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季殊洗完澡, 换了身衣服,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了。
BUGATTI停在门口,车里亮起暖黄色的灯光, 谢周霖就安静地坐在驾驶位办公,倨傲清贵侧脸在灯光下竟显得有些柔和宁静起来。
季殊在副驾驶车门侧敲了敲车窗,他才意识到她的接近,抬起头。
她大概以为只是简单的谈话,穿着简单舒适的衬裙,洗过的黑发湿漉漉的,还没有完全吹干,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浅浅洇湿了领口。
庭院中温暖的灯光从她的身后照来,将她的轮廓勾勒出暖洋洋一片,清透的肌肤干净到透明,小巧的耳垂也透着暖橙色的光。
谢周霖顿了顿,看了她两秒,才点了下头。
季殊开门坐进副驾驶。
她身上干净清冽的香气瞬间在车内蕴开。
谢周霖递给她一叠资料。
季殊翻了几页,有些迟疑:“会长, 这是……学生会入会申请表?”
谢周霖应道:“是的。现在学生会事务繁重,会里虽不缺乏做事干练又稳重的人,但大多数时间仍只有成秋远能勉强适应我的进度。上次会议之后,他跟我夸奖了你的能力, 说如果你在,学生会的工作效率会提高不少,所以向我举荐了你。”
季殊又看了看表格, 还是有几分惊讶:“可是,我的条件还够不上入会资格要求。”
尽管首席的第五个位置一直空缺, 但是每年对它虎视眈眈的人都有不少,而选进首席的第一步就是先进学生会,所以弗兰德的学生每年一入学第一件事就是挤破脑袋也要加入学生会。
相应的,学生会入会要求也十分严格。除了笔试面试之外,对学生家庭背景也会进行筛查,光是这一步就淘汰了不少人。
季殊不觉得自己的家庭条件能竞争过那些世家与新贵。
“说到底,能力才是最重要的。”谢周霖平淡道,“学生会是处理弗兰德学生大大小小事务的机构,但很多人选进会之后只行使自己的权利,不履行义务,学生会便只成为一个以权势压人的空头衔。”
他看见季殊似乎有些犹豫纠结的样子,继续说道:“你很优秀,能力也很强,我很清楚。家庭背景不会成为你的阻碍。想要入会的话,只需要填写这份表格,下周过个程序就可以。”
季殊有些心动。加入学生会之后,她可以拿到相应的学分,下学期的选修课时间便能节省出来,去复习更重要的SAT考试。
谢周霖没有催促她:“你可以先想想,如果有意愿的话,下周把表格交给我就好。”
他思索片刻,补充道,“加入学生会后,你课间与课后更多时间可以随成秋远与我去处理年级事务,不用一直在班上呆着,请假的权限也更高。”
不用在班上呆就等于跟陆明熙的碰面机会少,提高权限也意味着她不会处处受制于他。
最少,她学生会的身份会让那些想欺负她的人有所忌惮。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
她真心感谢道:“谢谢你,会长,我会认真考虑的。”
谢周霖“嗯”了声。他在这件事上没有多说,大概是知道季殊比他更清楚其中的利弊,也因此,他并没怎么担心季殊会拒绝。
季殊叠起表格,以为事情结束,刚准备跟他告别时,谢周霖才又开口。
“季殊,你之前说的症状,有去过医院吗?”
季殊动作一顿。
她抬起眼,看向谢周霖。对方没有在处理工作,黑瞳望着她时神情认真,让她心头一跳。
“本来是准备这周去的,不过因为出去学习,所以日程推迟到下周了。”季殊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吗?”
“这是我家产业下的一家医院,心理精神科专家非常有名,是t塞弗林理工的博导,”谢周霖倒是很直接,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学生会邀请已经作为铺垫,他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不过他只接受预约制。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挑个时间,我直接带你去问诊。”
季殊惊诧地接过名片。
她之前上网搜索医院信息的时候看到过这家,是兰顿非常有名的一家私立医院,不过她不知道这是谢家产业。
起初她也想过预约这个医生的号,但听说闻名而来的人多得一年半载都排不上前,便打消了心思。
“这……真的可以吗?”她有点不敢置信。
“你的问题不算轻,而且从今天来看……”谢周霖慢慢说道,“你应该还有别的症状。”
季殊没有反驳。
“你是我班上的学生之一,将来加入学生会后,也会为学生会尽一份力。保证你的健康与精神稳定是我的工作,”他的语气很平和,“不仅是你,班上和会里的同学有任何同样的困难,我都会在能力范围内帮助。”
“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人能拒绝价格高昂的馈赠,却往往难以拒绝自己最需要的。
季殊看了看他。手里这张名片有点发烫,她很想拒绝推脱。
然而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忽然有些说不出口。对方的眼神沉稳、认真而不带一丝杂念,与在跟她讨论工作时的眼神别无二致。
谢周霖将她短暂的沉默当做默认。他回过头,打开电脑的日程本,将事项添加进去。
“那么下周一下午开完会后,我带你去吧。”
“……谢谢。”
“马上就是期末,事情尽快解决是最好。”
季殊“嗯”了声,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被谢周霖添加进日程表的表格中。光标闪烁着,有点晃眼。
她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但说不上来,只是很想离开这里,回到独处的空间。
“那我先走了。”
“再见。”
“路上小心。”季殊下车后,跟他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
回到房间后,她在二楼房间亮起灯,才看见楼下的BUGATTI发动,逐渐驶离视野内。
季殊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拉上窗帘。亮澄澄的灯光亮起,慢慢驱散她心底有些微妙的感觉。
她看着摊开在书桌上的入会表发呆,手机忽然“叮咚”一声。
是闪灵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吗? 】
她今早跟他说过下午会和朋友一起出去学习。
【嗯。 】
Shining :【怎么样? 】
他发来小猫询问的动态贴纸。
季殊回忆了一下今天实在不能算是愉快的经历,慢吞吞地在键盘上打字。
【还行吧。 】
对方也没有多问。季殊转而问起他:【你呢? 】
Shining:【我也才回来。 】
Shining:【好累啊.jpg】
贴纸小猫瘫倒在地,慵懒又滑稽,季殊忍不住被逗笑,【今天周末,你又不上课,是跟朋友玩累了吗? 】
向来秒回的闪灵竟然犹豫了。那边“对方正在打字输入中”显示了将近一分钟,才回道:
【不是哦,是去做好事去了。 】
季殊:【好事? 】
Shining:【帮助一位小时候在网上认识的、现在遇到困难的好朋友。 】
季殊没多想,只夸奖他:【Good Job.jpg】
对方得到表扬,高兴地发过来小猫威风得意的动态贴纸。
两人又随意闲散地聊了会儿。对方给她带来的某种莫名熟悉、心安的感觉。
在对话间,季殊的心情也不觉放松下来。她又看了看桌上的入会申请表,思索片刻,拿起笔开始填写起来。
谢周霖话说得很对,她也非常明白其中利弊。
周五她才拒绝了陆明熙的邀请。对方不是那种宽宏大度的人,接下来要么只是群体孤立她,要么是变本加厉地引导其他人霸凌她。
她现在也已明白,对方并非为了阮思安才会处处针对她。他的想法总是多变,她把不准他后续又会想出什么折腾她的法子。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日子大概不会太好过。
不过,也正如陆明熙所说,她可以寻找其他人的庇护以自保。
而学生会,就是谢周霖伸出的这根枝条-
那辆银粉色的跑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BUGATTI后面。
谢周霖通过后视镜望去,看见对方打开了双闪。
前照灯闪烁两下,像是某种警示意味。
其实,还在季殊的楼下等她时,谢周霖就看见这辆不能更熟悉的跑车了。对方也停在离他不远处,一直耐心地等着,主驾驶位外的地上逐渐积了些烟灰。
他不紧不慢地跟季殊谈了许久,也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耐不住寂寞冲上来,打断他们的谈话。
但是对方没有。
陆明熙这次奇迹地有耐心。
驶离季殊居住的别墅片区后,谢周霖的电话铃声才响起。
他滑开接听,那边响起隐怒着的、些微沙哑的轻笑声:
“停车,咱们下来聊聊。”
他没给他打商量的意思,话里的威胁不言自明。
谢周霖不想把他带到家里去,干脆地停了车,摘掉眼镜,叠起镜架,开了车门下车。
对方在后面“空”地合上车门后大步上前,开门见山,冷笑着逼问道:“谢周霖,你想干什么?”
他的表情不太好看,眼底有些发青,眼神中的威胁意味很甚,“你跟你说过别插手我的东西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出手是什么意思?”
气氛凝滞而紧绷。
谢周霖很镇静。他看了他的脸色,不答反问,“你昨天是又被公爵抓去做事,被训斥了,所以今天没心情找那群朋友派对飙车?”
陆明熙骂了句脏话,把他推到车上,抬手扯住他的衣领,骨节泛白,一字一顿:“陆如青只是让你监视我,没让你多管闲事。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早点收手,别等闹成你母亲也不想看到的局面。”
谢周霖伸手推开他,慢条斯理整理自己的衣领,没掩饰自己眼中阴翳的傲慢。
“你大可以试试,是我的母亲最先知道,还是公爵会更先知道那些我曾经帮你善后过的事情。”
陆明熙盯了他一会,从喉咙里发出阴沉的冷笑声:“好、好。早知道你谢周霖看我不顺眼了,怎么,现在终于不装了?真是难为你,每天定时定点报告我的行踪给陆如青。”
两人都沉默了阵。
直到残月被乌云盖住,沉闷已久的空气终于染上飘落的雨丝,绷紧的空气被雨水冲刷开。
陆明熙才终于又开口,
“你刚才在车里那么久,在跟她做什么?”
“你在意?”
“……”
“我只是找她加入学生会。”谢周霖说着,看了眼他紧拧的眉头,“得多谢你将她逼得太紧,否则她不会那么轻易答应。”
“她答应了?”陆明熙眉头突突跳,“你向她许诺了什么?给了什么条件?明明我之前的邀请……”
“没有条件,”谢周霖平淡地道,“她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选择而已。正常人不会选择跟着你们一起堕落。”
陆明熙简直被气笑了。
他抬手压着眼睛低头,沉闷地从胸腔发出震动的笑声,才慢慢抬起脸,紧盯着谢周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可怕的臭毛病,谢周霖。你才不是正常人,你猜季殊会不会选你?”
谢周霖笑了下,“至少,她绝不会选你。”
陆明熙大笑着转身回了车。雨势大了起来,谢周霖也开门上车,他还没有启动发动机,后视镜里银粉色的跑车就双闪了两下,示威一般。
随后,跑车直直地朝着BUGATTI撞了上来。
“轰——”一声,BUGATTI右后方车灯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凹进去一块,银粉色跑车才调转反向盘,从谢周霖身边驶离,引擎声划破夜空。
谢周霖面无表情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车后情况,拨通保险公司电话。
第22章
季殊次日早上把学生会入会申请表交给了谢周霖。
她也做好了被陆明熙变本加厉对待的心理准备。但是让她奇异的是, 对方并没有如她想象中一般做。
陆明熙本人在位置上要么睡觉,要么玩手机或是聊天,像往日无异,也不怎么跟之前那样频频看她。
反而是隔壁班的江兆明一上午不停地串班,跟在她的身边跑前跑后。陆明熙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有些热络,经常在聊天的话题中无意识地t提起她,或者把话头抛给她。
班上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太一样,微妙之余带着些畏惧,就连几个一下课就经常来缠着季殊问题目的女生也因为胆怯而不敢靠近她。
季殊明确推辞江兆明:“你别跟在我身边了,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对方摸着脑袋为难道,“小公爵说以前对你做了不好的事,让我们多多补偿你。你就别拒绝了,否则大家心里都过意不去。”
季殊只能厌烦地戴上耳机, 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写题, 假装听不见那些人说的话。
上午好不容易放学,她背起书包就飞奔出了教室,跑去食堂。下午的选修在上周就结课了,因此时间还早。季殊准备去A09首席的休息室坐一会儿。
路上, 她忽然看见告示栏附近攒动的人头。她在人群外围远远望了眼,看见是国际青少年科创大赛排名的公布。
第一名的位置赫然是池耀星,甩了第二名三十多分。
季殊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她在上周的首席会议里见过他, 听说是首席里最低调的一位,平时总是难以见到踪影。
旁边的传来纷纷议论艳羡声。
“这是天才吧?好像从初中开始金奖就拿到手软,真想看看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为了庆祝, 他爸爸公司给学校的图书馆捐赠了二百多台iMAC,全部配备了他们最新研发的AI模型。虽然为人低调, 但是做事可一点不低调呢!”
“他还有个关系不错的国际超模姐姐,听说双亲也很开明,真羡慕啊,有这样的人生已经圆满了吧……”
季殊边听边慢慢回忆着。原著中这位首席的剧情少得可怜,一直到原主跳楼他都没出现几次,两人没什么太多接触。
季殊对他的印象很浅,不过从上次首次会议短短的接触来看,他似乎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对自己也不冷不淡的。
她沉思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惊喜的声音:“季殊!好巧啊,在这里能碰上你!”
岑萱高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旁边跟着仍旧戴着鸭舌帽、吹着泡泡的楚佳宜。对方个子很高。站过来的时候季殊感觉自己身后的阳光都被挡住了。
“在看什么呢?什么呢?”
岑萱对告示栏里的内容很好奇,但是人又多又挤,她个子不高,看不见。身后的楚佳宜便伸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轻轻举了起来。
岑萱看了一眼后便被放下,兴致缺缺。
她们几个一边往外走,岑萱一边问道:“季殊,你对这种竞赛感兴趣吗?能加不少学分呢!”
季殊摇了摇头:“我不是很了解。”
“这种比赛每年都有,弗兰德里的学生可以自行组队参加,不过池耀星每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参加,”岑萱感叹道,“好多想找他组队参赛的人都铩羽而归。不过当然,他有那么可怕的传闻在,敢找他组队的人才是勇气可嘉呢。”
季殊想起来之前在论坛上看见的池耀星打人的回帖,问道:“关于他的传闻是真的吗?”
岑萱笑了起来:“你问的哪个?他的传闻好多,不过我打听到的基本上都是真的——哦哦,除了脸上有疤那条,这个还真没人具体看见过。 ”
她说着,忽然表情一阵变换,像是想起了什么,贴得季殊近了点儿:“……对了,你知道吗?就在昨天,秦佳他们几个人被人给敲闷棍了! ”
季殊有些惊讶。昨天?那不就是咖啡厅事件后不久吗?
“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我在声乐班的朋友亲口说的,秦佳的位置空了,听说人都进医院了,估计不躺个十天半个月出不来。阮思安知道消息后在班上哭得可难过了,课都没上完就跑去了医院看望秦佳。”
岑萱说着,叹了口气:“不过也正常。她天天跟她的混混朋友们玩在一起,什么时候被道上有仇的连累了一起打了,也怨不得别人。”
季殊心情有些复杂,她看向岑萱,认真道:“谢谢你上次的忠告。”
岑萱嘿嘿笑了声,“说不上什么忠告,不过你真想谢谢的话,明后天跟我去网球社看楚佳宜的比赛吧!”
季殊看了看身后面无表情的高大女生,问道:“什么时候?”
