的头发。

    孟觉从血茧中挣脱开来,身上的皮肉已经被融化了一大半——准确的说,是融合到了那张血肉人皮中。

    那一部分他失去的血肉已经完全没有了他的基因,被岳峤肆意操控,如臂挥使。

    孟觉毫不怀疑,如果没有王太微,自己迟早会成为岳峤的一部分。

    这就是完人的异化,这就是完人的同化。

    孟觉露出半身森森白骨,一半的脸都已经失去了血肉,自然包括他的嘴巴,只有双手化作黑褐色的触须,无力地垂落在地上……然而他却没有注意重新开始长出躯体的岳峤,只是惊愕地看着王太微飘扬的乌黑长发。

    众所周知,天选者最强的并不是攻击力,而是诡异又防不胜防的异化侵染能力,和几乎不死的愈合重生力量。

    异化普通人或者其他异化者的精神和身体,使他们为其所用。

    因此,对于天选者来说,最具威胁的便是其他天选者的眷属,如果其他天选者的眷属实力足够强,又对他的主人极为忠心,便能够压制没有那么强大、也没有强大眷属的天选者。

    虽然天选者并不会死亡,但是也无法接受自己被普通异化者打败的事实。

    但此刻,王太微和岳峤却都展现了一种易于其他天选者的攻击能力——虽然依旧源于完人异化的力量。

    在此之前,孟觉从来没有见过王太微使用过这种能力。

    而岳峤却在一边用未彻底成型的脸疯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做不到!”

    “你果然做不到!”

    “你终究还是和我们一样!”

    那些猩红的血肉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蠕动,岳峤扭曲地笑道:

    “人们只知道我们这些亵渎者能够拥有成神的力量,却不知道这些力量从何而来……”

    “我们能够发展眷属,我们的力量自然来自于眷属……”

    “眷属越多则能力越强,王太微,能将我的一部分血肉都异化的你,还数得清自己拥有多少个眷属吗?”

    “无法克制、无法逆转、无法解脱……”

    “见之则生痴,闻之则生迷……”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滚滚大势不可阻挡,这世界的毁灭早已注定,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你和我能够决定的。”

    “——你还在坚持什么!”

    第103章

    “你的话太多了。”王太微冷冷说道,下一刻,无数漆黑的长发如利刃一般朝岳峤已经成型的五官袭去。

    王太微不知道,为什么她遇到的每个人都要对她说那么多废话。

    但她知道, 她说不过别人, 也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 所以她也不再多言。

    “告诉我——赵阑在哪里?”

    她冰冷的语气伴随着凛冽凶猛的攻击,瞬息而至。

    然而听到这话,岳峤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赵阑在哪里?”

    “赵阑在哪里?”

    他不顾如蛛网一般拉紧收缩的长发, 任由自己的身体在坚韧发丝的撕割下分崩离析, 化作一丝丝细碎的颗粒。

    原地只留下他嘲笑般的余音:

    “赵阑在哪里?”

    “等你见到她的时候, 你就知道了。”

    许久之后,那满地撒在地上的血肉, 始终没有再凝聚成一个人形。

    它们蠕动着,汇聚着,似乎想重新合成一体,但最终只是聚集成了一地的血洼,鲜红的像是倒在地上的红色油漆。

    而除了这片血洼以外,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与肉的残余……就算有飞溅到四周的血肉,也早已来到蠕动着来到这里,与它的同伴们汇合。

    就像是水银一样, 这些血肉不会溶解于水,也不会沾染在地上, 然而和水银不同的是, 它们不会挥发,只会像蠕虫一样, 一直一直存在。

    王太微自然不会以为岳峤已经死了,她猜测他已经离开了这里,因此他残余在这里的血肉无法再凝聚成一个人。

    只是她不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手段……还是说,这是如他一般的完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王太微的身躯没有崩解过很多次,自然没有经验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看着这满地鲜红的血洼,突然想到,科学会的人一直在研究异化对身体和精神的关系,如果他们看到这一幕,或许能对这个课题有所进展。

    血肉与……意识吗?

    只是她不知道,岳峤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难道就只是为了出场和她见一面吗?

    突然有细小的藤蔓从地下冰层中钻出,五彩缤纷的小花开始疯狂朝王太微摇摆。

    ——外面出事了!

    ***

    人们在屋外紧张地朝里面观望,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舍靠得太远,便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然而厚重又莫名模糊的冰层阻挡了他们的窥视,他们焦急又无力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人们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场诡异的事件中……但是这不重要了,他们此刻甚至想不起当时见到“阿利弗”变脸时的恐惧,只是一遍又一遍回忆着祂降临时的样子,祂的光辉、祂的面容、祂的声音……然后由衷地露出笑容,还有渴求。

    里面传来了很大的动静,但是从某一刻起,这动静便消失了。

    人们变得更加焦躁起来。

    他们渴求着祂的垂眸,又恐惧着祂的厌恶。

    他们不敢违逆祂的命令,却又渴望为祂奉献一切。

    终于,有忍不住渴望的人渐渐靠近了祂曾降临的圣宫,洁白纯粹的冰雪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目的光芒,里面栩栩如生的冰雕也宛如神圣教堂中注定该被人膜拜的纯白雕像— —虽然大部分都是被战斗的余波打碎的雕像。

    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地上的冰层中有一个巨大而漆黑的洞,似乎深得无法探寻,朝外散发着森森寒气。

    而很快,在低温之下,这个洞也渐渐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和碎冰填充,最后凝固在一起,再也打不开。

    于是这唯一的不同便消失了,他们再也找不到那些存在的去处。

    那将他们与平凡生活切割的骤变,宛如他们的一场幻梦,梦醒之后,他们又将重新回归俗世。

    神灵的垂怜,终究只是凡人虚无缥缈的幻想。

    人们或痛声哭泣,为自己被主遗弃;或平静坚定,为自己将追随神启……还有疯狂大笑的人、茫然无措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平凡生活中。

    就如同见到过光明的人,无法再忍受黑暗,因而获得过启迪的人,也无法再忍受蒙昧。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人们才从那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中走去,勉强找回了理智,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拥有的俗世身份,想起了他们还有继续要做的事情。

    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无忧集团的那位大公子,已经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人们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无忧集团的大公子是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同时也是他们这次活动的关键人员,他们能不能在这次清洁能源的开采中攫取足够的利益,就要看他们能不能讨得这位大公子的欢心,所以这位大公子的存在极为重要……

    而现在,这个关键人员幸先生……好像失踪了。

    在脑子里把逻辑梳理了一遍之后,人们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叫道:“还愣着干什么?”

    “赶快找人啊!”

    人们纷纷出动,只有一部分人还沉浸在那种难以摆脱的失落中,神情恍惚。

    不过从刚才到现在,人们一直都沉浸在祂的光辉中,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其他的事情,更别说关注别人了,因此谁也不知道那位幸先生究竟是怎么消失的,又究竟去了哪里……

    ……

    “他们抓走了幸垣。”王太微一从地道里出来,就听到了一直在外围观察动向的邝灵台的声音。

    邝灵台此刻看起来很狼狈,好似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斗,他衣衫凌乱,发丝飘扬,身上藤蔓杂乱地分布在洁白的雪地上,看上去半死不活,然而结合上面缤纷的小花,这青翠与雪白的对比、生机与死寂的对照、五彩与单调的映衬,莫名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拥有一种视觉上直观带来的艺术美感。

    连那看起来杂乱分布、半死不活的藤蔓,也有一种独特的凋零凌乱之美。

    “那袭击者过于强大,我虽然尽力了,但还是没有拦住他……”邝灵台有些失落地说道。

    然而王太微知道,虽然邝灵台看上去好似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但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毕竟他身上的藤蔓一根不少,基本没什么损失,皮肉也很完整,只有一些细小的伤口……与王太微身后凄凄惨惨、连骨头都露出来的孟觉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更何况,一个真的经历了艰苦战斗的家伙,可不会有心情把这些花花草草精心摆放,刻意营造出一种凌乱又精致的艺术风格。

    ——只怕这家伙压根就只是随便拦拦……不,是压根就没拦吧!

    看到王太微身后破破烂烂的孟觉,邝灵台的神色不禁变得有些讪讪,地上在摆造型营造出虚弱样子的藤蔓,也慢慢地像是蛇一样游回来。

    “周廷尉呢?”王太微冷冷道。

    “在那呢。”邝灵台伸手一指。

    便见远处的雪地里似乎有一个坑,一个人形的生物就躺在这坑中,生死不知。

    邝灵台摊了摊手,表示与他无关:“在那个群星会的天选者拎着幸垣从里面跳出来的时候,周廷尉就立即跑过去,想要见义勇为,结果被对方一巴掌拍飞,拍到了土里,现在还在那里躺着……”

    王太微走到坑旁把周廷尉翻了个面,却见周廷尉神色恍惚,看到阳光下王太微的模样,这才勉强反应过来:

    “啊,你回来了……”

    却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王太微还真不知道周廷尉是这样会见义勇为的性格。

    突然王太微猛地拉开他的袖子,这可把周廷尉吓了一跳,连脑中的昏沉都快吓没了!

    “你你你,你干嘛!”他护着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地对王太微说道,像是保护自己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没什么。”王太微缓缓道。

    只是她的目光还依旧注视着周廷尉平整光滑的手臂。

    就在刚刚,她发现周廷尉的手臂上出现了一个游动的凸起,然而拉开周廷尉的衣袖,里面却平滑一片。

    她不再管周廷尉,只是站了起来,走向邝灵台,对她语气冰冷地说道:“那个人带着幸垣去了哪个方向?”

    邝灵台指了指东方:“他们去了东边,我怕他们在那里有埋伏,又怕你出来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便没有跟去。”

    “东边。”王太微正要行动,却发现自己的手机里突然传来一条短信,署名是幸垣,然而短信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个时候,塔莫尔举办宴会的场地里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一群人正朝着这里走来。

    他们正是在宴会中见到“阿利弗”变脸的人,此刻的他们似乎还心有余悸,还有一些人则有些神思不属,似乎在云游天外……但不管怎样,他们都围绕着一个人,一同朝着大门走去。

    而这个被人们簇拥着、众星拱月般走在中央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幸垣!

    他拥有与幸垣一样的面容、与幸垣一样的体型、与幸垣一样的气息,并且神情与幸垣一样冷漠倨傲。

    若非知道幸垣不是完人,王太微几乎以为这又是一个“阿利弗”。

    怎么会?

    但是看到重新出现的幸垣,王太微在惊愕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关于“幸垣”性情大变的原因。

    “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邝灵台对王太微轻笑道。

    第104章

    “你曾经说过,无忧集团有一种方法可以抑制幸垣的异化,”王太微看着人群中的幸垣,缓缓对邝灵台说道, “这就是你说的方法吗?”

    整容?异化器官移植?记忆控制?

    ——还是复制与克隆?

    “这你就要去问无忧集团了, ”邝灵台答道,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所猜测的,科学会可以用同一个人来进行不同途径的相性实验,的确用到了生物上的克隆技术……”

    “那我大概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失败,而且至今为止都找不到异化的规则了。”王太微说道。

    邝灵台看向王太微,却见王太微的神情很是冰冷。

    王太微:“因为他们忘记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每一个人在诞生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独立而自由的个体。”

    所以这样的实验并没有意义, 难道被克隆出来的人, 就一定会拥有和主体一样的意志和思想吗?

