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一场有预谋的精心陷害与绝地反扑,随着皇帝赦令的颁布,如流星般在朝堂划过,坠入历史的尘埃。
烈日渐渐褪去余威,暮色氤氲,大理寺收监的大牢中阴凉生寒,满头白发的李素风身形单薄的靠坐在窄窗之下。
狱卒陈进拎着食盒走近,“李大夫,用饭了。”
李素风撩起厚厚的眼皮看了过去,颤巍巍地站起来,“怎么又来了?仔细牵扯上你。”
陈进四方脸身材高大,躬身蹲下将饭菜端出递给他,低声说道:“听说陛下病了,恐怕不会再为难李伯您了。”
在他看来,李素风只是因为性子太直,将太子病情说得太直接了,才会惹怒了皇帝被关进大理寺,只要过了这阵风头自然就会被释放了。
李素风端碗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他:“你听谁说的?”
陈进轻咳一声压着嗓子道:“今儿收监了一个犯人,听那犯人说的。”
李素风严肃提醒他:“不可再提这事,下回让别人来送饭,你别再来了。”
他不想再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那日在皇帝跟前,他并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是心底终究为曾经的主子乾德太子抱屈。
同样的怯懦无能,皇帝满嘴江山社稷为了皇位能狠心逼杀嫡亲兄长,如今他倒要看看皇帝要如何对待自己的亲儿子。
“呵!”
李素风为人一向和善,如今露出这般嘲讽的笑容来,定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难受的事情来了。
陈进不敢打搅,蹲在一旁看着。
李素风用了饭,将碗还给他,再次交代:“别来了,给你娘开的药方够她痊愈的了。”
说完,顿了一瞬又低声道:“如果有机会见到翰林院许恪,烦请你给他带句话。”
陈进不认识许恪,但听过许翰林的美名与才名,“您想跟他说什么?”
李素风浑浊的眼中露出些许笑意,缓缓道:“就说我给他的那风寒方子好好留着。”
陈进认真地应下,暗道许翰林大概也是和他一般向李大夫求过药方。
“好了,走吧,别来看我了,要真留着一条老命,我自会去找你们。”
他的家人早就在那场宫变中死光了,这些年虽然任职太医院,却再没有成家。
左右不过是两袖清风孤家寡人罢了,又怎么会怕死呢?
陈进走后,李素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呆坐着不发一言。
·
夏末骄阳似火,许府迎来了最热闹的团聚,二房许晃终于结束二十年的外派进京了。
许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堪比过年。
许清妙跟在王氏身边帮着张罗府里的事项,过得倒也是自在,只是这半个月许恪却整日早出晚归。
太子病好后,恢复了读书上课,只是卧床养病的皇帝将太子接到了属宫亲自检验学业。
而许恪也随之过去,并再次履行翰林学士职责为皇帝内制诏书。
一时间,倒显得“炙手火热”。
主宅正房院子里在设宴,王氏领着刚刚归家的大姐二姐说话。
或是有什么话要私下说,转头便将许清妙支开了。
“三娘,快去催催你二伯母,这要开席了怎地还没过来。”
许清妙嗔道:“二伯母正在屋里跟四妹妹说体己话呢,娘肯定是要与大姐姐二姐姐说体己话,这才将我支走的。”
说完,她便笑着行了礼往外走。
许大姐想去拦她,被王氏阻了,等许清妙走远才说道:“娘有话跟你们说,三娘是需要避开的。”
“可娘这般,让三妹妹心里难过了,她把您当亲娘孝顺的呢。”
王氏颔首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我要说的话确实不适合她现在听了,女儿变成了儿媳,这话能一样吗?我让你们看紧姑爷防着妾室,这跟她怎么说?让她闹你弟弟不许他纳妾?”
“这婆媳婆媳再不是娘俩了,有些话就得变了,你们说是不是?”
许大娘和二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三妹妹也太可怜了。
许清妙心底那点不爽在见到许恪那刻烟消云散了,左右她从来没将王氏当亲娘,也就算不上太在意她的态度。
绕过花厅,许恪着一身墨绿色官服,头戴舒角幞头,脚踩虾蟆头厚底皂靴,缓缓走来。
许清妙踩着小碎步轻盈地迎了上去,惊喜道:“哥哥,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许恪伸手握着她手腕,轻轻带着她走到廊下,避开来来往往忙碌的丫头仆妇。
眼底浅浅笑意,看着她道:“自然是告了假,陛下与太子殿下都知晓今日二叔回京,府里备了接风宴,特准我今儿早点归家。”
当今圣上杀伐果断,但也不苛刻臣下,如今卧病在床性情更是捉摸不透,但既然开了恩典,他自然谢恩。
“怎么一人站在外面,大姐二姐他们呢?”
今日设宴全是自家人,席面便不分男女设在了后院,郎君在前院说话,娘子们应该是在后院热闹说话才对。
却见她一人孤单单的站在屋外。
许恪皱眉看了周围,又看向许清妙,等着她回话。
许清妙知道瞒不过聪慧的长兄,只得如实交代:“二伯娘在和四妹妹说话,娘在跟大姐二姐说话,我都不方便听的。”
至于,为何她不方便听,倒不用细讲。
许恪牵着她往屋里走,许清妙吓得以为他要去找王氏,连忙拉住他。
“哥哥,我不去里面。”
许恪停下看她,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想什么呢?带你去屋里说话而已,我们俩说。”
许清妙似乎瞬间领悟了他话中深意:她们说她们的,她可以跟他说体己话。
许清妙圆圆的眼睛,迸发出光彩,立马高兴道:“好,跟哥哥说。”
许恪暗道,三妹妹嫁给他还是受委屈了,他母亲那里还是少去为好。
门一合上,许恪便搂着她坐在了榻上,这般还不够,直接将她抱坐在了膝上。
“哥哥,官服会弄皱的。”她的手撑在他胸口,提醒他。
许恪轻笑:“无妨,待会用了饭再回去更换,现在先说说体己话。”
许清妙捂嘴笑出声:“哥哥可知道娘会跟二位姐姐说什么吗?”
许恪不在意地摇摇头,“请夫人赐教。”
许清妙推了推他肩膀,戏谑道:“娘肯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教导姐姐们如何套牢夫君,如何智斗小妾,再如何防着庶子。”
许恪看着她不语,许清妙连忙补充道:“哥哥,我不是在埋汰娘,主要我真听过这些。”
许恪挑眉,鼻尖蹭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几时听过?”
许清妙糯糯道:“及笄后娘就跟我讲过了,敬夫君顺公婆外,还得长点心眼防着妾室庶子,抓牢丈夫的心。”
她说完抬眼看他,着官服的他严肃干练,这般清俊的模样却正放肆地抱着她,蹭着她。
“那你学会了吗?”
许恪的声音低低沉沉,似是没在意她说的这些话,随意地问道。
许清妙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笑道:“哥哥没给我这个机会,谢谢哥哥。”
许恪捏了捏她的腰侧,淡淡道:“那你要怎么答谢?”
他低下头的鼻息越来越近,许清妙连忙伸手捂着他的嘴,提醒道:“很快就开席了,不能亲。”
许恪没管她的手,依旧埋下头靠在她的颈侧,双臂搂紧了她的腰背。
濡湿从手心传来,许清妙烫的松开了手,抓着他的衣襟不敢再松手。
“不亲怎么谢我?清妙,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妾室,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要有这方面的顾虑。”
她的话何尝不是一种试探与担忧,许恪知道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但还是证明了他做得不够。
许清妙勾唇轻轻地笑开,“嗯,我会好好记着的,那我也告诉哥哥,其实娘那样做我并不难过,我只是羡慕大姐他们有娘亲而已。”
“要是我娘还在世,她肯定也会交代我好些事情,可惜,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许恪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安抚道:“再等等,已经在调查了。”
许恪已经问过三叔许驰,从他那里只知道她娘叫丽娘,其他一概不知。
他知道三叔没有撒谎,所以更觉得蹊跷,这才会安排人去继续打探。
许清妙窝在他怀里,颔首道:“也不是着急,就是想知道而已,哥哥懂吗?”
许恪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懂,怎么不懂,大家都有亲娘,我们妙妙也要有。”
许清妙噗嗤笑出声:“哥哥,你这语气好像我爹啊。”
许驰就是喜欢这样逗许清妙的,每次给她送东西都爱说“别人有的我们妙妙也要有呀。”
许恪勾唇浅笑:“三叔是个好父亲。”
“那当然了,我爹除了妻妾多了点,哪哪都好。”
俩人在屋里厮磨好一会,才被鹊枝提醒该入席了。
许清妙站起身理衣袍*,转身就见许恪仍旧坐着不动,不由疑惑道:“哥哥怎么不起身?”
许恪低头看了眼,灼灼看着她道:“还得歇会才行。”
她立马脸红红的笑道:“嗯,哥哥慢慢歇会,我先去找四妹妹了。”
今日四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还得找四妹妹和解呢。
说完,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第32章 第32章
夕阳斜挂屋檐,晚霞铺满院子,席间欢声笑语。
主桌的老爷子和老太太正与二爷许晃说笑谈话,桌上坐着的其他人也都是自家儿郎。
说笑自然无太多拘束。
许清妙与女郎们另坐一桌,入席后转头在人群里找到了许恪,只见他端坐在大伯身旁,嶙峋白皙的手指正捏着酒杯与许意、许琏碰杯喝酒。
许是她找许恪的目光太过明显,大姐许清霜笑着调侃道:“三妹妹这是在找大郎呢!怎么想大郎来给你挡酒不成?今儿我们姐妹相聚你可不要扫兴哦。”
许清霜性格开朗,从小就爱逗她们这些做妹妹的,语气也拿捏恰当。
许清妙对着许清霜皱了皱鼻子,娇嗔道:“大姐就会取笑我,我是担心哥哥们喝多了难受。”
二姐许清岚接过话头,戳破道:“二郎三郎都是海量,就大郎酒量差些,三妹妹这是明目张胆地心疼自己夫君呢。”
三人你来我往地说笑,抬眼间瞧见坐在一旁的许清雾,冷漠着脸,一言不发。
那明显哭过的眼角还泛红,只冷清清地低着头喝酒,似乎姐妹间的热闹与她无干。
许清霜见此收了笑,忧心问道:“四妹妹莫要一人喝闷酒,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跟姐姐们说道说道?”
许清雾撩起眼皮看向她们,一一扫过最后停在许清妙脸上,看了片刻又转了头,继续喝酒。
在大家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只听她饱含幽怨地说道:“三姐今日的快活可是心安理得?”
许清妙心里对她确有些许愧疚,但听了这话也不由难受,只冷静反问:“四妹是不是认定全是我的错?那你应该记得,我当初只是退了婚,并没有让你去替我,所有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
“你心里难受不好过,我都能体谅,可是能不能不一味沉浸在怨恨当中丧失了本性?”
许清雾冷眼瞥着她,冷冷道:“三姐说的轻松,嫁给胡大这样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许清霜拉了拉许清妙,示意她不要再说。
许清妙按下长姐的手,坚持说问道:“那四妹妹可愿和离?若你愿意,家里也定会为你做主,让你重新嫁人。”
“你!”许清雾红着眼眶满眼震惊地看着她。
“怎么?你既然过得不如意,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和离?”
许清雾似是被打破了结界,愣愣地定在那,半响没回应。
大雍朝女子和离早有先例,但在世俗礼教的压迫下,和离的女子少之又少。
许清雾从没想过和离,她这三年来自怜自艾,怨许清妙悔婚,怨父亲狠心,也怨胡庆堂的无情无义,可她从没想过向家里求援,她从心底认定家里不会愿意看到嫁出去的女郎和离回家。
可许清妙就是能这般轻易地提出来,理所当然地告诉她,她还有退路她能回家。
许清雾心底像被人拧住般酸涩,恍惚间想起三年前那个深秋,她仓促间赶到京城待嫁。
那时候的许清妙已经从许家三房除名,却依旧来问她是否真心想嫁给胡庆堂,如果不愿意现在说出来还不迟。
她拒绝了她的好意。
如今她却再次认真地告诉她,和离也来得及。
许清雾茫然四顾,第一次用不解的目光打量她这位三姐姐,外表看起来甜甜糯糯性子极软,可实际上她的主意是真的大,什么都敢想敢做。
她突然就了悟,恐怕也只有这样的性子才有勇气在婚前悔婚抗争,有勇气不顾世俗眼光嫁给自己的长兄。
席间气氛一瞬间冷掉,许清雾红着眼睛看着许清妙,再次一言不发,众人不知所措。
许清妙手心也偷偷汗湿,她长这么大还没如此据理力争地与自家姐妹争辩过,心底也忐忑不安,怕言语过激惹得四妹更怨自己,又怕四妹不能清醒依旧自苦。
只是说出这些话,她是真心希望四妹妹能早日打开心结,重新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可惜许清雾一直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她们这场酒喝得短,很快就散了席,几人恢复了说笑,簇拥着老太太回了院子说话。
院子里剩下的叔伯兄弟依旧把酒畅谈。
许琏多喝了几杯,高举着杯子嚷嚷道:“待我当上禁军统领定要领军作战,男儿志气马上闯!”