“哎呀,爽快!”岑萱高兴地跳起来,拍季殊的肩膀,“明后天下午选修课结束后,就在体育场,我到时候接你去。”
“用不着。”那高大的女生忽然闷声闷气地道,泡泡糖糊在她的嘴上,她的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岑萱抬腿轻轻踢了她一脚。她对季殊解释说:“楚佳宜在网球社里没什么朋友,咱们去给她撑撑场子,别让她被人看扁了。”
季殊应声下来。
两人分别后,季殊便往A09走去,在一楼找成秋远领了通行证。
对方告诉她,她的入会手续已经在办了,大概明天就能办好。
“以后就要一起共事了。”成秋远笑吟吟的,给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到了七楼后,她没想到休息室已经有了一个人。
池耀星戴着兜帽,正坐在里面的沙发上打着游戏。他身材瘦削高挑,陷在沙发里,坐在沙发最里面一侧,戴着耳机,似乎十分投入。
季殊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敲了敲门,才缓步走进去,打了个招呼,
“下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就在季殊以为他会无视自己的时候,少年低沉、缓慢的嗓音才慢慢传来:“……嗯。”
季殊有些意外他竟然会回自己的招呼。
她放好自己的书包后,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两人中间隔着起码两倍的社交安全距离。
不知为何,大概是感觉到沙发一端的重量导致的陷落,少年比她更不自在,手柄上的旋钮也打出有些晕头转向的“咔哒”声音。
……不会是自己占了对方的私人空间了吧?
季殊有些犹豫。她正想起身换一个位置时,另一头的嗓音有点生哑地传来。
“没关系……可以坐这里。”
他说话的时候仍旧看着屏幕,没转过头来,灰发从帽檐垂下,和他的姿势一样一动不动。季殊几乎以为是雕塑在说话。
“那打扰了。”季殊坐了回去。
这时候再拒绝反倒显得有些不知趣。
她靠在舒服的沙发里,看着游戏屏幕。偶尔能感受到投过来的视线,但是别过脸去看时,对方又没有转过头。她心里有点微妙的感觉,盯着屏幕上主角寻找线索,一点点拼凑成证据,莫名觉得少年有些熟悉感。
她转过身看了他半分钟,忽然道:“池耀星,之前带路帮我从A区走出去的那个人,是你吗?”
她一直以为那人是好心的声障同学,直到今天两人独处时才恍然发觉,他的身材和气质都和那天帮助她的人十分相似。
或许他只是不爱说话。
季殊是很少遇到别人好意的人。所以一旦接受过他人的帮助,她都会很认真地记在心里。
但是那边的回答反倒让她有些失望。
“……我不记得了。”对方说道。
“哦。”季殊也没追问,只是靠回了沙发上。
偌大的屏幕上随着小人的动作变换,对话框不停地弹出,让人有些眼花缭乱。空调的温度刚好,沙发柔软舒适,慢慢地困意一阵阵涌了上来。
季殊靠着沙发,脑袋忽然有点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在她小憩后,池耀星才转过脸看向她。
他缓缓地朝着她的位置挪了挪,灰色兜帽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他的脸清隽白皙,轮廓分明,留着灰色的妹妹头中发。若是放下便显得乖巧孤僻,但今天脑后的发用橡皮筋扎了起来,一小把束在脑后,挡不住优越的五官和冷彻的眉眼,右眉眉骨处被一道浅浅的、不易察觉的粉色疤痕隔断。
他的动作很快停了,位置也不再前进。大约只是挪近了半步的距离,但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她的脸。
季殊睡得很沉。她的头歪在一侧,乌黑的头发垂落,掩在脸颊一边,肌肤细腻清透,长睫安静地垂下,胸口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着。
她的气质和他曾经无数次想象中一样。清冷宁静,但放下卸备时又柔软乖巧。
…
季殊t总是觉得,午休的小憩比夜间的睡眠更容易做梦。
她梦见了很小时候的事情。看见那些零碎画面时,她很快意识到这些不是季殊的记忆,而是她自己的。
她出生于千禧初年,电脑兴起不久。她在小学时经常偷跑到图书室用笨重的台式机上网。那时候她对任何新奇的事物都抱有好奇,会在论坛上乱逛,还会实名发邮件和世界各地的网友聊天。
但是好景不久,家中剧变、学校中的霸凌让她对自己的生活自顾不暇。
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错乱、变幻,歇斯底里的家庭、暗无天日的校园生活,走马灯一样切换着,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觉看不到尽头。
最后她落到一本厚厚的书页上,她踩着书页不停奔跑,却怎么也无法离开这本书,书上的文字逐渐变成污泥,想拖着她向下陷去。季殊不停地求救,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面色苍白地喘息着,最后在惊吓中心有余悸地醒来。
在意识到这是梦后,她缓缓吐了口气,烦郁地揉了把额发。
看了眼时间,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空调的风缓缓吹着,稍微抚平了她内心的烦躁。
她下意识看了看另一头的池耀星,对方仍专注地打着游戏,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
反倒是一道轻笑声自身后响起。
“早知道,备几条毯子在这里了。”
季殊猛地直起身回头,正看见陆明熙轻飘飘地笑着,倚在休息室的门框边看着她。
他见她没回答,便又转向问池耀星:“怎么今天也过来?吃错药了?”
池耀星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陆明熙也不恼,仿佛知道池耀星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一般。
……如果不算上他那些跟班们的行为的话,今天陆明熙倒是正常得过分了。
季殊缓缓起身,整理了下衣褶,收拾东西,准备出去。陆明熙竟然侧身彬彬有礼给她让开,季殊吓得步伐都变快了。
她才回会议室不久,成秋远也上来了。他打过招呼后开始调试设备,季殊上前帮忙,令人意外的是,池耀星也关闭游戏,走出休息室,在会议桌边坐下。
陆明熙挑眉:“真是百年难见的奇景。”
池耀星对他的犯贱行为司空见惯。
会议开始前,谢周霖终于推开门,带着厚厚一沓资料进来。
他看见陆明熙和池耀星都早就乖乖在会议桌前坐好,难得惊讶了一瞬,但也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今天不仅池耀星没有缺席,陆明熙也没在会议过程中插科打诨、浑水摸鱼,让他总感觉有些不习惯。
同样不习惯的还有季殊。
她很敏锐地察觉到,谢周霖进来的一瞬间,会议室里的气氛就不太一样了。
准确来说,是陆明熙和谢周霖之间的氛围不太一样。不同于他们往常之间的相处状态,今天两人的关系显得有些僵硬和摩擦,双方都在尽量避免互相接上话。
成秋远的活于是变重了很多。季殊为了分担他的任务,也自觉在会议中做了很多衔接工作。
终于挨到结束,谢周霖叫来季殊,从一叠文件中拿出新制的学生会成员工牌递给了她。
季殊惊讶道:“入会手续这么快就办好了吗?”
“你都在咱们这儿打工这么久了,总得给个身份才是。”成秋远在旁边笑呵呵地说。
季殊对谢周霖道了声谢,一转身,就看见陆明熙双手插着口袋,皮笑肉不笑地对她道:“恭喜啊。”
季殊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她觉得吃错药的大概是陆明熙。
她没搭话,只是跟他悄悄拉开了距离。几人如往常般下楼,谢周霖开了车来。
季殊发现他的车变成了一辆新的帕加尼。之前那辆八位数的说换就换,但其他几人好像都对此没什么惊讶。
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上车,池耀星就抢在她之前进了后座。
坐在中间的陆明熙伸腿踹他:“滚去你的副驾驶。”
池耀星戴着帽子,拉紧抽绳,置若罔闻、岿然不动,伸手就带上了后座的车门。
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不得不弯腰蜷着长腿,并排可怜地挤在了显得十分狭窄的后座。
第23章
季殊坐在副驾驶,从中央后视镜担忧地看着低气压的后座。
陆明熙阴沉的脸色变幻不停,她几乎差点以为他要动手。不过她又想起来论坛上那些传闻,池耀星大概也不是一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于是只有成秋远缩在角落里, 一点点默默压缩自己的座位空间。
谢周霖在看着路况之余用余光瞥了眼她,开口安慰道:“不用担心,他们经常这样。”
“我和陆明熙是发小,从小就在首都认识。池耀星小时候一个人在莱伊斯长大,大概九、十岁才被接回兰顿,比大家晚读几年书。”他解释着,
“不过他脑子聪明,跳了好几级, 跟我们差不多岁数上了初中,后面大家就一直在同一个学校。尽管经常发生一些摩擦, 但是我们家里人都互相认识, 关系也不错。”
“原来是这样。”
季殊还是头一次听说几个人之间的世家关系。照这么来看,几个人也认识十几年了,还是发小,父辈之间便有往来。朋友之间大抵会有些不服气,但是关系也远比他人亲密。
只有陆明熙听完话后,在后座发出一声很明显的不屑冷笑。
谢周霖也没恼,继续开车。池耀星则充耳不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玩俄罗斯方块。
PAGANI离开后, 季殊坐车回家吃了晚饭,谢周霖送完其他几人后又回来接她去医院。
这次车上只有两人,氛围总算没之前那么紧绷。
季殊有些歉意地问他:“会长还没吃晚餐吧?”
谢周霖说道:“平时也是晚上八九点才吃。”
他载着季殊到了医院楼下,打了个电话后便对她说:“你上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季殊不太好意思:“我叫司机来就行, 这个实在不用麻烦你。”
这次对方没再坚持。他应了声便开车离开,季殊看着他的车影远去才松了口气,发短信编辑时间地点给司机。
如果谢周霖坚持她才觉得更加奇怪。在她眼中,对方做事出于顺手或者是为了节省麻烦她都能理解,又或许,他对她抱有一些浅浅的怜悯,但是也从没越过那条线。
谢周霖明显比她更清楚分寸感。
季殊不再多想,收起手机,进入医院大楼-
市中心朗特街223号是首相府地址,谢周霖自记事起曾经居住在这里。
那时,整日的记者、围堵的人群、跟踪的狗仔,一切都让他烦不胜烦。他不能像小公爵那样高调,居住外人无法进入的庄园,开私人飞机与私人游艇,或是不高兴就拍落狗仔的摄像机,他必须露出最得体的笑容,做出最端重自持的姿态。
因为他是首相的孩子,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着首相的颜面和名誉,影响着党派的支持率。
现在,三条街之外的别墅区是他的住所。但他十分清楚,他野心勃勃的母亲一刻也没放弃过重新搬回朗特街223号的想法。
他将PAGANI停进车库,然后走进房子的玄关。
一进家门,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谢汝云正坐在沙发上看最新日期的《NEW TIMES》,一楼客厅的氛围有些僵持和紧绷。
很快有保姆过来接过他的书包和外套。谢周霖面不改色走过去,唤了声“母亲”后在她面前跪下,脊背挺直。
对方没有答话,谢周霖也没再打扰她,仿佛早就习惯这幅做派一般。
直到靠在沙发上叠着腿的女人看完整份报纸,才懒懒“嗯”了声。
谢汝云仔细地叠好报纸,放在小几上,接过保姆递过来的咖啡,问道:“你跟小公爵闹矛盾了?”
“谈不上矛盾,只是一点小摩擦。”
“行车记录仪拍到昨天他撞毁你的车尾,今早陆如青打电话找我道歉了。她说小公爵最近的行为变得有些不对劲,有时间想找你聊聊关于他的近况。”谢汝云掀起眼皮看他,“马上是他们程家老爷子的寿辰了。你懂应该怎么说吗?”
“我明白的,母亲。”
“嗯。”谢汝云淡淡回应一声,“这方面我清楚,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谢谢您的信任。”
谢汝云慢慢喝完整杯咖啡t,又开口道:“我也信任你,不会闹出任何不好的花边新闻,对吗?”
“……”
“我知道你身上的责任感很重。”谢汝云默了默,才缓缓说道,“但人不是小动物。任何人都应该独立去处理自己的痛苦和情绪,你不该为此接近她甚至帮助她。更何况,你知道,假如被狗仔拍下来并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你需要按照住在朗特街223号的标准要求自己,谢周霖。你的父亲曾经为此放弃了他的音乐剧生涯来全力支持我,你也不该让我们的心血染上瑕疵。”
“……我清楚的,母亲。”
谢汝云深深看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她起身离开沙发,吩咐保姆道:“不用给他准备晚饭了,十点钟再让他回房。”
保姆应了声是。
谢周霖什么也没说,安静地跪着,低着头出神地盯着地面。额前垂下的黑发在他的眼睑中投下一片阴翳,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两个小时后,他有些踉跄地扶着沙发起身,缓步上楼回房。他拒绝了保姆为他上药的请求,只用冰袋覆着膝盖,一边打开了手机。
他很快收到了一条消息。那是一份详细的患者病案文档。
谢周霖的指尖没有停顿,点击下载文件-
季殊有过心理咨询的经验,没有跟对方说得很仔细,只是将自己的症状说了一遍,拿到了需要的药品。
她谨遵医嘱吃药,也很欣慰地发觉ADHD对她的影响变小很多,她在做题时感觉更加专注。
下午放学后,她边跟岑萱发着信息,来到了体育场。
她远远的便看见了对方,女生虽然个子不高,但是跳得很高,她见到季殊高兴地蹦起来,奔过来挽着她的胳膊。
季殊注意到她怀里的红色横幅:“这是什么?”
岑萱解释道:“给楚佳宜做的加油横幅!等会到她上场时,你就抓着这头,我抓着那头,咱两撑起来,给她鼓劲!”
季殊看了看横幅上印的字,觉得到时候楚佳宜会比自己更加尴尬。
“今天是网球社社内晋级赛,胜出的话就能组成弗兰德网球联队,得到今年暑假出国比赛的机会,”岑萱郑重其事地说道,“不仅如此,履历上也能美美添上一笔,说不定她还能在明年国家队选拔之前就被哪个教练相中,直接选进去了呢。”
她用拇指比了比自己,“毕竟,我就是这样被选进田径队的。”
季殊配合地夸赞道:“好厉害。”
岑萱兴奋地带她进了网球社。
再过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开赛,现场人头攒动,气氛热烈,应援队在一旁响亮地练习着口号,到处都是青春和汗水的氛围,让两辈子都没参加过社团活动的季殊着实开了眼。
“怎么没看见楚佳宜?”岑萱左右望了一通,“那个家伙不会是不好意思见我们,偷偷躲起来了吧?季殊,你等着,我去找找她。”
季殊应下。她去自动贩卖机旁买了几瓶纯净水,准备等会儿分给两人。
一转头,便看见谢周霖和学生会的几个成员朝着这边走来。
少年穿着白色运动服,戴着发带和护腕,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看见她,跟她主动打了个招呼。
“好巧。”季殊笑了笑,顺手递给他一瓶手里的水。
旁边几个男生对视几眼,促狭地笑起来:“是特地来看我们会长比赛的吗?”
季殊忽然想起来谢周霖是网球社社长。她有点尴尬:“我其实是来看朋友的晋级赛的。”
“都懂、都懂。”那几个男生在后面知趣地挤着眉毛,倒是谢周霖仿佛没听见那些话一般,和她自然地道谢,然后拧开她递来的纯净水,喝了一口。
季殊感觉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快把她射成筛子。
她有点如芒在背,想尽快遁走,但是谢周霖反而带着她上前几步,和后面的人移开了些距离。他问道:“感觉怎么样,注意力集中的问题有好一些吗?”
