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颠倒黑白 手眼通天
终于, 胃洗干净了。
掌柜的奄奄一息地躺地上。
纪平安蹲下,直接问:“你的上家是谁?”
她没问掳人的事,也没问五石散的问题, 直接问上家, 掌柜的刚经历一场生不如死的折磨, 脑子已经彻底僵了。
最关键的是, 他们这些人, 早做好了死的准备, 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吃下毒药。
可是偏偏,纪平安打破了他们的幻想,他们死不了了。
掌柜的张了张口, 喉咙鼻腔刺疼,“四, 四喜……赌坊……”
宋怀豫和谢浯屿对视一眼, 直接带人去四喜赌坊,只留王陆在这里等去另外两家店铺抓捕的士兵回来汇合。
王陆搬了一把椅子给纪平安:“纪姑娘, 大冷天的, 手都冻红了, 您坐着歇歇。”
纪平安狐疑地看着王陆:“你怎么了?作何小心翼翼的?”
王陆讨好地笑着:“纪姑娘,咱们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纪平安:“我们以前怎么了?”
王陆松了一口气,看来纪姑娘确实是忘了。
王陆嘻嘻一笑:“没事,咱以前挺好的。现在也挺好。”
纪平安和冬春对视一眼,搞不懂王陆在做什么。两个人默默在心里祈祷能在四喜赌坊找到小梨儿。
因为最近全城戒严, 赌坊青楼都不准营业, 四喜赌坊一直没开业。
谢浯屿和宋怀豫直接将人包圆了。
赌坊老板鲍鹏天走出来:“两位官爷,不知小的哪里得罪二位了?”
鲍鹏天上面有关系,下边又没收到被抓的消息。再加上这两天全城黑白两道都在找皇宫丢的东西, 鲍鹏天还以为是有人在他们赌坊赌1博输掉的东西里有皇宫丢的东西,这才招来了当官的,是以鲍鹏天完全不急。
谢浯屿冷冰冰地看着鲍鹏天:“那要问问你私底下都干了些什么。”
鲍鹏天:“大人,咱赌坊规规矩矩做生意,从来不做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您可得明鉴啊。”
谢浯屿懒得和他啰嗦,直接下令:“搜!从里到外,一个地方不准放过。”
龙神卫:“是!”
赌坊和花楼一样,这种生意没背景开不起来,同样的,这种断子绝孙的生意,也不可能干净。随便一搜,全是问题。
宋怀豫寒着一张铁面无私的脸站在一旁,目光就没离开过鲍鹏天。
鲍鹏天长得高高胖胖,穿着花纹繁复的织锦棉袍,若不是以赌坊老板的身份出现,随便往外边街上一站,谁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和善满脸喜气胖墩墩富贵老爷模样的人是开赌坊的?
别管鲍鹏天内心慌不慌,急不急,但是面上仍然十分淡定从容。
“谢大人,宋大人,搜到了。”
龙神卫抬着三个大坛子出来,打开,里面全都是五石散。
宋怀豫一瞬不瞬地盯着鲍鹏天,“解释。”
鲍鹏天脸上堆起笑:“两位大人,这东西不是咱赌坊的。”
宋怀豫嗤笑一声:“不是你们赌坊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鲍鹏天脸不红心不跳:“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有个外地来的客商过来赌银子,刚开始运气好,连赢了七把,那人就得了趣了,一连三天都在小人的赌坊流连。但您知道的。牌九骰子这种东西,全凭运气,靠运气就有好有坏。大抵是前面七把把这客商的运气耗光了。这客商在咱赌坊连输了两天,身上一文钱都掏不出来了。那客商输红了眼,说自己有一批值钱的货在客栈,要抵一万两。那货都没见着,小人怎么敢抵他一万两?但那人是真输急了眼,在咱赌坊里又哭又闹,弄的客人们都没法玩了。唉……”
鲍鹏天叹了一口气,眉头一洲,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真诚又带着几分委屈:“大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他那么闹腾,我们也只能认了,就抵了一万两。那客商一口气赌到了深夜,一万两全输没了。小人就让赌坊的工人跟着他去拿货,谁知,刚到客房,那人跳窗跑了。客房里只留下了这三个坛子。工人们怕回来没法交代,就把坛子抱回来了。小人打开一看,可把小的吓死了,那可是五石散!是朝廷禁止的玩意儿,你说,他这不是害小人吗?”
谢浯屿:“呵!听起来,你还成了被坑的老实人。”
鲍鹏天:“可不是嘛。”
宋怀豫:“还敢胡说八道!既然知道是违禁品为何私藏在此,不上报不上缴?”
鲍鹏天:“大人,冤枉啊!小人当时就想上缴。可是朝廷突然下令全城戒严,咱赌坊不能开门,这事才耽搁下来了。小人发誓,小人是真的打算等戒严结束,就将这东西上交官府。大人,你要是不信,可以问店里的人,他们都可以为小人作证。”
宋怀豫和谢浯屿对视一眼。
这人说谎不打草稿,面对官府不畏惧不露怯,心机深沉,不好对付。
两人等了一会儿,龙神卫来报:“大人,发现一个地窖。”
地窖是藏人最好的地方。
谢浯屿和宋怀豫立刻跟了过去。
龙神卫:“大人,这里。”
一名龙神卫拉动枯井旁的把手。
那把手藏在雪下,不易察觉。
铁板被掀开,露出一条狭窄的阶梯。
谢浯屿:“火把。”
接过递过来的火把,谢浯屿走在前面开道。
鲍鹏天跟上:“大人,这冬日菜的花样少,这里是咱们赌坊存菜的地方。”
宋怀豫:“闭嘴。”
鲍鹏天不敢说话了。
谢浯屿和宋怀豫一路走到底,阴暗的地窖里堆放着一大摞一大摞叠起来的大白菜和萝卜。
难道真的只是存放过冬蔬菜的地窖?
荒谬的念头只出现一秒就被否决。
只是存放过冬的蔬菜,谁会把入口设置得那么隐蔽?
宋怀豫敲击着墙面。
随着敲击墙面闷闷的声音响起,鲍鹏天低下了头,藏住眼睛里的狠辣。
终于,有不同的声音出现了。
宋怀豫指了指南面的墙,谢浯屿让龙神卫将白菜萝卜移开,扭头,冷冷地看着鲍鹏天:“打开。”
鲍鹏天:“大人,这就是一面普通的墙。”
“废话真多。”谢浯屿一脚踹鲍鹏天身上,走到宋怀豫身边,两人同时站在墙体不远处,对视一眼,同时抬脚,使劲全身力气踹过去。
轰隆一声,墙壁倒坍,里面传来惊惧地哭声。
龙神卫举着火把照过去,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女孩,从四五岁到十几岁,约莫二十五个。
谢浯屿和宋怀豫两人分别拿着火把走近。
“别怕。”宋怀豫道:“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谢哥哥?”
墙角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谢浯屿拿着火把照过去。
小梨儿身子蜷缩在角落里,被几个十几岁的女孩围着保护着。
要不是她自己喊了一声,怕是他们一时半会还看不见她。
谢浯屿走过去,蹲下,“小梨儿。”
小梨儿哇的一声哭了,扑到了谢浯屿怀里:“谢哥哥,呜呜呜……好可怕……这里好黑……特别黑……我想你了,想哥哥,想姐姐,想妈妈……我真的好害怕……”
谢浯屿抱紧小梨儿,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别怕别怕,哥哥这不是来了吗?哥哥过来救小梨儿了,咱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哥哥?
鲍鹏天拧紧了眉。
一个农村小丫头怎么会叫龙神卫都指挥使叫哥哥?