    恐怕除了他们身上的基因以外,他们早就没有了其他相同之处。

    更何况,如果基因相同的人类都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同卵双胞胎岂不也成为了一个人?

    在王太微看来, 这些克隆出来的人和他们的主体, 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或许你是对的。”邝灵台看向人群中的幸垣,轻声道。

    “不过, 我想无忧集团的实验会有一些不同之处。”

    王太微看向邝灵台:“所以幸垣是……”

    “不,这不可能!”谁料此刻, 因为受伤而一直沉默的孟觉突然暴起道。

    他看上去似乎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无忧集团不可能会搞什么复制体!”

    “一定是你们看错了!”孟觉猛地望向邝灵台和周廷尉,原本止住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从他的眼睑流下,滑过森森白骨……最后在他莹白的颧骨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这不可能……”孟觉低喃了一句,“这不可能……”

    他沉沉地看向人群中正准备上车、望上去与之前毫无差别的幸垣,又开始用冰冷阴森的目光看向邝灵台和周廷尉,用莫名坚定的声音强调道:“一定是你们看错了!”

    “是的,是你们看错了……那个岳峤从宴会上带走的人根本就不是幸垣,只是一个穿着幸垣衣裳,与幸垣体型相近、容貌相似的人……”

    “——他不可能是幸垣!”

    “群星会的人只是想要欺骗我们、误导我们……”

    “说不定那个岳峤现在就在某个地方藏着,看我们被他误导的样子,悄悄嘲笑我们……”

    “对,没错,就是这样……其实幸垣根本就没有被抓走,这个在人群中的人就是真正的幸垣!”

    “这是群星会的阴谋,是的,他们就是想要误导我们、玩弄我们……”

    “无忧集团不可能会搞什么复制体!”

    “没错,就是这样。”

    孟觉越说越是笃定,越说越是平静……然而王太微却能感受到,在这样莫名的平静中,却似乎压制着不为人知的疯狂。

    “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听到这话,看孟觉不爽的周廷尉第一个就跳了出来。

    虽然周廷尉不知道孟觉为什么反应这样大,但是听到孟觉质疑他们的眼神,他第一个就感到不满:“谁说的,我眼睛可好使了,怎么会看错?”

    “我看得可清楚了,那个被什么岳峤提着的家伙,就是幸垣!”

    “他和之前的幸垣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就是同一个人!当然……和这个幸垣也长得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孟觉却好似恢复了理智,他冷静下来,对周廷尉反驳道,“岳峤的身体本来就是阿利弗的,难道他与阿利弗长得很像吗?”

    “可是即便他与阿利弗毫无相似之处,他还是把阿利弗的身体异化成了他的样子。”

    “群星会在暗处筹备了那么久,甚至还妄图成神……谁知道他们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说不定,就能够像转化阿利弗一样,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转化成幸垣的样子……”

    “你们又怎么确保,被岳峤带走的就是真的幸垣?”孟觉冷笑道。

    周廷尉一时词穷,随后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但是群星会的人这样做,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明明真的幸垣就在这里,他们干嘛要弄得这么复杂?先把别人搞成幸垣的样子,再把假幸垣带走?”

    “难道就只是为了表演给我们看吗?”

    “这也太无聊了吧!”

    孟觉这回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也许是群星会的阴谋,他们或许后续还有什么筹划……”

    “总之,真的幸垣就在这里,被劫走的才是假的。”

    “那也未必吧,”这个时候,邝灵台开口了,他轻笑道,“我可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在那个被群星会成员劫走的幸垣身上,同样拥有和榕树岛上的幸垣、还有当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幸垣,一模一样的气息……”

    “你感受错了,”孟觉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所有被巨榕树异化的人,都会拥有相似的气息,就算你感受到了类似的气息,那也不足为奇。”

    “看来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两个或者多个的,真正的幸垣了,”邝灵台饶有趣味地看向他,“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榕树岛上的幸垣,和我们在塔莫尔见到的幸垣,性格差异如此之大呢?”

    “我说过了,之前的性格不过只是幸垣的伪装,这些虚伪做作的所谓世家子弟,最会在落难时伪装自己,故意让自己变得讨喜……”孟觉的目光变得冰冷。

    他对邝灵台嗤笑道:“你们见到的那个幸垣,不过是在海难后身无长物、失去了所有财富地位的幸垣。”

    “他无权无势,又没有力量,害怕被人抛弃,自然只能谨小慎微,故意做出开朗活泼、毫无架子的样子讨好别人……”

    “但是你们又怎么知道,当他还是无忧集团的财阀公子,家财万贯、被人众星拱月的时候,他就不是另外一副面孔呢?”

    “人总是会有两副面孔。”孟觉冷漠地说道。

    他望向人群中倨傲、目空一切的孟觉,冷冷讥讽道:“或许现在,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幸垣一直都是这个幸垣,他不过只是用虚假的伪装欺骗我们,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从海底逃脱,回到世俗的世界,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罢了。”

    “更何况,现在从宴会厅中走出的幸垣,不是和我们在机场里看到的幸垣,拥有同样的性情吗?”

    “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这才是幸垣的真面目!”

    然而听到孟觉的话,邝灵台看向孟觉目光却越发充满了兴味:“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承认,无忧集团拥有复制个体的力量吧?”

    孟觉目光一冷,接近枯槁的触须又重新在地上快速涌动,在空气中疯狂飞舞,配上他露出了森森白骨的半具身体,越发显得似神魔降世。

    邝灵台却并不受威胁,反而灿烂地笑了起来,但是笑容却像是冷血杀人魔一样令人遍体生寒:“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你和无忧集团、和幸氏究竟有怎样的关系,才会如此怨憎对方,又不愿承认他们拥有复制他人的技术?”

    孟觉心中猛然爆发出一股杀意,触须和藤蔓再次交锋,激起冰雪和风霜,却被王太微寒声喝止。

    “够了!”王太微冰冷地看着他们,尤其是邝灵台。

    被王太微这么一望,邝灵台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没什么感情地收回了自己的藤蔓。

    而孟觉则颤抖着半跪在地上,任由血液沾满了衣衫。

    即便如此,地上那些黑褐色的触须依旧在不断蠕动着,枯槁却疯狂,似乎在发泄自己无从宣告的怨愤。

    被岳峤同化走一部分血肉之后,孟觉本来就属于重伤阶段,何况又在此时和比他实力更强的邝灵台战斗?

    王太微伏下身体看向孟觉,却见孟觉低着头,口中似乎还在不停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看起来几乎有一些神经质。

    王太微强行令他的头抬起,只看见一向爱嘲讽的孟觉眼中,却是少见的迷茫。

    天上的阳光刺痛了孟觉的眼睛,孟觉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望入一片如宇宙般浩瀚深邃又冰冷空寂的眼眸中……

    王太微不知道幸垣的事情为什么会对孟觉刺激那么大,正如她也不知道孟觉究竟与幸垣存在什么关系,但是看着孟觉现在的样子,她只是冷冷地说道:

    “不管被劫走的是不是幸垣,追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孟觉猛地攥紧了拳头,他有一瞬间看起来十分痛苦,但最终,他还是借着王太微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他缓缓地说道,血肉在他的脸颊上蠕动,一层皮开始覆盖上那些□□的白骨……最后又重新形成一张完美的脸。

    “我确实,应该去看一看。”他说道。

    ……

    在这时,已经在周围人的簇拥下坐上车的孟觉,看着车外不断变换的单调景色,突然觉得很无趣。

    人们是在离冰室很远的雪地上发现幸垣的,当时的他对宴会里觥筹交错的虚伪交际感到厌恶,便拿着红酒离开了宴会厅。

    于是幸运女神再次眷属了他,他没有遭遇宴会上发生的恐怖袭击,同时也对人们关于事件的夸张描述嗤之以鼻。

    什么恶魔?神灵?不过只是一个恐怖分子和一个见义勇为的家伙罢了。

    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神魔?

    然而随着车越开越远,他的心也似乎变得越来越空。

    这种感觉……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停车。”正在驾驶的司机一愣。

    幸垣森冷道:“我说,停车。”

    第105章

    虽然岳峤已经离去很远,但是根据邝灵台指出的方向,王太微依旧找到了对方的踪迹——当然,最大的功臣自然不是一直在摸鱼的邝灵台,而是在宴会上被王太微截留下来的、岳峤的血肉。

    在王太微的帮助下, 孟觉的身体快速愈合, 此刻他正一言不发地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表情晦暗不明。

    岳峤气息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一片非常平坦的苔原,苔原上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偶尔还能从那里看到不小心冒出来的、枯黄带着霜冻的杂草,是这片土地上难得有植物生长的地方。

    所以王太微看到有许多驯鹿在这片苔原上散步,当然,此时的它们身上可没有被绑着雪橇,而是自由悠闲地在这里走来走去。

    旁边有人经过,它们也不慌张,和塔莫尔人一同生活了数千年的驯鹿们早已习惯了与人类的共生,只是继续悠闲地刨着蹄子。

    王太微还看到, 有灰色头发的塔莫尔人们这些驯鹿一同散步。

    原来这里是一片牧场,原本属于塔莫尔一个经营不善的牧场主,后来这片土地被其他人买下,土地的新主人慷慨地将牧场向城市里的居民们免费开放,而当冰期结束后,牧场主人还会种植适合驯鹿食用的苔原植物,免费向驯鹿们供应,所以居住在奥林科的塔莫尔人都喜欢带着驯鹿来这里散步。

    然而与牧场里神色闲适的牧民们不同, 王太微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既然岳峤的气息消失在了这里,便说明这片苔原当然不会只是普普通通的牧场……

    最先找到线索的人是孟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很快,他的触须就从苔原地下回来,告知了牧场上那属于管理者房屋的内部,有一个可以通往地下深处的隐门。

    果不其然,这牧场的主人愿意如此慷慨地向塔莫尔人免费供应散步场地,只怕并不是出于什么善心,而是为了让地面上人们的宁静悠闲来掩盖地下的阴暗——就像是在人来人往的俱乐部举办宴会的恶魔蠕虫一样。

    最终,那些在俱乐部一无所觉的人们,也无声无息地葬身在了恶魔蠕虫的岛上。

    而王太微对此深恶痛绝。

    像是她的意志感染到了其他人,忽然间,远方的天空毫无预兆地暗沉了下来,风声呼啸,有细微的雪花从远方飘零而至,像是一场暴风雪的前兆。

    牧场上的人们惊愕地看向突然变得压抑阴沉的天空,不明白明明好不容易遇上了个大晴天,怎么又开始下起了雪,而且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雪……不过人们向来拿变化莫测的天气没有办法,只能对奥林科的气象台抱怨了几句,便匆匆拉起自家的驯鹿回家。

    ——是安特罗!

    王太微冥冥之中有一些感知,她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但是却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就消散得毫无踪迹。

    然而很快,王太微就没有时间思考了。

    “在这里。”破坏了三重机关后,孟觉看着地下室墙壁后的门,语气有些急促地对她说道。

    这一回邝灵台和周廷尉依旧没有跟随他们,而是被王太微安排在了外围。

    他们没有一定要救援幸垣的动力,也没有如孟觉一般想要追寻一个答案的执念。

    “走!”孟觉一马当先,率先走进了隐门。

    他难得有这么积极主动的时候,以往在涉及危险之事和危险之地时,孟觉往往会选择远离,或者在暗自查探观望。

    也不知为何,这道门外面没有人看守,连这屋子名义上的主人都没有出现……而当他们走进隐门后,也没有发现任何守卫,更没有触发任何机关……不知道是因为先他们一步进入的岳峤,已经率先破坏了这个基地的防卫,还是又一场请君入瓮?