他喝得满脸通红,职权不大口气却很大,众人觉得没眼看,无人响应他。
一家团聚的日子,老爷子脸上也挂着笑,不似平常的淡然出尘,捋着胡子道:“三郎你往后多回家,别一人老歇在禁军值房里。”
许琏颔首乖巧应下。
“还有二郎,如今生意搬到京城了,往后就住家里,别老是一年到头不着家。”
许意摸了摸鼻子也爽快应了。
老爷子又转头看向许恪,似乎想了一会才开口叮嘱:“如今在圣上跟前听令,更得细心谨慎,切不要搅合进党争当中,可知道?”
许恪恭敬应下,“祖父放心,孙儿知道轻重。”
老爷子一番交代完,酒宴也就散了,许琏被丫头们扶着回了屋洗漱,许意没喝醉,自己走着回了他的院子。
只许恪行了礼后,折身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暮色四合。
雅致的院子里花树错落有序,枝桠间挂着彩带、红绸,许恪一路上酒热发散,心底顿觉生出几分急促,只想尽快接了人回自己屋。
隔着画壁,他远远便听到屋子里的说笑声,老太太正在与孙女们打雀牌。
许清妙糯糯的声音传入他耳中:“祖母欺负人,这牌是故意喂给大姐姐吃的。”
笑声渐起,老太太爽朗的声音回道:“那当然了,你现在嫁了大郎成日在府里晃,祖母自然更稀罕你的姐妹们了,她们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得到呢,祖母老了见一回少一回的。”
笑声间歇,许清妙清脆脆的说道:“那让姐妹们在家多住段时日吧,也好多陪陪祖母。”
几人听了这话都了然她的意思,老太太顺着话说道:“你大姐姐二姐姐有孩子要管教,哪里能在娘家多住的?”
“四娘倒是可以在家里安心住下,你可愿意?”
老太太突然发问,看向一直在旁边默默喝茶的许清雾。
许清妙听了连忙脚下踢了踢她,祖母发话了这样的好机会,这妹妹不会犯傻拒绝吧。
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就是要给她撑腰的呀,许清妙心底暗暗惊叹,原来这些事老太太都门清吗?
许清雾回神,起身行礼,眼底湿润地轻声道:“孙女听祖母安排。”
屋里屋外的人听了她的回话,皆松了一口气。
许恪勾唇笑了下,不枉费他前日在老太太面前说的那番话,如此清妙心里减了负担,四妹妹也能得到解脱。
锦棉打帘子出来,见到许恪正站在门外,连忙行礼道:“翰林怎么不进屋”
许恪淡淡道:“她们正玩的高兴,我就不进去打搅了。”
锦棉微怔,转眼便见许恪掉头走出了院子。
清冷挺拔的背影走入夜色中,丝毫不在意身后看着他走远的目光。
锦辛站在锦棉身旁,感叹道:“棉姐姐,翰林待三小姐可真好呀。”
锦辛是老太太跟前泡茶伺候的老人了,一时不慎又叫了许清妙三小姐。
锦棉转头瞪她,严肃纠正道:“叫少夫人,再叫错仔细老太太罚你。”
锦辛拍了拍嘴,举着手指发誓:“嗯嗯,绝对不会了。”
等锦辛走开了,锦棉不由想起当初也是这样的夜色里,还只是状元郎的许恪身姿笔直的跪在夜色里求老太太成全。
许家大少爷娶许家三小姐为妻,最反对的人不是大夫人和大爷,而是吃斋念佛看重子嗣传承、府宅脸面的老太太。
锦棉一直伺候在老太太身旁,清楚地看着丰神俊朗的状元郎是如何卑微地祈求自己的祖母,将身体最隐晦的隐疾都敞开了告诉老太太,就为了换取老太太的心软。
还好老太太确实是个心软的性子,最后同意了,她不敢想象如果老太太最后不同意大少爷会要怎么办。
艰辛那句话说的一点没错,大少爷就是对大少夫人极好的,好到这世间怕是再无人能如此了。
锦棉站在屋外良久,直到屋里老太太与小姐们玩得尽兴,她才转身进屋,提醒老太太该休息了。
她看得出翰林喝了酒,像是特意来接少夫人的,为了让少夫人玩得尽兴才忍着没有去打搅。
许清妙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等到锦棉提醒老太太该休息了,她才告别了老太太回自己院子。
朦胧夜色下,许恪洗漱后仰躺在竹榻上散酒热,一双凤眼紧闭着,似是睡熟了。
“哥哥,可是睡着了?”
许恪勾唇回道:“嗯,睡着了,夫人可玩得尽兴了?”
许清妙挑眉,糯糯道,“哥哥怎么知道我在祖母院里玩牌了?”
“可是哥哥去找过我了?”
许恪闭着眼,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手掌摩挲着她后背,沉沉低声道:“嗯,想你了。”
第33章 第33章
院子里的风时歇时起,吹动屋檐下的铜铃,撞击出断断续续的悦耳铃音。
夜色尚浅,半掩着的雕花窗下,许清妙躺在软榻上轻轻喘气,十指紧紧抓住许恪的后颈,任由他借着酒意为所欲为。
他说他想她,直白而热烈,她却忍不住笑话他,就这么一会想她什么呢?
许恪沉沉的双眸盯着她半响,翻身就用行动告诉她想了什么,亲吻触碰,直抵灵魂的拥抱,他用最有力的回应告诉她,他是如何想她的。
屋外伺候的丫鬟早已偷偷躲远,许清妙却仍旧死死咬着唇瓣,生怕一个不留神泄了声响。
带着薄茧的手指抚上红透的唇瓣,重重揉开,许恪的声音从身后贴近她的耳侧,低低地哄道:“别咬自己,实在难忍就咬我。”
夫妻间有些话实在是触类旁通,她听懂了他的意思,舌尖舔过他的指尖,轻哼一声张嘴咬住。
只听他似是被咬疼了,闷哼堵在了嗓子里,双臂更加用力地将她抱紧,似要揉碎在他怀里。
春宵酒酣,饮风醉月。
许清妙暗叹,哥哥喝的酒恐是全发作在了她的身上,她只觉得整晚浮浮沉沉、身不由己。
待到再有意识清醒过来,窗外天色已大亮,身旁也已空无一人。
撑着乏力的身子坐起,抬眼看去,昨夜荒唐弄乱的软榻、椅凳已全部摆正,胡乱脱下的衣物也不见了踪影,整个屋里整理得干干净净。
许清妙感到喉咙发痒,轻咳一声,门外就响起鹊枝的询问声。
“少夫人,可是醒了?”
许清妙低头掩上被子,想盖住身上痕迹,却是徒劳,到处都是如红梅般的印子,哪里遮得住。
“进来吧。”
鹊枝进屋后,习以为常地给她穿衣挽发,等一切收拾妥当才开口道:“少夫人,翰林交代今儿会晚点回家,让您不用等他用晚膳。”
许清妙颔首,换上舒服的荷叶绣鞋起身,边走边道:“嗯,先用早膳,我饿了。”
鹊枝捂嘴轻笑,“午膳时辰都过了,这会备的是午膳,有您爱吃的芙蓉油酥鸡和百合鲜肉羹,八宝饭也是添了蜜枣闷出来的。”
许清妙扯了扯唇角,这下好了,睡到下午了,“大姐姐她们没有找我吧?”
鹊枝扶着她进了饭厅,伺候的婢女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待她坐好,鹊枝才回话:“翰林让怜星去知会了,大小姐她们晚膳前让您去老太太院里找她们玩。”
许清妙刚端起的碗差点没端稳,她们怕是要笑话她。
“她们可有说何事?没正事我今儿可不想去。”
打牌逛园子她都没精力,吃完还想回去躺一躺,实在是感觉浑身还在发软。
鹊枝轻声细语道:“是四小姐有话跟您说,说你不去那她来您院子里找你也成。”
许清妙提着筷子还没动手,不由为难道:“那还是我去吧,你派个人去回她,就说我睡完午觉就去找她。”
四妹妹要说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些数的,况且她愿意与她说话了,总算是和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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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送黄昏,艳阳西坠时,许清妙穿着一身清隽薄纱襦裙,挽着低垂斜发髻,摇着团扇翩翩然出了院门。
鹊枝跟在身后叽叽喳喳,诉说着院子里今日发生的各种事情。
“三少爷喝醉了,昨夜里一直拉着给他送醒酒汤的小丫头不放手。”
“二少爷今儿晨起又带着云竹回了制衣坊,这回俞娘都没跟着来呢。”
“小姐,还有一件事,奴婢觉得该告诉您一声。”
许清妙远远望着院子墙角那株青梅,不甚在意地回道:“什么事呢?”
鹊枝凑近她耳边嘀咕道:“大夫人院子里的香云被三爷收了房,当通房丫头去了。”
许清妙微张着嘴惊讶地看着向鹊枝,“啊?李氏能同意?香云愿意给我爹当通房?”
“听三爷院里的丫鬟说,三爷直接问大夫人要的,三夫人碍着大夫人的面子没发作呢。香云愿不愿意那就不重要了,三爷看上了,她也不敢说个不字吧。”
许清妙皱眉,她知道自己爹不大靠谱,喜欢美人,但绝对不是那种不顾廉耻的好色之徒,这么些年来,除了续弦的李氏,也就是两房貌美的良妾和外面一房柔弱外室。
怎地突然看上香云了?
香云在许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真喜欢香云不会等到现在才收了房。
许清妙越想越觉得奇怪,不解地问道:“那你可知道香云怎么凑到我爹跟前的?”
鹊枝摇了摇头,“那奴婢就不晓得了,香云一直在大夫人身边伺候,昨日摆宴大夫人还派香云端醒酒汤给各位主子呢。”
许清妙好好的心情被毁了,总觉得这事不对劲,可这种事情放在大家族里稀疏平常,并不值得她大惊小怪的。
可对象是自己从小就敬重的父亲,就觉得不那么可以无视了。
“走吧,先去见了四妹妹,再去看看我爹去。”
俩人不再游园子似的慢慢走了,加快了步子赶到老太太那。
院子里比昨日安静多了,她依着规矩进了屋子,给老太太请安,正赶上老太太在念佛经,便打发了她出去。
锦棉从院子外进来,走到她跟前行礼:“少夫人,大小姐她们都在隔壁亭子里等您。”
“好,那我去找她们。”
等她找到亭子里时,远远只见到四妹妹许清雾站在那,目视着西边的落日,余晖似火映在她脸上,显出难得的平静安详。
许清妙让鹊枝停步,自己走了过去。
“四妹,怎么一人站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许清雾转身看向她,目光冷清但不再无视她。
“嗯,我在等三姐过来,有话想对你说。”
许清妙知道她是有话说,笑着用轻松地口吻回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不想跟你道歉,但我要谢谢你,三姐。”
许清妙颔首,无所谓道:“没事,我也没生气就是担心你。”
许清雾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三姐,先听我说。”
“我心底羡慕你、怕跟你做比较,每次见到你都想躲起来,更不想跟你说话。我承认是有怨你们,但细细想来更多的是怨自己不争气,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却还心存幻想,以为自己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可直到被撕破了幻想,也只会自怨自艾地怪家里人。”
“我这样子,是不是特别叫人瞧不上?”
许清雾脸上白白瘦瘦,一双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特别自责悔恨,让人根本责怪不起来。
许清妙伸出双手抱了抱她,入手的身体消瘦见骨,令人心疼。
“四妹,你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吗?”
许清妙声音轻缓,眼神坚定地看着她,“秀外慧中,傲雪迎霜,这是那年梅林赏雪时大哥给你的评价,你还记得吗?”
从前,她是一只糯糯的雪团子,许清雾就是清高自持的寒梅,家里人赞赏许清雾的人更多。
只是一次婚嫁的失败,令她忘记了曾经优秀的自己。
许清雾猛地扑进她怀里,泪如雨下,一遍遍呢喃道:“三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如此。”
这一刻,许清雾顾不得那点最后的面子,扑在许清妙肩头哭得难以自己。
晚风吹过,吹走了忧伤。
许清妙眯着眼睛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四妹妹,咱们是姐妹对错有那么重要吗?跨过一次次困难,始终念着彼此才是要紧的,不哭了,等哥哥帮你和离了,一切都能重新开始的。”
许清雾哭够了,抬眼看她,喃喃道:“大哥也知道了?”
“自然,上回他还让胡庆堂转告你回家一趟,想必那人是没告诉你吧。”
许清雾茫然摇头,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的那些不幸,家里兄弟姐妹都在关注着,可她却只想将自己藏起来不见人。
许清妙拉着她手,认真问道:“那你现在能肯定地告诉我,你愿意与胡庆堂和离吗?”
许清雾缓缓点头,“愿意的,我再不要过那种枯坐整晚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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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许三爷和许恪许琏三人去到胡家,商谈和离之事,许清雾的贴身丫鬟跟着过去收拾嫁妆。
许二爷拉不下面子,没有出面,只让许琏跟着去的。
胡家主院,许三爷拿出许清雾签好字的和离书,三言两语直陈厉害,坚决要求和离。
像被打了无数耳光,大理寺少卿胡汇中忍着满腔怒火同意了和离之事,嫁妆田产铺子一应让许清雾带了回去。
和离书签下,两家再无姻亲之谊。
许家人走后,胡庆堂不服气地辩解道:“她许三娘善妒容不得人,离了我看谁还要她。”
胡汇中气得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咬牙悔恨道:“孽障,全被你娘惯坏了,许家下一代有许恪许琏,我们胡家有什么?有你这个吃喝嫖赌的纨绔?你还嫌弃许家女儿,人家嫌弃你才要跟你和离的,你醒醒吧!”