坏了,这下闯大祸了。
鲍鹏天:“大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怀豫冷笑:“是不是误会,进了开封府,和通判大人解释吧。拿下。”
两个龙神卫上前,立刻将鲍鹏天钳制住。
鲍鹏天大喊:“大人,冤枉啊。这中间肯定有误会。大人,求你给个机会。”
鲍鹏天喊得真心实意,若是不了解内情的人,光听他的声音,看他的表情,怕是还真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冤枉的人。
宋怀豫:“将赌坊内所有人拿下,全部秘密押送到开封府。”
龙神卫:“是。”
解决完赌坊的人,上下线都被一锅端了,只待审问,宋怀豫让人准备了马车,先将这些还不明身份的女人带回开封府,等待家人来接,谢浯屿则带着小梨儿和纪平安冬春汇合,三人一起回医善堂。
“回来了,回来了……”
冬春第一个下马车去通知江厌和小石头。
纪平安和谢浯屿则将小梨儿抱下马车。
这段时间,小梨儿一直被关在地窖里,每天只能吃一个馒头一碗水,才两三天时间,手冻得又红又肿,跟胡萝卜似的,把纪平安和谢浯屿心疼坏了。
江厌听到声音,和小石头连外衣都没穿就跑出来了。
“小梨儿,小梨儿……娘的小梨儿……”
看到小梨儿,江厌泪水决堤般汹涌,将小梨儿抱进怀里又哭又笑:“娘的小梨儿,你回来了,你平安回来了。小梨儿,你吓死娘了。是娘不好。娘去书院接你不该吃到,娘不该去买那个该死的红豆糕。”
小石头也哭:“呜呜呜,小梨儿,哥哥错了。”
小石头一巴掌打自己脸上:“都怪我,我没保护好你。都怪我那个丢三落四的臭毛病。哥改,哥以后一定改。”
纪平安拉了拉冬春压低声音道:“咱们别打扰他们母女兄妹重逢了。你和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小梨儿这次受了大苦,谢大人也帮了很大的忙,咱们做点吃的。”
冬春点头。
纪平安拉着谢浯屿到里面歇息,这才和冬春去厨房。
这两日小梨儿丢了,江厌整个人失魂落魄,也没心思做饭,所以中午都吃得比较简单。
好在,送菜送肉的商铺都还在按时送,所以她们不缺食材。
中午蒸的米饭还剩了许多,纪平安和冬春商量了一下,决定熬粥。
白米饭熬粥,做得快,味道好,还暖胃。
纪平安不会做饭,便负责添柴火,冬春下手做饭。
谢浯屿等了一会儿,也挺无聊的,走了过来,坐在纪平安身边,伸出手,靠近灶台:“还是你身边比较暖和。”
纪平安递给他一把柴火,“你想喝什么粥?”
谢浯屿:“有什么粥?”
纪平安:“有牛肉,鸡蛋,腊肠。”
谢浯屿:“那就吃鸡蛋,鸡蛋比较方便。”
纪平安:“再加点腊肠吧。腊肠洗干净,切成片放里面就行,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小梨儿这两天只能吃黑馒头,瘦了好多,也需要吃点肉。”
谢浯屿:“嗯。”
冬春在锅里放上油,先煎鸡蛋,再放上葱姜,加入腊肠和白米饭,炒了炒,加入清水。
不一会儿,香味就从窗户飘了出来。
江厌擦了擦眼泪,让小石头照顾小梨儿,“哎呀,这应该我来做饭啊。怎么能让你们动手?”
江厌说着就要过来抢着干活。
冬春推开她,“江姨,你就别管了。你刚和小梨儿重逢正高兴呢,熬粥这种小事就让我们干吧。就当是烤火了。”
江厌:“烤火那有炉子。”
纪平安笑道:“江姨,小梨儿这两天一直睡在阴暗的地窖,身上的衣服都潮了,你先给她换衣服吧。”
江厌点头,“对对,刚才我摸着她的衣服,又硬又冷。”
江厌又立刻跑出去,带小梨儿回屋换衣服。
等换好衣服,粥也差不多哈了。
冬春将粥盛起来,谢浯屿一碗,小梨儿一碗,自己和纪平安一人一碗。
剩下的,放锅里,留着灶台的余温烘着,免得在这个大寒天给弄冷了。
大家围着炉子喝粥。
小梨儿飞速喝了一碗,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小声地拉着江厌:“娘,还有吗?我还饿。”
冬春:“有,当然有!咱们小梨儿想吃多少都有。”
冬春立刻又给小梨儿盛了一碗,这孩子是真的饿坏了,一脸喝了三碗,纪平安赶紧阻止:“不能再喝了,再喝胃会难受。小梨儿乖,咱们留着肚子,以后慢慢吃,好不好?”
“嗯。”小梨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送走谢浯屿,江厌带着小梨儿小石头就给纪平安和冬春跪下了,“纪大夫,冬春姑娘,大恩大德,我、我们一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
纪平安赶紧让冬春将人扶起来。
这个时代就这点不好,动不动就下跪,每回都把她吓得心脏突突地跳。
第二天,提审鲍鹏天。
开封府通知江厌和小梨儿去公堂作证。
纪平安,李庭绘和冬春都去了。
她们要看看这群丧良心的狗东西死得到底有多惨。
首先是五石散一事,三家店铺的老板,服毒死了两个,只有米铺的掌柜因为洗胃活了下来。
米铺掌柜跪在地上:“大人,每月初三,小的就会带着钱去四喜赌坊,以输钱的名义在赌桌上输够三千两,然后赌坊的打手就会在小的出门时给小的一包药。这一包药,小的要吃,小的店里的工人也会吃。”
通判包仕昌问道:“是赌坊哪些人给你的药,指出来。”
米铺掌柜指向赌坊那堆人中的两人。
包仕昌让衙役将人带出来:“张掌柜手里的五石散可是你们给的?”
何平何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通判大人,冤枉啊。我们只是赌场的打手,贱命一条,哪有那个本事弄得这金贵的五石散。”
包仕昌看向米铺掌柜:“你有证据吗?”
米铺掌柜:“有,我每次拿到五石散之后都会记账。”
米铺掌柜呈上账本。
鲍鹏天跪着向前一步:“通判大人明鉴。小人是开赌坊的。这客人来咱们赌坊输赢都是钱,就算他做账在咱四喜赌坊输了多少钱,又能说明什么呢?这账本是他记的,他输了钱心里不高兴,随手记上一笔五石散,难道小人就要认吗?这证据未免太儿戏了。”
包仕昌问米铺掌柜:“你可有其他证据?”
米铺掌柜:“这……”
包仕昌摇摇头,看向鲍鹏天:“你说你的五石散是客人输给你的?”
鲍鹏天:“是,那客商是外地人,输了钱跑路,把这五石散当货抵给小的了。通判大人,若不是朝廷突然全城戒严,咱小老百姓哪敢把这东西留手上,早就上交朝廷了。”
包仕昌:“那客商姓甚名谁?在汴京住的是哪家客栈?”
鲍鹏天:“姓甚名谁咱不知道。通判大人,每天来赌坊的客人数不胜数,小人年纪大了,打小记性又不好,实在是记不得那么多人。不过客栈名字小人还记得,好似叫豪运客栈。”
包仕昌立刻着衙役去豪运客栈查明。
纪平安和李庭绘冬春站在人群中,秀眉紧锁:“不太对。”
李庭绘:“怎么了?”
冬春:“是啊,小姐,怎么了?”
纪平安:“这人太淡定了。好像早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
周晟不知何时也带着柳星渊和福如海来了。
周晟拍了拍纪平安的肩膀:“小梨儿找回来了?”
纪平安点头:“嗯,就是在这个人的赌坊找到的。”
周晟眯了眯眼,鲍鹏天跪在公堂之下,瞪着一双又圆又真诚又惶恐的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那个被冤枉的良民。
这份气质,还真像朝堂上那些披着羊皮,装出一副忠君爱国虚伪相的官员。
过了一会儿,衙役回来了,带来了客栈的账本和客栈老板。
据老板交代,他们店铺在几日前确实有一个出手阔绰的外地客商,欠了两天的房费跑了,赌坊的人也确实从客栈搬走了三个大坛子。
客栈老板道:“大人,那时小人也不知道那客商直接跑路了,就看见赌坊的人抬着坛子下来了,那坛子也没打开,小人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就是五石散。”
这可坏了,时间地点口供全都对得上。
难不成还冤枉赌坊了?
五石散一事审不下去了,只能审拐带妇女一案。
包仕昌问米铺掌柜是如何拐的妇女,米铺老板已经被洗胃收拾够了,没了反抗的心思。
而且,现在他们被抓了,没了利用价值,以后再也吃不上五石散了。
他们已经中毒很深了,没有五石散,迟早也是个死,于是米铺掌柜一一交代了:“我们三家店铺被鲍鹏天用五石散控制,三家会轮流到附近的村子收粮食,于是打了个时间差,当天迷1晕了人绑起来,放林子里或者草垛里,第二天再换人运出去。人掳回来后,就交给赌坊。
赌坊会给我们记一笔账,掳的人越多,下个月能得到
的五石散就越多。本来一个月分散开,不会引人注意。可是几个月以前,花楼那边发生了花柳病传染,青楼处决了很多得病的妓女,一下就缺人了。所以我们今年掳人才掳得频繁了一些。”
鲍鹏天:“大人,冤枉啊!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说完,鲍鹏天跪着转身,面向米铺掌柜:“张掌柜,我鲍鹏天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就因为你自己好赌成性,在我们赌坊输了很多银子,就恨不得咬死鲍某吗?什么掳人,什么妓女,鲍某压根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鲍鹏天又看向包仕昌:“通判大人,小人冤枉,小人真的冤枉。”
宋怀豫忍不住了,这鲍鹏天实在是太能颠倒黑白了。
宋怀豫怒道:“若人不是你掳走的,那些姑娘怎么会被囚禁在你家地窖?”