    ——是的,这是一个基地,还是一个王太微十分熟悉的基地。

    正是无忧集团的研究所。

    出乎王太微的预料,无忧集团的研究所没有像其他组织一样,藏在雪原深处、那些雪域禁地中,而是藏在了奥林科城内,这样一个塔莫尔人十分熟悉,甚至时常来散步的地方。

    这里的构造与王太微在榕树岛上看到的研究所结构十分相似,这也是王太微一眼就能认出的原因。

    但是此刻,实验室中,这些精密的生物仪器被放置在中央,王太微还能听到里面传来机器的轰鸣声,似乎在进行什么反应,而自动化机器人也尽职尽责地拖着一个又一个消毒盒,将盒中的试管依次放入带着编号的玻璃柜中。

    机器人们从王太微身边走过,呆板却固执地运行它们内部编写好的程序。然而它们没有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些原本装得满满当当的盒子变得空空如也,里面需要运输的试管再没有被补充。

    一个个操作台上,一个个原本该有人忙忙碌碌的位置,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位置前的实验器材还在不停反应,只有一个个运输机器人还在固定的线路中不停移动。

    是的,这个研究所该有的人,全部都消失了。

    他们似乎是在一瞬间消失的,连手上的实验都来不及放下,王太微还能看到打开的电脑上一些被记载了一半的数据,但是电脑前面的椅子却已经空了……

    甚至消失的时间并不长,王太微还能听到两种液体在玻璃容器中不断融合的声音,仿佛在继续着某个研究所消失前的实验,一个操作台上的酒精灯也尚未燃尽,坩埚内的脂膏状物体也在“滋滋”冒泡……

    几乎就是在王太微和孟觉踏进这座研究所前,这里的所有人,就在瞬息间被人抹去了痕迹。

    但是奇怪的是,这里并不杂乱,也没有任何人或者其他的生物的毛发和衣物残留,更没有坠落在地上的物品……难道这些人消失的时候,他们身上的物品也跟着一块消失了?还是在他们消失之前,就预料到了自己即将消失、将自己身上和手上的东西进行了处理?

    研究所里出奇平静,只有各种银白色机器轰鸣的声音。

    但是这种人类消失、只有机器继续运作的平静,却莫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王太微也感觉到了悚然,这种毫无缘由的失踪,让她心中莫名感到不安。

    是岳峤干的吗?他的确有这个能力侵染普通人甚至异化者的身体,将人们的血肉异化成他的血肉,从而瞬间带走这些人,不,准确地说,是瞬间将这些人容纳进他的身体,或者说将他们变成“岳峤”……而异化后的血肉如水银一般不沾地,在这个过程中将物品碾碎裹挟走也不足为奇……

    不过在宴会上来看,岳峤转化别人似乎需要一定的时间……难道他之前就来过这里,从而将无忧集团的人暗自异化了吗?

    若真是岳峤干的……那么岳峤的实力,只怕超乎了她的想象。

    哪怕是她,也不能……她真的不能吗?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孟觉突然发现了什么,猛地朝某个地方看去。

    “怎么了?”王太微蹙眉看向他。

    却见孟觉表情凝重:“那里……”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有些疑惑地说道:

    “那个方向,似乎存在很多……人?”

    “有人?”王太微注意到了关键词。

    这个诡异的研究所里,还存在许多人

    难道说,刚才他们的猜测都错了,其实这个研究所里的人们并没有消失,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连手上的实验都来不及整理,就匆匆离开了实验室,一起躲了起来?

    这似乎也能解释得通……就是地面实在是太整洁干净了,不像是有很多人匆匆撤离的样子……但也许无忧集团的人就是这样整齐,连撤退都训练有素呢?

    莫非是因为岳峤来袭,所以导致了他们的撤离和躲藏?

    岳峤既然抓住挟持了幸垣,显然就与无忧集团处于对立面,只是王太微不知道对方抓着幸垣来到这里是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在无忧集团手中得到什么东西?用幸垣胁迫无忧集团的人?

    但是看着无忧集团立马又放出一个“幸垣”的样子,似乎并不受他的威胁……

    幸垣……

    “咚——”

    “咚咚——”

    王太微几乎以为是自己身上幸垣的心脏又跳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就想起,幸垣的心脏并没有被她带在身边。

    是错觉吗?

    然而王太微却看到孟觉猛地弯身。

    王太微:“你怎么了?”

    “我没事。”孟觉低着头,缓了好久,他才重新抬起头,将手从胸口放下,站直身体,有些阴郁地说道,“只是突然感觉耳朵里有很多虫子在吵……”

    他继续看向感知中人们聚集的地方,冷冷道:“看来我们得去那里寻找真相了。”

    王太微没有异议,毕竟这里已经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只是当他们正要离开这里时,却突然从身后、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孟觉立即转身,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触须随着声音而动……而与他相比,王太微心中浮现更多的却是惊讶。

    只见来人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穿着一身量身体裁的礼服,似乎刚刚才从某个宴会上回来,腕上的手表价值千金,神情却有些不耐,而借着研究所内明亮的灯光,王太微和孟觉清晰地看到了一张完美却又倨傲的脸。

    “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对方昂起头,用一种高傲又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

    ——正是幸垣。

    第106章

    幸垣似乎是从和他们一样的入口来到这里的, 他走过他们曾经路过的通道,便自然而然地与停留在这里的他们相遇。

    “你们究竟是谁?”

    “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幸垣看他们的目光一片陌生,就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一样。

    王太微还没出声,孟觉就立即挥动着触须冷笑道:“别装了,幸垣。”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又不是在宴会上, 你还想装给谁看?”

    “你在说什么?”幸垣奇怪地看着他,皱起眉头,高傲又不悦地说道,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

    孟觉讥嘲道:“你可真是会装模作样, 和你家里的人一样!”

    “你!”听到孟觉提起他的家人, 幸垣脸上顿时就生出怒气,然而下一秒, 他的神情便瞬间变得惊愕, 因为他此时终于注意到, 从孟觉双臂中探出的无数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器官——那是无数深沉黝黑的触须,像是某些树木发达的根系。

    黑褐色的触须像是潮水一样在地面上涌动着,从地面挥舞到半空。

    看着幸垣脸上惊慌恐惧的神色,孟觉的笑容越发讥嘲。

    然而只有王太微注意到, 孟觉嘲讽神色下掩饰的焦躁和不安。

    “你、你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幸垣慌乱地大叫道,脚步也在慢慢后退。

    见幸垣直到现在也依旧把他们当做陌生人,不肯暴露自己, 孟觉神情一冷,语气越发阴森:“你们幸氏的人, 果然擅长做戏!”

    说罢无数触须便不管不顾地朝幸垣涌去。

    “够了。”王太微阻止了孟觉,她冷冷地看着他说道,“这个幸垣的确并不认识我们。”

    闻言, 孟觉心中压抑的怒火几乎无法置放,正在运行的各种器材瞬间在触须的挥舞下毁于一旦——

    “你居然相信他?”

    “你居然相信这个虚伪做作、满口谎言的家伙!”

    孟觉咬牙切齿地说道,语气激愤,神情甚至有些暴虐。

    “我本来就不认识你!”明明看上去很恐慌的幸垣,此时却忍不住插嘴道。

    闻言,孟觉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暴虐,无数触须在实验室中肆虐,各式仪器坠落到了地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

    “孟觉、孟觉!”王太微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她发现孟觉暴露在外的脖颈也隐隐约约变成了黑褐色,那是如榕树触须一般的颜色,甚至他的脸上也出现了阴影,尤其是那些曾经被岳峤吞噬过的地方……

    “孟觉!”王太微唤着孟觉的名字,试图让孟觉变得清醒。

    而此时,孟觉似乎不再听王太微的命令,数十根触须如疾风一般飞向王太微的身后,冲向满脸惊慌的幸垣……

    “呼——”

    呼啸声后,王太微抓住了孟觉袭来的触须,她正要借力靠近孟觉,压制他身上的异变,谁料此刻她突然被人抱住了小腿。

    “小心!别管这个怪物!”幸垣扑到她腿上大喊道,随即猛地伸出手按向了地面上的某一区域,下一秒,有无形的光线瞬间出现,将王太微手上抓着的触须割裂,紧接着,他们与孟觉之间的地面开始迅速分离……奇怪的是,此刻的孟觉也突然停止了动作,王太微被幸垣抱着小腿,看着孟觉突然朝着更深处的黑暗中窜去……很快,王太微和幸垣就落到了更深层的地面下……

    见到自己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成功摆脱了孟觉,幸垣呼出一口气,松了松自己脖颈上的领带。

    “总算是摆脱那个怪物了……”他话音刚落,便见到王太微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眸冷冷地盯着他。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幸垣奇怪道。

    “这里是哪里?”王太微环顾四周,然后又对他蹙眉说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你不是不认识我吗?”

    比起王太微的疑惑,幸垣倒是很自然:“我的确不认识你……”

    “但这不代表我要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怪物吃掉吧?”

    幸垣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地看向王太微:“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吗?”

    王太微:“……怪物?吃掉?”

    幸垣松了松领带,十分自然地对王太微说道:“是啊,那个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怪物,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显然他一直都藏在人类社会里……”

    “至于你,一看就是个普通人样子,身上也没有长出什么特别的器官,看来是被他抓到这里来当储备粮的吧?”

    储备粮……

    看着幸垣在那里条理分明地分析,王太微沉默了。

    只怕这事实与幸垣想的刚好相反。

    而幸垣还在那里非常正经地推测:“我来到这里之后,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研究所的人,恐怕这里的人不是被那怪物吃掉了,就是藏在了别的地方……”

    “研究所里配备了不少武器,那怪物都能闯进来……看来那怪物实力的确强劲……”

    “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什么会抛下别人逃命的家伙,”幸垣看了王太微一眼,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有些骄傲地说道,“这里是我们家开设的研究所,我对这里的构造很熟悉……”

    “我们家在设计研究所时,都会留下多个备用出口,狡兔三窟,而这里,则是当初建造研究所时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而设置的安全通道,那个怪物是找不到我们的…… ”

    “而我幸垣的记性向来很好,看过各种研究所的构造图,对这里很熟悉,就算你是第一次来这里,我也能带你出去!”

    他看上去倒是有一种莫名的骄傲。

    王太微打开手机,里面已经没有网络,所以幸垣的聊天窗口也是一片空白。

    她又看向眼前的幸垣……似乎每一个幸垣,都会来主动靠近她。

    王太微:“你难道不怕我和对方是一伙的吗?”

    “你怎么可能会和他是一伙的?”幸垣奇怪地看着她,“如果你和那个怪物是一伙的,你又何必阻止那个怪物攻击我?”