胡家大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多辩解之词也无从出口。
胡庆堂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吭声了。
胡汇中厉声道:“将他给我关进祠堂,一个月不反省清楚不得出来,一日一餐不得有荤腥,谁要是敢偷偷帮他,别怪我翻脸无情。”
这话就是说给胡夫人听的,众人无敢不从。
第34章 第34章
许清雾和离后,许家后院渐渐热闹起来,姐妹俩今儿制冰饮子,明儿池边玩水,许清妙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懵懂而快乐。
墙角外的青梅开始慢慢变红,酸酸甜甜的味道夹杂在夏日的暖风中,不知几时,许家四娘子和离的消息传到了各家夫人耳中。
有心人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起初,有往来相熟的女客不经意间透露出对许清雾的喜欢,没隔多久,就有人托了媒人上门探口风。
许清雾并没有短时间内再嫁人的打算,一时间愁得又躲回了屋中不愿出门。
这些日子,找上门来求娶的男方,大部分都是些死了原配夫人的鳏夫,要么孩子成群年纪一大把,要么妾室通房一大堆,着实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
这日,许清雾从前院回来,闷闷不乐地坐在廊下发呆,身旁小丫头劝她:“小姐,您要不去找翰林帮忙?翰林和少夫人会有办法帮你的。”
许清雾摇头,拒绝道:“这种事情怎么好让哥哥出面。”
话落,正好赶上许清妙带着鹊枝从月门进来,听了个清楚。
“四妹妹,有何事不能找哥哥出面呢?”
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襦裙,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白皙的手臂透过轻薄的纱变得若隐若现。
许清雾一时看得出神,喃喃道:“三姐,你现在看着像一朵盛开的红牡丹,这就是夫人们常说的夫妻琴瑟和鸣下的样子吗?”
许清妙听了她这呆愣愣又直白的话,耳根发热,都是出嫁过的女子,她们说的自然是房里夫妻恩爱之事。
“做什么拿我说事呢?不许打岔,先告诉我到底什么事呢?”
许清雾支支吾吾不愿说明白,看得一旁的小丫头干着急。
许清妙知她本性矜持,有些话轻易说不出口,便转头看向许清雾身边的丫头,浅笑问道:“那你来帮你主子说吧,到底何事?”
小丫头瞄了眼低着头不吭声的许清雾,暗暗咬了咬唇将今日媒婆上门,二夫人将小姐叫去详谈之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今日禁军统领萧云牧的母亲派了媒婆来提亲,想给儿子求娶许清雾做正妻。
这萧牧云年近三十,无儿无女也无妾室通房,成日里在营房里厮混,本身根本不愿意娶亲,听说前些年定过两门亲事,结果没到嫁娶之日,定亲的女郎就因生病或意外身故了。
京里渐渐传出他命硬克妻的谣言,世家豪族的女郎不是没有看上他的,但谁敢拿自己的命去跟他硬碰硬呢?结果便是没有人家乐意将女儿许给他了,他也因此拖到这般年纪也没成亲。
许清妙听完,不由感叹:“这人听起来还行呀,除了年纪大了点,总得来说应该是个不贪女色之人,只是不知他的性情如何。”
许清雾叹气,拉过许清妙的手,担忧道:“我是二婚女,本不该太挑人,可他位高权重的多年来还孤身一人,我估摸着他会不会是身上有什么隐疾呢?”
提起隐疾,许清妙顿时些许不自然,眼睛瞟了瞟四周,低声道:“确实该担心这事,萧家能派人来说和,他自然是不介意你二嫁的身份,四妹妹不需忧心这个,反倒是萧云牧这人,咱们得好好打听下。”
微顿了顿,她接着道:“等哥哥回来我问问他,让他想办法去会会那萧云牧,你看如何?”
许清雾颔首,轻声说:“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只是这事会不会让大哥为难呢?”
许清妙轻笑:“这有何难的呀,如今哥哥在御前供职,定然是见过萧统领的,左右哥哥肯定有法子跟他套上近乎的。”
许清妙拍着胸脯向许清雾保证,肯定能说动许恪,去帮打探萧云牧的情况,只是当夜她左等右等也不见许恪回来。
直到熄灯时分,他的侍从随安才匆匆回府报信。
“少夫人,翰林今儿被皇上留宿了,特派奴才回来给您报个信。”
许清妙隔着屏风听到随安说话,气息平稳,心中略定。
只是不禁疑惑道:“宫中按规矩不留外臣,皇上为何要留宿翰林呢?”
随安如实道:“奴才也不清楚,今日翰林进宫前嘱咐奴才,说如果他没按时出来也不要惊慌,守在原地等通知就成。”
往常,随安作为贴身随从,主子入宫当值时他会候在宫门外,最晚会在戍正时刻接到主子。
今儿过了亥时也不见主子人影,他就急了。但因主子交代过,才一直忍耐着候在宫门前没有回家禀报,等了好长时辰,果真有穿着青袍的内侍来给他报信,粉白的脸笑着说是皇帝留了翰林过夜。
许清妙听完不由皱眉,莫非哥哥早就知道今日可能无法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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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满月如硕大的银盘悬在夜空,四周漆黑,无云亦无星。
银辉洒向寂静的太极殿,宫殿巍峨,殿前白玉廊下,近百数御前军士值守护卫。
御前军是由禁军中筛选出的精兵组成,每一个佩刀披甲威风凛凛。
站在最靠近殿门前的正是禁军统领萧云牧,一张刚毅凶狠的脸在月色下显得鬼气森森。
太极殿分前后殿,前殿灯火通明,寂静无声。身穿绛紫襕袍、头戴展脚幞头的两个中年人正分立两侧于殿中,左边气质清华的正是当朝宰相韩烈,右边则是副相严万良,此时一脸阴郁喜怒难辨。
俩人俱是沉默无语,静静听着内殿传来的声响。
内殿中宫幔垂地,一道呼吸不顺的咳嗽声从龙腾四海的金玉屏风后传出,内侍总管捧着痰盂伺候一番,转头便瞧见翰林学士许恪立在屏风旁,不动声色地等待着皇帝的问询。
许恪对眼下的形势早有预料,皇帝病重,以皇长子宋胥为首的争权派势力必然蠢蠢欲动。况且皇长子在民间素有威望,在朝堂上又有左相严万良的倾囊相助,皇帝如果不能顺利立下传位诏书,朝局必然动乱。
如今这般情势下,皇帝却连夜留了他在内殿,应当是随时可能命他起草遗诏了。
大雍朝的内诏皆由皇帝陈述翰林学士拟诏起草,即便是内阁相府也不得僭越过问。
许恪能理解皇帝的意图,许家始终中立,不偏不倚,只要不是倒向皇长子,那奉帝命拥护小太子即位便是他们许家最好的出路。
“许翰林,陛下让您上前听旨。”
许恪不动声色地上前,躬身立在皇帝榻前:“臣许恪拜见陛下。”
皇帝抬了抬手,勉强说道:“起身吧,走近点,朕有话与你说。”
许恪不卑不亢往前两步立在皇帝身前:“请陛下吩咐。”
皇帝沉吟半响,缓缓道:“朕戎马半生,文治武功不亏于天地,无愧于祖宗社稷,如今久病不愈恐是大限将至。太子年幼资质愚钝,势必担不起这副沉重的担子,但胜在仁义守礼,若辅以能臣相佐也能实现治下长治久安。一旦改立皇长子,只怕往后民不聊生,胥儿他虽有才却好大喜功将来必然穷兵黩武再战边境,实非守成之君。”
皇帝睿智而浑浊的眼神望向许恪,“许卿可懂朕的意思?”
许恪一脸惶恐,言之谆谆:“臣唯陛下之命是从,深受皇恩,臣愿为陛下肝胆涂地、鞠躬尽瘁。”
许恪知道皇帝是在等他表态,这一步不能出错,皇帝说出了这番话,就容不得他再躲藏,如果这一刻他得不到皇帝的信任,那他必将活不到出宫了。
“如此,朕也算宽心些,太子心思纯善,忠奸难辨,你身为帝师要尽责教导,政事上更要全心辅佐,不得有不轨之心。”
许恪安静听着,知道皇帝崩后,他必然要以太师之位辅佐新君。
“臣定当不辱使命,忠君报国。”
皇帝颔首,扬声道:“让韩烈和严万良进来。”
内侍总管方检躬身领命,小碎步快速出了内殿去通传。
内殿只剩下许恪与皇帝俩人。
皇帝突然严肃道:“许恪,党争祸国,该助太子肃清朝野时不可手软,可知晓?”
许恪抬眼看向病得脸色发黑的帝王,低身跪下:“臣定当牢记。”
殿外传来脚步声,皇帝抬了抬手:“起来吧,准备拟旨。”
大雍朝律例规定,皇帝遗诏须由臣子、亲王共同见证下完成,如有必要皇帝会亲自书写。
内殿侧门也缓缓打开,八岁的小太子从门内走出来,眼底有慌乱,脸上表情总的还算镇定。
“父皇,您好些了吗?”
小太子没有理会从殿门踏入的内阁两相,只趴在皇帝身前担忧地问候。
许恪看在眼里,没有阻拦。
韩烈、严万良弯腰请安,皇帝只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奕儿先站好,不得出声。”
皇帝让太子站在一旁,再次说道:“许恪准备草拟诏书。”
严万良猛地抬头,环顾左右却不得不忍住出声,门外有禁军把守,殿内全是皇帝心腹,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更可能惹怒皇帝丢了性命。
直到皇帝断断续续将整个传位诏书说完,严万良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陛下请过目。”
许恪将拟好的诏书呈上,皇帝颤抖着手拿起,仔细检阅。
“可以,就用这份,拿玉玺过来。”
至此传位诏书尘埃落定,很快抄写传发下去,不出意外晨曦升起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名正言顺的大统继承人是小太子。
许恪也终于在宫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回了府,裹着满身沉重与冷冽进了屋。
拔步床内,许清妙正抱着他的绣枕睡得酣甜。
他缓缓俯身,亲在了她的额角。
第35章 第35章
晨光微弱,许家前院大书房里点了四盏油灯,照亮昏暗中的许家郎君。
许老爷子坐在主位书桌前,右侧的两把半圆椅子上坐着许坚、许晃兄弟。
许恪站立在书桌前,面容平静,声音沉稳:“陛下大限已至,昨儿夜里已下了遗诏,但大皇子始终没有露面,府邸一片平静。”
老爷子端着茶碗的手一顿,声音迟疑道:“*大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多年,如今陛下病重传下遗诏,他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恐怕并不是表面上这般平静。”
许恪颔首道:“嗯,刚刚传来消息,今儿平旦时分京畿武库遭到了猛烈攻击。”
大雍朝安定了近二十年,武库虽有重兵把守,但积年累月的安定,内部无可避免地松懈,自然让人有可乘之机,大皇子能不声不响地一举攻击武库,其野心和眼光都属上乘。
这样的人为将为帅都是国之栋梁,可偏偏生在了皇家,有本钱有势力去逐鹿至高无上的皇位。
“看来大皇子要反啊!”许坚低声叹道。
自有史记载以来,起兵谋反首要第一步便是占领京畿武器库,占住了武器谋反就成功了一半。
许恪看了眼父亲,应道:“是的,武库虽没被全占,但丢失超半数的武器,损失惨重,消息如今是否传到陛下那里还未知,韩相虽守住了内阁,但内庭总管方检是大皇子的人,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截断圣令。”
“那恪儿不该此时回家。”
许恪解释道:“情况虽然凶险,但我必须回来一趟,既是与家里通气,也是为了安定百官。昨日夜里陛下已经让我表态,日后必将全心全意教导太子辅佐新君。”
老爷子颔首表态:“理应如此,我们家既然做了纯臣,那自然得遵圣令辅佐名正言顺的天子。”
几人皆以为然。
许恪转身看向许晃,恭敬作揖道:“二叔,有一事还得请您出面。”
许晃连忙站起身,直言道:“大郎无须多礼,有什么是二叔能做的你尽管说,二叔定然竭尽所能。”
“那侄儿就长话短说了,还请二叔派人去回复萧家大夫人,同意四妹与萧统领的婚事。”
许晃茫然不解道:“这是为何?”