鲍鹏天委屈得流下泪来:“冤枉啊,大人!那些女人真的和我没关系。哎呀,也不能说没关系。她们确实是我留下将要卖给花楼的。但是,小人没有犯法啊。这些女人是他们的父母赌钱输了签了卖身契抵给赌坊的。她们父母欠了赌坊的银子,小人总要回本吧?那既然签了卖身契,小人把她们卖给花楼换银子抵账,合情合理合法啊。”
宋怀豫:“你说所有人都是父母抵给你的?”
鲍鹏天:“是啊,大人。小人这里有她们所有人的卖身契。”
宋怀豫面向包仕昌:“包大人,请传证人,江厌和她的女儿,吴梨。”
包仕昌准了。
江厌和小梨儿被带了上来。
江厌冲过去对着鲍鹏天又打又踹,公堂之上,鲍鹏天也不敢还手,只能咬牙忍着挨打。
衙役面面相觑,等打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始动手拉开江厌。
江厌怒骂:“你胡说!我家小梨儿是我的命,我怎么可能把她抵给你!老娘从来不赌钱!”
鲍鹏天:“谁说她是你的女儿?”
江厌愣住了,小梨儿也愣住了。
纪平安,李庭绘,冬春都愣住了。
鲍鹏天:“通判大人,小人这里有这个小姑娘的卖身契。”
宋怀豫将卖身契拿过来,仔细看,上面有签字画押的指纹,但是名字不是吴梨,而是从来都没听过的,钱三与钱贱女。
如果是这两个名字,卖女儿也就理所当然了。
包仕昌让小梨儿印下指纹比对,一模一样。
小梨儿害怕地摇头,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印下的卖身契。
鲍鹏天问江厌:“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钱贱女是你的女儿?”
江厌:“她就是我的女儿!”
鲍鹏天:“公堂之上讲究证据!”
宋怀豫略微思索:“包大人,有人籍户口,每个人出生都会在人籍户口上登记指纹。”
包仕昌点头应允,让衙役去户部调记录。
户部的记录不好调,等了许久,甚至中间又审了两个别的案子,记录才拿回来。
人籍户口到手,包仕昌让宋怀豫比对和小梨儿的指纹。
比对之后,宋怀豫彻底怔住了。
纪平安向前半步,“怎么了?”
李庭绘和冬春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宋怀豫讷讷抬头:“吴梨的指纹,对不上。”
鲍鹏天:“请大人比对钱贱女的人籍户口。小人相信,清者自清。小人绝对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便没有人能污蔑小人。”
第75章 打 所有证据都被一一驳回。
包仕昌应允。
宋怀豫这次亲自带人去户部调取钱三和钱贱女的人籍户口, 以免有人偷换。
和小梨儿的人籍户口一样,户部查户口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一耽搁, 大家便只能都散去, 先去吃午饭, 吃完后, 等开封府接着审。
饭桌上, 大家都心情沉重。
李庭绘:“怕是不乐观。”
纪平安:“是啊, 小梨儿的人籍户口能无端改,钱三和钱贱女的户口就能平白造。”
江厌十分害怕地搂住小梨儿:“小梨儿不会被抓回去吧?”
纪平安安抚地握住江厌的手。
柳星渊问道:“不是说地窖里有很多被解救的姑娘吗?”
纪平安:“回来时,我问过开封府的衙役了。说是那些被解救的姑娘中有被父母卖的, 有被拐的。除了小梨儿,只有最漂亮的那三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是被拐的。也正是因为人数不多, 所以那个鲍鹏天才敢公然在公堂上指鹿为马, 颠倒黑白。小梨儿的人籍户口已经改了,那三位姑娘的, 很有可能也改了。”
纪平安想不明白, 赌坊背后的人到底地位要高到什么地步才能手眼通天到如此可怕的境界?
李庭绘:“一般老百姓若是不想要女儿, 生出来就溺死了。但凡能女婴能活下来,大部分都是家人舍不得。长得漂亮的就更不用说了。随便卖给富贵人家当丫鬟,做妾,或者嫁出去都能收一笔钱,没必要把自己好端端的姑娘卖进花楼。
恐怕就是因为这样, 这些人买不到漂亮姑娘, 才会开始拐这些清白人家的姑娘。那米铺掌柜也招了,说是花楼那边因为花柳病的事情处死了很多姑娘,花楼缺人才会抓紧抓人。
我也听爷爷说过, 花柳病出来后,章台巷那边的花楼很长一段时间生意都不好,许多人怕染病都不愿意去。也是最近两三个月生意才好起来。怕是花楼生意好了,需要的姑娘多了,这段时间才会有漂亮姑娘频繁失踪。”
纪平安:“若是真让鲍鹏天红口白牙以黑为白脱罪了,不只是小梨儿要受委屈。以前那些被抓被害的姑娘就都救不回来了。也是幸亏全城忽然戒严,赌坊花楼不准营业,不然现在小梨儿就不在赌坊,已经被送进花楼了。”
冬春骂道:“一群可恶的狗东西。”
柳星渊:“说得对,狗东西。”
周晟看向纪平安:“现在可以说了吗?”
纪平安不明所以。
周晟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刁民。”
这两个字出来,柳星渊和福如海都心领神会,鲍鹏天死定了。
下午,开封府继续审理鲍鹏天一案。
包仕昌询问钱三和钱贱女的人籍户口,宋怀豫将自己亲自去户部,亲自跟随户部官员从档案室调出来的人籍户口拿了出来,与小梨儿现场盖出来的手印对比。
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江厌抱着小梨儿脸都吓白了,“怎么可能?小梨儿明明是我的女儿。那么多人都知道。他们都见过小梨儿。”
鲍鹏天轻笑一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有相似又有何不可?兴许是钱贱女和你家小梨儿有什么特别的缘分,长得相似,这钱贱女贱骨头贱命,不愿意被卖入花楼便谎称是你的女儿,把你骗了罢了。”
江厌:“那我家小梨儿昨夜被救的时候还穿着我亲手给她缝制的棉衣。”
鲍鹏天:“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赌坊的老板,有人抵自己女儿,我收了就是了。也或许是拐带你女儿那人嫌衣服太显眼,就从你家小梨儿身上扒下来扔了,刚好被钱三捡到了。那钱三又不是个看重女儿的,自然不愿意给自己女儿买衣服,便将旧衣服给自己女儿穿了。”
鲍鹏天说完,看向包仕昌:“通判大人,事实很清楚了。是钱贱女和此妇人女儿长得像,闹了一场误会罢了。请大人将钱贱女交还给小人。”
惊堂木一敲,包仕昌怒道:“放肆!公堂之上,还轮不到你教本官做事!”
鲍鹏天赶紧低下头:“小人知罪。”
宋怀豫说道:“大人,即便吴梨人籍户口有瑕疵,那另外三名女子呢?昨夜救下的另外三名女子难道也是巧合吗?”
鲍鹏天笑:“也许真的是巧合呢?大人,有没有可能是那三名女子的父母将她们卖了,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等卖女儿之人,所以诈称女儿被拐?不然大人可比对卖身契上的指纹。”
鲍鹏天这话一出,宋怀豫立刻明白了,“包大人!那三名女子父母曾经卖过粮食给米铺,杂货铺,签过卖货单,鲍鹏天如果和米铺杂货铺勾结,那么他便有那三名女子父母的指纹。那三名女子的父母并不识字,甚至有可能他们以为自己签下的是卖货单,结果却是卖身契。只有吴梨不是本村人,吴梨的母亲江厌也没有卖过粮食给那三家店铺。所以才不一样。”
鲍鹏天:“通判大人,这是凭空猜测,根本没有证据。如果每个人都凭猜测胡说八道,小人如何辩驳得清?请通判大人明察!”
包仕昌冷冷地看着鲍鹏天,他心里其实更倾向于宋怀豫的说辞,但是也确实没有证据。
甚至现在人籍户口都不能证明小梨儿的身份。
就算现在有人站出来说他们认识小梨儿也无用,天下之大,人有相似也正常。
包仕昌冷静地想了想,看向江厌:“江厌,你的丈夫可还在?”
江厌:“回通判大人,民妇的丈夫早在几年前过世了。”
包仕昌:“尸骨何在?”
江厌:“葬在城东十里外的南婆坪。”
包仕昌:“宋怀豫。”
宋怀豫:“卑职在。”
包仕昌:“带人去将尸骨挖出来,滴血验亲。如果吴梨血液能与江厌夫君尸骨相融,便说明她是吴梨。”
鲍鹏天怔愣了一下,没想到通判大人会突然拐到这一头上。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鲍鹏天:“通判大人,不可。”
包仕昌:“你有何话辩解?”
鲍鹏天:“通判大人。世界之大,人有相似,确实不假。但还有一句话,姐妹之间,血脉至亲,长相相似,实属平常。即便滴血验亲成功,能证明钱贱女是这位妇人丈夫的女儿,谁能保证,钱贱女不是她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因为是私生女,所以这妇人的丈夫才不想要,将女儿送养了出去。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钱贱女和吴梨长相如此相似,也能解释,钱三身为钱贱女的亲生父亲,却给她取名贱女二字,甚至毫无父女之爱地将她抵债给赌坊。”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所有证据都被一一驳回。
包仕昌也陷入了沉默。
宋怀豫质问鲍鹏天:“既然你说是钱三将钱贱女抵给你的,那么现在钱三在何处?是何月何日何时抵给你的?”