    “好了,我们该离开这里了,”幸垣又松了松领带,却觉得还是太紧,索性直接直接解开了领带。

    “虽然理论上那个怪物找不到这里,但是为了防止意外,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研究所吧。”

    幸垣一马当先走向前,用手在墙壁上按了什么,紧接着,前方原本厚实的墙壁上就出现了一个通道。

    “走!”幸垣率踏上这条新出现的路,见王太微没有跟上,又忍不住回头催促她。

    而王太微看着远处一片漆黑的通道,忍不住蹙了蹙眉,她抬头望向上空,那是一片密不透风的石砖,他们的来路已经被这些石砖所覆盖,所以她自然也看不到依旧留在上方的孟觉。

    不过,这里的建筑似乎有些特殊,隔绝了异化者的气息,王太微也难以感受到孟觉现在的具体位置,只是模模糊糊有个感应。

    想起孟觉脸上覆盖出的阴影,王太微便忍不住蹙眉。

    是岳峤吗?是岳峤做了什么吗?

    思量片刻后,王太微便跟上了幸垣的脚步。

    不管怎样,还是先离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待在这里,王太微总有一种压抑不安的感觉。

    见到王太微跟了上来,幸垣便带着王太微继续往前走。

    漆黑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而幸垣走在前面,仿佛完全不受黑暗的影响。

    恍惚之中,王太微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在榕树岛上,她也曾与幸垣一同走在黑暗的通道里……之后不久,幸垣就沉入了海底。

    幸垣……

    王太微本以为眼前的幸垣与过去的幸垣理应是两个人,可是在这一刻,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你在想什么?”

    疑惑的声音突然从漆黑寂静的通道里响起,王太微听见幸垣问道: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沉默了片刻,王太微说道:“我在想,为什么你能够在黑暗中行走,却不受影响。”

    难道这个“幸垣”……也同样受到了巨榕树的影响吗?

    可是榕树岛上,幸垣与巨榕树共享心脏,因此与巨榕树一同沉入了海底……难道还有第二、甚至第三个“幸垣”,同样能和巨榕树拥有同一个心脏吗?

    幸垣似乎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幸垣自然地说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从小到大,我时常待在黑暗中……”

    王太微:“在黑暗中?”

    “是的,我经常……”可是说着说着,幸垣却突然没有了声音。

    借着异化后带来的无视黑暗的视力,王太微可以清晰地看到幸垣此刻脸上的困惑。

    “我……小时候,经常……在黑暗中?”幸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可是回忆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算了,大概是我记错了吧。”幸垣对此似乎并不在意,见在记忆中没有收获,他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只是他同样没有解释为什么他能够在黑暗中视物的问题……或许也是忘了吧。

    接下来的路程中,幸垣也变得有些沉默,不再试图与王太微搭话。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他们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些光亮。

    很快,一个明亮整洁的走廊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与这明亮整洁的走廊相比,他们脚下所踩的阴暗潮湿的通道,仿佛是一棵树不该出现的支系。

    “等等。”然而幸垣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前面的走廊,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些困惑地对王太微说道,“我记得这条路,似乎原本不是这样的……”

    虽然幸垣是这么说,但是他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毕竟以前这个研究所可没有出现过敌人入侵的情况,就算他是集团的第二继承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启用这个备用通道。

    所以幸垣只疑惑了一会儿,便还是踏上了那个明亮得过头了的走廊。

    王太微也随他走了进去。

    大约走了三四分钟,幸垣越走越是疑惑。

    总感觉这个地方……他好像没有在构建图上看到过。

    原来研究所内部,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吗?

    突然王太微和幸垣在远处听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幸垣顿时生出警惕,而王太微则以他完全阻拦不了的速度瞬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跃去。

    “喂,王太微!”幸垣连忙喊道,急急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而王太微越过一个拐口,很快就发现了一片狼藉的地面……显而易见,这里发生过一场战斗,原本干净整洁的银白色地面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甚至出现了许多孔洞,像是被蛀虫给钻透了一样,坚固的金属地面看上去遭受了重创……这是被触须攻击钻入的痕迹,而且在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些断裂的黑褐色根须……

    ——是孟觉!

    不,不对,似乎还有其他的……

    “王……”幸垣从她的身后赶来,可是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王太微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可是面前的场景却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圆形空间,王太微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斗兽场。

    当然,也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鸟巢……巨大的,孵化室。

    用寒冰筑成的圆顶高高在上地矗立在上方,冷冷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切。

    而在圆顶之下,则是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足足有十三层的“高台”。

    每一个高台之上,都放置着一个营养仓……这些透明的营养仓被一个个放置在高台上,各自编号,粗粗望去,密密麻麻的,几乎让人数不清数量。

    王太微看到营养仓外连接着一条又一条红褐色的细管,像是血管一样,与营养仓内的实验体相连接,随着他们的呼吸不停跳动……

    透过营养仓里的透明玻璃,王太微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生物的面容——那是属于幸垣的脸!

    王太微终于明白幸垣的声音为什么会戛然而止了。

    “幸垣。”

    王太微转身看向幸垣,却见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手紧紧攥着自己胸口的衬衫,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他几乎用崩溃的声音喊道: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严肃却可靠的父亲、美丽又温柔的母亲、慈祥又可亲的管家……还有他的医生、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他的保镖,甚至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个路人……明明一张张面孔还能浮现在他的脑海,明明一段段经历还能在他的记忆中回望,可是他现在却觉得,这些记忆,竟然如此虚假……

    简直像是泡沫一样,根本就找不到立足的根基……一戳就破。

    ……原来他所有的记忆,都是泡沫啊。

    记忆构造性格,性格又建立起新的记忆……

    那么他的记忆,是由什么构建的?

    他的性格,又是由谁来构造的?

    哈哈、哈哈……

    幸垣看向高台之上那无数个编号,突然觉得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原来我……不过只是一个复制品。”

    “幸垣!”王太微上前一把抓住幸垣。

    王太微注意到,幸垣的身体也开始异化,从他的脚开始,逐渐化作黑褐色的触须。

    听到王太微的声音,幸垣终于抬起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难怪,你会说我不认识你……原来我应该认识你。”

    “我应该认识你。”

    “可我是谁?”

    “我又是谁?”

    幸垣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不堪,他不去看高台之上那无数个编号、无数个自己,只是死死抓住王太微的手,几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晶莹的眼眸一瞬不瞬,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说道:“告诉我,我是谁?”

    “你就是你自己。”王太微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是幸垣,也可以不是幸垣。”

    “纵然你无法选择出生,但你依旧可以选择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幸垣喃喃道。

    我该是谁?

    我该叫什么?

    “我是……幸垣。”幸垣涣散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

    “——我就是幸垣。”

    然而下一秒,有粗壮的根须瞬间从他的身后的地面上钻出,猛地插入他的胸膛,人类心脏所在的地方,甚至连王太微也反应不及——因为这些触须与幸垣的身上的触须,简直一模一样。

    连气息都分毫不差。

    “很抱歉,”那些触须的主人出现在了这里,他拥有和高台上的实验体们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神情更加冰冷,“这个名字,应该属于我。”

    ——是幸垣!

    不,应该说,是那个被岳峤带走的幸垣。

    王太微的预感成真了,这两个幸垣,都与榕树岛上的幸垣一样,早已在无知无觉当中,就被巨榕树的基因异化。

    或许……所有的幸垣都是如此,包括高台上的那些。

    “咳、咳咳……”尽管被触须插入了胸腔,但是这个幸垣却并没有死亡,他只是向旁边咳出了一口血,随即便将自己的手伸入胸口,粗暴又血腥地挖出了那道粗壮的触须。

    然后缓缓站了起来,挡在了王太微的面前,对那一个幸垣冷冷地说道:

    “不,这是我的名字。”

    “你才是赝品!”

    战斗在瞬息间开始。

    两个幸垣拥有一模一样的躯体、一模一样的异化途径,甚至连分裂出来的触须数量和形状都相差无几。

    很显然,第一个幸垣同样异化没有多久,只是靠着出其不意才能刺穿另一个幸垣的胸膛,所以另一个幸垣在短暂陷入劣势后,很快就奋起直追,与第一个幸垣打得不分上下。

    当然,他们都同样强大,甚至超过了一些从流星雨降临初期就开始异化的人,这或许和他们与巨榕树之间的相性有关。

    “轰——”

    两个幸垣在高台上不断相互攻击,他们不停移动,触须也跟随着他们在各个地方大肆破坏……

    王太微很快就意识到——他们想要杀死其他的“幸垣”。

    然而这两个幸垣没有意识到“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在一个个营养仓被毁坏后,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一部分“幸垣”苏醒了。

    纵然幸垣们最初是一片白纸的状态,但是看到在半空中挥舞着触须互相攻击的“自己”,还有躺在营养仓里被标了编号的“自己”,大受刺激之下,也很快意识到了真相,随即就加入了这场战斗中。

    ——为了争夺“幸垣”这个名字和身份。

    到了最后,互相攻击的幸垣们越来越多,战场也越来越混乱,甚至连王太微都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个幸垣是哪一个了。

    观察了一阵后,王太微很快就不再在意幸垣们之间的无效攻击——因为他们拥有一样的躯体、一样的力量、一样的弱点甚至是一样的战斗思维,所以他们几乎杀不死“自己”。

    难道岳峤把幸垣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们互相攻击吗?

    不过王太微突然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

    在之前发现的战斗痕迹中,王太微已经分辨清楚,那些触须中的一部分属于被岳峤带来这里的幸垣,而另外一部分,则属于孟觉。

    那么,孟觉去了哪里?

    依靠着模模糊糊的感知,王太微穿过这个被幸垣们占据的巨大孵化室,在一个她未曾来过的角落里,发现了伤痕累累的孟觉。

    “不可能的……”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孟觉抱着头,触须在他的周围四处蠕动,他的神情时而疯狂扭曲,时而悲戚痛苦。

    “不可能!”

    “孟觉。”王太微轻轻地唤了他的名字。

    孟觉的脸上依旧覆盖着黑褐色的阴影,血管如同树木的根茎一样凸起,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颈,看上去阴森可怖。

    现在王太微终于意识到,孟觉的确异变了,但未必是因为岳峤……或许,是因为幸垣、无忧集团,以及他无法压制的情绪……而他也未必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他放任自己攻击幸垣、被自己的兽性掌握,只是想要——杀死幸垣。

    而孟觉还在那里喃喃道: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会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人……”

    “假的,一定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那也一定是流星雨到来之后……”

    “是的……是的!”孟觉像是有了理由一样,眼睛猛地爆发出了亮光,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没错,这一定是流星雨带来的!都是异化带来的!”

    孟觉猛地站了起来,奔向走廊更深的地方。

    那是一个档案室。

    王太微走进档案室的时候,便看着孟觉拿着一份文件,站在地上不停颤抖。

    而文件封面上标注的时间,是在二十七年前。

    王太微:“现在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孟觉靠向墙壁,身体缓缓滑落下去,只有触须代替了双手,紧紧攥着文件。

    他低着头慢慢说道:“我的父亲,是幸氏的人。”

    “他是幸氏当代家主的弟弟,无忧集团的顺位第一继承人,但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平民。她出生于贫民窟的孤儿院,和我的父亲,是在一场慈善活动中认识的。 ”

    “我的父亲是资助者,而我母亲,是被资助的孤儿院的教师。”

    “但是他们相爱了。”

    “我的父亲出身名流,外表高傲难以接近,内心却纤细忧郁,而我的母亲虽然物质贫瘠,却拥有一颗温暖善良的心。”

    “我年幼的时候,我的父亲时常将我抱在膝盖,用自豪的声音告诉我,我母亲的笑容就像是阳光一样灿烂,仿佛能融化这世上的一切坚冰,因而也融化了他的心……”

    “是母亲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人。”

    “而和母亲在一起,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有价值的事情。”

    “所以在二十多年前,无视世俗的反对,我的父亲与他的家族决裂,抛弃了所有,不顾一切地与我的母亲在一起,并且孕育了我……”

    “那七年的时间,是我们一家最开心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我的父亲抛弃了我们。”

    “他突然消失了,像往常一样出门工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人们告诉我的母亲,父亲终于厌倦了这种贫穷乏味的生活,扔下了我们,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上流社会。”

    “但我的母亲不相信。”

    “可是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我的母亲带着我,在豪华昂贵的酒店找到他时的样子。”

    “我的父亲戴着我们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名贵手表,拥抱着别的女人,看我们的眼神,冷漠地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第107章

    “哈、哈,陌生人!”孟觉笑着笑着,声音越渐渐变得怨愤。

    “陌生人、陌生人!哈哈,这算什么?”