许恪深知二叔的脾性,多年在外为官,为人刚正不阿,重礼守信,这也是为何当年清妙退了胡家亲事,二叔还是提议让四妹去替嫁的原因。
太平之时不同于乱世,大皇子想谋反最重要的是控制京师武库,从源头上断了禁军的武器,第二便是截断政令,进而阻断政令中枢下达各部,最后必然是控制军队,而京城能调动的军队除了城外守军便是城内的禁军。
城外守军没有天子令是进不来京城的,只有禁军可以直达宫廷,大皇子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控住禁军。
那么萧云牧这位禁军统领就至关重要。
许恪深思熟虑,慎重开口:“二叔,于私昨日四妹拖了清妙来问我萧云牧的为人,想必四妹是有意这门婚事的,而以我对萧云牧的了解,此人可为四妹良配,有主见又有能力护得了四妹周全。”
“于公,如今正是拉拢禁军的关键时候,许家与萧家结亲百利无一害。”
他不由想起今早从院子出来时,许清妙请他帮忙打探萧云牧时所说的话:“女子嫁人,求的不是门第多高官有多大,只求夫君能洁身自好善待正妻。那萧云牧多年来孤身一人,无儿无女无妻无妾,四妹妹心里是愿意的,但也实在担心他的品性德行,还望哥哥帮四妹妹打探一番,如果真是良人,四妹妹是愿意嫁与他的。”
许恪不由失笑,他对萧云牧还真是有所了解,只因太子最惧怕的便是这位禁军统领。关于萧云牧的事情太子周围的人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当然,本意是为了将萧云牧作为普通人的生活轨迹展示出来,以证明他并不吓人来安抚太子,结果收效甚微小太子还是见了他就躲。
如若四妹嫁给了萧云牧,那确实是利于许家也利于太子的好事,只是女子嫁人之事也马虎不得。
所以,在来书房之前,他还去了一趟四妹的院子,亲自向她讲了萧云牧的情况,并问清楚了她的意思。
许清雾欣然同意了这门亲事,许恪才有了这番两全其美的谋划。
这厢,许晃一听缘由,二话不说就应下了:“我立马派人去回话,定然定下这门亲事。”
待到话都说完,也不过辰时三刻,但也来不及再用早膳了,他还得尽快进宫守在太子跟前。
许恪辞别祖父众人,带着随安从院子里跨了出来,刚抬头便瞧见守在路边的许清妙。
青绿色的夏衫穿她在身上,像夏日里一抹清新绿意,令人心旷神怡。
圆圆的眼睛欣喜地看着他,提了提手里的食盒,欢快道:“哥哥,我给你带了早膳。”
许恪看了眼天色,笑着走近:“怎么守在这里不进院子呢?”
许清妙将食盒给了随安,拉着他继续走:“哥哥,我知道你在忙大事,不进去打搅你。”
许恪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如果不是身边跟着人,他都想停下来抱一抱她。
太会心疼人了。
“这几天待在家里不要出门,等事情都平息了,我就回来了。”
许清妙乖乖点头:“嗯,知道的,我陪四妹妹看书。”
俩人停在影壁处,没法再多作停留,许恪拉过她的手紧握住,瞬息间便松开转身上马。
红袍官服被风吹的咧咧作响,他目光如炬转头凝视她数秒,一切尽在不言中。
挥鞭打马奔驰而去。
目送着哥哥走远,她只愿他此去一切顺利。
街上热闹如常,谁也不知道暗处的政变汹涌澎湃。
许清妙带着鹊枝若有所失地往回走,刚转身,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呼喊声:“妙妙,等等爹。”
许清妙不由回头看去,只见风度翩翩的许三爷正满脸笑容地向她走来。
“爹,您怎么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啊?”
许清妙也露了笑,亲热地迎上去,故作无知地问他。
没想到许驰坦荡地解释道:“自然是从你沈姨娘那回来了。”
在许驰心里,沈氏虽没有名分比不得官家女子,但她性子温柔体贴,给了他充足的敬畏仰慕,他自然更喜欢与她待在一处。
许清妙听罢不由皱眉,她原以为爹爹是喜新厌旧才收了香云,没想到他还挺恋旧的,多年来对沈姨娘喜爱有加。
那他前些日子为何要收了香云?
王氏从前教她们,男子好色喜新厌旧是天性,唯有利害得失才会令他们有所收敛。
许清妙不知道王氏是怎样得出这样结论的,但不妨她拿这话来与她爹比较。
“爹爹,女儿问你一事,您别怪女儿多嘴成吗?”
她实在想不明白,便打算直白的问他。
许驰笑眯眯地看着她,“妙妙随便问,爹知无不言。”
夏日的清晨,阳光不晒,风却很大,吹得树枝乱晃,父女俩带着婢女仆从走在院子里,从远处看去有说有笑。
只是当清妙立定,疑惑地问出:“爹爹为何要收香云作通房呢?”
作为女儿,她是不能过问父亲的房中事,作为侄媳妇那更是得与养父保持距离。
但清妙还是问了,实在觉得有些蹊跷,不符合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了。
几分尴尬和不自然挂在许驰的脸上,他年近四十保养得当,这副模样活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刚入官场时被人捉弄过的样子。
几息过后,许驰便恢复了常态,心道自己做了就不怕女儿来问。
他再次坦坦荡荡地说道:“爹瞧着她酒宴后一双眼睛老盯着大郎,她那点心思谁看不到,不就是想给大郎暖床吗?我怕她真搭上了大郎给你添堵便提醒了她,没想到她顺着棍子就往上爬,扭扭捏捏地扶着我回了房。”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道:“那我看她识趣,长得又美艳,便没为难她。只是她上来就想当良妾,那是万万不行的,我知道她是贱籍入的府,自然是当通房最合适。”
许清妙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这事还跟她有关系,贱籍女子本就活得艰辛,香云长得美艳有王氏看着才没被人糟蹋了,却没想到她自己甘愿给许驰当通房丫头。
许驰安慰道:“妙妙别怪爹多事,这丫头长这样要是嫁到了外头怕是不得安生,她自己也是看透了这点才会狠下心跟了我,哎,这说得好似我很不堪似的。”
许驰做作地捶了捶胸口:“妙妙别在意这事,左右跟你没关系。”
许清妙没法当作没关系,虽然她不愿意香云来抢哥哥,但听了父亲的话还是觉得难受。
贱籍女子人人可欺,就因为长得太艳被人觊觎,身如浮萍命似蜉蝣,连给父亲当通房都成了她最后的选择。
她不得不想到自己的身世,她的亲生父亲母亲又会是谁呢?
第36章 第36章
大暑这日,天气格外的闷热,似是一场夏日的暴风雨正在酝酿。
许清妙穿着轻薄的纱衣烦闷地倚在廊下,望着庭院里那株粉紫色的蔷薇,只见花朵儿也厌厌地垂着,无精打采。
鹊枝拿了蒲扇为她扇风解暑,宽慰她:“少夫人,厨房里炖了百合绿豆羹,您可要用些?这清凉之物最是解暑。”
许清妙摇了摇头:“不想吃,没胃口。”
自许恪三日前进宫,她的心里总觉着不踏实,至今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京城里却突然流传皇长子乃是先皇后嫡子的传闻,一夜之间关于废幼立长的言论便甚嚣尘上。
而宫中始终没有传出任何的消息,皇帝病重已经罢朝数日,文武百官虽照常去衙门点卯,却难免人心浮动。
这三日,许府大门紧闭既没有上门来往的客人,连萧家来下定也没有办得太张扬。
“鹊枝,待会你去四小姐屋里一趟,问问她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许清雾自从应下与萧家亲事后,便躲在屋里忙着绣嫁衣。
这么闷热的天,也亏得她有这份毅力待在屋里,许清妙话落又改了口:“算了,还是我自己去一趟,正好透透气。”
主仆俩人收拾妥当,沿着游廊往二房院子而去。
许清雾回家后,住回了她未出嫁时住的屋子,二房院里的西厢房。
许清妙踏进许清雾屋里时,不出所料地见着她正带着丫头低头做绣品,红色的绣帕紧紧绷在箍子上,素白的手指捏着细细的绣针勾线刺针,熟练轻巧,一朵并蹄莲已经初见形状。
“四妹,你不闷吗?”
许清妙白皙红润的脸上浮起薄汗,挑了一处窗边的靠椅坐下。
“今儿是有些热,但我这手里忙着事情,便觉不出闷了。三姐怕是想大哥了吧,大哥走了好几日了,你肯定一人待在屋里没意思。”
这种等一个人回来的滋味不好受,许清雾最清楚。
许清妙瞥了眼调侃她的四妹妹,叹气道:“我是担心哥哥的安危,这宫中的形势危若累卵,你说万一连累了哥哥可如何是好?”
她从前哪里知道这种牵挂一个人的滋味呢?
吃饭睡觉时想着他会不会饿着累着,久没消息想着他是否顺利,而外面稍有动静她又噤若寒蝉胡思乱想。
许清雾停下手里的绣针,也露出担忧的神色,“那三姐可要想法子派人去打探下?”
许清妙摇了摇头,拒绝道:“不成,哥哥奉诏随侍圣驾,我们去派人打探不妥,还是等着他忙完派人回来传话吧。”
“那三姐也放宽心,我们家虽不是权宦世家,但祖父桃李遍天下,谁当了皇帝也不会轻易动我们的。”
许清妙也不想继续唉声叹气,顺着许清雾的话自我安慰道:“嗯,哥哥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俩姐妹话题也说开了,一时又转到了那位没见过的萧统领身上了。
“四妹,这回的亲事,你可真心满意了?”许清妙不觉问道。
许清雾腼腆地颔首,“自然是知足的,萧家公子未娶过,我却是嫁过人的,他都不嫌弃我,我当然不会再挑拣他。而且听说大哥说,他那人三米之外都没有女子敢靠近,我想象不出那画面,又担心会不会长得太寒碜。”
“后来大哥又说,你见了就知道了,男人长那样是少有的俊了,但又不能用俊来形容他。”
说到这些,许清雾眼底含着浅笑:“等我见到他才能知道他长什么样呀,还挺期待的。”
许清妙听着四妹说起这些,恍然想起,她当初嫁给长兄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有勇气,嫁给即便没有任何血缘的堂兄,那也是踏破藩篱违背礼法的逆天之举。
除了学识才情、容貌风姿,她还了解自己这位长兄剑胆琴心、琨玉秋霜的品性,他一直是她择夫的标杆。
能有机会嫁给他,她只需克服内心对世俗的畏惧,但绝不会拒绝这个诱惑。
或者说,在知道长兄没有血缘后,嫁给长兄或许就不是一次意外,而是一种必然。
喜欢一个人是从细节出发,而爱一个人是从身体开始,就像她一无所知地醒来后,对哥哥的靠近是欣喜和渴望。
而这一次的分开,对他们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分别,即便只有短短几日。
可她确实想他了。
想通这些,烦闷的夏日午后变得清静自然。
许清妙坐到许清雾身旁,接过她的绣线帮着理顺,身后鹊枝诧异她心情突然就好转。
笑着打趣:“少夫人可要尝尝绿豆羹?奴婢回去拿?”
许清雾嗔道:“我这里难道一碗绿豆羹都没?喜云,你去给少夫人端来。”
许清妙含笑不语,任她们逗弄。
不想喜云刚走到院里,便迎来了披金带甲的许琏。
“三公子万福。”
屋里的人皆听见了喜云的声音,许清妙不由看向许清雾,眼底透出疑惑,这个时间三哥怎么会出现在后院。
转瞬,许琏的身影出现在了珠帘外,爽朗的声音传来:“三妹,四妹,快出来。”
许清妙将手里东西放下,拉着许清雾往外走,丫头刚卷起珠帘,便瞧清楚了他那一身魁梧的盔甲。
全副武装的战备姿态,不该出现在家里呀。
许清妙还未开口,许清雾已经连忙问道:“三哥,你怎么这副模样出现在家里呀?可是出什么事了?”
许琏露轻松宽慰道:“妹妹们莫担心,我是奉命而来。”
许清妙疑惑接话:“奉何人之命呢?”
“自然是奉禁军统领萧大人之命了,萧统领命我带了三千禁军守住许府护卫家里安全。”
许清妙侧头看向许清雾,两人皆是惊讶。
许清妙不知道清雾是何感想,她一听便觉出了事端来。
颤声问道:“可是宫里出事了?”
许琏颔首:“圣上昨儿夜里驾崩了,大皇子试图秘不发丧,被长兄识破了,此时宫里正乱着呢,萧统领特命我回来保护家眷,等国丧的钟声敲响就能昭告天下。”
许清妙握着许清雾的手抓紧,“这么大的事情,大皇子怎么敢瞒住的?”
许琏摇头,叹气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是大皇子的人。”
“你们也别怕,我刚才已经去见过祖父了,今儿各部都照常当值,还没有惊动众人,等会还得派人去衙门接父亲他们。”
许清雾连忙催道:“那你快去呀,不用跟我们解释这些呀。”
许琏故作叹气道:“哎,我都说了我是奉命而来,自然是有事找你们了。”
“喏,给你的。”他从胸口掏出一只素色的锦囊塞进许清雾手中。
“萧统领让我顺便带给你的,他说下定那日他没能亲至,这定亲信物却还是得给的,你收好了,然后拿样你的给他。”
许清妙暗道,这萧云牧也太过着急了吧,正忙着宫中政变大事还有空儿女情长呢。
许清雾拿着那绣袋正愣神,许琏又解释道:“萧统领说了,国丧一年内你们都没法完婚,必须得给你颗定心丸,当然你也要给他,才是礼尚往来。”
许清妙默默看着:“”
“四妹妹,你别发呆啊,赶紧把你的贴身之物包好给我呀。”
许清雾瞬时羞红了脸,结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去里间取下。”
许清雾进了里间卧房,许琏把视线投向许清妙。
许清妙心有所感:“还有话对我说的?”
许琏颔首:“大哥让我转告你,按时吃药好好睡觉,等他回来给你惊喜。”
许清妙心底甜滋滋,面上还得装作平静:“嗯,我知道了。”
“丧钟还没敲呢,三妹妹想笑就笑吧,忍得都快成朵喇叭花了。”
许清妙鼓了鼓脸,转移话题:“萧统领早前见过四妹?”