鲍鹏天哭丧着一张脸,委屈道:“大人,你这不是为难小的吗?那赌坊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小人是老板,本身就很少在赌坊,如何能记得那么清楚?钱三在何处,那不是应该大人您去找吗?”
鲍鹏天身后的打手也哭着说:“是啊,大人,赌坊每天那么多人,抽烟的,打牌的,摇骰子的,骂人的,吵架的,打架的。每天抵账的人那么多,我们哪里能记得清谁是谁?大人,明察啊!”
纪平安捏紧了拳头,好想冲过去,把这群颠倒黑白的畜生打一顿。
李庭绘和冬春也气愤到了极点。
这种明知道真相如何,却拿一群畜生无可奈何的感觉真的快把人气疯了!
宋怀豫又问:“你说她不是吴梨,她怎么能将吴梨的生平记得清清楚楚?就连字迹都和吴梨一样?”
鲍鹏天:“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大人,这丫头精明得很,被她爹抵给赌坊之后,好几次逃跑被抓回来。这么聪明的丫头会套话并不奇怪。小孩子写字并不稳定,十分容易模仿。我相信开封府的大人们英明公正,必然会以人籍户口官方证据为准。”
包仕昌不愿意放过嚣张的鲍鹏天,敲了敲惊堂木:“此案证据模糊,供词不清,暂且搁置。”
鲍鹏天:“大人,既然证据不清,暂且搁置,是不是可以将钱贱女和其他抵给赌坊的女人还给赌坊。小人做的是小本生意,这些人都是抵账的,若是不拿来换银子,账面亏损太大,小的便只能关门了。”
一听要把小梨儿再抓走,江厌抱紧了小梨儿:“不可以不可以。这是我女儿,谁都不准碰她。”
啪!
包仕昌拍打着惊堂木:“放肆!”
鲍鹏天抹了抹眼泪:“大人,没有证据,全都是猜测,平白无故,小人好好的一家店铺倒闭了,小人没法向店里那么多工人交代啊。当然,若是这妇人愿意出钱,帮钱三把账还了,小人也可以将卖身契给这个妇人。”
江厌哆嗦着嘴唇:“你、你要多少钱?”
鲍鹏天拿出钱三的欠条:“三千两。”
艹!
纪平安想打人。
三千两怎么不去抢?
平常老百姓种一年地也就十两银子不到,除去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基本剩不下钱。
江厌毫无办法,只能求助地看向纪平安。
三千两,纪平安不是拿不出来,就是心里气。
三千两,她拿出来建书院,修路,给路边的乞丐都比给鲍鹏天这种恶臭的人渣强。
气死她了。
可是不给,小梨儿就要被抓回去了。
还是在公堂上,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合情合理合法。
真真气得她肺都要炸了。
纪平安:“冬春,给钱。”
冬春咬着唇,不想给,凭什么给这种泼皮无赖狗东西。
三千两,有这么多银子给小梨儿置办衣服房产地契不好吗?
冬春从怀里掏出银票,走到鲍鹏天面前:“卖身契。”
鲍鹏天笑了笑,递出去,公堂之上,他相信冬春不敢耍诈。
一手交钱,一手交卖身契。
拿到卖身契,冬春仇恨地瞪了鲍鹏天一眼,转身来到江厌身边,将卖身契撕了个粉碎。
狗东西。
早晚有一天弄死他!
最终,因为没有证据定罪,鲍鹏天被当庭释放。
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又被送回去了。
尤其是那三个被掳走的姑娘,他们的父母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赶来,居然听到的是自己把自己女儿卖了。
怎么可能?
三对父母哭着喊着求开封府主持公道:“大人,冤枉啊!我们怎么会卖自己的亲生女儿!我们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会卖我们的命啊!”
包仕昌和宋怀豫面沉如墨,可又无可奈何。
周晟看了一眼柳星渊,柳星渊心领神会,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下。
“气死了!”
李庭绘和冬春站在开封府门口冲着天空大喊。
好气好气好气!
想骂人打人杀人!
冬春:“小姐,我不服气。我们找人把鲍鹏天打一顿吧。”
就像以前打猥亵小梨儿的那个混蛋一样。
纪平安:“好,打。”
纪平安也是气疯了:“不仅打,咱们找人,趁天黑把那些被抓的姑娘全都救出来,再放一把火把罪恶的赌坊烧了!”
李庭绘也来劲儿了:“真的?”
纪平安用力点头。
李庭绘:“那你刚才还给银子?你不知道,给银子的那一瞬间,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纪平安:“其他姑娘没出庭指证,那鲍鹏天不会记恨他们。小梨儿出庭指证了,我怕鲍鹏天带小梨儿回去后报复小梨儿。”
周晟默默听着,然
后问:“你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去哪儿找人?”
宋怀豫忽然如鬼魅一般从后面闪了出来:“我会武功。”
纪平安惊住了。
古板严苛的豫表哥也能干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
纪平安:“再找几个人,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花钱顾不到人。”
她就是花百倍千倍的赎身钱揍鲍鹏天那伙人,也绝不再给鲍鹏天一分钱。
周晟扶额,哭笑不得。
纪平安:“他玩黑的,咱就也跟他玩黑的。”
周晟:“猎户也会武功。”
宋怀豫古怪地看了周晟一眼,默默将劝说皇上的话咽了回去。
纪平安:“那两个人了。要不叫上谢浯屿?”
周晟声音微冷:“不用。柳星渊也会武功。三个人够了。”
纪平安:“他不是秀才吗?”
周晟:“嗯,打猎不行,才转行考功名。没想到考功名也不行,一事无成。”
纪平安默了,猎户表哥,猎户表弟,很合理。
纪平安:“三个人可以吗?赌坊打手有十七个诶。”
周晟:“呵。”
纪平安:“…… ”呵你个大头鬼。
说定后,纪平安一行人和宋怀豫约定好了行动时间,回了医善堂。
过了一会儿,柳星渊回来了,压低声音对周晟说:“表哥,人刚回赌坊,我便将他带回了开封府地牢。人绑了,衣服扒了,牙齿也全部敲掉了,绝对不会自尽。”
周晟:“嗯。”
周晟淡淡地应了一声,“准备一下,晚上行动。”
柳星渊:“啊?做什么?”
周晟:“打家劫舍。”
柳星渊:“…… ”
晚上,一行人行动。
柳星渊和周晟,福如海没和纪平安一辆马车,坐的第二辆。李庭绘坐第三辆。
同时,第二辆车内还有宋怀豫。
柳星渊:“陛下,不合适吧?”
堂堂天子,御前侍卫,首领太监,三人组团,深更半夜,打家劫舍,传出去,颜面何在?
宋怀豫低着头,仿佛被屏蔽了五感。
周晟闭目眼神:“闭嘴。”
柳星渊求助地看向福如海,福如海冲他笑了笑。
别问他,他现在已经完全不了解陛下了。
到了地方,月黑风高。
纪平安和冬春李庭绘戴着面纱,躲在一旁看蒙面的周晟,柳星渊,宋怀豫三个人打架。
哇哦。
原来这就叫碾压啊。
三个人的功夫太俊了。
别说十七个打手,就是再来十七个也完全不是三人的对手。
三个人星星眼看着周晟柳星渊和宋怀豫。
等打得差不多了,纪平安,冬春,李庭绘拿着棍子往上冲,啪啪啪地揍那些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打手。
福如海拿着两只手臂粗的棍子,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他一个首领太监,除了当小太监时和人打过架,就再也没有亲手打过人了。
福如海一会儿上前半步,一会儿又后退半步,整个人看起来很忙,又什么都没干。
砰!
一个打手飞落在福如海面前,痛苦地躺在地上哀嚎。
福如海看了看手上的棍子,又看了看地上的打手,抬起棍子用力往下揍。
啪啪啪。
福如海:“我打死你!”
几棍子下去,福如海身心畅快。
哇哦,原来打坏人这么爽的吗?
他忽然能理解为什么纪大夫她们痛打落水狗能打得那么畅快了。
福如海得了趣,打完这个,抱着棍子冲向另一个。
过了一会儿,宋怀豫和柳星渊拿绳子将这些打手全都绑了起来,扔到赌坊外边。
宋怀豫按照经验,找到地窖,将所有姑娘放出来,让她们上马车跑路。
纪平安和李庭绘,冬春,福如海开始倒油。
最后,柳星渊一个火把扔下去。
轰,大火瞬间将整个赌坊包围。
赌坊周边除了其他赌坊没有别的商铺,纪平安也不怕火势蔓延连累正常人。
火势一起,所有人挤进一个马车离开。
纪平安和李庭绘,冬春,三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打人打哪里最疼,以后就照着最疼的地方打。
周晟沉默了。
宋怀豫沉默了。
然后,福如海兴致大开,加入了讨论队伍,完美融入姐妹群。
柳星渊沉默了。
下马车后,柳星渊拉住冬春问:“冬春,你以后能不能不打我?”