季殊点点头,她道谢道:“谢谢会长,后面学生会有事尽管吩咐我。”
谢周霖难得笑了下,又提醒她,“能在期末之前解决是最好。下学期的大学预科班就要开始了,学校会准备一些ap课程,如果你有参加的意向,可以尽快考虑。”
季殊没跟他说自己想申请国外学校的事。她只是应下,然后道:“谢谢会长……我朋友马上开赛了,我去找找她。”
和谢周霖告别后,季殊顶着女生们灼灼的视线飞也似的逃离了比赛场地。
她摸出手机,给岑萱发消息:“你在哪里?”
对方过了好一阵才回了条语音,听起来气喘吁吁的。
“我在社团的休息室和更衣室都没找到楚佳宜,现在准备去体育馆P区的二楼找找。”
她说着,声音焦急起来,带了些哭腔,“她消息也没回,电话也不接,能去哪里啊?”
季殊飞快回道:“你先别着急,回忆一下她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会去哪里,我跟你分头找。”
她正巧在体育馆的Q区附近,转身进了场内。一楼偌大的场馆是一年级上体育课的地方,二三楼分别是更衣室、舞蹈室和休息室,四五楼则是器械室和医务室。
一楼一览无余,没看见楚佳宜的踪影,二楼和三楼一间间找过去,也没有。季殊一口气找上四楼,终于在一间器械室门口听见了些嘈杂的动静。
她悄悄走近,透过那条虚掩的门缝,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大约四五个女生聚在一起,嬉笑着说些什么,围着一个趴在地上的女生。
季殊认出来,那地上被欺负的女生正是楚佳宜。
她们穿着网球社运动服,个子一个比一个高,肌肉线条流畅。其中两个女生按着楚佳宜的手腕,另外一个用膝盖顶着她的小腿,让她没办法动弹,为首的那个则懒散地扛着网球拍,抛着手里的网球,一边蹲下来用球砸着她的脸颊。
“二年级的这么废物,手都还不了?”
“白长这么高,哈哈哈……”
“安姐说不想在赛场上看见她。咱们只把她关在这里,让她没法去参加晋级赛就行了吧?反正听说她在社团里也没什么朋友,应该没人会去找她。 ”
季殊在门外心如擂鼓。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比赛就要开始了,没时间多想。
她伸手推开了门。
霎时间,一双双眼睛集中过来,眼神威胁恶意地盯着她,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季殊心脏“通通”跳着,后背爬满冷汗。她咽了咽喉咙,强装镇定地拿出学生会工牌示意:“都在干什么呢?不知道今天器械室要检查吗?”
为首的女生狐疑地上前。她比季殊高出一截,走过来弯腰察看季殊手中的工牌,又看了看她的脸。
确认无误后,她才脸色微变,摆正了态度,放下扛着的网球拍,恭敬地点头哈腰:“学姐好。”
她一弯腰,其他人齐刷刷也跟着心虚地问好。
“学姐好!”
为首的女生眼神闪烁地陪笑道:“学姐,是这个人拿了我们东西,我们想把她关在这里教训一顿。不知道打扰到学姐工作了,真是不好意思。”
季殊“嗯”了声,将手背在身后,走过去看了看楚佳宜的情况。还好她来得及时,对方只是脸有些红肿,其他的地方没有受伤。
季殊用鞋尖点了点地面,命令道:“还趴着干什么,打算用脸扫器械室吗?还不快离开。”
楚佳宜慢慢爬起来,沉沉看了她眼,没说什么,转身推门离开。
几个网球社的女生有些心惊胆战。见季殊环视了圈器械室,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才松了口气。
“学姐,我们是安纯的朋友,”为首的女生走过去,眨着眼小声示意道,“您看今天的事能不能……”
季殊记得这个名字。一年级的交际花,内阁大臣的女儿,学校的“派对女王”,追她的男生排起来能绕弗兰德学院一圈。
她咳嗽一声,故作思索一番,才缓声道:“那……下不为例。”
几个女生非常欣喜,弯腰给她送别。季殊这才走出器械室,走出没几步,她就开始疾走,在四楼转角楼梯口撞见了岑萱。
“季殊!”岑萱焦急地抓着她的胳膊,“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找到楚佳宜了吗?”
季殊三言两语跟她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她现在应该已经到赛场比赛了,你不用太担心。”
岑萱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提心吊胆t起来:“那你呢?我怎么记得Q区的器械室一直是一年级的学生会检查的地方,但你的工牌上……”
季殊喘着气,来不及多说:“她们大概被我糊弄过去了,等回过神肯定要追上来。你快去找谢周霖,我这边还能拖一会儿。”
岑萱咬着嘴唇,点头应是。仿佛是为了应证季殊的话一般,不远处的走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纷乱的怒骂声。
“被她骗了!她是上一级的, Q区什么时候轮到二年级的来检查了?”
“我就说,明明学生会那边安姐都打点好了……她那工牌不会也是伪造的吧?”
“她死定了,竟然敢诓我们!”
季殊在楼梯间狂奔起来,但那群人也很快发现了她,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
回形的体育馆建筑三楼上,陆明熙懒散地弯腰,伸手拿起自动贩卖机落下的饮料。
忽然,对面楼层纷乱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那边远远看去,只见几个体育社团的女生似乎在追着什么人。
被追的女生个子不高、身材纤细,但爆发力却惊人的强。她像兔子一样窜在楼梯间里,绕来绕去,灿红色的夕阳渐渐移到建筑的头顶,光影徐徐偏移,将她有些慌乱的灵活身影染成一团浅浅的、明亮的光。
她脸颊泛着潮红,奔跑地大汗淋漓,眼神却专注地映着夕阳的光线,炫目得有些令人迷乱。
陆明熙似乎是被饮料呛到,液体涌上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
……季殊?她又染上麻烦了?
几个跟班忙上前慰问,陆明熙却摇摇头。他丢了个眼神给江兆明,对方呆了下,立刻领会到什么。
这边季殊体力已经快要耗尽,她唇色发白地绕过一个转角,正巧看见江兆明,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江兆明!”她疾走过去,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帮我个忙。”
她喘着气、压低声音,尽量平稳道,“等会你别多说其他,如果被问起来,就假装陆明熙在这附近,马上过来……”
江兆明感觉手腕有些发烫,他忽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刚应了声,那几个女生就出现在楼梯转角处。
她们怒气冲冲地想上前来,忽地看见了季殊身边的男生,步伐一顿,惊诧道:“江兆明!?”
为首的女生犹豫了两秒钟,“蹬蹬”下楼,走到两人跟前,看了看季殊,高声质问:“你们什么关系?”
季殊胸口起伏着,她还没缓过劲,刚想提前开口,江兆明便皱起眉头,将她挡到身后:“小公爵就在附近。不管你有什么事找她,最好还是客气一点。”
女生狐疑地看了下两人,半晌,冷笑了起来,死死盯着季殊道,“你以为我还会被你骗第二次?从没听说过小公爵的圈子里有你这号人。”
季殊好不容易整理好气息。她走上前一步,抬起眼睫直直看向她:“没有我这号人,难道就有安纯吗?”
“你——”
季殊打断她的话,她镇静地劝说道,“现在楚佳宜已经去比赛了,你们的计划也已经失败,不如就此放弃,学生会还能放过你这一次。”
女生“噗”地不屑笑出声,她逼近季殊,“你还想拿学生会来压我们?你以为我还会信?告诉你,就算是真的学生会来了都不管用——”
“真的吗?”
戏谑爽快的笑声忽然从季殊身后传来。
季殊后背下意识一僵,男生的脚步声在她的身后响起。
手臂的重量压上她的肩膀,熟悉的香气传来,但这次夹着些气泡水的清爽感。视角的余光飘过抹浅粉色,校服领带随着来人弯腰靠近的动作也垂落在她的一侧肩膀上。
陆明熙对社团女生举了举手里的易拉罐,看着对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悠闲笑着道,
“学生会的话不管用,那我的呢?”
第24章
女生后退一步, 结结巴巴道:“小、小公爵……”
季殊这边却比她更不自在起来。
她很想推开陆明熙,但是当着这些女生的面不得不克制自己,维持着几人表面还不错的关系。
直到那些女生仓皇道歉,脚步散乱着离开。季殊这才从他的手臂下逃离,迅速和陆明熙拉开距离。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皱眉问道。
“我以为你希望我在这儿。”陆明熙没恼, 反倒耸肩笑笑。
他叫住准备转身离开的季殊,“我帮了你, 连半句道谢都听不到吗?”
季殊压住的眉头, 慢慢道:“……谢谢。”
她往回走,陆明熙抬腿跟了上去:“你怎么又惹上了麻烦?”
季殊说:“跟你无关。我这次本来只是想拖一会儿,等到谢周霖过来的。她们跟学生会里的人串通过,私自压着网球晋级赛的同学不让她去赛场,所以我想让会长来处理。”
季殊说着,停下了脚步。
前方走廊的尽头,还穿着运动服的谢周霖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他疾步走近,看见女生时眼神亮了几分,见她没受什么伤才松了口气。
“你还好吧?”
季殊说:“我没事。”
“那就好。岑萱把情况都跟我说了,我回头会去问她的朋友具体是网球社里的哪些人。”他看了看季殊, 抿了抿唇,才温声道, “她们是网球社的成员,又跟学生会的有勾连, 这件事大半都是我的责任。你下次不要再贸然出手了,有事发信息让我来处理即可。”
季殊点点头。
陆明熙也在她身后站住,表情不觉冷了下来。
他轻笑了两声:“会长今天来得可真够慢啊。”
谢周霖没回答他的话。季殊低着头往前走,准备回比赛现场,忽然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是岑萱发来的。
她说今天的比赛结束了,楚佳宜成功晋级,发消息特地谢谢她。还说明天楚佳宜的比赛结束后想请她吃个饭表示感谢。
季殊低着头打字,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前的人忽然停住脚步。她差点一头撞上去的时候,身后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使她顿住步伐,停了下来。
季殊抬起头,看着肩膀上按着的手掌已经收了回去。一回头,陆明熙便站在她身后,笑着提醒她:“小心点,走路看路。”
他会这么好心吗?季殊看见他的笑容便忍不住打个哆嗦,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她默默从两个人中间拉开距离,单独站到一边。
身前的谢周霖正在接电话,他说了些什么便挂断,抬手压了下眉眼,然后有些歉意道:“我先回学生会那边了。”
季殊说:“没关系,我也正好要回家。”
她紧跟着离开,下楼之后才看见,陆明熙仍在楼上遥遥望着她。 -
因为这次事件,岑萱她们和季殊的关系迅速拉近,常来她的班级找她,就连楚佳宜见到她时也不总是冷着脸了,偶尔还会搭两句她的话。
楚佳宜的网球赛赢得没有悬念,也成功获得了暑期国际赛的入队机会。她们拉着季殊出去吃过几次饭、逛过街后越发熟络,中午放课后在食堂也会特地等到她了才一起打饭。
倒是阮思安自从那次咖啡厅事件后没怎么联系过她。
季殊也没想主动找她。
她的补偿已经尽力了,还没有去计较秦佳唆使别人欺凌她且擅传照片的事。她觉得自己做的足够到位,不想再跟原书的女主角扯上关系。
和岑萱几个人自然、轻松的相处,让她短暂地感受到正常的校园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
假如她从前没有遇上过那样的事,或许也能过上这种正常人的生活吧。
随着期末的逐渐临近,弗兰德的学习氛围日渐浓厚,班级为了提高大家的成绩,便由班长牵头开始组学习小组。
学习小组的组成是抽签制,谢周霖写好三十个随机双数号码后放进不透明的箱子里,每个人随机抽签,三个人一组。
排在班级前几的人总是最受欢迎的。季殊前面的女孩拿着纸条转身问道:“季殊,你是几号?”
之前那段时间,陆明熙身边人的行为让他们以为季殊被拉进了小公爵的圈子里,所以她们害怕季殊会对她们从前为了自保视而不见行为展开报复。但是见季殊似乎没有得势欺人的想法后,她们便又恢复从前那样问她题目的行为。
每次小考或是测验后,她的座位再次被围得水泄不通。
季殊看了眼自己t的纸条,回答道:“十八号。”
“好可惜……”女孩遗憾道,“我是十六号,只差两号呢。”
纸条全部分发完毕后,开始自发根据号码组队。谢周霖缓缓展开自己掌心写着“ 18”的字条。
陆明熙则懒散地靠在座位上,从桌下伸腿踢了踢前座的凳子。
“你是几号?”
“二、二十六号。”
“啧,”他又不耐烦地回身看了旁边几个人的,终于找到那个十八号的男生,他伸手敲了敲他的桌子,对他的字条勾勾手,“拿来。”
男生立刻心领神会,将手中的纸条和他的交换。
陆明熙拿到纸条,假装才展开一般,慢悠悠朝着季殊的位置走去。
谢周霖已经站在她的课桌边,正在和她订小组的学习计划。
陆明熙看见两人,“呵”了一声,挑了下眉,笑道:“真巧啊……”他的眼神慢慢移到谢周霖身上,“也挺不凑巧的哈。”
谢周霖刚才就看见他的小动作了,他知道反正也制止不了他,干脆没答话。两个人已经一周的时间没有一起放学了,陆如青那边找他谈了会儿话,这是个缓和关系的契机。
季殊倒是诧异陆明熙居然也拿到了十八号,她瞪着纸条几秒钟才慢慢艰难道:“……是挺不凑巧的。”
陆明熙干脆直接将椅子拉过来,在她的课桌边坐下,“你们计划都拟定好了?”
谢周霖将时间表递过去:“对,订好了,你看看。”
陆明熙接过纸张,只看几眼就皱起眉头:“一周去图书馆四天,只有周一、周三和周五的下午休息,周六周日还要去呆五个小时。”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两人,“你们去图书馆那么久做什么?睡觉吗?”
季殊无语了:“马上期末了,总要提高一下各科成绩。你没有想过可能会挂科吗?”
陆明熙的表情一阵变换,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妥协道:“……好吧,我也去。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谢周霖说着,把刚才和季殊一起敲定的辅导书单递给他,“这是我们学习小组复习期末和SAT考试可能会用到的书目,你可以先买来看看。 ”
陆明熙拿着书单神色怪异地回了座位。
这大概是最后一个能够悠闲出来喝咖啡的周末了,季殊的学习小组任务马上开始,而音乐剧的服装也很快定制结束,剧组马上要展开紧锣密鼓的排演。
还没期末考试,岑萱便已经开始期待暑假。
“去年暑假我和楚佳宜一起去参加了暑校的夏令营,考察了兰顿三所大学!”岑萱回忆道,“今年想好好放松一下,毕竟等到三年级就没机会了。”
她又问,“季殊你呢?”
季殊倒是没想过暑假会怎么过,她猜测大概还是复习或者写些申请文书之类的。暑假对她来说还是太远,她不想去思考几十天之后的事。
忽然间,手机发出“叮咚”一声特殊提示音。
季殊愣了愣。已经好久没有特殊消息传来了。她低头查看手机,忽然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陆明熙在问她某本参考书的购买方法。
这似乎是对方第一次问这种事,他从前只会命令她,使唤来使唤去的,提示音几乎快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她埋头打字,说那本辅导书前几年就绝版了,现在很难买到。她可以把自己的影印一份下周带给他。
陆明熙却说不用。
季殊有点莫名其妙。
几乎是前后脚,谢周霖也发来消息。她告诉季殊上周体育馆事件几人的处理结果。
网球社那几个霸凌楚佳宜的女生退社处理,并处以通报和短期停学。至于学生会的安纯,他说暂时没有找到证据,让她再给他一些时间。
季殊将谢周霖的信息给两个人看,楚佳宜的眼眸动了动,半晌才看着季殊,慢慢道:“……谢谢你。”
季殊应了声:“没关系。”
岑萱高兴又欣慰,“多亏了季殊,这样咱们说出去,也是不怕欺负、有后台在学生会撑腰的人了!”