许琏茫然道:“那我不清楚,萧统领今年都三十了,四妹才十八,俩人应该没机会见吧。”
许清妙暗道,这三哥哥是真的一问三不知啊。
正好,许清雾从里间拿着一个粉色的小荷包出来,惯常清冷的脸上泛着粉红,一双凤眼却明亮,“还请哥哥帮我递给他,就说我不着急。”
许琏也不问其他,接过荷包应下话,“放心,哥哥明儿回营里就给他。”
“那你们自己玩,我先走了。娘她们问起来就如实讲就成,但别往外传。”
许琏交代完就转身大步往外走了。
许清妙和许清雾相视一笑,转身回了屋里继续绣花。
“四妹,你与萧统领是不是见过呀?他对你挺上心的。”
许清妙总觉得四妹妹这婚事来得太凑巧了,哥哥那日也说巧了。
许清雾茫然道:“我与你同岁,你成亲后没两个月我也出嫁了,应该是没有见过他吧。后来,跟着胡家大夫人去各府走动时也没去过萧家。”
许清妙一时怀疑是自己多想了,便打趣道:“那可能是姐姐我多心了,估计他就是大龄未婚急着成亲了,怕你等不及嫁给别人了。”
许清雾嗔道:“三姐,我都定给他家了还能跑不成?不说我与他有多少情意,就这大雍朝所有的夫妻也没几对是婚前情投意合的,当然你跟大哥肯定除外。”
“这话怎么说?”许清妙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许清雾捂嘴笑道:“哥哥怕是早就钟情于你了。”
第37章 第37章
许清妙扬眉,自信满满地否认:“那不可能,依哥哥的性子,在不知道我身世前不可能对我有其他想法。”
她与哥哥应该是在成亲后,才从兄妹之情变成真正意义上的男女之爱。
肯定是这样,准没错!
许清雾也不与她辩解,只轻笑着:“三姐还是自个回味回味大哥那首催妆诗吧,全京城都知道大哥的心意呢。”
又是催妆诗。
许清妙心底不得不升起巨大的好奇。
回京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各种事,倒将找这首催妆诗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会想起来心底像被猫抓了一样,痒痒的,恨不得立马逼问四妹妹这诗到底写了什么。
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表现得太奇怪了,等回去院里就将那诗给找出来。
许清妙半响沉默不语,倒显得她真在回味似的。
许清雾撇眼笑她,许清妙看到了,也只能装作没看到,谁让她现在对三年前的事不清不楚呢!
“四妹妹不用羡慕我,喏!刚刚萧统领给你的定亲信物可看了?”
许清妙圆圆的眼睛微瞪,鼓起的脸颊表明她的气闷,大家都知道哥哥为她写的诗,却只有她不知道,好气哦!
许清雾捂嘴低笑,捏了捏许清妙的小脸:“三姐,你这幅模样就该给我当妹妹,偏生你还争气早生了那么一个月,真是老天爷不公平。”
许清妙抓着她的手不放,气哼道:“四妹,早生一个月也是本事就得当姐姐,你别想借机转移话题,快说说给你什么定亲信物了?”
身旁伺候刺绣的丫头都看过来,扑闪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谁都想知道那被京中贵女挑剔惧怕的萧云牧会送什么东西给未婚妻。
许清雾见屋里亲近之人都好奇,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开口:“就一块常见的玉,看起来是常放身旁的,白玉温润很有光泽。”
她没说的是,那玉一看就是成对的龙凤和鸣玉,给她的是雕刻着凤凰的凤玉,而龙玉想必就在萧云牧身上。
“没想到禁军统领倒很文雅,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四妹妹给他的莫不是你那只寿桃坠子?”
许清妙拉着许清雾的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家里老太太信佛,在她们还小的时候就每人送了一件开过光的金器,用来辟邪保佑她们能长大成人。
许清妙的是只小木鱼,用红线串着挂在手腕上,而许清雾的则是个寿桃坠子,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幼时常常挂在脖子上。
果然,许清雾矜持地颔首,“投桃报李,他真心待我,我自然全心对他,总不能辜负了。”
许清妙深以为然,夫妻之间还是你来我往的比较好。
不知何时,外面天黑得更厉害,豆大的雨滴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渐起尘埃。
喜云打着伞拎着冰镇的绿豆汤迟迟而来,嘴里告罪道:“奴婢来晚了,让少夫人和四小姐久等了。今儿前院太忙,大总管去帮忙了,奴婢等了好一会才拿到冰。”
夏日用的冰,那都是冬日里藏在冰室的,自然珍贵,一贯都是府邸大总管管着冰室钥匙。
每个院子里用冰也都是有定数,用完了才能去取。
许清雾自然知道这些规矩,并不怪罪喜云,只道:“无妨,端上来吧。”
丫头们将桌上摆开的绣品收进篓子里,垫上素色的餐布才用白瓷碗盛了两碗绿豆羹端在她们面前。
许清妙用手碰了碰,那羹应该还是温的,虽说用冰镇了,但左不过天气炎热。
“三姐,听说你在服药?”
许清妙颔首。
“那你只能用一碗,这绿豆羹解暑,但性寒仔细耽误药性。”
许清妙细想也有道理,默默颔首。
俩人吃完,许清妙没了继续帮忙绣花的心思,心底还是担心宫中情况。
可看着眼前静静绣花的四妹,许清妙也不好过度忧虑,怕坏了四妹的心情,总归忧思情绪还是不要太过表露。
她便另起了话题:“四妹,我问你个事吧,你方便回就回,觉得不好开口就不回,成吗?”
许清雾不解看着她:“成吧,你问。”
许清妙凑近她,低声问道:“四妹,你会想生孩子吗?”
她本想告诉她自己吃药是为了治宫寒,可又觉得家里人估计还不知道她宫寒难以受孕这事,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许清雾一愣,沉默半响,释然道:“说心里话,我是想的,有个自己的孩子日子总不至于太难过,你别看我平日里冷冷清清只会读书写字,其实我最想的还是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许清妙倒还没想过这些,毕竟现在的她还是个刚及笄的少女心态,而比她小了一个月的四妹倒是已经真正十八岁,过了三年的婚后生活。
“三姐,你这三年都没怀孕是因为不想生吗?”
许清妙摇头,又解释说:“我也没不想生,就是觉得太快了。”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她和哥哥满打满算才在一起一个月呢。
许清雾不解地推了推她的手,气笑道:“姐姐,你们都成婚三年了,还快呀?别人像你们这般恩爱的都三年抱俩了。”
许清妙埋着头不反驳,谁能信他们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俩人说了说心事,猛然间被一阵厚重而沉闷的钟声打断。
“鸣钟了,哥哥他们成功了!”
许清妙双手捂着嘴,激动地站了起来,幸好还记得这是皇帝驾崩的丧钟,忙将喜色收敛住了。
·
黑云压城,闷热的午后一场暴雨如期而至。
金顶红墙的宫殿内像坟场一般安静,以至于隔了数座宫墙仍旧能听到紫清门传来的厮杀声,金戈嘶鸣在两刻钟后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铛!铛!铛”
皇帝驾崩的钟声响彻宫殿上空,一直瑟瑟发抖不敢发声的宫人终于放声痛哭。
惊恐远远大于哀伤。
皇帝的龙榻前,太子已经脱下孝衣,换上了新帝的冕服,小小的身体还在抽泣发抖。
许恪敛眉跪下,身后的一众侍从也跟着跪下。
“殿下,该前往正乾殿处理叛乱了,国事为重,眼下陛下的丧事也得您亲自主持。”说完,他又补充道:“您别怕,韩相和臣都会协助您。”
该有的恭敬得给足了,既是给小太子信心也是给宫人定调,小皇帝虽小,却是正儿八经名正言顺的帝王,谁也不得轻视怠慢。
小太子红着眼睛看向他,稚嫩的脸庞上满是信任:“许翰林,我要怎么做?”
许恪弯腰,恭敬而详细地将接下来的事情给他讲一遍。
“您别担心,大皇子已经伏诛,其他人成不了事也都已经投降了,该杀的该放的韩相都已经为您列好了,您只需看过后应下就成。”
小太子颔首,小声问道:“可是由四大辅政大臣一起商议?”
皇帝遗诏的后半段,详细的安排了四位大臣辅佐新帝,分别是内阁右相韩烈,三朝元老左英,宗亲陈荣郡王,还有便是年纪最轻的许恪。
真要算起来只能算三位,左英威望最高年龄最大为人稳重忠心,陈荣郡王虽是宗亲功劳也大,却是武夫,有韩烈镇得住他。加上许恪不过是给小皇帝上了一层保险,因为韩烈为人城府极深,日后权力膨胀会如何谁也难测。
韩烈和许恪虽为师徒,但许恪年轻资历浅并不足以撼动朝政。但假以时日,皇帝成年亲政,许恪便是最好的助力。
许恪略顿回道:“是的。”
小太子抬手拉了拉许恪的衣袖,糯糯道:“那翰林你带我走吧。”
许恪暗暗皱眉,但此时也无法多说其他,只能行礼起身带路。
还好,随着他的起身,小太子松开了拉着他袖子的手。
殿外,暴雨未歇,迎着暴雨踏水而来的是披金带甲的禁军统领萧云牧,长刀入鞘,身后跟着一队铁甲玄衣的禁军护卫,带着腥气与寒意躬身对小太子行礼:“殿下,叛逆全部扫清,请移驾。”
小太子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抬眼看向许恪。
许恪对着萧云牧使了个眼色,暗道这人也忒不知轻重了,故意吓小太子呢,难怪小太子最怕的就是他。
但这人又奇怪的很,许恪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拉拢了禁军,他本以为是已逝皇帝的余威震慑,可现在看来这人大概也没想过害小太子,就纯粹是故意逗他。
“萧统领,殿下正要过去,你先去前面等候。”
可别再来太子跟前晃了,小孩哭红的脸都吓白了。
一切有条不紊,许恪领着小太子在城墙上露了面,接着又领着他进了正殿,韩烈和众大臣皆在。
踏入殿门那一刻,许恪退后了三步,从此小太子成了小皇帝,君臣有别,他做再多也是遵皇命而已。
小太子一路慢慢吞吞地走过,臣公皆是一脸恭敬,连严万良这个大皇子党也赫然在列。
外面大皇子谋反,这个老狐狸自陛下遗诏后便躲了起来。
许恪扫过他的身影,不作停留,跟着小太子走到他如今的位置才停下。
后面有御前总管临福小心地扶着小太子登上了台阶,往那龙椅走去。
许恪瞧见临福满脑袋瓜子的细汗,知道他是被吓得,今早那叫方检的内侍太监被禁军打死在了宫前。
皇帝御前两大总管,一个伺候前朝,一个伺候内庭。
如今新帝即位,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有老人熟人在前朝伺候自然好,但这人能不能用却是要有考较的。
许恪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老师,正处于大雍朝权力巅峰的右相韩烈。
第38章 第38章
京城大街小巷一夜之间挂上了国丧白幡,寺院道院每日鸣钟诵经,一声一声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提醒着世人即将改朝换代。
新皇即位诏书分抄多份,以极快的速度分发到了各省行道,进京吊唁的王公大臣将不日而至。
朝堂上,却正上演了新帝即位的第一件纷争,宗亲陈荣郡王坚持严惩谋反将士,将军以上斩立决,兵士流放。
“臣以为,以儆效尤方能震慑魍魉宵小,陛下年幼刚刚即位,正是立威之时,这时候杀人立威效果立竿见影。”陈荣郡王年过半百,一脸胡渣目露凶光,但态度还算恭敬,微微弓着身向小皇帝力荐。
许恪侧目瞥了眼韩烈,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老师微微蹙着眉,不动*如山的候着,没有急着反驳。
据许恪所知道的,哪些人该杀哪些该放,韩烈已经列出了名单,只等着交给小皇帝让宣读使念了。
不待韩烈出声,自有刑部尚书已经请复道:“叛臣陈胥已经伏诛,与之合谋的也已自裁于宫门下,剩下的皆是些听令行事的兵将,臣以为陛下刚刚即位,应当以仁义收服将士。”
“宽林,你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仁义能当饭吃?让人怕才能立威。”陈荣毫不留情面地反驳。
被当庭叫小子的刑部尚书宽林,脸上漆黑,冷笑道:“郡王所言偏颇,臣只是直抒己见,如何决定还是得陛下圣断。”
俩人争执间,小皇帝的目光投向了许恪。
许恪暗道不好,朝堂上小皇帝对他太依赖,会给他招来祸事的,但他也无法忽视小皇帝眼中的希冀神色。
不得已,他还是跨步出列,躬身道:“臣以为,治国如烹小鲜,过犹而不及,该饶恕的应当饶恕,该杀的也该杀。”
他的这句话一出,右相韩烈便站了出来:“臣以为,存异心的该杀立威,但诚如宽尚书所言普通将士轻罚即可,具体的臣这里已有一份拟好的名册,还望陛下和各臣公听听再做判断?”