    “我们像是丧家之犬一样被那个男人的手下赶走, 好像过去的所有经历都是他无聊时取乐的游戏, 所有人都在对我们指指点点……”

    “我的母亲甚至因此抑郁而死……我曾发誓要不惜一切让那个男人付出代价, 可现在却突然告诉我, 原来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不是我真正的父亲!”

    “我真正的父亲, 早就在那个失踪的上午,便已经死去——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他。”

    “哈哈哈,这算什么?我那么多年的恨算什么?我母亲的死又算什么!”

    “原来从始至终, 我的人生, 就是一个笑话!”

    寄存了那么多年的恨意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无法脱离的痛苦。

    孟觉恐惧着真相,他宁可他的父亲真的是一个抛妻弃子、不可救药的人渣,也好过他们一家人全部都是别人手心中随便摆布的玩具!

    这算什么?

    孟觉的心脏陡然变得空洞,无穷的怨愤和无从宣泄的痛苦充斥了他的灵魂。

    作为当事人的幸垣无疑是可悲的,他亲眼看到无数个被标着编号的“自己” ,就宛如流水线上一个个可以随意替代的工具,而孟觉则象征着另外一种悲剧,哪怕是拥有相同基因的复制体,也一样会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和灵感,以及他们的爱与所爱。

    只是王太微没有想到,无忧集团早已在二十多年前, 甚至是更早的时候, 就已经掌握了克隆人类的技术。

    孟觉的父亲,便是其中的一个实验体。

    甚至王太微怀疑,幸氏的人,会不会都拥有着自己的复制体?

    突然从更深处的地下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孵化室”中,幸垣们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惊愕地望向开始如蛛丝般破裂的银白色地板……而王太微也同样望着地下……原来在冰层更深处,竟然还有另外的空间吗?

    随着空间结构的破坏,王太微似乎能够从地下深处感受到两股强大的气息,其中一股她刚刚接触过不久——正是岳峤。

    而另外一股,则很陌生,但陌生中却又有些熟悉。

    幸垣们不再相互攻击,他们快速朝这里奔来,找到了王太微。

    因为人数过多,甚至将档案室外的走廊都填满了。

    “是我们的父亲。”一个幸垣面容冷肃地说道。

    “他正在与那个抓走我的天选者战斗。”人群中一个打着领带的幸垣说道。

    “岳峤抓走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王太微对那个幸垣问道。

    “是为了用我的指纹和血液,打开研究所的地下室大门。”打着领带的幸垣皱着眉头回答道,“我也是被他带到了这里,才发现了自己被复制的真相,之后他打晕了我,取走了我的血液,不知所踪。”

    “看来他利用了我的血液,去了更深层的地方。”

    “太微小姐,这里很危险,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一个幸垣忧心忡忡地对王太微说道。

    “喂喂,你怎么那么胆小?好不容易才发现了真相,又刚好遇到我们的父亲和别人打架,当然要好好旁观,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当个渔翁,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对他们下手……”

    “嗤,渔翁之利可不是这么好收的,说不定还没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就已经被他们给捕获了。”

    “那个男人好歹是我们的父亲,对他下手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要趁他被攻击的时候对他下手,刚好我们人多,一起围攻他,然后取代他成为幸氏和无忧集团的掌权人……不然你难道还想被他一直复制,成为可以被随意替换的人偶吗?”

    “我可不想再有更多的我出现了!”

    “恐怕未必,别忘了,这里只是无忧集团名下的其中一个研究所,这里都有那么多个我,其他的研究所里只怕更多!”

    “呜、呜呜,父亲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们?”

    “哭什么哭,你简直是在丢我们的脸!”

    “呜、呜呜……太微……”

    “够了,别装可怜了!你离太微小姐远一点!”

    “嗤,装模作样,你以为太微会被你骗吗?”

    ……

    停止战斗后,这些幸垣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也同时接受了别的“自己”,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幸垣,并且同样承认别的复制体也是“幸垣”。

    与孟觉的父亲不同,哪怕性格各异,但是幸垣们似乎拥有一样的认知,甚至是一样的感情……他们的情感似乎是共通的,无论是哪个幸垣,都会忍不住想要靠近王太微。

    王太微不知道这是幸垣的特殊,还是她的特殊。

    而从幸垣们的对话中,王太微也发现,幸垣们的一部分记忆,似乎也是共通的。

    那被岳峤抓走的幸垣口中说出了“天选者”三个字,其他的幸垣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名词,理解了它的意思,没有人提出异议,仿佛他们都明白这个词代表了什么……哪怕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是今天才刚刚“出生”。

    他们似乎拥有一种“集体意志”……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依旧是一种个体意志。

    幸垣们关于探不探索分成了两派,并且激烈地吵了起来,可见即便是“同一个人”,也会因为同一件事而产生不同的意见,并且开始不停犹豫和左右摇摆。

    而幸垣们将这样的左右摇摆具现化了。

    但是王太微得找到岳峤,她需要知道赵阑的下落,而孟觉同样想要见到那个他从未见面的大伯。

    王太微无视了幸垣们无意义的争执,按照他们吵架的速度,恐怕直到天黑,他们也吵不出一个结果。

    而王太微一动,幸垣们便也跟着动了,只见幸垣们齐刷刷地朝王太微看来,一双双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无数触须一个接一个地朝王太微的方向蠕动爬行。

    幸好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王太微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了,所以她可以完全无视幸垣们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注视,冷淡地说道:“跟上来。”

    见到一部分幸垣忍不住抬起了脚步,想要跟着王太微走,一部分幸垣顿时皱起眉头,高傲又鄙夷地看着那些动脚的幸垣:“你们是狗吗?她叫你们走你们就走?”

    一部分幸垣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们:“你们懂不懂什么是欲拒还迎啊?那么主动又随便,难怪一直都靠近不了太微小姐!”

    率先动脚的幸垣们则不爽地看着其他指责他们的幸垣:“有本事你们就别跟!”

    接着便抬起胸膛,自豪又骄傲地走了。

    “可笑,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出息!”高傲的幸垣们对这些主动的家伙冷笑一声,随即便正大光明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一部分阴郁的幸垣阴冷地环顾四周,对其他幸垣们说道:“别误会,我们只是想要杀死那个把我们当成玩具的男人,成为幸氏的主人。”说罢也跟了上去。

    随着各式各样的幸垣们都走了,虽然从来没有感情经历但是自认为是感情高手的幸垣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带不动,真的带不动啊。”

    随后,同样很快成为了前进的幸垣大部队成员。

    ……

    哪怕王太微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地下裂开的通道来到了这里,但是依旧迟了一步。

    岳峤,或者说群星会的人,似乎总是擅长与人玩捉迷藏的游戏,引诱他人跟在他们的身后,若即若离……岳峤是如此,赵阑也是一样。

    这里是一片高大开阔的场地,岳峤的血肉散落在四处,彰显出大战后的狼藉,它们不停蠕动着,缓缓聚集在一起。

    而在那些血肉的前方,则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看上去大约三四十岁,穿着昂贵的衣服,头上没有一丝白发,皮肤光滑白皙、柔嫩更甚婴儿……男人五官分明,面容俊雅,样貌与幸垣和孟觉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更加年轻,不像是拥有一个成年儿子的父亲。

    与幸垣站在一起,不像是父子,更像是兄弟。

    这就是幸垣的父亲,孟觉的伯父,幸氏的家主,无忧集团的掌权人,幸泊。

    “站在那里干什么?”幸泊含笑看着他们,“还不快过来,我亲爱的儿子。”

    随着幸垣们的到来,原本宽阔的场地顿时变得拥挤。

    “父亲……”幸垣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王太微注意到,幸垣们的神情很是割裂,有一种被最亲近信任的人背叛欺骗的痛苦,也有一种看着陌生人一般的冷酷无情。

    反倒是孟觉脸上的神情更加直白——直白的怨恨与厌恶。

    “第一次见面,我亲爱的侄子,”幸泊的目光看向孟觉,很快他就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可惜,我本来是在更好的地方与你见面的。”

    “我还特地派了专机去阿度兰接你……然而你拒绝了我的邀请。”

    原来在埃赫巴时出现的直升机,是无忧集□□来的。

    闻言,孟觉却嗤笑一声,冷漠又讥嘲地说道:“但是我却很庆幸拒绝了你的邀请。”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幸垣们,冷笑道:“不然我真怕有一天,突然就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幸泊却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遗憾地看着他:“看来见到了这一切,你还是没有醒悟……我原本以为你看到幸垣的经历之后,会理解我的做法……”

    “不过这也难免,毕竟你还是一个孩子,没有父母的教导,又在那样没有价值的环境里度过了二十七年,缺乏一定的教育,的确无法察觉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孟觉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幸泊的话无疑戳到了他的敏感神经,更别提幸泊还提到了他的父母,于是他越发冷笑:“更深层次的东西?你是说让自己和自己打架吗?”

    幸泊失望地摇了摇头,他望了一眼周围的幸垣们,又看向孟觉,有些遗憾地说道:

    “你难道还没有明白?”

    “你所见到的一切,正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正在不断追寻的事情——”

    “永生。”

    说到这两个词时,幸泊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狂热与兴奋。

    “王小姐,”幸泊又将目光转向了王太微,“我想你应该会比我这些不争气的后辈更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永生……这不是王太微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恶魔蠕虫的人也在追求着永生,哪怕他们将不再是人类。

    王太微看着低着头、不再说话的幸垣们:“你说的永生,就是指不断发展自己的复制体吗?”

    “不错,”幸泊并不因此感到愧怍,他微笑着看向王太微,神情甚至有些自得,“你们这些天选者,不过是靠着世界的异变才得到了不死的力量,可是我们,却是完全凭借我们自己的能力,得到了人类渴求了千百年的不死与永生。”

    “我们永远年轻,永远被幸运眷顾,时间和生命只是我们手中的玩具,我们永远可以让人生重来,遗憾在我们的生命中并不存在。”

    像是终于遇到了可以分享的人一样,他激奋地朝着他们介绍道:“早在五十年前,我们幸氏的克隆技术就已经变得成熟。”

    “并且,我们还掌握了记忆复制与转移技术,可以将相应的记忆复制转移给克隆出来的人,确保复制出来的人拥有和本体一样的认知……”

    确保一样的认知?只怕是不同认知的人都被处理了吧!