季殊忍不住笑了出来,楚佳宜也瞪了眼岑萱,两个人扑哧乐成一团。
谈笑间,季殊不经意抬起头,忽然看见对面的桌球娱乐部二楼似乎有个人正在窗前朝这边看来。
对方戴着帽子,身材高挑,远远地看不太清脸,只是偶然间季殊会感觉到那状似不经意投来的视线。
见她看过来,没多久对方便离开了窗前,去台球桌边和别人谈起了话,似乎刚才那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桌球室里,模样出众,气质绝佳的女生正俯身在桌边瞄准白色的球。
她的骨相极佳,化着淡妆,身高不输身旁戴着帽子的男生,浑身散发着一股随意从容的气质。男生在她的身旁坐下,摘下帽子,两人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
女生一杆将球打进洞里,直起身来点了根烟,问道:“你刚才看的,就是之前一直跟我说的那个女生?”
池耀星一边喝水,一边低头“嗯”了声。
女生笑了起来。她走到池耀星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之前要我查的我查过了,不过信息不多,少数透露的也对不上。你真的能确定就是她?”
“……”池耀星低头看着水杯,缓声道,“名字一样、说话的细节一样,就连使用字母大小写的习惯也相同。”
“叫这个名字的可不止她一个,至于其它的也能够伪造,不能定论,”池念星顿了顿,若有所思,“况且那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是同一个人也会改变的,你没必要那么执着。”
“你不懂。”池耀星只是执拗地说这一句话。
他一个人在莱伊斯的福利院生活了九年,那种生活简直快把他逼疯。每天等待她的邮件是他唯一能够期待第二天来临的理由,她会在邮件里分享她的生活、穿的衣服、看的小说和玩的游戏……
那是他在语言不通、没有亲人与朋友的国家生活仅剩的一点儿盼头。
“好,我不懂,”池念星耸耸肩,
池耀星从莱伊斯被接回国后,父母都觉得愧对他,所以对他格外溺爱,也导致了他没什么生活和处理人情世故的经验。
他闯下过不小的祸,池念星曾经也对他不胜厌烦,在了解到他的过往与日渐的相处后,才慢慢变得像一个姐姐。
但对方似乎并不怎么亲近她。
“本来还想再多玩一周的,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所以决定下周提前回校,到时候替你看看,这女生是什么样的人。”池念星兴味地笑道。
池耀星却忽然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的姐姐,眼眸沉沉:“……我警告你,别对她出手。”
他的眼神凶厉,浸着冷意,即使是池念星也忍不住退了一步,后背有点发凉。
“保证,只是看看而已,绝对不会伤害她。”
看着池念星举起双手,少年这才慢慢收回眼神。
“爸妈还不知道你回国的事,我没跟他们说。”他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语气,“你找个时间自己跟他们说吧。”
“知道了。”池念星应了声,忽然间没了什么打桌球的心情。
她有些烦躁地转身,用手指将烟摁灭。
第25章
随着期末周的临近,岑萱那边的训练任务也重了起来,大家都各自投入到自己的学业中去。
季殊学习的地点从家中转移到图书馆,她会比学习小组约定的时间提前大约半小时到, 然后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整理好后开始学习。约定时间开始的前五分钟谢周霖会到场, 二人打过招呼后会率先学习自己准备的科目,直到距离约定时间开始一小时之后, 陆明熙才会姗姗来迟。
他倒是把小组的指定书目买了, 没买到的那本概念化学参考书就凑到季殊身边跟她一起看。
谢周霖偶尔给在几个人做完卷子之后一起讲题,他又会常常挑刺,但轮到季殊讲解的时候他反倒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像只专注着季殊笔尖下的文字和公式一般。
他还没怎么做过SAT的卷子,所以季殊和谢周霖讨论真题时他插不上嘴。
季殊的弱势模块是大作文,谢周霖恰好比较擅长论述部分,他会在季殊写完一篇作文后坐在她身边细心讲解,声音不疾不徐,结合论点论据,细致到逐句标注出承接与转折,还会将自己的大作文给她作为t模版参考。
谢周霖讲完的间隙,季殊偶尔抬起头,能看见陆明熙就坐在对面,转着笔、面色有些微微不虞地看着他们。一旦跟她对上视线,他又会很快地笑上一下,将自己做的题目递到她的面前,似乎在展示自己的做题成果,又像是在期待着她的改错和解答。
有时他们会在图书馆遇见偶然路过的池耀星。
他照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频繁从他们桌边路过。找到想看的书就戴着耳机,坐在和他们隔着几个座位的地方看书,没找到书便趴在位置上晒太阳睡觉。
偌大的图书馆里,池耀星是唯一一个在期末周整日晃来晃去看闲书、睡觉的人。
陆明熙有时会注意到他。他会扯扯嘴角,评价道:“这小子如果不是首席,早就被人拖出去打八百道闷棍了。”
季殊很想说其实他也是。
偶尔陆明熙转的笔会掉在桌子上,把池耀星吵醒。他就转过头,冷冷地瞪着对方。陆明熙也欠揍地笑一笑,瞪回去。谢周霖没理他们的这种行为,只专心给季殊讲题。
尽管有些小摩擦,但幸而三个首席一桌,没什么其他同学敢来这附近,只有学生会的成员偶尔跟过来处理工作,所以环境安静上不少。浓厚的学习氛围也提升了季殊的专注力,她渐渐比在家时更能投入做题之中。
令季殊意外的是,她以为陆明熙会坚持不了多久,但没想到这一周的时间里,尽管他常常迟到,却从没缺席过。
不知道谢周霖后来跟他说了些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虽仍旧不快,但还是恢复了往日一同放学的相处模式。
周末五个小时的学习时间里,他迟到一小时,睡觉一小时,但也至少能学习接近三小时,成绩的提升幅度也不算小,看季殊的眼神也缓缓发生着改变。
一周的小组学习后,季殊用表格统计了一下自己的成绩提升。简答题模块分数提高了3%左右,大小作文的提升则尤为明显,得到了6-7%的增长。大部分都多亏了谢周霖的耐心辅导,为了表示感谢,她买了新的护腕送给他。
谢周霖收到礼物的时候非常惊讶。他的眼睛亮了一瞬,郑重地收下礼物,对她表示感谢,说下次去参加网球社活动就会换上。
因为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季殊都被他的反应弄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只有陆明熙有点不善地在旁边看着他们,眼神沉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二天,他就也照着她的样子把她叫出来,送给她一张黑底烫金、用火漆封口的信封。暗红色的火漆上压出公爵家的标志徽章。
季殊没有贸然打开,她看了眼陆明熙:“这是什么?”
陆明熙手插着口袋,故作随意地笑笑:“补习的感谢礼物。”
季殊打开一看,是Lotus的COB寿诞晚宴请柬。她当场就塞了回去:“我不要。”
陆明熙错愕一瞬,他捡起没拿稳落在地上的信封,伸手抓住了想要转身离开的女生手腕:“你看清这是什么了吗?”
季殊感觉莫名其妙的:“你爷爷过生日关我什么事。”
“你可以作为我的女伴出席宴会。”
“所以呢?”
“……大家都会看见你,”陆明熙呼了口气,似乎在调动浑身的耐心,“他们都会知道站在你身边的是我。”
“上次我以为我拒绝得很明确了。”季殊甩开他的手,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即便你之前帮助过我一次,但我不是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我的家世和品格,都不配让我站在你身边。”
她咬重了最后一句话的“不配”二字,很顺利地看见对方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有发火的预兆,但是尽力遏制住了。眉毛扭曲变换了一阵,最后才露出一个不怎么从容好看的笑容,对季殊举起双手:“好,我尊重你的意思。”
他把那张特地写上季殊名字,但对方却连看都没有仔细看过的请柬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作出坦然又无所谓的样子。气氛仍有些尴尬,恰好池耀星走了过来。他看了看两人的脸色,又去垃圾桶扔易拉罐,看见了里面皱巴巴的请柬。
季殊已经回位置去学习了,他便开口问陆明熙:“她拒绝你了?”
陆明熙不知道为什么能从这个万年冰块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幸灾乐祸。
他揉着后发,掀起眼皮,烦躁地瞪他一眼,冷声吐字,
“滚。”
池耀星步伐轻快地踱着步子离开。
没几分钟后,陆明熙又像是自己调理好了,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位子上学习。
倒是谢周霖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他眼。他有些诧异,很快理解了陆如青说的“小公爵最近的情况变得不太对劲”具体是怎么回事。他的脾气变好了不少。
谢周霖从前最常在病床上看见他。陆明熙小时候病怏怏的,脾气也很差,很少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下地,在别的孩子都在草地上撒野奔跑的年龄,他整日里只能在病房的床上摔花瓶和茶杯。
季殊倒是很意外,谢周霖会主动跟她说起这些。
这个周末的下午小组学习结束后他特地送季殊回家,并在车上告诉了她关于陆明熙过去的事情。
他从车里拿出一个老旧的DV机,里面有一段像素并不清晰的视频。
镜头里是两个半大的男孩,其中一个看起来端正乖巧,伶俐可爱,穿着马甲衬衫和短裤,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谢周霖。旁边还有一个稍微高点的男孩,瘪着嘴,满脸的冷漠和不情不愿,被家长安排着跟谢周霖排在一起。
两个孩子在病房里挤挤挨挨,挽着胳膊,拍摄人的画外音还在鼓励两人身旁病床上鼓起的一坨小山一样缓缓蠕动的东西。鼓励了好久,还是那个冷漠的男孩最先不耐烦,伸手将包裹着的被子一把扯掉,露出了病床上窝成一团、羸弱苍白的男孩。
他喘着气,眼眶红红的,手背和脚背都贴满了扎针后留下的贴布,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堡垒就这么被拆掉,有些无措又怯生生地望向镜头,蓦地哭了起来。
镜头的画外音慌忙失措,随后变得一片黑屏,只能听见摔砸物品的哐当声和细细的哭泣声。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在手忙脚乱的安慰和哄声后,那啜泣才渐渐平息下来,画面再次亮起。
这次,三个男孩不情不愿,你挤我我挤你地站在一起,对着摄像机留下了不算好看但配合的笑容。
视频光影凌乱,声音也有些失真,能清晰地感觉到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产物。
季殊用指尖点着屏幕,一一辨认:“中间这个是会长你,那个高些的男孩是池耀星,还有那个病床上的……”
谢周霖承认道:“是陆明熙。他出生的时候患有隔代遗传的先天心脏病,差点夭折,后面身体便一直很差,在病床上断断续续躺了很多年,直到大些了身体状况才稍微好转。公爵一直很担心他的情况,所以拜托我在学校的时候多为照看。”
季殊没应声。她沉默了半会,才幽幽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谢周霖偏头看了她眼:“只是想告诉你,我这些年容忍陆明熙在学校的行为和他的脾气的理由而已。”
他说着,移回视线,边注意路况边徐徐说道,“原本大家都难以忍受他的行为,但是又总是会想起他小时候无数个差点高烧死掉的夜晚,便心中对他多了很多忍让和耐心。”
季殊也想起来,自己刚来到这本书的第一天。那天在昏暗的杂物间里,尽管她因为难以调节的愤怒揍了陆明熙并将他殴打进医院,但是他确实晕厥得太轻而易举了点。
现在回忆起来,那不像是被打晕,倒像是因病抽疼的昏厥。
她低头在手机浏览器上搜索这个疾病。
即便是成年后也有不小的概率突发疾病昏迷,严重的话或许还会危及生命。她又依次输入公爵家的人物姓名,发现陆明熙的爷爷也有这个病史。家族中血脉流传的遗传性心脏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炸开。
但现代医学已经如此发达,陆明熙大概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脆弱,疾病也并非在未来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
谢周霖用余光瞥了眼垂着眼睫,正在沉沉思索的女生。
半晌, t她才抬起头,笃定而沉缓地开口:
“即便知道这件事,我也不可能改变对他的态度,更绝不会因此而原谅他。”
谢周霖道:“你本也不需要这么做。”
送季殊到目的地后,他驱车回家。路上,他接了几个电话,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又处理了几条信息,才慢慢回忆起季殊说那句话的语气。
“我不可能会原谅他”。
谢周霖压了下唇角。
他接起家人的电话,应了几声,又不缓不慢地回拨给陆如青。他细致地说起陆明熙一天的行程,弱化了季殊的存在。
挂掉电话后,他才用指尖轻轻摩挲着DV机。夜间车水马龙和LED屏幕映射的五彩斑斓的光线透过车窗投在他的发间,冰凉的阴翳落在他的眼睑上,像陆离的波纹浅浅晃动。
陆明熙的病,由他来提前告诉季殊,当然比以后公爵或是小公爵亲口告诉她影响来的小太多。
在她最厌恶对方的时候得知这件隐秘的事,那么此后,任何人都再也没有利用她的怜悯的可能。
第26章
紧张的期末学习之余,音乐剧小组的排演也开始了。不过令季殊没想到的是,陆明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加进了她所在的剧组。
她翻着剧组成员名单,问组长道:“男主的演员怎么换了?”
她记得原本是另一个男生来饰演杰森的,现在怎么变成了陆明熙?他之前不是还说过《摇滚Heathers 》非常无聊吗?