韩烈身长不高,但没人能忽视他的存在,精瘦挺直的身影立在朝臣最前方。
到这里,小皇帝算是找到了方向般松了口气,连忙道:“准。”
陈荣不屑这般轻饶,但也给韩烈面子没有再反对。
这一场风波虽轻轻揭过,许恪却觉出些味来,先帝让陈荣这个爵位不高功劳不小心思粗狂的宗亲辅政,怕也是为了给韩烈添堵却不至于出大乱子。
接下来,小皇帝还算有模有样,将后面的事情按照既定的步骤办了下来,处理完了叛贼,先皇的丧仪也定了下来。
内务府早就有拟好的丧葬章程,只需经过皇帝和百官的议定就行了,这事小皇帝更插不上嘴,完全是三位辅政大臣议定的,当然许恪也没过问,毕竟他在辅政大臣里算是人微言轻。
最后,新帝的朝臣任命也公布了,当然这次的诏书是先帝早就拟好盖印了,只等着小皇帝亲自颁下。
许恪不仅有了辅政大臣的名号,而且升任参知政事兼户部侍郎。而他老师韩烈是右相兼任户部尚书,许恪相当于成了韩烈最直接的副手。
这样的安排,许恪已经心中有数了,也深深体会到先帝临终时单独见他的用意。
小皇帝散了这场临时紧急开展的朝会,终于跟着身边亲近的内侍回了寝宫。
皇帝走远,朝臣们却若有所思,有人低调地走了,有人踌躇着与新晋的官员攀交,也有人瞧准了时机果断出手。
忙了好几日,如今宫内的事情基本初定,各部门的政务也在掌握下没乱,许恪也准备回家一趟。
他跟在韩烈身后,俩人皆是头戴展脚幞头、身披红色官袍,行走间尽是官员风度,许恪身高修长随着韩烈走过,远远看去俩人形同父子。
反观真正的许父,许坚早就随着许淳父子走了,只因一朝爷孙四人不得不避嫌。
宽林提着长袍从后头追上来,“韩相,请留步。”
许恪随着韩烈转身,大殿上黑脸凶相的宽林正一脸笑意,身材高大几个跨步就追了上来,拱手行礼。
“宽尚书。”韩烈脸色温和,拱手回礼。
许恪在一旁也回了礼,看出来他们有话要说,“要不我先走一步?”自觉回避。
可惜,宽林连忙拉住他,笑道:“这事也是冲你的呀,许参知可不能走。”
韩烈不由侧目挑眉,看了眼许恪,问道:“这话怎么说?”
宽林摸了摸胡子,笑道:“我这往后还得仰仗您和许参知,谁不知道你们师徒俩亲比父子,韩相您介不介意我跟许参知结个姻亲?”
宽林笑得诚恳,算盘也打得响,他其实更想直接将女儿嫁给韩烈,但韩烈这人心思难探,家中竟无妻无子,唯一的一个养女也早早嫁了人,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女儿嫁给许恪。
许恪愕然,连声拒绝:“不成不成,宽尚书有所不知,我家中早有贤妻。”
宽林毫不介意道:“大相公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那庶女给你做个妾还是高攀了,这般唐突主要还是想与韩相还有你多份亲近。还望许参知莫要嫌弃就好呀。”
许恪侧身看向韩烈,韩烈难得露出点看热闹的笑意,“不懈,听说宽林夫人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他的女儿应该差不了,要不要考虑下?”
许恪早年拜在韩烈门下时,韩烈为他取了字,就叫“不懈”。恪者,始终不懈也。
“老师,您知道我的。”他说的隐晦,韩烈却是能听懂的,他曾经在酒席后主动告知过韩烈自己有洁癖一事。
韩烈抬手拍了拍许恪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宽尚书好意,你自己看着办,为师不能干涉你的私事。”
转头韩烈面向宽林,抬手作别,“今日事多,本相还得去前头忙,就不耽误你们商量了。”
宽林有些傻眼,这师徒俩果真是毫不近女色?
他不信。
大步走近许恪身旁,“许参知,你也别急着拒绝嘛,回去商量商量再给我回复?”
说完,他就追着韩烈去了,留下许恪满头雾水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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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像只被人挤瘪了的蛋黄,昏黄的光线晕在许家大宅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上。
狮子一侧立着白幡,许老爷子领着一众子孙跪在大门口,朝天子方向痛哭哀吊。
全家老少皆是素服缟衣,庄重而肃穆。
许清妙穿着一身烟灰色暗纹襦裙,头上仅簪着一朵素雅绢花,俯身跪在王氏身后,一脸诚挚的哀伤。
要说她有多伤心,那倒没有,毕竟皇帝再威震四海,她也不认识,她主要还是为了配合老爷子。
老爷子在前头哭得情真意切,公爹叔伯也都提袖擦泪,婆母婶娘各个低泣,她真不好表现太差。
许家这番作态不能太久,也不能没有。
在京的官宦之家总得为皇帝驾崩做出悲痛的表态,时间长了别人觉得你做戏,不哭一哭,别人以为你对皇帝驾崩没有表态。
总之,这度得拿捏了。
一刻钟后,众人起身,收拾收拾各自回屋。
许清妙随着女眷刚要踏进内院月门,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喊声。
“少夫人,您稍等。”
她转身回望,见是许恪的贴身随从随安正跑过来,其他人听见了也看过来。
这是随安第一次自作主张,什么都还没说他背后就紧张得冒汗。
只因他侯在宫门外时,听到有人议论纷纷:刑部尚书要将庶女送给许参知当妾,真是好谋算。
他本不以为意当个热闹听,可等到公子露面,亲耳听到有人喊公子许参知时,他才意识到议论的主角是自家公子。
纳妾?那是不可能纳妾的。
但一路上随安还是忐忑不安,他脑子里一会是二公子,一会是各位老爷,似乎好像都有或者有过妾室。
不觉坐不住了,等到下了马车,公子与老爷他们说话时,他便偷偷溜了过来。
可眼前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还有四小姐,全都停下步子看向了他。
随安立在原地,磕磕巴巴地喊人,半点平时的机灵都没了。
王氏哼道:“大呼小叫的又不说话,难道是我们听不得不成?得了,都走吧,小两口就几日没见要传什么悄悄话了。”
老太太点点头,被王氏扶着走远,许清雾娘俩也笑笑离开。三房的李氏一开始就没停下来,早走得没影了。
许清妙清了清嗓子,提醒随安,“说吧,叫住我是有何事?”
其实,随安出现在府里,女眷们基本都知道是许恪回家了,许清妙自然也清楚。
随安小半天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许清妙莫名就心慌地急了:“随安,你倒是说呀?莫非哥哥出什么事了?”
“不是,不是,哎,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少夫人,您得小心了,外面有人想送庶女给少爷当妾呢!”
随安一个嘴快,直接把全盘托出了,说完都不用他再解释了。
许清妙松了口气,顷刻间又惊呼:“谁家这么不要脸啊,好人家的女儿送给人家当妾?”
随安低声道:“刑部尚书,少夫人还是小声点,来者不善呢。”
鹊枝跟在许清妙身旁也乍舌,只见过穷人家送女儿给富贵人家当妾,没见过高官人家也送女儿的,即便是个庶女那也是有失脸面的事吧。
随安和鹊枝不懂,许清妙却知晓一二,最近她和四妹走得近,听说了不少京城里达官贵人府里的糟粕事。
送庶女纳妾还算光明正大的,有些荤素不忌的收用了的美妾都当礼物送人。
“那翰林怎么说?”
随安挠了挠头,暗道糟糕,他都没问过公子怎么想的就跑来通风报信了。
他感觉自己皮都紧了,连忙求道:“少夫人,我忘了问翰林了,这话是我从别人那听来的,你可千万不能跟翰林说是我告诉你的。”
即便不说,公子肯定也能猜到,但随安准备躲远点不认就是,反正他家公子肯定不会纳妾,也不会责怪他向着少夫人的。
许清妙瞥了随安一眼,没想到这个从小跟在哥哥身后的小厮挺上道,对她这般看重呢。
于是,她爽快安慰道:“别担心,我保你没事。”
鹊枝摸了摸额头,她家小姐又拉拢随安了,过去这三年这种事可没少做,不过这回这小子还算有良心知道来告状。
看来还是小姐有办法,她以后也对随安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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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恪回到俩人住的小院时,许清妙刚沐浴完,正躺在廊下摇椅上晾头发,身上穿着白色的真丝裙,素颜清丽、黑发披肩,活像刚从月宫走下来的出逃仙子。
仙子正对着他甜笑,“哥哥,你终于忙完回来了。”
许清妙没起身,许恪几步跨过阶梯,撩袍坐在她身旁的矮凳上,那矮凳是丫头们坐着给她捏脚用的。
亏他不讲究,也学着丫头们捏了捏她的小腿。
“三妹妹怎么不来前院找我?随安不是跑来给你报信了?”
许清妙亮亮的眼睛转动,知道随安肯定没有主动坦白,顺着许恪话说道:“你在前院跟爷爷他们有要事说,我去了不得耽误事?我知道哥哥忙完肯定会回来找我,你瞧这不月亮都没出来呢,你就回到我身边了。”
许恪捏了捏她的下颌,压着嗓子道:“三娘口是心非,随安回来可不是这般说的。”
许清妙微楞,随安这傻小子不会自己承认来给她通风报信了吧?
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这种事情挺适合她去逗一逗哥哥的。
许恪不过是看出来随安有事瞒着他,这小子回府就去找清妙了,也不知告了什么状,回来时还是一脸的汗,心虚得不行。
这下,他不想多想不行,怎么都猜到了随安跟清妙说了些什么,虽是无稽之谈,但他倒是想知道三娘会怎么问他。
“随安怎么说的?”
许恪倾身一手撑着头靠在她身下的躺椅上,一手从她腿上抚过,搂上她的腰,眼睛灼灼地看着她不说话。
许清妙脸上顿时红霞遍布,抓上他的手臂,轻拍了一下,“哥哥,你说呀。”
许恪低头凑在她耳旁,滚烫的声音说道:“说什么?”
院子里丫头婆子来来往往,见此情此景都熟练的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许清妙甚至听到鹊枝脚步飞快地从里屋跑了。
下过暴雨的夏日傍晚,太阳已经完全落下。
昏暗却不完全,许清妙仰头望进许恪眼底,那眸光中不知何时染上了熟悉而陌生的欲色。
“你”
她话还说完,便觉一股不容她拒绝的力道压了上来,唇上火热,浅浅几下便往里探,搂在她腰上的手不知何时捏在了她的后颈,将她整个捧向他。
院子右侧有处不大的池塘,雨后的池塘里一只蛙叫起,渐渐的另一只也叫起,直到连成一片。
“好吵。”
许恪松开她时,许清妙觉得自己软成了水,比那池塘里水还要浑,那蛙还来凑热闹。
“那我们进去。”
许清妙仍旧晕飘飘的,许恪已经单手将她抱起,空出一只手拿过搁在一旁的小匣子。
他不清楚里面放的什么,但他看出来回来前,清妙正在打算看它。
屋里静悄悄的,烛光通亮,许清妙将脑袋埋在了他颈后,略红肿的唇蹭着他的颈侧。
很痒。
许清妙的一只素色绣鞋掉在了外面摇椅上,一晃一晃地还在随着摇椅荡。
“净房有水吗?”
许恪亲了亲她的耳垂,模糊地问道。
许清妙差点没听清他说什么,水润的眼睛看着他半响才软软回道:“有,早就备好了。”
她被放在了拔步床内,可她还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没松手。
许恪勾唇又吻了下去,直到她气喘吁吁地两手推他,才还算从容地起身。
“很快,别急。”
许清妙愕然瞪圆着双眼,谁急了!
明明是他急得不行,可他说完就转身进了净房,留下许清妙嗷呜一声闷在被子里。
好一会,滚作一团的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摸了摸散落枕头的长发。
不知何时已经干了。
推开被子,她捂着红了一片的脸转头,那铜鎏金珐琅小匣子赫然在旁。
洗完头发,她躺在摇椅上纳凉,鹊枝突然将那小匣子拿给她,神秘兮兮地耳语道:“小姐,今晚好好舒坦一番。”
许清妙接过,打开瞧了瞧,毫无意外那盒子里装的还是原来那些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实在好奇便翻了翻,一翻就找到了她昨日在书房翻了好久也没找到那首催妆诗。
原来是竟被锁在这盒子里保存着。
她见那纸张用的是时下最贵的澄心堂纸,小小一张写着几行字,格式看上去都不像一首诗,更像一首小词。
刚要细看,就听到怜星着急忙慌地跑来说翰林到前院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想都没多想就将那纸又塞进了匣子里。
还想让怜星将小匣子藏起来,又怕这丫头偷看,这些东西还是不要让小丫头看到为好。
于是,这盒子就被她搁在了摇椅旁不起眼的暗处,哪想到还被哥哥给细心地拿进来了。
要不要趁现在收起来呢?
许清妙咬了咬唇,犹豫不决。
不管要不要舒坦一番,起码她还是想看那首催妆诗,那可是能看出哥哥自带风流又对她有情的诗呢。
她捂着脸想了良久,还是决定留下它,任它搁在枕畔。
净房传来熟悉的水声,屋外的蛙叫声再听不见,许清妙只觉得自己耳朵里全是他洗漱的声响。
时不时还冒出,上一次她昏昏沉沉间被他搂抱在净房擦洗的场景。
哥哥练武又练字,手指上一层薄薄的茧子,手心的茧子却更厚些,那是他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
这样一双柔中带刚腕骨嶙峋的手,却有使不完的力气,能抱着她清洗,也能抱着她不掉下。
她还来不及多想些其他,净房里已经传来了开门声。
她闻声眺望,只见他仅围着擦洗的长巾便出来了,宽肩薄肌,还有她最爱看的腰身半隐在了长巾下。
“要喝水吗?”