冬春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柳星渊嘿嘿傻笑:“那就好,你不打我就好。”
冬春:“…… ”傻子。
冬春:“你问这个干什么?”
柳星渊挠着头:“那个,我喜欢你,我怕你以后打我。”
啪!
冬春一巴掌抽柳星渊脸上:“无耻,流氓!”
说完,冬春气鼓鼓地跑了。
周晟站一旁看热闹。
柳星渊完全不明白,不是说不打他吗?怎么忽然就打他了?
冬春气愤地跑进医馆,脸都气红了。
纪平安问:“怎么了?”
冬春:“小姐,真的气死我了。那个姓柳的占我便宜。”
纪平安:“啊?柳公子好像不是那种人吧?”
冬春红了眼眶:“我把他当好朋友。他家里有妻子,还跑来说喜欢我!”
纪平安:“那确实混蛋。”
李庭绘也帮腔道:“有妻子,还招惹清白人家的姑娘。呸,不要脸。”
纪平安:“好冬春,咱以后不理他了。”
冬春委屈巴巴地点头:“他把我当什么了?我就算是个丫鬟,也不会没皮没脸地给人做妾。”
纪平安抱住冬春安慰道:“好好好,是他混蛋,是他不要脸。好冬春,别气了,为那种人气坏了自己,不值当。咱以后再也不让他进医馆的门了,好不好?”
冬春哭着点头。
……
开封府地牢。
府尹陆庭升和通判包仕昌已经侯着许久了。
周晟坐下:“用刑了吗?”
陆庭升:“陛下未曾明示,下官等不敢擅作主张。”
周晟点点头,倒是谨慎。
周晟:“将人带上来。”
陆庭升:“是。”
鲍鹏天被押了上来。
周晟穿着猎户装,却坐在主位,陆庭升和包仕昌都站着。
鲍鹏天就算用脚指甲想也知道周晟身份不一般。
鲍鹏天被拔光了牙齿,声音有些含混,哭着喊冤。
周晟懒得听,直接问:“小梨儿的人籍户口是怎么改的?”
鲍鹏天愣了许久。
那小丫头片子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护着她的人一个比一个官大?
鲍鹏天害怕,但也不敢泄漏背后之人,只能说道:“大人,冤枉啊,那小丫头真的是钱三抵给赌坊的,叫钱贱女,根本不叫小梨儿。再说了,人籍户口保存在户部,小人一个开赌坊的,如何改的动?”
周晟目光平静,声音低沉:“你的意思是,朕认错人了?”
朕?
鲍鹏天瞪大了眼睛,“皇、皇上。”
他这到底是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了,居然招来了皇上?
鲍鹏天:“皇上,你讲讲道理…… ”
“放肆!”柳星渊一脚踹鲍鹏天身上:“敢说皇上不讲道理?”
福如海也训斥道:“皇上是天,皇上的话就是道理。敢质疑皇上,狗胆包天。”
鲍鹏天涕泗横流:“可、可…… ”
周晟没耐心了,慢条斯理道:“用刑吧。”
开封府七十二道刑罚,一个一个的试,什么时候嘴不硬了,什么时候停。
第76章 刺客 他对我耍流氓。
七十二道刑罚走到第四道, 鲍鹏天就痛哭流涕地招了。
衙役将他从刑房拖了出来,扔在地上。
鲍鹏天两条腿血肉模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鲍鹏天:“是荣记钱庄的荣国昌, 他是赌坊真正的老板, 章台巷那里, 几乎一半的产业都在他的名下, 什么春花楼, 金枝玉叶阁。五石散也是他给我的。人籍户口这些我们一直都是这么操作的。但具体是怎么弄的, 我也不知道。荣国昌做事很谨慎,从来不会向我们透露。”
周晟抚摸着腰间的配饰,“带下去, 找个地方埋了吧。”
这意思是活埋啊。
鲍鹏天慌作一团,哭着嚎着求饶, 想要往前爬, 求皇上饶他一命,可惜衙役没给他弄脏皇上衣服的机会。
周晟看向陆庭升:“去荣记钱庄, 将人安静带回来。”
陆庭升:“是, 陛下。”
说吧, 陆庭升立刻带着衙役赶往荣记钱庄。
周晟等了一会儿,衙役小心来报:“包大人,那个,鲍鹏天的赌坊让人给烧了,那些打手也被绑起来扔在了大街上。”
包仕昌:“里面那些被抓的女子呢?”
衙役:“倒是没发现那些女子的尸体, 应该是跑了。”
包仕昌松了一口气, “查出来谁干的了吗?”
衙役:“正在查。”
周晟:“朕干的。”
包仕昌瞪大了眼睛,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陡然出现在一张极其严苛古板的脸上显得滑稽极了。
包仕昌:“陛、陛下,这、这……您……烧了赌坊?”
周晟:“嗯。”
包仕昌张了张嘴, 又把嘴巴闭上了。
皇上烧的,谁敢追究?
包仕昌:“赌坊诱人赌博,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陛下烧得好,陛下圣明。”
柳星渊嘴角狠狠抽了好几下。
包大人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很快,陆庭升带人回来了,他跪在地上:“陛下,荣国昌死了。”
陆庭升双手呈上荣国昌的遗书:“说是罪孽深重,钱庄破产,被人追债,自知难逃,所以自杀了。家中妻儿老小七人也全部服毒自尽。仵作已经验过了,死亡时间在昨夜子时到寅时。也就是说,荣国昌在鲍鹏天被抓进了开封府后的当夜,就畏罪自尽了。”
啪。
周晟手中茶杯重重地搁在了桌面上,沉沉的目光压得陆庭升喘不过气来。
周晟:“人刚抓入开封府地牢,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陆庭升跪在地上,脸色灰白:“是,臣有罪。臣治下不严。”
周晟站起来,双手杯在身后,余光扫了陆庭升一眼:“从今日起,陆庭升卸任开封府府尹一职……”
包仕昌立刻跪下求情:“陛下,陆大人忠心耿耿,这些年在开封府尽职尽责,从不敢有丝毫懈怠。请陛下明察。”
周晟没理:“……卸任后,于吏部候职。由枢密史李浦泽暂任开封府府尹一职。”
于吏部候职,基本就等于是保留品阶,以观后效。
李浦泽暂任更没有明确的时间,这暂任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周晟:“包仕昌。”
包仕昌:“臣在。”
周晟:“朕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楚开封府到底是哪些人在吃里扒外。”
包仕昌:“臣、领命。”
周晟抬腿走出开封府。
府衙内,包仕昌将李庭升扶起来:“大人,且放宽心,等查清楚内贼是谁,还有机会让皇上回心转意。”
李庭升叹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也怪我,自己治下都管不好。”
包仕昌:“大人事务繁忙,这开封府上下一百多人,走漏消息是难免的。“
李庭升:“也是我们疏忽了,当初以为只是普通的赌坊花楼勾结,拐卖妇女赚钱的案子,没想到后面居然牵扯出了户部的问题。陛下这下大怒,户部怕是也要被清查。”
包仕昌:“说来也奇怪。当夜抓人的是龙神卫,押入开封府大牢的时候,鲍鹏天一伙人全程戴着头罩,除了天牢那几个守夜的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消息怎么就泄漏了呢?会不会不是开封府,是抓人的时候泄漏的?”
李庭升摇摇头:“先从上到下清查一遍吧。”
包仕昌:“是,大人。”
走出开封府的时候,天边已经鱼肚白。
既然天都亮了,周晟也就不赶着回宫了,先到医馆蹭顿饭再说。
周晟,柳星渊,福如海三个人刚走进医馆。
拿着扫帚打扫卫生的冬春气鼓鼓地喊了一声“小姐”。
纪平安手里拿着书,出来看见三人,立刻冲过去,挡在冬春前面,李庭绘也拿着鸡毛掸子出来了,两个人齐心协力往门口一站,像看仇人一样瞪着三人。
周晟挑眉:“你这是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了就过河拆桥?”
纪平安拿书拿出了刀的架势,“不是。你和福伯可以进来。但是他——”
纪平安用书指着柳星渊:“他不行。”
李庭绘点头:“对,他不行。”
周晟和福如海齐齐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向柳星渊。
柳星渊疯狂摇头:“我什么也没干啊。”
纪平安:“我们医馆不欢迎衣冠禽兽。”
李庭绘:“尤其是你这种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流氓。”
流氓?
周晟:“表弟,你挺能耐啊。”
御前侍卫不好好当,当街耍流氓?