    而幸泊接下来的话也没有出王太微的预料。

    只见幸泊露出可惜的神色,遗憾道:“不过这样的技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是所有的自己都有足够的意志来接受永生……人类总是脆弱的,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所以我们只能用不同的记忆不断调试复制体的性格,直到出现一个愿意接受永生的自己……”

    “而在这之前,他们不会触及到幸氏这最核心的秘密。”

    “可惜,哪怕是幸氏的族人,他们的心灵也同样脆弱,包括幸垣……迎接永生的幸运不断地降临在他身上,可是每一次,他都没有接受永生降临的勇气。”

    幸泊失望地看了一眼幸垣后,便不再望向他,只是柔和地看着孟觉:“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这并非什么诅咒,也非什么欺骗,而是幸运之神的眷顾,通向永生和不死的道途……”

    “你是幸氏的血脉,只要你加入我们,你同样可以得到这无与伦比的力量……”

    幸泊一直在与孟觉对话,试图让孟觉成为他们的一员……至于幸垣,则完全被他给无视了。

    ——毕竟,谁会对一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人投注感情呢?

    反正对于新生的幸垣来说,他依旧会拥有一个严肃却慈爱的父亲。

    “哈哈、哈哈哈……”而听到幸泊的这些话后,孟觉却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冰冷讥嘲,“永生?不死?你管这叫永生和不死?”

    “什么叫没有足够的意志来接受永生,试问,谁能有意志来接受自己不断被复制的事实?甚至连他自己都干脆只是一个复制品!”

    “你们幸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孟觉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幸垣,缓缓说道:

    “我曾经怨恨我的父亲抛弃我们,现在想想,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幸运的人……”

    “如果当初我和母亲真的和他回了家,只怕现在的我,早就不再是真正的我了!”

    第108章

    “看来你还是无法明白。”幸泊失望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也难怪, 毕竟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的确无法意识到永生与不死的伟大……”

    幸泊的身体突然从中间裂开,柔软的白色树芯从里面显现,随即迅速生长,化作深褐色的树干。

    转瞬间,一株巨大的榕树就开始在原地生长,然后飞速长出树叶和枝干——以及那些四处飘扬的,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填满的根须!

    幸泊同样被注入了巨榕树的基因!

    而在这株巨大榕树的顶端,正长着一张人脸,依旧能分辨出幸泊的样子,人脸对孟觉无悲无喜地说道:

    “就让我来替你父亲执行, 这迟来已久的长辈责任吧!”

    话音未落,无数深褐色的触须便如狂风骤雨般朝孟觉袭来。

    ——当然, 这一回, 幸泊并没有忽视幸垣。

    幸泊无疑想要杀死孟觉, 而杀死孟觉后,他们同样可以获得孟觉的基因, 并且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幸觉”。

    无数触须朝着他们袭来,却被数量更多的榕树根须拦下。

    数不清的幸垣出现在了幸泊的身后,将幸泊化作的榕树从根截断,密密麻麻的触须插入树干,就像是一根根贪婪的细管。

    “父亲, ”所有幸垣的神情都变得冰冷,“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一个人,能够打得过我们所有人呢?”

    幸泊没有说话,他化作的榕树身躯开始迅速枯萎,就像是被其他竞争者吸取了力量一般,很快就干枯得不成样子。

    可是在榕树碎裂的刹那,有一扇门在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开启,和幸垣面容相似的年长男子从门中走来——他是另一个“幸泊”。

    原来研究所更深层的地下,藏着的,是幸泊的复刻体!

    一个又一个的幸泊从门里走来,一株又一株的榕树在这里生长。

    这些复刻体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幸垣!

    原来这才是幸泊的依仗。

    难怪幸泊对幸垣如此无视,因为他笃定幸垣们离不开这里。

    但是幸泊忘记了,这里还有王太微——不,他没有忘。

    只见地上的那些血肉们突然凝聚在了一起,迅速化成了一个血人,随后皮肤开始在这个血人上显现——是岳峤!

    岳峤对王太微露出一个微笑,然后瞬间将脚下的大地撕裂,他从口袋中拿出什么东西迅速掷下,随后又立即化作无序的血肉,仿佛他的出现就是为了这一刻!

    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充斥了王太微的耳膜,仿佛地下正有什么巨兽在咆哮——不,是那巨大的生物在生长!

    有小楼般粗细的树干冲破了冰层,直直朝着寒冰弧顶倏忽而去,仿佛想要直指苍穹。

    与之相比,幸泊化作的榕树简直就是幼年体!

    但是王太微很快意识到,这巨大的有小楼般粗细的东西并不是树干,只是那株隐藏在地下不为人所见的巨榕树蔓延出来的一条根须。

    随着轰鸣声越来越重,这植物的本体似乎也要咆哮着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大地开始崩塌,宛如地震一般向着周围蔓延……

    ——但这里不是孤岛,不是寥无人烟的海洋一角,而是有着无数人居住的奥林科!

    “幸垣,快离开!”王太微跳跃在这巨榕树暴露出来的一角,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寒冷的塔莫尔地下,竟然也孕育着这样庞大的巨榕树……难道这就是无忧集团在孤岛上拿走的巨榕树样本?

    他们竟然重新培育出了这样的怪物? !

    无忧集团是怎么做到的?这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人类能够掌握的力量……难道这也与他们在塔莫尔的发现、或者说那种全新的清洁“能源”有关?

    “轰——”巨榕树继续在生长,大地的振幅也越来越大……

    上一次是幸垣牺牲了自己才镇压了巨榕树,那么这一次呢?

    王太微看到这株巨大榕树从地下伸出来的枝干上,挂着很多衣服的碎片……而在更深处难以被光线照射到的地上,似乎还长着许多密密麻麻的人形树干……原来研究所里消失的那些人,是被巨榕树在瞬间拉走异化的。

    而幸泊们则平静地看着这一幕,那些已经化作榕树巨人的幸泊们嘶吼着,朝着巨榕树冲去,随后主动与巨榕树融为一体……

    “他们想要复制幸垣的路。”在巨榕树攻击下灰头土脸的孟觉突然说道。

    是的,的确,这一幕与幸垣当时和巨榕树融合的场景十分相似。

    “一定是群星会的人干的!”带着领带的幸垣躲过一根触须的进攻,面色不善地说道,“我道他为什么要挟持我进入地下,原来是为了见到幸泊… …恐怕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在流星雨降临之前,幸氏的人就已经开始制造自己的克隆人……曾经也有我发现过事实,然而那个我很快就被毁灭,清理记忆后再塑造出一个新的我……”另一个幸垣也说道。

    “在那时,除了基因以外,不同的克隆人和本体之间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幸氏的人会不断制造克隆人,试探他们对克隆人的态度,直到出现一个愿意接受永生 ,甚至乐于接受永生的家伙,以那家伙的记忆来塑造新的复制体……”

    “这样的人也被他们称为合格品。”

    “幸氏的人以为这是永生,但是事实上,每一个自己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至于那些重新制造出来的复制体,哪怕性格再相似,也始终是不同的人……”

    听到这里,孟觉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而幸垣则继续说道:

    “但是流星雨的降临改变了一切,它让幸氏想象中的永生有了成为现实的根基……”

    巨大的触须猛地朝幸垣袭来,这个幸垣没有了说话的时间,但其他的幸垣却自然而然地续上了上一个幸垣的话,就像这些话刚刚出自他们的口中一样。

    “事实上,你恐怕很难相信,一直待在营养仓里的我们,实际上并没有被注射过任何异化生物的基因。”左边正在围绕巨榕树攻击的幸垣开口道。

    什么?刚刚吞噬了一根巨榕树触须的王太微,此刻是确确实实的惊讶了。

    “不错,”右边的幸垣也说道,“我们的确没有被输入任何异化生物的基因……而我们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甚至同样被巨榕树异化,则与第一个被注射巨榕树基因的幸垣有关。”

    “当然,或许与你也有一定的关系。”另外一个活泼的幸垣补充道,“自从那个幸垣成为了你的眷属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成为了你的眷属。”

    冷面的幸垣完全忽略了这句话,他冷淡对王太微说道:“我与巨榕树的相性太高了,而榕树本来就有单木成林的传统……我想这与榕树的特性有关。”

    “不过在第一个遇到你的幸垣沉睡之前,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密切,哪怕同样会有朝着榕树、并且不可逆转的异化过程,但是却相对独立,记忆和认知也很难互通……甚至连朝着巨榕树异化,也需要一个契机,否则可能会一直都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

    “无忧集团的人对我们身上的这种特殊情况很感兴趣,所以他们会引导新生的我们不断接受与巨榕树有关的东西,诱导我们异化,然后在我们彻底异化成榕树之前将我们杀死,重新开始实验——他们试图想要找到我们这些复制体之间的联系,获得这种相互异化的感染性,以此来获得人格上的感染,使每一个复制体都拥有一个统一的人格和意志,以此来达到他们理想中的永生。”

    另一个幸垣也在此时开口道:

    “我登上珍珠号邮轮,并不是一场意外,只是他们也想不到,那艘邮轮上有其他秘社的人,使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然而幸氏同样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所苦苦追寻却毫无进展的统一意志,也在那次意外后有了预料之外的收获。”

    “经历过榕树岛之后,也许是因为有一个幸垣正在与巨榕树融合,我们也因此得到了巨榕树的一部分侵染能力……每一个新生的我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蒙昧期,只要开始异化,我就会产生与其他的我同样的认知,以及对我是幸垣的认可……哪怕我们性格不同,却会拥有同样的目标和意志。”

    “我的父亲们现在能如此团结,也是因为注射了从我身上提取的异化基因,”一个忧郁的幸垣看着不断与巨榕树融合的幸泊,有些郁郁寡欢地说道,“在这之前,没有一个幸氏的人会让自己的复制体们同时从营养仓中出来。”

    “显而易见,”最初开口的带着领带的幸垣冷冷地说道,“我的父亲想要复制我的路。”

    “因为这种意志上的侵染不仅是他想要的永生,同时也是强大与力量的证明。”

    一个理智的幸垣也说道:

    “幸泊现在所依靠的只是我的基因,但这只是暂时的,一直注射我的异化基因只会有两种结果趋向,一种是将他异化成我,或者让他因为认知上的冲突而崩溃,另一种便是将这些异化力量代谢或者吞食,就像是异化者食用同类获取进化一样……但我的父亲显然不甘心如此,他想将这种异化力量固化为自己的能力,同时夺取巨榕树的力量。”

    “毕竟在人类当中,只有天选者才拥有成神的能力……但是非人类呢?”

    “榕树可以分出无数气生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孟觉、幸泊,以及许许多多被巨榕树异化的人,都是它的分身。”

    “我们拥有相对独立的意志,同样可以信仰自己……这难道不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眷属?”

    “如果巨榕树将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异化成了它的分身,让所有的分身都信仰它自己……这,不同样是一种成神的途径吗?”