许恪洗漱完,只觉浑身还是燥热,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这个冲凉水是去不了热的。
许清妙连忙颔首:“要喝的,桌上有泡好的桑葚菊花茶,清热消暑。”
许恪眉头都没动一下,利落地倒了一盏,走近递给她。
许清妙能明显地感受到他靠近时那股热意,明明在廊下吹着晚风时也没觉得他这般滚烫。
她微红着脸,接过一口气喝了一大半,那盏不小,她喝不完。
许恪接过她喝过的茶盏,仰头喝了,转身便将茶盏搁在了拔步床的梳妆上,不再走开。
“这几日一个人还睡习惯吗?”
他语气寻常像是要与她话家常,转眼便见他放下了床幔,抬脚上了床。
许清妙半合着眼,不敢瞧他,总觉得这时候的哥哥不能对视。
“还,还成,倒没做梦。”
许恪解开发髻,拉开薄被躺下,身上的巾子被他随手拉开丢下了床。
许清妙立马感受到了他肌肤的温度,像是刚从热锅里掏出来的一样。
她还在左顾右盼,腰间已经被他一手绕过,略一使力她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
“你”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脸也贴了上去,干脆闭上眼睛,任他搂着自己。
“都没梦到我,我每晚都梦见你了。”
每一个绮丽的梦中,都是她妙曼的身影,她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像萤火一般无处不在。
许清妙听着他低低的声音,懊恼自己明明也梦见过,刚刚怎么就说没有做梦了呢?
这下显得她好像不记挂他似的,好在,他也没给她机会继续懊恼。
在她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地方,根本不容人思考。
一只手从被中探出,带着湿意捧着她的脸从眉心深吻而下,直到覆在她的唇上攻城略地。
许清妙握紧了手心又松开,等到换气时不由提醒他:“哥哥,国丧。”
国丧期间京中大臣是要守三个月热孝的,热孝期间禁嬉戏婚嫁。
许恪轻笑,低头又亲了下来,“别担心,你喝药期间是不会有孕的。”
“你怎么知道?”
许恪低声凑近她耳朵,轻轻咬住,“林大夫走前跟我说的。”
她还想再说,却被咬得再无暇多问。
她侧着头被他抱在怀里,难耐的时候,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小匣子,暗道早知道先拿出小匣子的东西与他看看了。
第39章 第39章
云做衣裳风为马,魂悸魄动枕席间。
梦初醒,竟是身后之人未曾停歇。
许清妙嘤咛转身,却被许恪捏住了腰间。
“乖,别动!”声音退却清朗只剩暗哑缱绻。
拔步床内已然昏暗,床外的油灯想是早就燃尽,她只觉哥哥竟像换了个人般,克己复礼荡然不存,而是一个不知节制为何物的无赖。
可细细感受,她又狠不下心来拒绝,尚记得此前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那般扣人心弦的爽快,令人沉醉不知归路。
她伸出细细的手指抓向身前的大手,黑暗中却被他精准地抓牢十指紧扣,按进了堆叠的锦绣软被中。
“哥哥”她用细细的嗓音喊他。
许恪粗重的呼吸顿住,沉沉的嗯了一声回应,“妙妙,想说什么?”
许清妙第一次听到他如父亲般喊她妙妙,一时头皮发麻,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好像又回到了梦里,乘风而起飘在半空,等到再恢复神智时,院子外鸡鸣阵阵。
竟然已是天光乍现。
身后的人终于歇了,紧紧地搂着居然也不嫌她身上全是汗水。
“哥哥都不累吗?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
许清妙懒倦地靠在他怀里,蹭着他的胸口,安静许久,在她以为他睡着了时,他低声轻笑:“累,但还能来一次,要不要?”
许清妙羞恼地推了推他,哼道:“不要,叫水吧,梳洗了还能睡一阵。”
许恪搂着她摇头,怕她看不见又轻声解释:“不睡了,天亮还得进宫一趟,今晚我早点回来再睡。”
许清妙不得不感叹他的体力之好,这一晚上也不知道睡了没睡,居然还有精力忙一天公务。
她拉响了床头铃,外间守夜的丫鬟轻手轻脚地端了热水进屋,放好后就懂规矩的带上门出去了。
许恪先起身,转身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许清妙惊呼道:“我自己洗。”
外面已有微弱的光线照进来,她才不要在清醒的时候让他伺候。
许恪平静道:“你站不住,这回精神还可以,等洗好了吃点东西再睡会。”
说完,他两手腾空将她抱起,走了几步转身坐在了软榻上,熟练地将她按坐在他大腿上。
等到俩人彻底收拾干净,许清妙感觉自己像是走了百里路,累得慌。
“不吃了,我困。”
但在躺下补觉前,她还记得昨日要问的事情,于是趴在床边巴巴看着他。
“昨日,真有人送你妾室?”
许恪闻声一顿,暗道随安果然是与她说这事了,这姑娘也算沉得住气,这时候才记得问他。
于是,他神色淡淡地说:“确有其事,但我当面拒绝了,你也不用放心上,哥哥这辈子都不会纳妾。”
许清妙心道果然,闻言不由反问:“要是我一直都生不了孩子呢?”
平心而论她是知道哥哥是长子嫡孙,需要有儿郎继承家业的,况且她还是父亲收养的孩子,许家人待她不薄,她身为许家长媳理应尽责报恩。
许恪停下正在系腰带的手,凝神看向她,认真回道:“生不了就从二弟那过继一个,这都不是问题。”
“啊?”
许清妙没想到他看得如此开,大雍朝素有长房继承制,有些人家迫不得已才会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也有狠心的人家休掉正妻再娶以生养子嗣,但正妻无子的人家绝大部分还是通过纳妾多生几个。
没想到哥哥会直接选择过继这个法子。
许恪挽着袖口,晨光照在他深色阑袍上,他走近床边俯身看着她,漆黑的眼里清朗坚定。
“清妙,我前面跟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许清妙糯糯地缩了缩头,“那倒没忘。”
他与她说过好几次不会纳妾,这辈子只有她一人,她都记得,只是有些时候还是会生出些担忧来。
“那就好好记着,哥哥说过的话都作数,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当着祖父和族亲的面在祖宗牌位前立誓。”
许清妙连忙捂住他的嘴,“别,我就随口问问,你别吓我。”
许恪挑眉扯出点笑意,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你随口问问,我也会认真告诉你我的回答,有任何疑虑都直接问我,不要自己去猜。”
许清妙颔首,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心:“嗯,我记住了,你快去用早膳。”
许恪起身继续穿戴整齐,发髻自己亲手挽起用一根白玉簪固定好,转头便看着说要睡觉的人正一眼不眨的盯着他。
“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哥哥自己挽发也好看。”她才不会说,她是因为看他自己穿戴看得入迷了,别家公子她不清楚,但自家的俩位哥哥那都是几个丫头伺候洗漱更衣的,小时候她嫡亲的弟弟还活着时,那也是婆子丫鬟一堆跟着。
突然间想起早逝多年的弟弟,许清妙微微叹气。
许恪几乎是在瞬间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撩袍坐下,温声建议:“我帮你穿衣,你陪我一起用膳?”
许清妙乖乖颔首,撩过长发坐起身,此时她穿着素白中衣,天气尚热,得换下中衣换上襦裙。
许恪目不斜视将中衣给她褪了,里面已经穿好的藕粉色肚兜,许清妙连忙自己接过襦裙自己套上,只是身后的系带全是许恪帮她绑好的。
握笔提剑的手指轻巧地给她系带,晨光穿过窗棱照在俩人身上,倒映出影子,亲密无间。
她呆呆看着地上倒影,直到被他拉着坐下套上绣鞋,许恪才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确认是否穿妥。
“哥哥的手真巧。”
许恪勾唇浅笑,没有问她为何情绪波动,但她已被安抚好。
俩人携手走进饭厅时,许清妙已经笑了。
餐桌上是俩人爱吃的早食,浓稠清香的小黄米蜜枣粥,爽口蜜瓜,炸至金黄的甜口年糕,还有荷花样式的各色米糕,色香味俱全。
但全是素食,国丧热孝王公大臣皆要斋戒一个月。
鹊枝扎着侍女髻立在一旁伺候,提了茶壶给俩人倒了茶,碗里盛好粥。
等他们吃上了,鹊枝才在一旁开始汇报院子里的事情,皆是些琐碎小事,便只需许清妙听一耳朵的。
“昨日五小姐给老夫人来信,说是想进京,不愿待在云田了。”
鹊枝说完他们院子里的事,开始说府中要事,顺嘴便提了这么句。
许清妙不由搁下了碗,抬眼看向她,诧异道:“五妹妹嫁人了如何进京?”
鹊枝低声解释:“瞧着老太太语气,五小姐怕是要和离了,听说五姑爷娶了平妻,如今那平妻有了身孕,五小姐自从前年小产后就一直没怀上,在府里自是受了气。”
“老太太还说,五小姐信里哭诉,如今一家人都进了京,留她一人待在云田免不得被人欺负。”
鹊枝说完瞥了眼许恪,见他也停了碗,便知道不用多讲了。
“那老太太有说什么时候安排人去接她进京吗?”
鹊枝摇头:“没说,老太太还在与二爷商量呢。”
许恪出声打断:“这事先让二弟去一趟,他在云田还有铺子正好要过去,了解清楚再说。”
许清妙看了眼鹊枝,知道这鬼精丫头是故意当着许恪面说的。
她从小跟五妹走得近,连带的鹊枝也跟五妹交好。
许恪似没看到她们俩的小动作,自顾吃完出门进宫了。
许清妙捏了捏鹊枝的耳朵,笑骂道:“少在哥哥面前耍心眼,他心里门清,别到时被罚了找我哭。”
鹊枝嬉笑着连说:“不敢了不敢了,少夫人,您一会用完药还补觉吗?”
许清妙摇摇头:“等午后再睡吧,待会去二婶那一趟,看看二婶怎么说。”
·
辰时正刻,太极殿后殿,小皇帝陈奕已经早起穿戴整齐,正由宫人伺候着用膳。
先帝新逝,正值丧礼斋戒当中,满满一桌的御膳斋食,看得出御厨下了一番心思。
陈奕却只吃了一碗用玉米粉做的金玉丸子,再不肯动了。
小小瘦瘦的身体穿着帝制常服,常服领口袖口皆用金线绣着金龙,这些衣袍都是宫人这几日连夜赶制的。
身旁伺候的还是他当太子时惯用的内侍官常春,此时正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多吃点。
“皇上,您得多吃点呀,正长身体的时候呢。”
陈奕抿着嘴看他,“可是我吃不下了,实在没胃口。”
常春立马纠正道:“皇上,您得改口了。”
陈奕知道自己如今得像父皇一样自称为朕,可习惯一时难改,刚才一时又给忘了。
“朕知道啦。”
门口小太监禀报,“皇上,殿外许恪许参知求见。”
陈奕一听,眼睛微亮,朗声道:“让他快进来。”
许恪身姿挺拔,稳步踏进宫门,远远便瞧见小皇帝面前那长长一桌的御膳斋食。
他按宫规躬身行了常礼,陈奕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至他身边,双手扶起他。
“快起身。”
许恪道谢,扭头看了眼皇帝用过的玉碗,低声问道:“皇上可是吃不下?”
“嗯。”
“那便不吃了,等饿了再让宫人给你送来,只是还请皇上下令,让御膳房按规制上菜,国丧期间这般奢靡浪费是为不敬。”
陈奕赞同地颔首:“常春你去御膳房传旨吧,就按许参知说的办。”
常春应下,瞪了眼门口传膳的宫人,宫人直冒冷汗。
说完这事,陈奕又伸手拉了拉许恪的袖子,“许参知,朕加封你为太傅吧。”
陈奕当太子时,有三位老师,如今即位,那三位老师有两位告老还乡了,仅剩的那位也是个不愿涉政之人,反倒只剩下许恪一个在朝高官。
许恪心底又浮起怪异,莫非先皇连太傅这个名号都为他早安排上了。
许恪颔首,躬身道:“皇上还是与三位辅政大臣商量过后再定夺吧,臣都听命行事。”
“嗯,朕会与大臣们商量的,定不会自作主张。”
许恪不好接话,开口提醒道:“皇上请移驾观德殿,今日得去为先皇守灵,政事有辅政大臣帮您看着,不会出问题。”
皇帝驾崩,新皇守灵也可以就近在后殿兼顾政事,但皇帝太小诸事皆有辅政大臣安排,陈奕便只需守灵就成。
辅政期间所经政事皆有本奏详细记载,陈奕想看也可以调取,亲政后更是可以追查追责,而眼下确实得听辅臣建议按先皇在世时的规制办事,不可尚作主张。
许恪随着陈奕到了先帝停灵之处,宫人哭成一片,更有不远处两名内侍抬着一人横着出来,不知死活。
“这是发生何事了?”