一回头,正见小公爵站在嘈杂的人群中央众星捧月一般,散漫地笑着说话。旁边拥挤过来的人群将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在他不远处站着脸红的阮思安,被人群起哄着过去跟小公爵合影。
“小公爵非要来我们剧组,原本的男主角便被替换出去了。估计是为了追女友吧,”组长酸溜溜地看一眼人群中心,“真不知道阮思安还在拿乔什么,我要是她,早就答应人家了。”
季殊冷瞥了眼他,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离开。
她记得之前陆明熙才跟她说过, 已经跟阮思安断了单向的关系。但是外界包括阮思安自己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想过要去提醒她,但是对方似乎因为之前咖啡厅的事对她心有愧疚,在剧组里一直处处避着她,眼神也有些躲闪。
……估计是也没什么继续跟她往来的想法了吧。尽管她们的关系短暂地缓和过,但是两个人的交友圈子泾渭分明,性格也合不太来。季殊便也打消了跟她提醒的念头。
尽管如此,按照剧本,阮思安饰演的是女主角, 季殊则演的是校园小团体中的头目,霸凌女主角维罗妮卡的“女王蜂”希德。在排演中无法回避地对上时,两人偶尔都能瞥见对方眼中的回避。
剧组里有不少阮思安的朋友,偶尔能听见些闲言碎语。但是由于最大的矛盾来源秦佳如今还躺在医院,无法参演,所以大多也只是些私底下的小话,加之被阮思安呵止,剧组的氛围不至于闹的太尴尬。
第一场排演,季殊顺利地被一杯毒酒送下了线,在阴影中和道具们一起退场,等待最后的一场独唱自白。
但不知为什么,陆明熙在跟阮思安搭戏的时候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的,偶尔会忘词,眼神也时不时往阴影中瞟。
季殊远远的摸不清他在瞟谁,只能大概看到他似乎在看她附近的位置。她左右看了看,身边只站着一个刚刚从台上撤下、扮演便利店附近自动贩卖机的移动道具。
道具见她看了过来,闷声闷气地道:“你好。”
季殊吓了一跳。
她现在还保持着刚刚台上喝了毒酒的希德的死后状态。穿着居家的睡袍,顶着乱糟糟的金色假发,唇边还留着不明红色液体,脸色被涂得惨白一片。
两个人在阴影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甚至分辨不出谁更吓人一点。
“……你好。”
扮演自动贩卖机的人晃了晃身子,连带着里面的塑料道具也晃晃作响,像是在跟她打招呼一般。
季殊才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
“池耀星?”她不敢置信地问。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上扬的起伏:“是我。”
季殊实在是难以想象,平日里看上去冷酷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会扮演这么一个看起来无比滑稽的可移动道具。
不过想想,他平时不善社交,也不喜欢与人沟通,倒是也可以理解。
自动贩卖机叫了声她的名字:“季殊。”
然后塑料道具里一阵翻箱倒柜的窸窣响声,最后才从通气的小圆孔递出一瓶纯净水,“给你。”
季殊惊讶一瞬。她刚刚在台上唱了很久,嗓音确实沙哑,但还是很快拒绝:“谢谢你,不过我最后还有戏份,喝水怕妆花掉。”她指了指唇边那道喝了毒酒后流下的血,对他感谢地笑了一下。
“哦。”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把水揣了回去。
季殊便跟他并排站着看台上的戏。
第一次排演,大多戏份与台词不熟,大家都磕磕巴巴的,气氛倒也挺欢快。
因为是高中生排演,剧本中删除了男女主的大尺度亲密戏,但仍旧有些拥抱亲吻的镜头。季殊注意到陆明熙有些烦躁和抗拒,尽管不少人起哄,但他显然没能入戏,眼神四处乱飘。
不过在整场戏中来说,这应该只是个不算大的瑕疵。排演结束后,季殊就去更衣室换了道具服,领到了后续排演时间表。
她刚收拾好东西走出去,就看见阮思安眼睛红红地坐在休息室里,周围围着一圈女生安慰她。
“她怎么了?”季殊小声问组长。
“小公爵刚才在排演结束后找到我,要求删除吻戏和拥抱的镜头,”他看上去也有些焦头烂额, “但剧本里两个人本来也是情侣,全部删除了根本就没有任何演出效果可言……”
季殊“哦”了声。她对此没什么想法,只是环视了圈休息室,看见陆明熙不在,大概是已经离开了。
她刚准备走,就看见池耀星从更衣室出来。他压着鸭舌帽,背着书包,双手抄着兜准备离开,转身就看见季殊。
季殊跟他打了声招呼,他似乎僵了下,很快走到她身边。两人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出休息室后,季殊快走几步,去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又折返回来递给他一瓶。
“刚才谢谢你。”她笑了笑,“不过那瓶是道具水,喝真正的售卖机里的吧。”
“嗯。”少年看到她的笑,动作有点僵硬地接过,拧了下没拧开。季殊提醒道,“拧反了。”他才默默调转瓶身,换了个方向拧。
“你在哪个班?”季殊没在意,一边走一边接着问他。
“A区6栋四楼3班。”池耀星回答。
季殊只是问了班级,他却连具体位置都回答得事无巨细。这种说话风格莫名让她有点熟悉。
她回忆了一下,又想起来之前在A区迷路的事情,转头看了看池耀星的身形和气质,她越发感觉他就是之前带路的少年。
他大概是真的不记得了,毕竟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可能只是随手一帮而已。
她便随意地跟他聊起来一些期末和学习的事情。对方虽然话不多,吐字也简洁,但两个人聊起来意外投机。
临分开时池耀星才叫住她。
“季殊,”他问,“暑假的科创大赛,要不要组队?”
季殊愣了下。
她记得岑萱跟她说过,池耀星是从来不跟任何人组队参赛的。暑期高中生科创赛要去洛克利大学参加为期一个半月的封闭式夏令营,季殊有些犹豫。
尽管丰富履历的诱惑很大,但是一来她不太好意思蹭池耀星的奖项,二来她仍旧坚持申请海外的学校。暑假有机会的话,她更想增添海外高校的游学经历。
“我考虑考虑。”她回答。
两人分别后,她乘车回了家。很快,她发现家里多了些东西。叠得半人高的奢侈品礼盒整整齐齐码着,琳琅满目,精致奢侈的包装上印着Lotus的图标。
季殊问:“有人来过吗?”
保姆回答:“公爵府在半个小时前派人来了一趟,放下这些东西,没说什么就走了。”
季殊紧皱着眉头,伸手翻了翻那些东西。包包、鞋子、手表、项链、香水……什么都有, Lottus品牌下的奢侈品价格高昂,很多纪念款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季殊面前的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大约八位数。她烫手一般撤开。
季殊一个也没拿。她吩咐保姆全部包好,原封不动送回去。
保姆却说:“那边的原话是,季小姐不收的话,丢掉即可。”
季殊的脸色沉下来。她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欺凌者的父母赠重金作为封口费,想私下化解。
如今公爵府亲自派人过来,想必是公爵也知道了陆明熙曾经在学校里做过的那些事情,上门“展现诚意”来了。
她看着Lotus的黑底烫金莲花标志,忽然胃里翻涌着恶心。原本只要陆明熙不再惹她,两人保持距离、相安无事,她倒还能欺骗自己暂时忘记从前的事。
但是这些昂贵的奢侈品一件件送来,便像是在提醒着她无法遗忘的过去一般。
“……那就收在客房吧。”季殊疲惫地说道,“总之别让我看见它们。”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前脚才收起公爵送来的东西,后脚季南林就赶回来了。
他带着何瑛一起回来,吩咐保姆将收起来的东西又一一拿出来摊开。季殊听到声响下楼,便看见季南林眼睛发亮地看向她,对她的态度亲昵得简直令人浑身发毛。
“小殊,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早说?”
他兴奋地对着季殊招手,“来来来,过来看看公爵的诚意……我常年在外年跑生意,竟然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公爵家攀上关系了。”
何瑛的肚子已经能看出些起伏了,她也欣慰地说,“听说之前小公爵还来咱们家做过客,那时候家里没人,也不知道怠慢了没有。”
季殊厌恶地皱起眉头:“什么叫攀上关系?”
季南林依稀从保姆口中知道一些转述事情的原委,他很快改口:“补偿,是补偿。”
季殊不想多说。她添了杯温水准备回去喝药,便又看见门口堆放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她看向何瑛:“你不出去住了?”
何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季南林便道:“这是我们的房子,当然要回来住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就是公爵来做客,要是看见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那像什么话?”
季殊沉默了会,什么也没说。她心烦地拿着水杯上楼。
她没法反驳他们。这是他们的房子,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说到底,她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只是这些天她早就适应了一个人居住的自由生活,多出人占据了她的独处空间,倒让她有些静不下心来。
期末课业重,她便每晚出去找个离家最近的酒吧的隔音包间写功课。
偶尔她会接到公爵的电话。对方总是很忙,声音稍显疲然,在短暂的通话时间里,她有时会关心季殊的情况,大部分时候问及陆明熙在学校的状态。季殊也公事公办地回,将陆明熙和自己的关系撇得很远。
但是不知为何,公爵仍旧坚定地认为能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她猜测大概是之前陆明熙写了有她名字的请柬,陆如青才由此产生了什么误会。
她尽力跟对方解释陆明熙从前做过的事,又说起自己因为最近拒绝了他的圈子邀请才让他恼羞成怒,而之前的请柬只是陆明熙的心血来潮,他只不过是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绝对的权威而已。
她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借此机会攀扯公爵家。她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也希望公爵能多多管教陆明熙,让他别再出来祸害其他同学。
当然她说得足够委婉,只是陆如青听完后沉默很久。她说自己很抱歉,随后挂断了电话。
再一次接到陆如青的电话是在周五晚上。
季殊一个人在包间里做功课,公爵打电话问她是否知道陆明熙在哪里。季殊回答不知道。
挂断电话后,她抬起头,才看见包间墙上挂着的电视,正在直播公爵府的晚宴。
拥挤的记者、华丽的闪光灯、背景广阔的草场和停机坪、光芒四射的上流阶层人们交错出现在屏幕上,晚宴现场的香槟塔和豪车礼物纸醉金迷,闪得人眼花缭乱。
原来今天就是Lotus的COB寿诞宴会。
刚才公爵的声音倒显得冷静,听起来陆明熙在宴会中途跑了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发生。
季殊做完功课,背起书包推门出了包间。
酒水的香气和酒精瞬间冲得人头晕,音乐声冲天,冷气开得太足,季殊忍不住环了环胳膊。她低着头挤过人群,刚想离开,便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明熙正在吧台边独自一人喝酒。
他的粉色头发若是平日里在人群中显眼得很,但是在这群魔乱舞的酒吧里便显得不怎么突出,加之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音乐和五颜六色的阴暗灯光,人们都沉沦在灯红酒绿的狂乱舞池中,一时还没什么人认出他来。
季殊想了想,还是在吧台边坐下。她拿起手机拨打了公爵的电话,告诉对方陆明熙的位置。对方沉默片刻,说自己马上就派人过去,拜托季殊在旁边稍等一会,看一下他。
季殊便远远选了个能看清他的位置,点了杯莫吉托坐着。
期间有几个人来找她搭讪都被她装作没听见地回绝,倒是坐在她身旁的一个女生兴味地看了她几眼,又瞄了眼远处喝了好几杯、醉得趴在吧台上的粉发男生。
“你男朋友?”她感兴趣地问季殊道。
“不是。”季殊原本没想回话,但是转头看见那女生的脸居然跟池耀星长得有几分相似,便还是开了口。
“那你为什么总看他?”她化着浓妆,眼睛上挑,托着下巴问道。
季殊瞎扯道:“我受人之托来暗杀他。”
女生看着她,扑哧一声被逗乐了,笑得东倒西歪。她抹抹眼睛,跟季殊说了句什么,但是音乐声太大,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季殊没听清。
她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回头便看见陆明熙似乎是跟别人起了什么矛盾。对方有两三个人,都是肌肉大汉,几个还留着寸头纹身,面目狰狞地骂了陆明熙声脏话,伸手便想去扯他的领子。
季殊心脏一跳。
她忽然很想回到几分钟之前,然后推辞公爵的嘱托。
如果她没答应帮忙看着陆明熙的话,对方怎样都跟她无关,但是现在既然答应了,对方一旦出事,公爵府必然会追责到她的身上。
她只能硬着头皮离开座位,穿过重重拥挤的人群,挤到陆明熙身边。
季殊对着那几个人道了个歉,一把捞过醉得有点直不起身的少年,抬手拿起自己头顶的帽子盖到他的头上,用力压低帽檐,遮住他的脸。
但低下头便看见刚才还醉得眼神有些涣散的人已经全然睁开了眼,眼睛亮的有些出奇,直勾勾地盯着季殊的脸。
他身上的酒气温热地喷洒在她的脖颈上,有些酥麻作痒。他的语气像是不敢置信,带着醉意有些咬舌头地轻声问:“……季殊?你怎么在这里?”
季殊装作没听见,冷着脸没答他的话。
她推着他的后背就准备带他走,手臂却忽然被人抓住。
一转身,那几个健壮的纹身男人眼神轻佻地上下扫视着她。为首的那个寸头纹身男咂了下嘴,结实的手按着她的手臂:“还背着书包呢,穿的这是弗兰德的校服?乖乖女居然也会来酒吧,抓你男朋友?”
季殊冷声说:“我是来学习的。”
他们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仰头笑起来。
几个人又瞥了她身后戴着帽子低着头醉醺醺的陆明熙,回看了看季殊,都动了不轨的心思,于是一边哈哈笑着伸手去揽她,一边给她递酒。
“妹妹,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喝几杯,就当是我们请你的。”
“你男朋友酒量差,太没用了,不如来陪我们喝。”
季殊眼神暗了下来。她攥了攥拳头,刚筹划着等会往哪处砸,便看见身后的陆明熙不知何时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他戴着棒球帽,帽檐下的表情有些恐怖,眼神幽幽,几乎是一瞬间便锁定在了那个手臂搭在季殊肩膀上的男人身上。
季殊心道不好,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只见陆明熙抄起吧台上一瓶酒,动作快得几乎令人看不清,狠狠闷在了那个男人的后颈上。
“哐当”一声,碎片t和酒液随着音乐的震动四溅,响彻在狂乱的夜间酒吧。
第27章
酒吧里安静了一瞬, 只剩下音乐轰隆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季殊趁着所有人都在愣神的空当,捞起陆明熙的手臂就跑。她跑得又急又快,几乎是冲撞着面前的人群飞奔而走。在还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头冲出了酒吧,闯进了弯绕的巷子里。
那个男人被砸懵了,抬起头来才摸到后脑勺一手的血。他咬牙切齿地在惊叫声中打救护电话,几个小弟面色凶狠地追了出去。
季殊家就在不远处,因此对这附近的路况比较熟悉,她熟稔地绕了几个弯,陆明熙跟在身后醉得步伐有点发软,掌心却烧得发烫,握着她的手的力度越来越用力,几乎像是烙铁一般钳着她的手掌。
季殊终于有点忍受不了了, 她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似乎被甩开了,便使劲想撤开自己的手。
但对方却越来越用力,季殊只能上前用另一只手捏他的手腕,但陆明熙紧接着也伸出另只手锁住她。
他看季殊的眼神似乎真的醉得不轻,让季殊厌烦得不行,懒得再跟他纠缠,便直接抬腿踹他。他没闪没避,硬挨了这一下,一个趔趄靠着墙角滑倒,但手依旧没松,连带着季殊一起跌倒,滑落在他的身上。
季殊闻到那熟悉的香水气息,混合着酒精的醉意,随着他心脏的擂鼓声一同送到她的感官里。
他此刻的心脏跳动坚实而有力,胸前滚烫地灼热,听起来分外健康,让人简直无法想象他患有先天心脏疾病。
季殊没对他手软,直接一个头槌锤得他不得不松开了手。他的钳制一松,季殊便迫不及待从他身上离开,跟他拉开距离。
她烦躁地拿出手机,刚想重新定位一下位置,将地址信息发给公爵,便见陆明熙低着头,伸手抓住了她的书包后带。
“……季殊。”他的喉咙滚动一下,才叫出这个沙哑的名字,“为什么帮我?”
季殊将地址发送。她说,“今天是你爷爷的寿诞宴会,公爵让我帮个小忙,我承她这个人情。”她晃了晃手机,“位置我已经发送了,你只要撑到公爵来就行,我先走了。”
“别走。”陆明熙的声音难得有几分慌乱,他抓着季殊书包带子的手更紧了几分。
季殊低头一看被吓了一跳,他的唇血色褪尽,变得苍白,脸色难看至极。
“你犯病了?”
“陆如青告诉你的?”
季殊没说是谢周霖说的,她只是皱着眉头,蹲下了身,去摸他身上的口袋,“你的药平时放在哪里?”
“……”
季殊狐疑地看着他的脸色,没摸到他的药瓶,“你平时出门难道不会准备速效药吗?”
还是说刚才跑的过程中掉了?
他喘着气,即使隔着布料也能察觉到身上皮肤发烫。帽檐的阴影很重,好一会儿季殊才察觉到他似乎流泪了。
他流着泪,忽然间又笑起来,紧紧一把攥住季殊伸出的手。
季殊冷呵:“放开。”
他却依旧死死抓着,置若罔闻似的,手掌烫得惊人,过了会儿才缓缓道:“……我爷爷病危了。”
季殊动作只是一顿,但很快更用力地去扯他的手。她的声音很冷:“那关我什么事?”