柳星渊委屈极了:“我没有啊!”
纪平安:“站着!不许进!”
李庭绘:“以后不准你踏进我们医馆半步。”
柳星渊:“我到底怎么了?”
冬春:“哼!你心里清楚。”
说完,纪平安让周晟和福如海进来,对柳星渊警告道:“你要是敢迈进来一步,见一次打一次。”
柳星渊:“……”
早饭是新蒸的小笼包加白粥咸菜。
吃饭前,江厌带着孩子,给周晟和福如海两个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两位英雄大恩大德,对小妇人和小梨儿恩同再造。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请两位一定开口,上刀山下火海,我江厌绝不多说一个字。”
周晟:“知道了,起来吧。”
大家坐下,纪平安压低声音问周晟:“你刚才怎么给我一种已经习惯别人对你磕头的感觉?”
周晟:“你知道有多少喜欢去山上打猎寻刺激的人被困捕兽夹,被困深山吗?”
纪平安:“哦。”
那她懂了。
周晟估计就像那些守山的救援队,救过许多追求刺激的脆皮年轻后生,而那些人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肯定会对他感恩戴德,也难怪他习惯了别人跪他,也难怪他能有那么多人脉打听到那么多消息。
纪平安拿了个咸鸭蛋,在桌子上敲碎外壳,一边剥一边问:“打猎是什么感觉?”
周晟:“想试试?”
纪平安想了想:“可以吗?”
周晟:“过两日我带你去。”
纪平安:“那我要准备什么东西?弓箭衣服,要带红日吗?”
周晟:“带上红日,其他的都不用,我那里有。”
纪平安将咸鸭蛋放到周晟碗里,笑盈盈瞧着他:“谢谢盛大公子。”
周晟盯着碗里的咸鸭蛋,轻轻用筷子戳破,蛋黄流心,混合着白粥,让白粥有了独特的风味。
大家都在吃着东西,只有柳星渊苦逼地站在屋外吹冷风。
柳星渊也参与了给小梨儿报仇的事,江厌心里记着他的恩情,悄悄盛了粥,又夹了一笼小包子准备端给柳星渊,冬春一个眼刀杀过来,“江姨,你干什么?”
江厌手抖了抖,“哦,我,那个,人太多了,饭桌挤不下,我打算去厨房吃。”
冬春盯着江厌:“你是不是打算给那个坏家伙送吃的?”
江厌缩了缩脖子:“我、我真的是打算端到厨房自己吃。”
冬春:“不准,就在这里吃。”
江厌没办法,只好乖乖坐下,低着头吃包子。
到底是同事一场,福如海打算救一救柳星渊,问道:“冬春姑娘,不知道我家公子是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医善堂?”
冬春哼了一声:“他那不是得罪,是羞辱。”
福如海:“是怎么羞辱的?冬春姑娘,你说出来,我家公子表哥嫉恶如仇,一定会帮你们报仇。”
“他、他。”冬春说到这里就气,姑娘家面皮薄,几次张不开口。
冬春:“他对我耍流氓。”
福如海:“昨夜我家公子和冬春姑娘你还好好的,有说有笑。这才两个时辰不到,而且这段时间老奴一直和我家公子在一起,不知他是何时对冬春姑娘耍的流氓?”
冬春:“他、他……”
见冬春因为害羞,实在说不出口,纪平安开口道:“他已成亲,却还说喜欢冬春。朝三暮四,拈花惹草。我们冬春也是人,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已婚男人看上了就能胡乱招惹的。”
福如海:“……”
福如海下意识地看向周晟。
这误会大了。
周晟轻轻咳嗽了两声,“好了,吃饭吧。”
福如海:“是。”
说完,福如海偷偷往怀里揣了两个煮鸡蛋。
吃完饭,冬春和江厌收拾碗筷,小梨儿和小石头去给大黄和小黑添饭,其他人坐着休息。
福如海偷偷溜到前门,将怀里的煮鸡蛋拿出来,递给柳星渊:“躲着点吃,别被发现。”
柳星渊感动极了,“福伯,还是你对我好。”
柳星渊一口一个就把鸡蛋吞下去了,“福伯,冬春姑娘是不是讨厌我了?”
福如海:“这……只是一点误会。”
柳星渊:“什么误会?”
福如海又不敢揭周晟的底,只能含混道:“就是误会,你且等等,总有机会解释清楚的。”
柳星渊委屈巴巴地点头。
院子里,纪平安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树枝,撑着头胡乱地写写画画。
最后,写出了三个字,章台巷。
李庭绘:“你还真打算去啊?”
纪平安:“就是……想试试。咱们黑吃黑,虽然烧了赌坊,也救了人。可是没抓到鲍鹏天,没问出其他那些被拐卖的女子下落。汴京城的大部分花楼都在章台巷,若是要卖,章台巷那边给的价格应该是最高的。甚至很有可能,花楼和赌坊本就是一个幕后老板。”
李庭绘:“太危险了,交给官府吧。”
纪平安沉默着。
她也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可以不顾危险的人,就是一想到那些人都是跟小梨儿一样可怜的女孩子,心里就难受得紧。
“哼!”
纪平安扔掉干树枝:“说来说去,凭什么青楼赌坊能合法?好好的姑娘,好好的人,要被卖进花楼被欺负。凭什么?当爹娘的就能卖女儿吗?要是当爹当娘能卖女儿,凭什么女儿不能卖爹卖娘?这世道好不公平。”
昏君!
狗朝廷。
纪平安想起了当年看改造妓女纪录片里面那些可怜的女人,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她甚至在想,如果她穿越过来不是这么一个大小姐的身份,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农家女,摊上一个好赌的爹,是不是也会被卖进妓院?
如果被卖进花楼了,她空有一身医术又有什么用呢?
看那些改造妓女纪录片里的描述,老鸨龟公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死又死不掉的手段。
李庭绘:“你这话可说不得。”
纪平安:“为什么?”
李庭绘:“百善孝为先,大逆不道。”
纪平安撇嘴,明摆着不服。
“你这话倒是对我胃口。”
纪平安回头,看到周晟双手背负在身后,不知道站在她身后多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纪平安:“什么?”
周晟:“当爹娘的卖儿女,凭什么儿女不能卖爹娘。”
从柳星渊那回来的福如海,一听这话,立刻往右撤,躲进窗户阴影中。
陛下厌恶宗亲,但碍于法度理法,还有许多的道德利益牵扯,没办法将宗亲斩尽杀绝。
同样的,陛下也厌恶孝道。
当年太后用孝道压陛下,想用绝食逼陛下低头,陛下兵围慈福宫八日,弄的太后差点真的绝食死了。
所有人都说是长公主仁厚,为太后求情,给了陛下和太后台阶。
但其实,福如海身为周晟身边人,最清楚不过。
陛下当时是真的想让太后死。
要不是陛下当时权力并不稳固,礼法又太深入人心,民间,朝堂一起求情,陛下不会主动走下长公主给的这个台阶。
福如海浑身打了个冷颤。
若是换做今日,怕是长公主求情,太后都必死无疑。
“不过……”周晟语气平静:“年老体弱的爹娘,怕是没人买。”
纪平安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盛州,你的玩笑好冷。比这冬日的冷空气还冷。”
周晟笑了笑,脸上的笑容越发得亲切了,他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纪平安:“若是换了你做朝廷的主,你想怎么办?”
纪平安:“啊?”
纪平安愣了一瞬,随即一想,反正是开玩笑,那就开个大点的。
纪平安:“禁止所有赌坊和青楼,命令所有赌坊和青楼关门。以后但凡谁开设赌坊青楼,至少二十年刑期。”
周晟摸索着腰间的狼牙,狼牙与绿松石和红玛瑙相伴,他轻启薄唇:“有意思。你觉得朝廷大臣会答应吗?”
纪平安唉声:“那铁定是不会的。”
李庭绘也叹气:“赌坊青楼那么赚钱,谁舍得?”
纪平安:“所以咱们也只能想想。”
李庭绘:“你说以后赌坊和青楼会被杜绝吗?”
纪平安想到了自己所在的世界:“很难,但肯定会非法。”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周晟起身离开,纪平安送到他门口,周晟轻轻拍了拍纪平安的圆脑袋,俯身,意味深长说道:“纪平安,以后青楼赌坊救人的福报,我会告诉老天记在你头上。”
纪平安疑惑地看着周晟,周晟只笑了笑也没解释,便走了。
穿过一条街,周晟马车前,对柳星渊说道:“对了,回去之后,让户部多给你发半年俸禄。”
柳星渊:“啊?”