    的确……王太微想道,巨榕树,的确拥有一种接近完人般可怕的侵染能力,而幸垣说的话,也未必不可能成为现实。

    异化所眷属的,未必只有人类。

    ——当然,前提是,巨榕树能够一直保持自己的意志,而不成为其他生灵的眷属。

    “不错,没想到你也能想到这一点,”巨榕树从地上伸展出来的树干上,一张张人脸笑了起来——它们正属于主动融入巨榕树的“幸泊”。

    “看来这个性格的你,才是幸垣该有的样子,”幸泊们笑着说道,“放心,我的好儿子,等你们死去之后,我会以你为模板……”

    “——重新塑造出新的你。”

    第109章

    “轰——”

    宛如地龙翻身一般, 巨大的榕树似乎厌恶了冰冷大地的束缚,无数小楼大小的根须从地下涌现,而它暴露在外的树干部位也越来越多, 茂盛的枝叶直直冲向顶端, 仿佛要冲破黑暗刺向阳光……

    “轰——”

    幸垣们开始出现了伤亡。

    “该死!”一个幸垣大骂了一声,突然做出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举动,他如同他的父亲们一样,不管不顾地朝着巨榕树冲去,似乎想要与之融合——

    然而他失败了。

    比他更快的是巨榕树的根须,一根细小又隐蔽的触须刺破了他的身体,然后将他的身体层层缠绕,碾碎成供养榕树的肥料。

    巨榕树身上的人脸开始大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让你和巨榕树融合,好压制我和它的意志?或者像是在那座孤岛时一样,将我们一起埋葬、同归于尽?”

    “此刻才发现它的你, 如何能与一直用身体供养它的我相比!”

    话音刚落,更多的黑褐色触须都朝着幸垣涌去。

    而巨榕树身上的那一只只眼睛也变得冷漠:

    “既然你这么忤逆,那我也不用再忌讳什么了……”

    “你放心,我会摧毁你的所有复制体,这里便将是你苦苦追寻已久的葬身之地,我会按照你过去的意愿,让你获得永恒的平静。”

    “我的儿子,从此之后,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幸垣。”

    “哈、哈哈!”无数个幸垣死去,剩下的幸垣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按照我的意愿!你无非只是害怕, 害怕早就与巨榕树本体开始融合的我, 能够压过你的意志罢了!”

    “你害怕我成为真正的榕树!”

    幸垣冷笑道:“恐怕在你的心里,我早就已经是你必须要铲除的对象了吧?”

    “孟觉说的没错,你们果然够虚伪,明明是为了争夺力量才不愿再让我复生,还要说什么满足我的愿意……真是可笑!”

    “现在你还有什么必要再谈父子?你难道真的会把一堆复制体当成你真正的儿子吗?不,或许那个会把我们当成真正儿子的幸泊,也早就已经死了吧! ”

    幸泊不再与幸垣争辩,只有越来越多的触须无情地朝他杀来。

    “轰——”

    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奥林科的居民们惊慌地走出冰屋,却只看到满天四散的白雪——地上的白雪竟然因为猛烈震动的大地,开始疯狂飘扬到天空,仿佛江水倒灌,地心引力在此刻竟然如同失去作用一般,完全没有了牵引!

    ——然而紧接着,这些冰雪却以更加迅猛的速度,朝大地疾驰而来!

    初时的风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但更大的风暴却已经在此刻孕育!

    人们站在屋外,呆呆地看着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不知是谁在此时尖叫道:“雪崩、是雪崩!”

    如此荒谬的话若是在平时一定会被人嘲笑,奥林科虽然在雪域中,但是周围都是平原,根本没有雪山,坡度平缓,怎么可能会出现雪崩?会出现雪崩的雪山在塔莫尔的另一侧,离奥林科距离遥远,就算是再大的雪崩,也崩不到这里来!

    然而眼前这不符合常理的一幕已经出现在了人们面前,以至于人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铺天盖地的白雪就已经飞快地朝他们涌来!

    “回冰屋!快回冰屋!”人们尖叫道。

    “不,不行,这不仅是雪崩,还是地震!”

    “轰隆隆——”

    犹豫的人们在下一瞬被流雪冲走,像是被洪水席卷而去,连尖叫都发不出便被厚雪掩住口鼻,激不起半点水花。

    躲进屋里的人有些连屋带人被雪冲走,有些则幸运地待在了原地,却被厚重刺骨的冰雪掩埋,在低温低氧的环境中昏迷了意识,伴随着不断震动的大地坠入了更深层的黑暗……

    然而大地的震动还未停止,冰雪也如洪水般继续席卷着一切。

    身处洪流中的人们无法看到这一切,就像沙盘中的蚂蚁看不见大地的全貌。

    然而安特罗却能清晰地看到这一切的起始与来源。

    只见原本平缓的雪原突然有了起伏,伴随着大地的震动,翠绿的枝条像是魔法一样在一片雪白中冒出了一个点……但是很快,魔法就变成了灾难。

    随着大地上出现的枝条越来越多,地面的震动也越来越大,而奥林科的地形,也有了人们完全无法预料的铺天盖地的改变!

    “轰——”

    雪原在悲鸣,它的眼泪化作白色的洪流,欲将它身体上的一切都归于寂静。

    一座白色的山丘在平缓的地面上渐渐升起,很快就变成了一座雪峰,翠绿的枝条在山峰下不断生长,渐渐的,树身也开始在天空下显现。

    ——这是一株巨大的榕树,几乎像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树木。

    而在这巨榕树的顶端,甚至还有数只属于人的眼!

    伴随着巨榕树的出现,黑褐色的根须也同样如蝗虫般疯狂地涌向地面,那漆黑扭曲的颜色与结构,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的触手,充斥着不祥的气息。

    然而这一幕注定不为人所见,因为这里的人们已经完全被流动的冰雪给冲刷走了,就算没有被冲走的,也被深深掩埋在了雪下。

    然而这些流动的冰雪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不断攀升的雪峰和巨树也同样如此。

    只见巨树生长一寸,这雪峰便升高一层,仿佛这雪峰是被这巨树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

    城市里的人们嚎叫着、奔跑着,却跑不过这瞬息而至的冰雪洪流和突如其来的大地裂缝,一座座凝聚着塔莫尔人劳动与智慧的美丽冰屋,在这宛如天崩地裂的巨大灾难下迅速分崩离析、继而化为乌有。

    “妈妈、哇——妈妈——”

    “救命、谁来救救我!”

    “这是神罚,这一定是神罚!”

    塔莫尔人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灾难,不符合常理的雪崩与几百年也不得一见的地震几乎像是神灵对他们的惩罚。

    但无论人们是哭嚎还是恳求,他们依旧躲不过这席卷了整座城市的大地之灾。

    也有人想要自救,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就迅速被冰雪淹没,再也看不到影子。

    “哇——妈妈,哇——妈妈……”

    突然天空中又聚集起了风暴,宛如海洋上常见的龙吸水一样,地上的冰雪纷纷被席卷起来,连这些正在奔驰的冰雪洪流也受到了影响,白色的雪花从白色的洪水中分离,一直飞扬到天幕中……苍穹之上,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生灵在牵引着大地。

    “妈妈——哇,妈妈——”

    年幼的孩子找不到他的母亲,然而他的注意力却被眼前的一幕吸引,眼泪在眼眶中要流不流……那些白色的“洪水”仿佛被什么东西搅动一样,开始缓缓改变了前进的方向,甚至开始回流,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

    ——是风,是风牵引了冰雪!

    “那是什么!”有幸存者突然尖叫起来。

    “是神!是冰雪之神!”

    只见苍穹之上,被冰雪覆盖的云层中,有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若隐若现。

    “是天使!是天的使者来拯救我们了!”

    “那一定是风暴之神,是风暴之神饶恕了我们的罪孽!”

    普通人看不清云层中的生物,但是隐藏在奥林科的异化者们却看得更清楚,但即便是他们,也为这种如神似魔的场景怔立当场。

    “上帝啊,这是我们能拥有的力量吗?”

    “如此强大的能力……难道是天选者?”

    “不可能!天选者虽然强大,却有极大的局限,绝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

    “确实,天选者都是战五渣,也就是靠着眷属唬人了。”

    “还好我的进化方向不是羽类,不然有这样的羽类异化者,迟早是个被吃的命……”

    “等等,那家伙,不会就是那个到处搞破坏搞得各大组织天怨人怒的异化者吧?”

    “幸好我们组织跑得快,没有和他对上……”

    “轰隆隆——”

    冰雪开始回旋倒流,与继续冲击而来的冰雪撞击在一起,爆发出剧烈的轰鸣声。

    然而苍穹上的安特罗却没有笑意,神情依旧冷肃而凛冽。

    因为即便他成功阻止了这一方位流动的冰雪,但是雪崩,却是朝着四面八方奔驰而去……更何况,这场灾难不仅有疾迅猛烈的寒冰洪流,还有令雪原不断分裂的大地之震……

    “轰隆隆——”

    地下深处,巨榕树依旧在继续生长,像是一条庞大的树龙想要从囚笼中跃起……鳞皴如甲的树干看不到尾,仿佛永无尽头。

    “哇哇哇——哇哇哇——”

    “救命——救救我们——”

    “神灵啊,来救救我们吧……”

    王太微突然感到头痛欲裂,她耳边仿佛回响起了无数人的哀嚎……

    赵阑、赵阑!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吗?

    让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我面前发生!甚至这一切还有我的推动……如果我没有带着孟觉来到这里、如果我没有找到幸垣……

    不,那这一切也迟早会发生!

    不能让这株榕树继续生长下去了!王太微强忍着疼痛想道。

    无数漆黑的发丝宛如蛛网一般刺向巨榕树的树干,它们轻而易举地刺入了其中,像是刺破了一团柔软的棉花,然而让王太微惊讶的是,她无法找到任何可供她异化的部位……

    仿佛她见到的榕树只是一个空壳,没有灵魂。

    这怎么可能?

    而当她的发丝探入巨榕树核心的刹那,有一团血肉猛地朝她袭来……

    第110章

    那团血肉就像是闪电一样迅速融入王太微的身体,随后开始疯狂地繁殖蔓延。

    王太微似乎听到了一声尖叫——那是她的身体在尖叫!

    这是什么? !

    下一瞬,王太微陡然感到一阵从骨髓里传来的刺痛和直直冲向大脑的疯狂冲击!

    无数混乱疯狂的情绪猛地刺入了她的脑海——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 !

    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 !

    那团冲入了她身体的血肉就像是病毒一样开始不断复制繁衍,而她的身体也尖叫着开始了反抗,她的身体开始扭曲,那些属于她和不属于她的血肉就像是活过来一样,以她的骨骼为战场,开始不停地相互攻击。

    “太微!”幸垣们惊慌地大叫着,眼睁睁地看着王太微的皮肤下长出无数隆起的活物,就像是一条条钻入她皮肤内的蛇,不断地在她的身上游走,甚至互相吞噬和撕咬……而她的青筋也开始膨胀暴起,在苍白的皮肤上纹绘出血红色的脉络,甚至像是活着一样不停跳动……

    “喂, 王太微!”连孟觉也慌乱地跑到了她的身边, 却被无数漆黑的长发狠狠地甩飞到了一旁。

    孟觉对上了王太微的视线,顿时心中一窒,因为眼前人漆黑一片的眼眸中,充斥着他从未见过的混乱和疯狂,还有仿佛永远不会满足的嗜血和贪婪——就像是毫无理智的野兽一样。

    “王太微……”

    比起她身上的异变更加让人惊恐的——是发生在她精神中的异变!