“一场为他而办的宴会上,除了他,所有人都在。”他说着,醉醺醺地又嗤笑起来,“他们从不会关心任何人,眼中只有世家贵族间的地位和利益。只要对他们有利,便会去做,其余的根本就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不公布很正常,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Lotus股价就会暴跌,”季殊冷冷戳破了他的想法,“你是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沦为病床上的棋子吗?我觉得倒不用担心,至少未来还有爵位等待着你来继承。”
陆明熙笑得更大声,季殊几乎害怕他被那群人发现,但不知为何那边又没什么动静了,四周很是安静,夜风也带着些凉意。
陆明熙的眼睛发红,他看着季殊的眼神很亮,只是凌乱的粉发被汗水晕染在额边,身上十分狼狈。
他轻声喃喃,“你说的对,只有你会对我这么说,也只有你会毫不顾忌地对待我。”
季殊扯他不开,看了眼手机时间,懒得再多说,直接抄起路边一个空酒瓶指着他:“你到底放不放?”
“你砸,”他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眼神直直盯着季殊,“往这里砸,对准点。”
“我从前对你做错了事,你是该报复回来。随便你怎么砸,我都不会还手。”
季殊咬牙切齿,她发狠地手一挥,风从陆明熙面前一飘,酒瓶“哐”地砸中他头边的墙壁,碎片哗啦散落下来,划破他的脖子。季殊趁他没注意将手抽出,快速拉开好几步距离。
玻璃像是夜里碎掉的月光,散落一地,潋滟缤纷。
季殊警惕地一步步后退,直到看见对方的身影没在黑暗中才匆匆转身。很快路边响起救护车的声音,疾驰而来的车队也接踵而至。
季殊心里有些烦躁,走着走着差点被什么绊上一脚,低下头才发现是刚才那几个七倒八歪晕过去的壮汉,他们后脑的衣襟沾血,早已不省人事,模样有些吓人。
她没仔细看,匆匆绕过几人横在地上的身体,从酒气冲天和遍布着流浪汉的小街巷道里快步离开。
她走后不久,阴影中缓缓走出的两人才靠着墙角蹲下。
少年手边躺着根沾血的棒球棍,手掌受了些伤,他咬着绷带往自己的掌心缠去,女生则蹲在他的旁边抽烟。
烟雾缓缓升腾在昏暗中,池念星忽然笑了一声:“爸妈还以为你长大了就不闯祸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没有,整天就知道藏在街头巷尾打人。你打一百个她都不会知道。”
池耀星声音很冷:“她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那是当然,否则她就会知晓你借着网友的名义接近她,还通过软件测试在她的手机里安装了追踪软件这件事……”池念星说着,忽然笑叹了声,耸耸肩,“池耀星,你脑子是聪明,但追女生也就这点能耐了。况且有人比你更急不可耐,我不觉得你能胜出。若你输了,难道要将那些人一个个打出局吗?”
池耀星没回答。
过了半晌,他才对着他的姐姐伸手。
“干什么?”池念星疑惑道。
“烟。”
池念星奇了:“你不是最讨厌烟味的吗?”
但她仍递了根过去。打火机的火苗在夜色中悄然亮起,点燃了那一支小巧的女士香烟。
袅袅烟雾升起,影子在墙壁上变幻升腾,在呛人的气息蔓延下,很快少年就浑身抽动着咳嗽起来。
女生拍着他的背,烟灰在他的鞋边渐渐落下堆积。
他抬手压着眉眼,闷声缓缓吐出一个名字,仿佛那两个字便代表着一种心情和理由。
“……季殊。”-
那天之后,陆明熙便暂时没来学校里。季殊从同学们的口中听说他是受伤了,目前在住院中。
她总算能清静下来。
她趁着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申请了座位的调换,从班上的倒数几排搬到了第一排,和谢周霖一排。这样上课能够更加专注。
陆陆续续的,几门选修也结课了,季殊的时间渐渐又空出来。她有时会去网球社陪岑萱和楚佳宜参加活动,也会跑步锻练身体,疏解一下做题产生的压力,偶尔遇见有谢周霖的网球比赛也会一起看了,混在人群里给他喊两句加油。
谢周霖确实一直戴着她送的护腕,他似乎格外爱惜。有她在的时候比赛状态也会好些,经常赢得一片女生们的喝彩声。
不过季殊赛后没再继续找过他。
她看他的比赛只是顺便,主要还是去看后续赛场的女子组比赛,比赛结束后会和她的两个朋友一起去田径赛场做些拉伸和慢跑,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她看上去也比以往开朗了些。
谢周霖经常远远看着她的身影在赛场上跑圈。她在他的帮助下状态一点一点地变好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变得奇异地满足,但似乎又有什么说着:这远远不够。 t她感激他,但仅仅是感激,他在她心里远没那么重要。
这种清晰的认知让他稍微有些烦躁,但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能够重新冷静下来。
他整理了些小动物的救治志愿活动给季殊发去,标注了暑期的志愿时间和加的社区活动学分。
季殊这边也收到了他的消息。她停止了跑圈,歇了口气,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划过手机屏幕,看起了志愿活动文档。
岑萱和楚佳宜也凑过来:“在看什么呢?”
季殊说:“暑假有社区志愿活动,达到目标志愿时长好像加学分的。”
岑萱叹一声:“这个超级——累的。我去年做了四十多个小时才加了两分,不过我那时候是在敬老院做护工,你这个是什么志愿?”
季殊看了看:“阳光之家流浪动物救助站,好像二十个小时就能加两分。”
“真好,可惜我志愿时长满了。”岑萱叹道。
楚佳宜在旁边幽幽说,“满了也能做志愿的,只是没有学分而已。”
岑萱瞪她,又被戳穿似的乐了起来。季殊也忍不住被逗笑,干燥炎热的天气的运动锻炼让她口干舌燥,她去饮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喝了些水,冲了把脸才觉得好些。
楚佳宜把毛巾递给她,她谢了声,接过擦干净脸颊。
“天气越来越热了,”岑萱吐了个舌头,“算了,这种天气比起忙前忙后地做志愿我还是呆在房间里吹空调吧。”
她们两个离开体育场,边走边挥手叫上季殊,“走吧,季殊!”
季殊应了声,追了上去,几个女生的影子逐渐叠在一起。
在她走后不久,池耀星才缓缓踱步来到饮水池边。他俯下了身,拧开她使用过的那只水龙头。
沁凉的水哗啦啦地流出,很快蓄在他的掌心,积了浅浅一滩,映着夕阳的余晖。他发呆得有些出神,直到水从指缝间溜走后才蓦地回过神来。
他侧身低头喝了两口,然后缓缓拧紧水龙头,踱步离开。
…
“会长?会长,”成秋远叫了几声在栏杆边看着远处有些出神的少年,满脸疑惑道,“你在看什么吗?”
他怀里抱着网球社比赛国际赛成员名单,好奇地看了看楼下偌大的田径赛场跑道。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还有跑圈追逐的,嬉笑吵闹,夕阳落下,将她们青春的影子拖得很长。
“没什么。”谢周霖摇摇头。
他转身接过成员名单,不再看楼下。但心中却一直有什么直觉提醒着他,让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那饮水池边远远注视她的人是池耀星吗?离得太远,那人又戴着帽子,他不太能确定。只是觉得气质有些相似。
他以前不觉得池耀星对季殊有什么想法,只是最近才慢慢观察出一些细节。
自从她进学生会后,他来的频率也变高了,首席会议也是次次不落。虽然这些什么都不能证明,但是他依旧需要对这些反常保持警惕。
但他并不知道他们私下是否认识,甚至或许已经是更亲密的关系。
谢周霖想了想,拿出了手机,打开line软件。
他将池耀星的line账号推给了季殊,接着思考着缓慢打起字来。
【忽然想起来你还没有加过池耀星的line,就是上次那个一起参加首席会议的陌生男生。你们有时间可以互相加一下,这样后续学生会的工作也比较好进展。 】
第28章
季殊回到家才看到谢周霖的信息。
她忽然也想起来, 自己虽然和池耀星聊了好几次,但是一直忘记要加对方的line这件事。对方也没记起来。
她点开对方的个人主页,池耀星的账号简直像个小号一样,各种信息都是空空一片,动态也没有更新过,只有被关注数量显示着这个账号确实是池耀星本人。
谢周霖在不久之前已经换上自己的本人照片做头像,也会慢慢更新一些日常动态了。季殊顺手点进去,看见他经常分享一些救助小动物的日常,有在宠物救助站和领养中心的合影,也有一些在宠物医院缅怀逝去小动物的感伤话语。随便一条都是上百的赞数,评论区堆满了赞叹他有爱心之类的溢美之词。
季殊给他最近的两条点了几个赞, 返回的时候给池耀星发了好友验证信息。
那边几乎秒过。
再一刷新,便发现他已经换上了头像和昵称。头像似乎是从一张合影中截取的,他戴着帽子,露出下半张脸,旁边的人只露出个肩膀,季殊猜测大概是他和姐姐的合影。他可能没什么单人照,所以只能换成这张合影图。昵称也是他本人的名字。
季殊打字:【会长把你的line推给了我,以后工作和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在line上沟通了。 】
那边打字了很久,才发过来一个简洁的字:【好。 】
没有后文。
谢周霖那边也同时发来消息:【池耀星他不是很擅长跟人交流,如果在沟通中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去转达。 】
季殊感谢地回道:【谢谢会长,我刚刚加上了他,不过暂时还没有遇到什么沟通问题。下午收到的暑期动物救助志愿活动我也会认真考虑的。 】
因为同在学生会,工作需要,两人常会同行,季殊和谢周霖的关系也拉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季殊的错觉,她总感觉他对她说话做事没再像之前那样公事公办,两人同行的安排也不再解释缘由,倒更显得随意起来。
偶尔有学生会的人捕风捉影,猜测两人的关系,但谢周霖也没去管。季殊倒不好主动去解释这种事情,显得她太过在意。
但论坛上渐渐也出现这种风声,密切关注学生会动向的帖子中,察觉到季殊存在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会长是不是整天和学生会的女生出入成对得太频繁了点? 】
【成秋远人呢?怎么把活都丢给女生干了? 】
【有人认识那个女生吗,我记得好像跟会长是同班,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暧昧,有没有知情人士透露一下? 】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会长传出过花边新闻?放一百个心,肯定是工作需要。 】
【不过那女生什么来头啊,就这么进学生会了?之前的学年初会里群面还没见过她,是谁家的千金? 】
【那女生我认识,在隔壁班,就是家里做生意的,没什么来头。不过她学习成绩倒是很好,这个学期排名进步很大,尤其擅长理科,最近几次小考排名还超过会长几次,人也不错,我隔壁班朋友常找她问题目。 】
【应该就是工作能力强而已,大家都散了散了。 】
季殊在食堂一边排队一边刷着论坛,不觉吐了口气。
幸好谢周霖从前在学生们心中树立的形象太好,捕风捉影的谣言不攻自散,激不起什么大的水花。
忽然间,食堂中的人群响起嘈杂的喧哗声,唰啦一下,原本排着队的人全朝着门口涌了过去,差点撞翻季殊的餐盘。
还是楚佳宜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她收起手机,朝着人声鼎沸的门口望去,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乎炸聋她的耳朵。岑萱眼疾手快拉住她跟楚佳宜,两个人成功穿过人群回到窗口,变成了队伍的首位。
打好饭后,她们才回去挑了个长桌坐下。
岑萱也想着眺望几眼门口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是被楚佳宜按下。她站起来远远望了眼,才面色有些怪异地坐下。
“发生什么了?”季殊问。
“好像是几个首席过来了。”
几个首席?季殊的脸色也变得同楚佳宜一样奇异起来。
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跑过去,还有人掏出了手机拍照,闪光灯的“咔嚓”声响彻食堂,而那被簇拥的人群几乎宛如艳光四射的明星一般缓缓朝着食堂里面移动过来。
季殊终于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人。
她被水呛到,拼命咳嗽起来。岑萱连忙拍着她的背,关切地问:“怎么了?还好吗?”
季殊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最前面的那个女生身材高挑苗条,尽管穿着弗兰德的校服,却掩饰不住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舞台气质,她化着淡妆,浅浅微笑着,跟人群打着招呼,同意了每个合影的请求。几个粉丝高声念着她的名字:“池念星!池念星!!”
季殊记得这张脸,那天t晚上酒吧见到的女生,长得跟池耀星有几分相似。
原来就是他的国际超模姐姐,同为首席之一的池念星吗?
岑萱也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她感叹道:“她居然回来弗兰德上学了?以前只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她,没想到真人长得这么真好看,不愧是国际超模。”
季殊没应声,她看见在池念星紧随其后的是她的弟弟。
池耀星个子高出她小半个头,穿着卫衣,压着帽檐,冷酷地像个护花使者一般站在她身后,身上的气质冷得能冻住三米之内的人,才使得没什么人敢靠得太近挡住池念星的路。
“池念星这么美,不敢想象池耀星得多好看,”岑萱感叹了声,又疑惑地小声问道,“他们怎么不去首席餐厅用餐,反倒来我们食堂吃饭了?”
季殊想了想:“今天是池念星回到弗兰德的第一天,想让大家都知道她回学校的消息的话,来食堂露个脸是最好的选择吧。”
“挺好的,”楚佳宜赞同地点头,“至少今天不用排队就打上饭了,希望他们天天来。”
没过多久,谢周霖带着学生会的人出现在了食堂,他们过来维持了室内的秩序,然后带着人给离校已久的池念星介绍食堂菜品,并用自己的校园卡支付了几人的午餐。
学生会的工作效率很高,没花太长时间,食堂便像沸腾后的热水,渐渐平息下来。
但是很快,池念星端着食盘,在人群中挑挑拣拣,径直走到季殊身边坐下。
季殊登时感觉到一串串目光倏地聚焦在自己身边。她尴尬地埋下头。
池念星笑眯眯地伸手招呼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男生:“耀星,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吃饭?”
男生的身体僵硬了瞬,才缓缓移动身体,慢慢朝这边挪了过来。
原本还有些空余的长桌便坐满了,谢周霖等学生会的人只能在隔壁的桌边坐下。
季殊抬起头便能看见斜对面埋头进食的池耀星,他似乎跟她同样尴尬,动作也有些僵直。倒是池念星眯眼笑着,小声问季殊道:“暗杀任务成功了吗?”
她一开口季殊就被呛得弯了腰,满桌子找纸。
池耀星顺手把桌子上的纸推了过来,但隔了些距离,像是怕被人知道是他给的似的。池念星偏过头暗暗瞪了他眼,才把纸拿过来,抽了几张递给季殊。
季殊忙道谢接过。
见她没有回答,池念星也自顾自地若有所思道:“看起来是成功了,毕竟小公爵现在还没有回学校呢。”
季殊埋头吃饭。
池念星知道那天独自喝酒的人是陆明熙?那她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吗?