周晟:“算了,多发一年。”
说完周晟坐进了马车。
柳星渊用求解答的目光看向福如海,福如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皇上赏你的,你就拿着吧。”
见柳星渊还是不懂,福如海只能说道:“是你应得的。”
马车内,福如海给周晟斟茶,“陛下,刚才纪大夫的话……”
周晟笑了笑,手撑着头,“很有意思。猫捉老鼠了那么久,胆小如鼠缩洞里不出来,这次不如逼把大的。”
福如海没听懂,但眼皮狠狠地跳着,仿佛在预告着什么风暴。
下午快天黑,纪平安和冬春换上了男装,准备去章台巷逛逛,探探情况。
虽然不一定真能运气爆棚发现被拐的女子,但是……唉……至少心里安生一些。
两个人坐马车刚拐了一条街,忽然,车辙压在了石头上,纪平安和冬春被狠狠地抛起又落下。
为了稳定马车,牧声只能停车。
七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在马车四周,将纪平安和冬春包围。
纪平安掀开帘子一角,顿时脸色煞白,她和冬春可都不会武功。
牧声抓住缰绳,身上也在冒冷汗。
他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狂奔。
纪平安和冬春在车内东倒西歪,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仿佛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推倒,侧翻在地。
纪平安和冬春从马车内滚了出来。
刺客手持大刀,一张脸被整个黑色头罩全裹住了,只露出两只凶恶的眼睛。
“冬春。”纪平安咬牙忍着疼,去扶冬春,冬春腿受伤了,动弹不得。
眼看大刀将落在纪平安脑袋上,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贯穿刺客脖子。
随即,文心阁文老板拿着一把银枪冲了过来。
文老板一杆银枪快如闪电,疾如暴雨,很快便杀了两名刺客。
随着文老板的动作,黑暗中,数十枝箭齐发。
一批被刺客挡了,下一批利箭已经在路上,刺客就是想逃也逃不了。
文老板一把银枪截住一个刺客,无数利箭挟爆裂之气而来,却偏偏躲过了和文老板动手的刺客。
随着其他刺客死去,文老板也一脚将和自己过招的刺客踩在脚下,银枪直抵刺客咽喉,“说!谁派你来的?”
刺客一把抓住银枪,对着脖子直接刺穿,死了。
“呸!”文老板骂了一句,赶紧过来看纪平安。
纪平安手臂,大腿,小腿,脸都擦伤了
,冬春摔断了腿,一动就疼。
纪平安扶着冬春坐下,连连对文老板表示感谢。
文老板笑着挠头:“哎呀,什么谢不谢的,大家左邻右舍的,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再说了,我是镖师,以前走南闯北,全凭一个义字。咱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纪平安站不起来,但还是躬身行大礼,“无论如何,多谢文老板救命之恩。”
冬春也忍着疼,跟着行礼。
牧声还好,刺客目标不是他,马车侧翻,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文老板帮着扶牧声将三人送回了医善堂。
纪平安问:“文老板,不知那些放箭的人?”
文老板:“那些啊,都是我以前镖局的兄弟,镖局不干了,他们就跟着我到汴京讨生活。咱们这些走镖的,哪有不会射箭的。”
纪平安表示理解,“今日不便,他日平安一定带上厚礼,登门感谢。”
文老板:“客气了。”
说完,文老板转身离开。
李庭绘和江厌拿了药过来,冬春伤的重,两人先给冬春上药,包扎,上夹板固定。之后才是纪平安。
嘶——
纪平安咬紧了牙,好疼。
擦伤加摔伤,火辣辣地疼。
李庭绘:“可恶。到底是什么人。平安妹妹,你有线索吗?”
纪平安摇头。
江厌:“会不会是赌坊那些人?”
纪平安摇头:“赌坊那些人没这么好的武功。”
李庭绘:“那就是赌坊背后那个能改户部人籍户口的人?”
纪平安还是摇头:“咱们告官没成功,烧赌坊都是自己人,还全部蒙面,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同样小梨儿是我们低头认输,三千两银子赎回来的。我们既然已经花了钱,又和其他女子无亲无故,在别人眼里,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烧赌坊。
花楼那边也同样。虽然我和冬春今夜是打算以男装身份过去探探情况,但是我们也只是打算走走逛逛,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在花楼看来,我们唯一跟它们的牵扯就是小梨儿,小梨儿又没来得及被卖入花楼,我们同样和花楼无冤无仇,没有理由针对花楼。
花楼对我们本身就不会有防备。更遑论派刺客杀人。米铺掌柜那里倒是和我有牵扯,但是鲍鹏天顺利脱罪,我们和他依旧不是死仇。”
纪平安:“一个刺客,从选拔到培养,再到能出师。算下来一年至少几十两银子,我们就按低的算,一个人一年三十两,这还只是吃饭,刺客训练量大,光吃一年就要三十两。从六岁开始训练,到十六岁出师,十年时间,就是三百两,七个人就是两千一百两。这七个人还要是百里挑一,一批一批淘汰筛选,七个人就是二十一万两。就当这七个人不是百里挑一那么优秀,是次一等,仅仅是能用,十里挑一,那也是两万一千两。你把米铺杂货铺那三家店铺全卖了,都不够这些刺客的培养费。从成本和收益的角度上讲,用这么多钱杀我和冬春,完全不值得。”
李庭绘:“那会是为什么?”
纪平安摇头,“我也想不明白。辛辛苦苦培养的刺客,拿出来杀我一个大夫。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一般人家,甚至是官员都培养不起杀手。
单纯从赚钱的角度讲,赌坊和花楼背后的老板应该能撑得起这么大笔开销。可是同样的,就算今夜,刺客真的杀了我和冬春,皇城之下有刺客,这完全就是对自己的暴露,若不是有绝对的利益或者绝对的死仇,根本没必要。
刺客应该用在更关键的时候。杀我和冬春两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不需要用到刺客这么高级别的东西,花点小钱雇几个地痞流氓一样可以达成效果。”
第77章 禁令 暴君还挺可爱的。
李庭绘:“这么看, 确实疑点重重。”
纪平安:“还有一个问题。”
李庭绘:“什么?”
纪平安:“选择下手的地方不对。”
李庭绘:“下手的地方?”
纪平安:“我们才离开医馆没多远,还处在闹市区,左邻右舍都是认识的, 无论是商户还是住户, 对我们都很好。就算大家都贪生怕死不敢冲上来, 那报个官总可以吧?刺客主使者难道就不怕有人去找巡城的士兵来救我们吗?明明可以再等等, 等我和冬春走进一条偏僻安静的道路。甚至是我和冬春去乡下发药的时候。怎么想, 今夜的时间地点人物都没有一处合乎逻辑的地方。”
李庭绘完全被说服了, 秀气的眉毛乱成一团,“会不会幕后主使是个笨蛋,所以压根儿没想那么多?而你又太注重逻辑了?”
纪平安:“……”
纪平安:“别开玩笑了。”
李庭绘:“不然说不通啊。”
冬春:“会不会是对方根本没想杀我们, 只是想吓吓我们?”
纪平安回想着刺客的动作,摇头, “杀我的时候没有丝毫留情的停顿。再说了, 吓吓我们,目的是什么呢?总有目的吧?刺客一句话没说, 闷头就是砍。文老板也很奇怪, 他说他以前是走镖的, 带着兄弟们到汴京谋生。但是他开的却是书坊。铁制品是官府严控的,他却有一杆银枪,还有可以组织一小支队伍的箭。”
李庭绘:“你会不会想太多了?走镖的人,以前有些官府门路,可以搞到一点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书坊, 走镖本身就很赚钱, 书坊兴许只是文老板的个人爱好,左右不缺钱,不如开个喜欢的店铺和兄弟们一起打发时间。”
纪平安:“也有可能。不过文老板肯定对我们没有恶意, 不然就不会冒风险救我们了。”
李庭绘将纪平安受伤的地方包扎好:“好了,都受伤了,还费神想那些,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纪平安点头,却忍不住看向屋外。
屋外,街道上的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茫茫天地,头顶一轮明月高悬。
月光清冷,为大地披上一层纱。
纱衣拂过医善堂的门前,掠过那满地的尸体,飘落在两条街外的一座宅子里。
宅子的二楼,周嘉致的拐杖靠在墙壁上,自己则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条残腿搭在一只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杯酒。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看起来老实如同庄稼汉的男人。
男人道:“主子,我们的人全死了。”
周嘉致:“禁军出手了吗?”
男人:“半数出动,但是暗卫没出现。”
周嘉致放下手中的酒杯,“已经够了。”
男人:“属下们无能,最后还是让纪平安跑了。”
“无妨。”周嘉致笑了笑,看向窗外冷月,“杀她与否不重要。我只是想看看罢了。看看禁军收到的命令是只保护皇上,还是包括她。”
男人:“主子,还有一件事。”
周嘉致:“说。”
男人:“刚才展家男儿全数出动,分别领兵……”
周嘉致:“哦?咱们这皇上又抄谁的家了?”
男人:“没抄家,抄的赌坊,妓院。皇上下令,从现在起,所有赌坊妓院全部禁止营业,所有赌坊妓院名下财产全部充公,妓女恢复自由身。”
啪!