    然而敌人却不会因为他们此时的突变而停下脚步。

    “轰隆隆——”

    “轰隆隆——”

    巨大的榕树依旧在生长, 广袤的雪原依旧在分裂, 这样的震动甚至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救命……”

    “谁来救救我们……”

    “呜呜呜,妈妈……”

    有人在大地的裂缝中坠落,有人被倒灌的积雪掩埋在黑暗之下,也有人随着这白色的洪流瞬息而去,在极致的冰寒下停止了呼吸。

    这里是星球之巅,世界之柱,整个世界最靠近星空的地方,而地壳的变动往往不是单一的变动,于是发生在奥林科的地震逐渐向整个塔莫尔蔓延,而塔莫尔的地震又逐渐向其他地方蔓延。

    世界上最高的地方,也蕴藏着世界上最多的雪,但是现在,这些亘古不变、千年未动的雪,随着地震的发生和蔓延,却开始像被什么东西撬动一样,慢慢的、慢慢的,开始往地势更低的地方滑动,在重力和惯性的作用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片又一片更大的白色洪流,甚至在离开这寒冷冰冻的雪原后,逐渐开始融化……

    安特罗终究不是神灵,即便他庇佑了一部分奥林科的居民,却也拯救不了整个奥林科,更别提是整个塔莫尔。扑面而来的雪花掩盖了他的身影,哪怕安特罗的羽翼是如此巨大,但在覆盖了整个奥林科的冰雪洪流面前,却渺小得不值一提……他只能在天空中扇动着羽翼,看着这座巨峰在榕树的挤压下生长,看着白色的洪流像是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下游。

    与席卷了整个奥林科的灾难相比,似乎任何个人的力量都只是螳臂当车。

    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望向那巨榕树出现的地下,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

    ……

    “也许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了……”幸存的异化者中,有人小声地说道——任何人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惊恐和畏惧。

    “这不是我们能够匹敌的力量,哪怕雪原深处藏着流淌的黄金,恐怕也不是我们能够得到的东西……”

    他们看着远处仍旧在不断生长的巨榕树,还有被它挤压出的高峰和依旧在源源不断长出触须的深渊,从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渺小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仿佛能听到巨榕树上的人脸嘲笑的声音,似乎在欢迎人们来到地狱。

    “真是懦夫!”有人不屑地说道,“你们知道,那里藏着的不是黄金,而是能够让我们得到力量的宝藏!”

    他的语气变得狂热:“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也能得到这种宛如神魔的力量!可以无视所有异化者!”

    “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与其他异化者相反,一部分异化者见到这宛如末世的场景,心中反而涌起了野心和贪婪的渴望。

    “只要我们能够——”谁料他话还没说完,一根庞大的触须仿佛幽灵般在他的身后出现,瞬息间就将他拖走。

    “什么?!”原本看着普通人死去还带着些高高在上和事不关己的异化者们瞬间一惊,但是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所有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仿佛在一瞬间就被人抹去了一样。

    这不可能!这不应该!

    按照不同途径互斥和排异的规则,就算是异化植物和异化动物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吞噬其他途径的异化者!

    然而直到这些异化者彻底陷入黑暗,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成为巨榕树攻击的对象……

    他们的身体被垂挂在树上,双目紧闭,脑袋下垂,从脊椎处生长出一根坚硬的触须,与巨大的榕树相连,就像是一株榕树上一个个特别的气生根……他们皮肤开始变得粗糙,颜色也开始转变,身体上还保留着一些其他动物的器官,似乎依旧在挣扎……却在庞大的榕树掌控下激不出一滴水花。

    “只要这样,我们就能够像完人一样,拥有成为神灵的机会、获得登上那艘渡世之舟的船票了吧?”榕树上,一张年轻的脸激动地说道。

    “只要我们也能够异化这些进化不完全的家伙、这些半人!”

    谁料下一秒,这个年轻的面孔很快被周围的人脸撕咬,年轻的“幸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不断发出痛苦的嚎叫,却完全不被其它拥有和他相同面容的人脸所怜悯,最后这个年轻的人脸,很快就消失在了他原本所在的地方。

    “完人、半人?只有进化乐章的人才会这么说,看来这个我已经受到了进化乐章那群家伙的影响。”

    “这些秘社,还有那些天选者、外神的眷属,果然是防不胜防。”

    “不过没关系,”另一个年轻的人脸沉静地说道,“我们已经获得了群星会的帮助,分离出最本质的灵魂,只要我们将它藏好,无论是外神的眷属还是其他亵神者,都无法彻底异化我们,他们能够异化的,只是分身罢了,只要将被异化的分身杀死,真正的本我依旧不受影响……”

    谁料这个人脸话音刚落,又被其他人脸分食杀死了。

    “亵神者?这是外神眷属的叫法,看来这个我也受到了外神的影响。”一个年迈的人脸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没错,”另一个中年的人脸说道,“虽然外神无法降临,但是祂们的眷属却可以借助仪式和圣物影响我们,切记,一定要及时杀死被外神异化的分身,那些外神施加的影响比天选者更加诡秘难缠。”

    苍老的声音继续响道:“继续压制这些异化者的意志,将他们变成我们的分身,这是我们成神之路的关键——以我们的群体意志,压制他们的个体意志,以榕树的异化力量,压制他们体内的其他力量。”

    “只有那些卑微的,毫无能力和魄力、也没有智慧的贱民,才会遵从所谓的规则,”似乎是在压制过程中看到了什么,一个人脸嗤笑道,“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需要受到规则的限制。”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在群星会的人到来之前,为了避免遭致混乱和崩溃,得到了各种失败实验样本的幸泊们,却没有将任何一个不同途径的异化者和异化生物纳入自己的身体……

    “但是群星会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难道真的就像他们说的,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想要让更多有价值的人登上那艘渡世之舟,所以才给了我们船票?”

    “想那么多干什么?”一个暴躁的人脸冷笑道,“管他们是怎么想的?”

    “只要我们能够得到超越一切的力量、成为这个世界的神灵,不管他们有什么筹划,终究只是蝼蚁的妄想罢了!”

    这也是幸泊们愿意接受群星会帮忙的原因,群星会教他们的分离本我的方式,可以让他们避免被其他天选者异化,虽然目的不明,但的确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好处……当然,他们肯定抵抗不了外神的力量,但是谁让现在是世界异化的初期?外神根本进不来。就算群星会的祭祀会让外神侵染这个世界的速度加快,但离祂们进入这个世界,还远着很呢!

    更何况,群星会的人祭祀也是为了成神,是为了成为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捕食者,而不是为了成为外神的食物……自然知道把握这其中的平衡。

    外神对世界的侵染越严重,世界为了对抗这种外界的侵染,本身的异化也会更快,对世界内生灵的“扶持”程度也会更大。

    只要他们能够在外神的本体彻底降临前,或者外神的力量彻底降临前获取神位,他们就完成了从食物到捕食者的转化,再也不用担心被其他神灵异化。

    到那时,就算群星会想利用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幸泊们是商人,而这个生意带来的收益,已经远远超过了它带来的风险。

    “而如果我们失败了,”一个人脸笑了笑,“那么又何必在意群星会要利用我们做什么呢?”

    不成功,便成仁。

    “但是……那些天选者……”一个人脸看起来有些犹豫,因为幸垣的例子还在他们面前。

    当初那个在榕树岛上的幸垣成为王太微的眷属后,其他从营养仓中走出来的复制体,似乎都对王太微抱有特殊的情感……

    他们这种铲除分身的方式,真的能让他们不受到其他生灵的异化吗?

    “放心,只要我们的本我不受影响,其他分身受到的异化不会牵连到本我,”一个人脸沉静地说道,“那个幸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他与那株巨榕树融合,拥有了对方庞大的精神力量,压过了其他复制体,成为了本我,所以才会影响到其他的幸垣。”

    “他成为了所有幸垣的灵魂和本体。”

    “但是我们不一样!”人脸的语气冷静中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疯狂,“我们的本我在抽离前是干净的,绝不会发生和幸垣一样的情况!”

    希望如此吧……那个看起来有些优柔寡断的幸泊想道。

    “吞噬他们的灵魂、占领他们的身体!”随着一个幸泊的声音响起,其他人脸们纷纷开始动作,而那些像是特殊气生根一样、脊柱连着榕树枝干的异化者们,头也变得越来越低垂,身上那些还在挣扎的其他异化器官,挣扎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慢……

    至于地下研究所中正在与他们对抗的幸垣们,则被人脸们完全无视了。

    即便有幸垣终于突破包围融入了巨榕树的树干,但却成为了对方的养分,根本无从与之对抗……

    而在研究所外,远离那株巨榕树的地方,却有两个人在对峙。

    白色的洪流在他们的身侧翻滚,却被他们无视,周围的人们早已在这场席卷了这个奥林科的灾难中丧生,哭嚎和哀求消失殆尽,而这也无法让他们动容。

    “真是让人惊讶。”岳峤咧开嘴,露出猩红的口齿,一块块被分割出的碎肉在地上不停蠕动着,似乎想要重新回到他的躯体,然而已经有新的皮肤在那些白骨上面生长。

    “我以为你会随便糊弄下就放我离开——就像是之前那样。”

    “摸鱼和放水也是有限度的,”而邝灵台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没有办法,我可不想被人一直厌恶下去啊。”

    岳峤饶有兴味地看向他:“所以你已经接受了吗?接受自己重新变成别人的宠物?”

    “我记得你小时候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马戏团里的笼子里逃脱,怎么?现在你想要主动走进崭新的笼子吗?”

    “还有这些让人观赏的花……哈哈,我可不是故意要笑的,我只是忍不住……怎么说呢,难怪人家都说小时候的经历会影响人的一生呢……”

    “原来你潜意识里,还是想被人观赏啊,就像是在马戏团的笼子里表演一样……”

    “这是你唯一想到的被人喜爱的方式了吧?哈哈哈!”

    回应他的是如巨蟒一般翠绿却森寒的藤蔓,无数细小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化作十几条吐着毒液的巨大蟒蛇。

    “你的嘴巴可真是难听,我有点后悔当时放过你了。”邝灵台脸上依旧带着笑,声音却变得阴冷起来,“我只是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罢了。”

    “所以,看在我之前放水的份上,你也放下水,乖乖让我摘走你的头颅吧!”

    “这可不是能够放水的事情。”岳峤纵身一跃,远离邝灵台,但那些藤蔓却像是死死盯住猎物的碧蟒一般倏忽而至。

    而岳峤却哈哈大笑道:“你与其遵守王太微的命令在这里阻拦我,为什么不进去看看王太微现在怎么样了呢?”

    “真可怜啊,重新钻进笼子找到观赏者的宠物,说不定很快就又要被人抛弃了!”

    邝灵台猛地看向巨榕树所在的地方。

    而在雪原深处,在那少有人及的无人地带,有巨大的生灵被死死地钉在冰层中,随着大地的震动、冰层的分裂,它似乎是想要脱困,然而密密麻麻的特殊束缚带将它层层捆绑,多如繁星又遍布各处的特殊“钉子”也令它无从逃离,更别提,它周围还有银白色的特制墙壁,像是“铁盒”一样将它密不透风地关在里面,不给它一丝逃离的机会。

    它就像是笼中的困兽,在这无人到达的地方发出无声的哀嚎,却被身后的生灵完全无视,用特制的工具在它的身上切割,紧接着,透明的液态能源就从它的身体中流下,最后流淌进一个个漆黑反光的罐子中。

    它看起来显然有些萎靡,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液体——被身后的人吞噬了太多。

    虽然它没有眼睛,但是它能够感受到其他生物的气息,至少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和以前不停给它“抽血”的家伙,是完全不同的族类——这些新来的人显然更贪婪,更冷血。

    它甚至开始怀念起那些捕捉了它的家伙们了。

    而此刻,那个正在给它“抽血”的人却突然动作一停,抬起头,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