她不太想细想,只想赶快吃完离开食堂。
池念星也在旁边吃饭,她因为保持身材只点了些素食,但也没吃几口,倒是对她感兴趣得很,想尽办法将话题引向季殊和池耀星。
“季殊,看你身材这么纤细,是不怎么运动吗?耀星小时候也不喜欢运动呢。”
季殊闷声道:“还好。最近一直有跟朋友们在锻炼。”
池念星又“哦”了几声,很快改口:“不过耀星现在也经常去健身房了,比以前长出不少肌肉,也长高了不少,他从前可是比我还矮呢。你有这方面的问题可以问问他,他时间反正多得很。”
季殊“嗯”了声。
池念星还想再说些什么,便看见季殊胡乱地扒了几口饭,放下了餐具。
她端起餐盘:“我吃完了,先走了。”
池念星也没多说,只是笑眯眯跟她告别。
岑萱和楚佳宜见她离座,也匆匆解决剩下的饭,追着她离开。
出了食堂门口,季殊才感觉身上的压力被卸了下来,她松了口气,感觉刚才一顿饭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岑萱追上她,挽住她的胳膊,喘了口气:“季殊,你跑得好快!怎么吃那么急?”
季殊没回答,只是放慢了步子。岑萱便又凑近她,神神秘秘地问道:“你认识池念星吗?她为什么突然找你说话?”
“之前在校外偶然碰见过一次,聊了会天。”季殊没有具体说。
岑萱“哇”的一声:“我说她怎么对你那么亲昵呢,一见如故似的。你刚才没看见,她的那些粉丝看起来要吃了你的眼神。池念星回来了,校园女王蜂的位置估计得易位,她对你又那么亲切,你现在是男生公敌了!”
季殊已经无所谓了,她疲惫道,“随便吧。”
比起相信池念星对她一见如故,她还不如相信对方想拿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当作把柄要挟她。
而在她离开其后不久,池耀星也放下餐具。
他闷着头没有说话,身遭气氛看起来有些冷。还有些见季殊等人离开便想过来占他们身边位置的学生也被吓得远远不敢靠近。
池念星看了看他的脸色,用餐具漫不经心拨动了下盘中的食物,笑道:“你不高兴了?”
“……你吓到她了。”
池念星“哦”了声,她耸耸肩,“不帮忙一把,你一百年都不一定能跟她吃上一顿饭呢。现在起码坐上同一张餐桌了,不是吗?”
对方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兴。他站起身,端起餐盘,冷冷呛声道:“我的事不需要你处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反正你们小时候也没有管过我,不是吗?”
池念星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一瞬,但看见对方离开餐厅,她很快又抿着唇,重新弯起得体的笑意跟了出去。
两位首席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身旁学生会成员的声音提醒谢周霖道:“会长,你不吃吗?”
谢周霖回过神,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盘子里的菜没怎么动。
“是不是食堂的饭不合胃口?我看刚才离开那两位也没怎么吃呢,估计是菜品比起首席餐厅差太远了。”
谢周霖摇摇头:“是我自己今天胃口不太好。”
旁边学生会的成员传来叽叽喳喳议论声。
“也不知道刚才池念星在那桌说了什么,季殊离开得那么快。”
“真是羡慕,同样是学生会成员,怎么我就没能跟池念星一桌呢?我看池念星对季殊挺亲切的,要不然以后跟她们蹭桌,说不定还能遇到池念星呢!”
“吃你的饭吧,想得真美……”
“诶,会长,你这就吃完了吗?”跟随的几人看见谢周霖起身,疑惑问道。
“对,我先回学生会处理工作了,你们慢慢吃。”谢周霖说着,端起餐盘离开座位。
他没什么继续用餐的心情了。
他眼神沉沉看着池耀星二人离开的方向,不觉中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第29章
陆明熙在医院里躺了没几天就回来了。季殊倒是想他再多躺两个星期, 直接把这学期的期末考试给躺过去,快进到暑假,她就再也不用看见他那张脸了。
陆明熙一回来,原本停滞的剧组排演便又重启,他打着绷带,造型有几分滑稽地去剧组,引得女生们的一片关心和慰问。
但任凭别人怎么问,他也绝不肯多说一句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在剧组时仍旧四下飘着,像是固执地寻找着什么。但是他所饰演的男主杰森与季殊并没有对手戏,常常排演一结束,季殊就溜得看不着人影。
在班里时,他的座位与季殊远远地调开,两人中间隔了十几个同学,背影重重叠叠的,他的视线基本上传递不到她的背后,季殊一下课也忙着学生会的工作,他更是找不上她。
大概碍于身上的伤没好全,他脖子还打着绷带,也没太明目张胆的去堵人。
由于剧组的进度被拉缓,后续一周的时间表安排变得紧凑起来。季殊只能庆幸自己的角色希德戏份不多,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在剧目排演上,组长每天连轴转得都快崩溃, 她有时间还能在演出间隙发发呆。
池耀星也常跟她站在一起思维发散,他站在道具里声音有些瓮声翁气传来:“……对不起。”
季殊愣了一下,转过头看见自动贩卖机站在她身边,声音不是很大:“上次在食堂,池念星吓到你了。”
季殊反应过来。她摆摆手:“没事,我也没被吓到,只是你姐姐她稍微有些热情。”她笑了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妆容笑起来有些吓人,又把唇角抿了回去,只是故作轻松地对他眨眼道,“你能理解我的吧?”
池耀星应该不知道那天酒吧发生的事,季殊也觉得没什么必要把他扯进来。
“嗯。”池耀星看见她的笑容,心情好像终于松快了些,两人又恢复了之前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t氛围。
倒是陆明熙想尽办法,终于在中场休息的时候逮住她了。
他眼神沉沉走过来,叫她的名字,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他身上还穿着饰演男主杰森时的黑色长风衣,纽扣扣到第二颗,道具枪被他揣在风衣的口袋里,露出半个枪柄,阴沉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气势十足,十分贴合戏中天生反社会人格男主杰森。
季殊也忍不住被他吓得愣了一瞬。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想去挣脱,对方的手却比烙铁还牢固,季殊动作幅度不敢太大,怕引起别人注意。
“季殊,”陆明熙直直盯着她,压低声音,“陆如青说她没告诉过你有关我的病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天你为什么恰好出现在酒吧?又为什么要救我? ”
季殊被一连串的问题砸得简直反应不过来,她扯了扯他的手,低喝道:“你先放开!”
“你先回答。”
季殊便只能冷冷盯着他,“是我反倒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家附近的酒吧?你跟公爵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她产生了误会,竟然还打电话给我问你的行踪?”
陆明熙说不出来,但是很快,一只手捏上了他的手骨,微微使劲,声音冷漠:“放开她。”
他蹙着眉头抽了口冷气,抬起头看见从更衣室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池耀星。
“不管你的事,走开。”陆明熙厌烦地道。
池耀星便没再克制力气,他手一拧一抬,陆明熙的手臂便折了过去,被迫松开女生。
他脸色铁青,刚想挥拳,便看见摆脱钳制的季殊转身匆匆离开。他抬步欲追,池耀星又一闪身挡在他的身前。
陆明熙的脾气彻底爆了:“池耀星,你什么毛病?快滚开!”
“你才回学校不久,还想让公爵知道你继续欺负人吗?”
陆明熙被他气得怒极反笑,“我这叫欺负人?我只是想找她问个话。”
池耀星很快说道:“她不想回答你。”
“好好……”陆明熙转头,低声笑着用掌心压着眉眼,回过身时那阴沉可怕的脸色让他几乎像音乐剧中的杰森一般,下一秒就会掏出口袋中的枪来上一发,
“你从前什么时候管过这些事?跟谢周霖学的?”
池耀星转身,见季殊已经离开休息室了,便不再闲话,转身抬腿就走。
“池耀星,你给我站住!”
池耀星充耳不闻。
陆明熙还想再拦他,但此刻两人的争斗已经引起了休息室众人的注意,室内气氛紧张,陆明熙的最后一场戏还没有结束,组长慌忙过来拉他:“小公爵,消消气,有什么事排演完后再说。”
其他人也过来劝架,直到看见池耀星的身影也从休息室离开才终于松了口气。
两个首席吵架不算小事,第二天帖子就在校园论坛首页飘红。
竟然还有当事人拍下了照片,将季殊的身形拍了进去。陆明熙脸色可怕地一手攥着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下一张图里便是池耀星帮季殊解围,拦下陆明熙,她低着头匆匆离去。
标题是小公爵心情不顺想找同剧组女生麻烦,池耀星英雄救美突现解困。
两个话题人物让帖子瞬间盖了几百楼。
【小公爵心情不顺拦人能理解,但问题是池耀星从前什么时候管过闲事? 】
【那女生也是怪可怜的,之前听说是小公爵班上的,被整得挺惨,好不容易似乎日子好过了些,又被找了麻烦。心理素质真的强,是我就退学了。 】
【怎么就叫欺负人了?我听我在那个剧组的朋友说,小公爵好像只是想找人家问个话,女生反倒回呛,不是不知好歹吗? 】
【说起来,这个女生不是那天食堂里和池念星同桌吃饭的人吗? [链接]】
【池念星对她那么亲切,今天池耀星也出手帮忙,啧啧,这女生真是好手段啊,不声不响勾搭上了两位首席。 】
谢周霖默默翻着手机,不声不响在后台给帖子加了权重。
回复越来越多,热度难以下跌,季殊一上午便遇见好几个来她班上找她,打听她跟池耀星是什么关系的人。 line上也多了上百个发来的好友验证,关注数也在蹭蹭上涨。她烦躁地一键屏蔽所有验证消息。
外班来找季殊的被谢周霖安排学生会的人挡了回去,但是班里的人挡不住,下课便有人来到她的课桌边,挤眉弄眼地旁敲侧击询问那天在剧组发生的事。
季殊烦不胜烦,干脆一下课便跟谢周霖去跑学生会的任务,也天天座位上见不到人影,弄得那些原本只是想问她题目的人怨声载道。
工作做得多了,季殊在学生会里的职位也升得快。
偶尔工作重的时候,谢周霖就直接带她和成秋远去首席会议室工作,季殊处理完自己的任务后也留在这里学习,晚上干脆给自己加了晚自习,也用不着出去再找包间写功课了。
会议室的钥匙与密码成秋远给季殊留了,她离开坐电梯的时候也能刷通行证。
周一下午又是例行的首席会议。
由于池念星的回归,现在的首席会议变成了四人。在轮番的表决之后,会议的时间延长了近半个小时。
陆明熙尽管在会议室中有些不配合,总是想找她质问些什么,但也被其余人拦下。会议结束后,他被一通电话叫走,其余人陆陆续续离开,季殊和谢周霖、成秋远留下来整理资料。
会议资料也整理完后,季殊往常一样留下来写功课,却见本已经离开的谢周霖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什么。
“会长?”季殊从功课里抬起头,有些疑惑,“你不是先回去了吗?”
谢周霖没回答她的话,反而先问她,“你平时一般在这里学习到什么时候?”
“八点多吧。”季殊回想了下,“是不可以留吗?”
“不是,”谢周霖对她笑了笑,将手里提的东西拿到她面前,“你还没吃饭,我就帮你买了些晚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都随便买了点。 ”
季殊打开袋子一看,有拉面、披萨和提拉米苏等。她不好意思地说:“没关系的会长,我等回家再吃点就行。”
“学习太长时间对脑力和体力消耗都很大,及时吃晚饭可以补充所需营养,做题更专注。”
季殊便也没再推拒,食物热腾腾的香气在休息室蔓延开,她忽然想起来,“会长,你之前不是也说晚上八九点才吃晚饭,今天也没吃吗?”
谢周霖没有否认,他自然地和季殊一起打开桌上食物的包装,掰开筷子:“对。正好,那一起吃吧。”
季殊把桌上自己的电子设备和书本收起来。又见谢周霖将东西挪到了沙发前的小几上,他打开投影屏幕,选着片子:“想看点什么吗?”
季殊没想法:“你决定就好。”
谢周霖于是选了动物世界纪录片。他关了休息室的大灯,在沙发上坐下来,季殊也在他旁边坐下,隔了些距离。他等季殊拿了提拉米苏后,也拿起一个面包吃了起来。
休息室灯光昏暗,投影屏便显得格外清晰,投影透过幕布映射到两人脸上,季殊一偏头,便看见谢周霖不知什么时候将眼镜摘掉了。
他的黑发映射着各色的光线,斑斓地闪动着,与他平时端重自持的样子有些不同,变得些许生动活泼起来。他长长的黑睫垂下,掩着眼底的神色,但依然能看见他十分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动物。
……跟平时的他很不一样,不再那么公事公办和冷淡。
“怎么了吗?”谢周霖没扭头,但是察觉到她的视线。
“会长,你原来不近视的吗?”季殊看着他别在胸前口袋的眼镜。
“对,”他说道,“但是你不觉得戴上眼镜会让人设更有信服力吗?诸如此人是优等生或者学生会长这种刻板印象。”
季殊被逗乐了,谢周霖好像也浅浅笑了起来。他转过头,看向季殊,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我在跟陆明熙说话之前也会摘下眼镜。”
季殊认真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我印象里看到好几次,你在跟他说话时没有戴眼镜。”
谢周霖凑近了些,有点神秘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殊也起了兴趣:“为什么?”
“我怕他说话两句不合便要动手,戴着眼镜打架实在太危险。”
季殊忍不住t乐出声,她捂着肚子笑,“还真是这么回事。不愧是发小……会长你太了解他了。”
谢周霖摇摇头,作出副无奈的样子,抿着唇道:“他小时候,只要是身体好些,便总拉着池耀星打架,我也拦不住。”
季殊问:“谁赢谁输?”
谢周霖浅浅叹气:“只能说池耀星没输过。”
季殊又笑了。
在动物世界的背景音下,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渐渐也沉浸在斑驳陆离、风景秀美的妙趣横生动物世界中,鸟类婉转啾鸣,解说流畅舒缓。
幽暗的室内,投影的微光在两人身上水波纹一般浅浅泛动着,宁静安适。
不知不觉,季殊忽然感觉肩膀一沉。
她僵了一下,从视线的余光里看见谢周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的头从沙发后枕歪到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平稳,胸口均匀地起伏着。
季殊放下手中的包装袋,有些想把他叫醒。但是她一低头,忽然看见对方眼底浅浅的乌青。他素日里戴着眼镜、眼睫又长,很难让人注意到他隐藏的这些疲惫。
不知怎么,她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看了看手机时间,定了个十五分钟后的舒缓闹钟。
但是那之前,屋外忽然传来什么响动。脚步声只响了片刻,然后便带着几分无措慌乱一般地消失。
季殊转过头,看见会议室的灯开了,门被推开一半,但是门口的人影却已经不在。
谢周霖也才醒来。他压了压眼角,有些抱歉地对季殊说道:“不好意思,昨天处理学生会的事,睡得太晚了。”
季殊摇头说没事。他便又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过去,“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人来了。”季殊不确定地开口道。
“不用担心,应该是学生会的人来确认设备有没有全部关闭。”谢周霖的语气很淡定,“但看见里面还有人在使用,便先行离开了。”
季殊“嗯”了声,但是她心里却总隐隐有点不安定。
如果真的是学生会的人,看见这幅景象,会不会误会什么?
但季殊等了好几天,也没见有什么风声传出来。难道那天来检查设备的人只是远远看见休息室里有灯光,没有看见她和会长在里面,又或者是没认出来两人的背影吗?