陈奕侧头看向许恪。
许恪低声道:“大概是惧怕陪葬,昨日陈荣郡王建议选宫人二十四人陪葬皇陵。”
小皇帝咽了口口水,“皇爷爷过世时也没有这样吧。”
许恪*摇头:“没有,这事还在商议中,并没有定下。”
“那还是不要定下,太残忍了。”
小皇帝低声呢喃。
许恪没有作声,他就像个旁观者看着小皇帝。
可惜,终究做不到作壁上观,轻声提醒道:“皇上,该进去祭拜先皇了。”
·
许清妙带着鹊枝走到二房院子前时,院里传来一阵低沉的诵经声。
院子里值守的丫鬟见了她连忙行礼。
“屋里在干嘛呢?”
许清妙探头往屋里瞧去,只见几名身穿僧袍的和尚正围着院子诵经,一人敲着木鱼一人拿着枝条洒水。
丫鬟低声道:“夫人请了皇觉寺的大和尚来消灾祈福,是老太太也同意的。”
许清妙不解:“这是为何?”
丫鬟闭嘴不语,“女婢不清楚,少夫人还是亲自问二夫人吧。”
许清妙没进屋,站在院里等了一会,直到二夫人贾氏慢悠悠走过来。
“三娘,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进这边屋里说。”
许清妙跟着贾氏进了侧屋,俩人在桌旁坐定,她才开口问道:“二婶这是在做什么呀?”
贾氏惯来神经大条,直言道:“这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嘛!”
许清妙侧目,追问道:“怎么不对劲了?”
贾氏喝了口茶,絮絮道:“前儿四娘和离回家了,这才几日,小五也吵着要和离,这不是中邪了吗?哪家郎君没有妻妾的,就大伯那再正经不过的人了那年不也带了个美妾回来?”
“二婶,不兴编排爹哦。”公爹大伯那确实除了那死了的妾再没其他妾室了。
贾氏忙打了打嘴,“哎,那说你二叔,你二叔在外面做官十几年,我跟在身边吧,不还是纳了两房妾,四丫头还是妾生的呢,我有说什么吗?还不是日子过得好好的。”
“胡家那大郎确实过分,四娘要和离也就和离了,可小五这丫头跟风似的,也吵着要和离,那林姑爷也就是娶了房平妻,她就气不过了。她也不想想平妻有身孕了,难道还会为了她休了不成?”
许清妙默默听着。
“我看她呀,就是不愿意一个人留在云田,巴不得和离了来京里再嫁人了。”
许清妙连忙推了推贾氏,“二婶可不能乱说,五妹可没这想法。”
她心底默默想着:即便五妹真这么想的,那也不能这么大咧咧说出来呀。
这二婶还是原来的二伯娘,一点没变,心大。
“哼,这丫头我自己生的我还能不知道她想什么?这给谁当正妻不是如此,不高兴了管教管教妾室就行了,何必跟丈夫撕破脸,闹得自己难过。”
许清妙知道她是没法说动二婶的,只能说:“二婶,不是所有人能像你这般豁达的,受了气就会难过很久,你总不想五妹郁郁寡欢吧?而且回京也是好事呀。”
贾氏歪着眼瞧她,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开,不让她回来呀?那不用多心,我巴不得女儿不嫁人跟在身前伺候呢。”
不嫁人不成老姑娘了,但比起郁郁而终,好像也不坏。
“那二叔有说怎么安排吗?今早哥哥说让二弟去云田一趟,三弟当着值走不开,二弟正好有铺子在云田可以去一趟。”
贾氏笑道:“那敢情好,让二郎将和离书带过去,将小五带回来就成了,你二叔那里不用理他,他左右拉不下脸来管,这种事老爷子做主就行,昨日我就去问过老爷子了,他点头了的。”
好吧,这二婶抱怨归抱怨,动作还真快。
许清妙不由好笑,指了指屋里:“那二婶既然心里明镜似的,干嘛还弄这些?”
贾氏两手作揖道:“老太太信驱邪呀,我当然也得信一信,没坏处只有好处的事情干嘛不做?”
许清妙竖起拇指:“不愧是二婶。”
第40章 第40章
轩窗外,落日一点如红豆。
酣睡至黄昏,许清妙方伸腰懒起,转头瞥见枕侧,安稳放置了一夜的铜鎏金珐琅小匣。
她伸出手将它拿过来,搁在姜黄色的绣被上,低头轻拧小铜锁将它打开,入目便是那张澄心堂写有字迹的白纸。
她好奇这首催妆诗良久,几经搁置,如今终于将它拿出。
白皙手指轻轻捏起光滑坚韧的纸张,指尖一拨开,便见白纸上几行黑字赫然入目:
“金玉良缘,风月追陪。
花车缓缓,欲将眉黛留郎描。
厚爱如风,缠绵共赴白首约。”
这是哥哥的笔迹,落纸云烟,情丝涌动。
许清妙捧着小小一张纸看了又看,轻轻抿着的唇角再压不住。
屋外适时传来鹊枝的声音:“翰林,您回来了,少夫人在屋里呢。”
许恪的声音清清淡淡:“睡醒了吗?”
“应是醒了。”
少倾,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许清妙撩开床幔探出头看去,她脸色红润如应季的芙蓉花,眸光闪闪的望向他。
青年青袍黑靴腰间玉带轻束,写意风流,正衔着浅笑看向她。
浮着淡淡青筋的手上提着一只檀木漆雕的盒子,款步走近。
“要不要起身过来看看?”
他声音平静,瞧不出是何惊喜,只将那盒子轻轻放在了榻前小几上。
许清妙看了眼身上的短衣短裙,还算整齐,掀了床幔坐在床沿。
“是什么呢?”
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松软,黑发披肩,秀气白嫩的脚丫子勾上绣鞋往里蹭。
绣鞋口浅,几个来回也没穿好,她刚要弯下腰去弄,便见他蹲在了身前。
许恪净白的手捡起一只绣鞋,熟练地给她套上,另一只也同样穿好。
他蹲下来的身体也不矮,眼睛正对着她的唇边,艳红的唇瓣轻启,正对着他轻声笑语。
他却耳鸣了一般,一句也没听见,直到许清妙又问了一遍:“哥哥,怎么发呆了?”
许恪回神,暗道自己又一次看着清妙走神了,“没事,你先去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先去洗漱。”
他爱干净,每回从外面回来都要先洗漱,说完便起身进了净房。
许清妙熟悉他的习性,待他进去了,便直奔榻上,围着那盒子,看了一番,盖着了从外面看不出是什么。
她便将盒盖揭开,里面竟是一盏小巧晶莹的琉璃宫灯,灯芯位置是小小一块红烛,烛上衔着白白的棉芯,显然是可以点燃的。
许清妙惊讶不已,要知道京城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都有,有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宝石、皮毛,也有各国流行的饰品趣玩,她那梳妆台上就堆了许多,想来也是这三年他时常送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灯提出来,竟然发现它还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仔细看是底部坠了细细的琉璃穗子,轻轻晃动带起声响。
许恪洗漱完出来,见她喜欢心道随安果然没骗人。
·
今日从宫中回府,他拐道去了一趟大理寺,只因有人找到他跟前求他救人。
来人是大理寺狱卒陈进,为李素风李医正求情,原来李素风因直言小皇帝病因,触怒先帝已然入狱月余。
陈进还替李素风传话,让他收好那张风寒药方。
许恪不由想起书房里那张李素风手写的药方,他看过,并没看出异常,不知为何会被特意提起。
他与李素风应是有人情往来的,既然知道了,他决定去见李素风一面。
况且,先帝只将李素风抓起来,并没有给他定罪。
他带着随安进了大理寺临时关押犯人的狱所,李素风被单独关在监舍中。
灰白发须的老人神态安详,见到他走来,才露出惊讶。
忙起身行礼:“许参政怎么亲自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许恪了然,恐怕求救是陈进自作主张,李素风并不知晓。
许恪抱拳行了一个常礼,朗声解释:“李医正的朋友陈进告诉我的,我并无其他要事,只是见见你。”
李素风点点头,缓缓靠坐在墙角下,知道不是他的秘密被发现,便无所谓道:“陈进多事,我关在这里有吃有喝的死不了,新皇登基总会给我个定论的。”
许恪暗道,要不是陈进来找他,小皇帝哪里能知道有这么个太医正在狱中呢,其他辅政大臣更不会多事。
许恪另起话题,“李医正还让陈进提醒我收好那风寒药方,可是有什么特殊意义,还请李医正直言以告知。”
李素风暗叹陈进这兔崽子多事,给他惹麻烦,这要骗人就得有一整套的说辞才能敷衍得眼前聪慧过人的许恪。
“这方子是个古方,适用于尊夫人这样的体弱女子,写于你了就是你的,你好好留着自然是有大用的。”
李素风解释含糊敷衍,说完便问他:“许参知可有法子救老夫我出狱?”
他本不在乎出不出狱的,但为了转移许恪注意力,只得将话往这赶。
许恪自然瞧得清楚,知道他不愿说,于是顺着他说道:“自然有法子,不过时候未到。”
他不好开口去让小皇帝下旨改掉先皇的口谕,但今天三朝元老英国公左英提了一个建议,他建议小皇帝大赦天下,除十恶不赦的犯人外,死刑改流放,流放改免罪,普通犯人直接无罪释放。
韩烈和陈荣郡王都没意见,幼帝登基这确实是一件安定民心的好建议。
李素风见他胸有成竹,一时接不下去,他本就没多想活了,实在表现不出多急切。
只聊胜于无的哦了一声。
许恪越发觉得这李素风不对劲,但又没法逼迫他开口,只能就此打住,与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告辞。
·
从大理寺出来,路过西市,来往胡人色目人比比皆是,他想着事情自然没有多看。
但随安看得眼花缭乱,直到见到这盏琉璃灯,惊呼道:“翰林,看那盏灯,少夫人肯定喜欢。”
许恪闻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了这盏流光溢彩的琉璃灯。
“你确定她会喜欢?”
许恪这些日子也了解了,这三年,他时常给她送些有趣之物,自他回京以来都没再送了,一是他现在还真说不准清妙喜欢哪些玩意,二是清妙那里已经有很多送过的物件了,他要是随意送重复了,总觉得不好解释。
倒忘了,其实清妙也跟他一样,这些东西都是送给这三年中的许清妙的,并不是现在的她,只要他送的都会是第一份。
想通透这些,他倒觉得这灯她定会喜欢了。
光线渐渐褪去的内室,他亲眼见到了她有多喜欢这盏灯。
用火折子小心点燃红烛,很快就引燃,烛光照着琉璃色彩斑斓,亮晶晶的灯提在手里舍不得放开。
“喜欢吗?”他还是问道。
许清妙满意地颔首:“喜欢,哥哥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许恪脱下衣服更换,宽肩下脊背肌肉线条流畅,紧致的皮肤在烛光下竟映出温润的光泽。
过于赏心悦目,许清妙一时看傻眼,不知是灯太美,还是哥哥太诱人。
许恪对此有所察觉,但不打算戳破,妹妹脸皮薄,喜欢看便让她看。
夫妻之间,他不介意。
许恪换好轻便的衣袍,撩开床幔,见到一只精致的小匣子敞口摆在被面上。
显然是他回来前,清妙正在看。
或许是眼神太好,匣子里的东西他一目了然。
许清妙瞥见他望着床内发愣,猛然看见自己装着小东西的匣子正大敞着。
手里拎着琉璃灯,她也舍不得放下,只得急急地向他扑了过来。
“哥哥,你不许看。”
许恪果然转开了视线,伸出手稳稳地接住她。
许清妙懊恼不已,匣子里的薄纱肚兜,兔耳毛小领子、软皮小皮绳哪一样都羞于见人呀。
她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呀?
急中生智,她将琉璃灯塞进许恪手心,将他推着背对着拔步床。
确认他不会回头后,飞快地将盒子关上藏好,然后捡起床上那张催妆诗,递到许恪身前。
“哥哥,你可以看这个,忘记刚才看到的那些。”
许恪一手提灯躬身看着她,一手搂过她的腰。
昏暗处,灯火一簇,照出纸上熟悉的字迹。
“风月追陪,厚爱如风。”
“妙妙都看懂了吗?”
许恪的声音略低,喉结滚动,清描淡写地问她。
许清妙不明所以,自然点头:“懂得,哥哥许我厚爱陪伴,共度白首。”
许恪低头没忍住还是亲了亲她,纠正:“往事可追,妙妙,我那时候想的是怎么没有早点发现你的身世,白白错过好些年。”
许清妙仰头捂住他的嘴,实在没想到他会这样想,五妹妹明明说过,他们是以有契约精神的合作关系开始的。
“哥哥胡说,我及笄就嫁与你,哪来的白白错过好些年?”
许恪轻笑不语,此中深意她明明都知晓。
若从小知道,那他会勤快的回家,会在她被三叔三婶养在老家时多关心她,更不会让她有机会与胡家定亲。
她会比现在更信任他,粘着他。
“没错过,可过去三年我们都没记忆,妙妙遗憾吗?”
许清妙坚定摇头,“我虽然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嫁给哥哥就不算遗憾,哥哥觉得呢?”
许恪颔首:“妙妙不遗憾就行。”
至于他还是挺遗憾少了三年美好的时光,他没有参与感,即便知道是曾经的自己,却也懊恼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