期末事情太多,季殊渐渐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摇滚Heathers 》的排演终于结束,演出也较为圆满地落下帷幕,为了庆祝坎坷不断的音乐鉴赏顺利结束,剧组组长准备了庆功宴,定在周六晚上的KTV里庆祝。
季殊原本不太想去,但是除了演出那天她都没再碰上池耀星,还没来得及因为上次他帮了自己的事跟他亲自道谢,便还是决定去一次。
但是到了KTV,直到人来齐后她也没等到池耀星。
他有什么事耽误了没来吗?
季殊去问组长,对方说池耀星没请假,不过也没说要来。他做事一向我行我素,从不报备,像是看心情一样。
季殊坐在昏暗的包间角落里,在吵震天的音乐萦绕下,默默摸出了手机。
她给池耀星发去消息:【你没来庆功宴吗? 】
对方暂时还没回,应该是没看到。
很快,剧组里轮到阮思安唱歌,她被大家推搡着来到人群中央,拿起话筒,选了一支舒缓的小情歌。
唱到一半的时候,陆明熙才姗姗来迟。五颜六色的频闪灯和激光灯闪得气氛热烈,人们纷纷起哄起来,阮思安红了脸颊,眼神却忍不住朝他身上投去。
陆明熙的伤好得快差不多,绷带也拆了,他神色怏怏地双手抄兜绕过人群,在季殊身边叠着腿坐下。脸虽没看她,身体也朝着另一侧别过去,膝盖却忍不住朝向她。他粉色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倒变得像梦一般漂亮陆离,下颌线分明、五官精致,剧组里的女生不加掩饰地频频看他,小声私语起来。
很快阮思安唱完,她们商量了些什么,交换了眼神,过来劝季殊:“你也来唱一首吧?”
“来吧季殊,曲子可多了,你看看会唱点什么?”
季殊拒绝道:“我不会唱歌,你们玩儿吧。”
她们不依不饶:“来嘛,随便唱点就行。反正大家都是来玩的,别破坏气氛。”
季殊刚有点尴尬,抬头一看站在身边刚唱完情歌,脸颊红扑扑的阮思安,很快明白过来。
她们是想哄她离开陆明熙身边的位子,然后撮合男女主。
她蹙起眉头。明明是她先坐在这里的,想撮合他们为什么不能让陆明熙挪位子?
然而她甚至还没来及说话,一旁的陆明熙便玩着手机,看似漫不经心地冷冷开口:
“没看见人家说不想唱吗?”
他一出声就震住了那些起哄的人。大家都有些尴尬难堪,阮思安也站在原地愣住了,只剩下大屏幕上轮播的流行歌曲在包间里回响。
季殊忽然有点厌倦,感觉人多拥挤得几乎让包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令人烦闷。她浑身都不舒畅,便直接冷冷站了起来,朝外走去:“我出去吹吹风,你们接着唱吧。”
门“咔哒”合上。
她的位子很快空了出来,几人推着阮思安坐了上去。
但没落座多久,才喝了点酒的陆明熙便放下杯子,眉眼郁沉地站了起来,“我也去透透气。”
他说着,紧跟着离开了包间。
第30章
季殊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了跟着她出来的陆明熙。
他的颧骨上方泛着点浅浅的红色,大概是喝了点酒。
他看见季殊走过拐角,紧跟着走了过去,没想到季殊先发制人,她在转角的阴暗处绊住陆明熙,然后抬手钳制住他的左手,反手拧到他的身后,将他压到墙壁上。
她使的力气不大,陆明熙若是想挣开轻易便能挣脱,但是不知为何,他没什么动静。
大概是冰凉的墙壁让他发烧的脑子清醒了点。
季殊在他身后冷冷问道:“你跟出来想干什么?如果还是上次问的事情的话,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她觉得没有跟陆明熙解释的必要。
“你不想回答没关系。”陆明熙却放缓了声音, “我回家也想了很多,你拒绝我的两次邀请很正常, 毕竟我从前对你做过那些事……我诚心对你悔过,我希望我们能变回正常的朋友关系。”
季殊忍不住冷笑出声,她觉得实在太滑稽:“朋友关系?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病?”
“你跟谢周霖和池耀星都能成为朋友,为什么跟我不行?”
季殊觉得好笑:“你不是刚才还说很清楚你以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有多恶劣吗?如果换作你,你会对一个跟你做出这种事的人成为朋友吗?”
她懒得多费口舌, 转身就走。
刚才还有些镇定的陆明熙瞬间慌张起来。他回身,三步并作两步,紧紧跟上季殊,“那你就把我以前做过的事对我做回来?怎么样,嗯?”
“滚开,别跟着我。”
眼看着季殊已经走到门口,清冷的夜风吹过,他脑子却一瞬变得一热。
他这些天在家里不停地想到她的身影。她假意的讨好和真实的敌意,她曲意逢迎和冷眼相对,她的眼泪和给他带来的痛意,她的脆弱和狠绝。
在那晚酒吧他被送去医院后,医生为他清理扎进脖子上细细密密的玻璃碎屑,过程煎熬又痛苦。
但是每痛一次,他就会想起季殊一次。她第一次在他手下像是殊死挣扎的猎物,毫不留情给他的脖子狠狠留下一个咬痕。那是除了病魔之外头一次有人敢伤害他。
看着爷爷在病床上灰白痛苦的脸颊时,陆明熙就曾经想过。若是有一天真的会死,他不想这样毫无尊严和生机,被所有人怜悯和叹息。
他希望自己是一只猎物,在雨季的草原上因为捕食,在和动物的撕咬挣扎中负伤累累、光荣死去。不管是承受痛还是施舍痛,那都是在无聊的生命中证明自己活着价值的方式。
所以他可以忍受季殊的反击,但是不能忍受她的逃离。
“那就普通同学,行吗?不能当朋友,就当普通同学。”他慌忙伸手抓住她,眼底竟有几分恳求,“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做任何让你不舒服的事情,你就跟我正常相处,就像是跟班上其他人一样……别躲着我,可以吗?”
季殊扯不开他的手,只能去踹他的腿,但他没躲没避,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现在就在做让我不t舒服的事!”季殊怒火中烧,压低声音怒喝道。
兴许是她眼底浓烈的厌恶刺伤了陆明熙,他不自觉地放开手。季殊瞄准这个机会,就想伸手去招路边的计程车。但陆明熙怕她离开,紧跟着去抓她的手。
季殊料到他会有所动作,一闪身避开他,往一边的停车场去。她打算从光线昏暗的停车场绕开陆明熙,然后从另一侧安全出口离开。
但陆明熙的视线紧紧跟着她,他没几步就绕到她身前,按着她的肩膀抵在一辆跑车上。季殊抬手踢开他的腿,同时闪身将他按在车身,踹在他后膝盖的位置,他被迫弯下了身。
但是很快,他抬手按了什么,那跑车响了两声,车灯闪烁一下,车门瞬间被拉开,他连带着季殊一下子栽了进去。
刚才光线昏暗,季殊竟然没看出这辆车是银粉色的,正是陆明熙的跑车。
她反应了一秒,很快撑着旁边驾驶舱的座位头枕想要起身,但是陆明熙已经转身过来,抬腿勾住了车门,一手按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他离她极近,几乎是紧紧贴着她的身体,鼻尖也蹭着她的发尖,能嗅到她发间的清香。
她挣扎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黑沉的黑色瞳孔里是他倒映的影子。
陆明熙一瞬间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过得很慢,好像一个呼吸久得像几个小时那样,脸颊上的皮肤滚烫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的心跳也变得无序而激烈,心悸让他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冲动,刚才喝的一点儿原本挥散的酒精此刻又聚集起来,让他脑子发热。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按着季殊的后脑勺,贴在了她温软的嘴唇上。
女生惊恐地睁大眼睛。
仅仅茫然了一秒钟,他便看见她黑沉下来的眼眸。她的力气瞬间大得惊人,挣脱开他的禁锢,低头直接狠狠槌在了他的面颊上。
陆明熙往后一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感觉自己的鼻梁几乎断了,耳鸣了一阵,滴滴答答的鼻血很快流了下来,淌到嘴唇上。
他伸手摸了一把,看到刺眼的红。却见季殊也不跑了,而是坐在他身上,抬起拳头便往他的脸上招呼,手下根本没留情。
“陆明熙,你找死吗!?故意做这种事恶心我?”
一下、再一下。
陆明熙硬挨了两拳,第三拳的时候他抬手圈住季殊的手腕,唇色有些苍白,沉沉喘着粗气。
铁锈气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开来,陆明熙的舌尖尝出些腥甜的气息,他浑身其他的感觉都好像被剥离,连痛都感觉不到太多,只是看着她眼中狼狈不堪的自己,觉得心脏跳得愈来愈快,几乎快窜出喉咙。
“季殊,我——”
他惊诧于自己刚才冲动的做法,表情几乎有些像个不知所措的傻子。
但是很快。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从季殊身后抱住了她,将她从他身上强制拉开。
季殊的手一脱离禁锢,还想着上前去揍他几拳,但是来人很快地将她拉到身后。
季殊一看那人,好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让她头脑瞬间清醒,甚至打了个哆嗦。
“……池耀星?”
池耀星没说话,他冷着脸,面色十分恐怖。
他手里拎着从路边捡来的空酒瓶,抬腿踹开车门,将陆明熙扯着领口从驾驶舱里拽出来,照着他的后颈就是一下。
“哐——!!”
这一下响亮的击打,声音震荡在夜空中,让季殊更加清醒,她完全恢复了理智。
她捂着嘴,看着陆明熙在她面前直接昏厥了过去,怔了几秒钟。
等反应过来后,她来不及多想,跑过去抓过陆明熙的衣领,将他推进车厢,扭头扯着池耀星的手就开始狂奔起来。
池耀星手里的酒瓶刚一落地,手便被女生灼热滚烫的掌心牵住。
她的手细腻温软,紧紧扣着他的手指,黑发在夜风中被风吹拂着,像翅膀在空中翻飞的蝴蝶。
池耀星有一瞬错愕,心跳漏了一拍。
但季殊只是慌张又后怕地带着他跑出停车场,离开KTV ,一路顺着小路跑开原本的商业街,路过夜市,狂奔了六七百米,直到来到轻轨站附近的天桥上才气喘吁吁地停住。
“呼……呼……”
季殊脸色煞白,她好像才意识到他们刚才做了什么一般。她松开他的手,撑着膝盖歇了好一会儿,然后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在屏幕上点按。
池耀星失神片刻。他的手一空,瞬间心里也变得有些空落落起来。
他体力很好,没像季殊那么喘,遏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走过去问她:“你要干什么?”
“打救护电话。”季殊懊悔又烦躁地按住额头,声音咬牙切齿,“我真的摊上大麻烦了。”
“不用。”池耀星伸手按住她的手机屏幕,“我过来的时候给公爵家打了电话,他们会过来接他。”
季殊愣了愣。
她才反应过来很多事,抬起头看他,“池耀星,你……”
“你给我发了消息,所以我就过来了。”池耀星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喜怒,“正好看见你们在停车场起了冲突,我就打电话通知公爵。我告诉他们陆明熙又找我打架,他们不会怀疑你的。”
“那你不问我今晚跟陆明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想说。”池耀星看着她苍白的脸,回答道,“我就不问。”
“……谢谢你。”季殊只默念了这一句。她说不出别的话,只是忽然觉得头疼,蹲下来靠着天桥的围栏,抱着自己的脑袋。
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脑子很乱,一时间没办法理清楚一些细节,加上陆明熙的那个吻让她烦躁不已,感觉自己的界限被侵犯,支撑自己的秩序变得模糊。
恶心。季殊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但仍感觉那挥之不散的气息让她窒息。
池耀星也慢慢在她身旁蹲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伸出手,虚扶在她的后背,似乎是想拍拍她安慰却又不敢。
天桥夜风很大,不比夏季白日里的炎热,夜间温度低,有些清爽,带来车水马龙的汽车鸣笛和商业街的流行音乐与摊贩吆喝,只要抬起头,远远还能望见大型LED屏幕上3D的动画闪耀跃动。
好像就是一个喧闹的夜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蹲了快十分钟。
季殊也逐渐冷静下来,只是有些疲惫。她强迫自己将混乱抛之脑后,沉默着和池耀星一起慢慢走下天桥,去地铁站的饮水池漱口,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才感觉那股惹人厌的香水气息和血腥气减淡了些。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出了地铁站口,她主动开口道。
“之前的帖子给你带来了困扰,”池耀星的声音很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我不想打扰到你。”
季殊一愣,回想起之前的事,勉强自己笑了一下:“你怎么会那么想?那些事情跟你无关。况且也是我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留在学生会那边工作学习,没去主动找你解释。”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池耀星的肩膀,声音很轻,“你帮助我,我都没来得及道谢呢。今天如果不是你来得及时的话,我都差点不知道怎么收场。”
她态度坦然,不知为什么,池耀星之前心里郁结的一点小小的偏执和脾气就忽然消散了。
他沉吟片刻,才慢慢犹豫着说道:“之前有一次,成秋远发短信让我去首席会议室拿落下的资料……”
他只说了半句话,季殊稍一回忆便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你啊,”她回想着上次的事,尽管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她仍旧解释了,
“那天我留在学生会工作,谢周霖请我吃饭,看纪录片的时候,他有点困,便歪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看他累就没好意思推开。”
“幸好那天是你,如果是别人早就传得谣言满天飞了,”季殊去街边买关东煮请他吃,“为了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次,想吃什么随便点。”
池耀星心情跟着松快起来。他也没客气,点了不少串,然后跟季殊一起蹲在路边埋头吃关东煮。
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轻松的流行音乐逐渐抚平躁意和情绪。
季殊咬开一个鱼籽福袋,正被烫得抽气,就看见池耀星点着手机屏幕打字。
“怎么了?”她咬着舌头问。
“……我姐说来接我。”
他扭头问季殊,“你现在回去吗?”
季殊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再逛一会儿,吹吹夜风。”
晚上发生了很多事,她心情并不是很好,暂时不想回家看见那些人,t在外面让她感觉比在家里放松很多。
池耀星也有些沉默。
季殊怕他担心自己,便移开话题:“看起来你跟你姐姐关系不错,她还挺关心你的。”
“就那样……”池耀星对自己跟池念星的关系显然没什么谈起的兴趣,“普通姐弟。不过她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说不想爸妈管太多,我在家住,偶尔家里人忙也会去她家里借住两天。”
季殊倒觉得这已经是很好的姐弟关系了,大概是她没体验过正常亲情的缘故,她还挺羡慕的。
说话间,一辆暗黑色的柯尼赛格AgeraR便穿过车流和干道,停在了两人面前。
车灯闪了两下,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出现在各大电视台和时尚杂志上、漂亮十足的脸。
池念星手臂撑在车窗上,朝两个蹲在路边的人望来。
她看看捧着关东煮的池耀星,又看看一旁的季殊,明白了什么似的,狡黠地笑了一下。
“打扰你们了?”
季殊第三次被池念星呛到,舌头也烫得发麻。池耀星这次终于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抬起头,便看见池念星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眯眼看着他们俩微笑:“一起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
季殊摆摆手,缓了口气,“不用,谢谢你。我在外面再逛会儿。”
池念星没应她的拒绝,却板起脸对一旁的池耀星道:“耀星,你就把女同学一个人这么扔在外面?”
“……”
季殊解释:“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暂时不太想回去。”
“哦,”池念星眨了眨漂亮妩媚的眼睛,邀请她道,“反正不回去,那干脆去我家坐会儿,怎么样?我自己住在外面,就在市中心离这块不远的一栋公寓里,等晚上再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