酒杯砸在了男人额头。
周嘉致猛地站起来:“他疯了吗!赌坊妓院贡献了多少税银,又缓解了多少底层男丁动荡!他真以为他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他就不怕激起民愤,天下大乱吗?”
男人额头渗出了血,低着头不敢搭话。
周嘉致:“朝廷百官在干什么?没有人反对吗?”
男人:“主子,反对的人很多,但支持的人更多。”
周嘉致:“支持?谁?谁支持?”
男人:“皇上下令,各州府、县、乡所在地的赌坊妓院由当地官员负责查禁,所收缴财产三成上缴国库外,其余七成全部充入当地官员自己所在的税库。乡不用上缴给县,县不用上缴给州府。谁先查禁就归谁。
听说消息一出,汴京周围得到消息的州府、县、乡就已经开始抢
人头了。而距离汴京远的州府、县,乡还没收到消息,尚没有开始。但有抢人头的榜样在前,他们怕是也会很快跟进。”
周嘉致:“荒唐!太荒唐了!”
可是他明明感觉如何荒唐,却丝毫阻止不了。
周晟手里握着超过九成的兵权,只要兵权在周晟手里,谁也奈何不了他。
可恶,太可恶了。
他辛辛苦苦经营这么多年,才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就这么被周晟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毁了!
周晟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就像周晟压着所有王侯宗亲的世子郡主封位不给,等着老宗亲去世,小辈自然归为平民。他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宗亲,五年前驸马一案的凶手不伏法,他就让所有宗亲给驸马陪葬。
……
第二天,纪平安和冬春受伤了,医馆大门便由江厌和李庭绘去开。
大门上的门板一块一块拆下来,便见街道上大家行色匆匆往一出跑。
李庭绘拦住一人:“大姐,请问前方发生何事了?”
大姐:“是大事,变天了。”
李庭绘:“什么大事?”
大姐:“哎呀,这怎么说呢?我们也是早上起床才知道的。好像是昨天夜里,全城的赌坊妓院都被抄了,那些开赌坊妓院的老板啊打手啊全部被抓起来正游街呢。走不走?咱们一块儿去看热闹。”
李庭绘:“大姐你先去吧,我等会去。”
大姐:“那我得赶紧的,不然挤不到前面。”
李庭绘赶紧回屋告诉刚起床的纪平安和冬春,“大事,平安妹妹,冬春,变天了。”
纪平安和冬春正在叠被子。
昨夜两个人都受了伤,不方便移动便在医馆睡下了。
没听说有什么风声,纪平安也没放在心上,随口问道:“什么大事?有人造反了?”
李庭绘:“不是那种大事。”
纪平安:“那是什么?”
李庭绘:“咱们那天开玩笑的话成真了。朝廷真的下令禁止赌坊妓院营业了。还把赌坊妓院都给抄了,听说现在那些被抓的老板打手正在游街示众呢。”
纪平安瞪大了眼睛,“什、什么?李姐姐,你再说一遍,我刚才好像没听清。”
李庭绘又重复了一遍。
纪平安这下嘴巴大得能塞进去鸡蛋。
原文没这出吧?
反正她跳着看的时候没看到。
冬春腿受伤了,走不动道,纪平安赶紧对她说:“冬春,你好好在房里休息,我和李姐姐去外边看看。”
说着,纪平安不顾身上的伤痛,拉着李庭绘就往外走。
李庭绘连忙叫道:“你慢点,身上还有伤!”
纪平安:“快点,慢了人多,挤不进去。”
两个人跟着人群一路小跑,很快到了游街示众的地方。
士兵们压着戴着手铐脚镣的人一个一个从人们面前走过。
纪平安抓着李庭绘的手臂兴奋极了。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她被原文误导了,独断专行的暴君还是蛮可爱的。
李庭绘:“轻点轻点,疼,疼。”
纪平安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太激动把李庭绘手臂都抓变形了,赶紧松开。
这时,她听见人群浪潮中,此起彼伏有哭泣有咒骂有欢欣鼓舞之声。
有人喊:“我的天老爷啊,我还在金枝玉叶阁充了钱,还没花完呢。”
“我才惨,刚输了三十两银子,房子卖了,老婆跑了,就等着回本呢,结果赌坊没了!这还怎么活啊!”
“就不能晚几天吗?等我把春花楼的小翠睡了再禁?”
“这以后妓院没了,我们这些可怜的光棍,去哪儿找女人?”
“呸!你们这群畜生,就记得裤1裆里的那点事。”
“我看禁得好,禁得妙,赌坊妓院来往的人能有几个好东西。”
有支持朝廷政策的,自然有反对的。
听到那些反对的意见,纪平安只觉得心头一阵恶心,拉着李庭绘离那帮人远了一些。
这时,龙神卫押着人走了过来。
骑马走在龙神卫最前面的是谢浯屿的师父,展阳,谢浯屿跟在展阳后面,龙神卫一头一尾押着几个女人和十八个男人。
男人估计是花楼里的打手。
至于那几个女人嘛,纪平安别的不认识,春花楼老鸨不能再认识了。
瞧见纪平安,谢浯屿挑眉给纪平安打了个招呼。
纪平安也学着那些给朝廷禁令站台的女子们对谢浯屿挥手。
旁边有姑娘以前在医善堂看过病,从自己的花篮里拿了一朵花,递给纪平安,然后用下巴朝着谢浯屿努了努。
那姑娘笑道:“纪大夫,抛出去啊。”
纪平安下意识地将花朝着谢浯屿抛了出去。
谢浯屿伸手接过,无奈一笑,那看着纪平安的眼神仿佛在说,哪有人在这种押犯人游街的时候抛花的?
纪平安这才反应过来,对哦,她怎么激动得忘了形,别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哪有在这么严肃的场景下抛花的?又不是状元游街!
纪平安佯装生气地瞪着那卖花姑娘,姑娘吐了吐舌头,灵活如泥鳅一样钻入人群不见了。
纪平安失笑地摇摇头,等再看向队伍的时候,谢浯屿已经押着犯人走远了。
许久后,一群又一群的犯人被押着从这里走过。
纪平安和李庭绘也看够了热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纪平安:“虽然有人反对,但是我从大家的热情上能感觉到,还是支持的人比较多。”
李庭绘:“大家都是苦人家出身,都是人,自然也有怜悯之心。”
纪平安:“就是不知道,那些花楼里被救出来的姑娘会怎么样?”
“我知道啊。”
刚才逗纪平安扔花的姑娘又神秘地跳了出来:“你们买花吗?买花我就告诉你们。”
卖花姑娘笑道:“纪大夫,李大夫,买一些吧。我就剩这半篮子就能回家了。”
纪平安笑着点头:“好。”
卖花姑娘给了一个特别便宜的价格,说道:“我听说是在南巷旁边划了一块地,作为暂时的安置点,然后朝廷会组织婚配。愿意娶的和愿意嫁的到官府登记,相互看对眼了,女的就跟着男的走。实在嫁不出去,或者不想嫁的,可以一直在那边住着,朝廷给每人十两的安家费,也会适当安排一些工作,不过工作机会不多,要靠抢,而且工作内容嘛,浆洗衣服,倒夜香,缝补,刺绣,给矿上工人做饭。也就只有这些最基础最苦最累的活了。总之,以后的生活只能靠自己。”
纪平安想起宋老太太以前的一番言论——对于女性设置的许多规矩,上层的人不信,底层的老百姓其实也不信,他们自己连饭都吃不饱了,哪有余力计较那些虚无缥缈的规矩体统。最相信的,除了那些拿着鞭子把自己套进去的少部分上层,便只有中间那层,吃饱了饭又够不到上层的人。
朝廷愿意组织婚配,说明肯定会有人报名,甚至不少,足够安置大部分的花楼姑娘。
只不过,这部分男人将会是底层中的底层。
但至少,姑娘们不用再被逼着接客。而且朝廷也不强制性要求嫁人,有了一定的自由选择权,比之在花楼里进步很多了。
纪平安:“李姐姐,我们在医馆挂个牌子吧。”
李庭绘明白纪平安的意思,点头应允。
很快,医善堂门前挂起了牌子:为了响应朝廷政策,所有来医善堂看病的花楼女子都将免除所有诊金和二两内的药费。
以前为于两楹看病被诋毁被造谣,但现在纪平安不怕了。
现在她可是七品医女,有品阶的朝廷命官,而且还是为了积极响应朝廷政策才为花楼女子看病。
师出有名,合情合理合法,谁敢造谣,就是跟朝廷做对。
至于二两,三口之家一年差不多花费十两,二两不断多,也基本
可以负担单次药费。
这个数额也可以避免一些人起不好的心思讹钱什么的。
世界上好人很多,但防人之心也不能没有。
花楼女子几乎全年得不到休息,月经期被逼着接客也是常事,加上花楼又不愿意为她们请大夫,给她们花钱治病,所有几乎所有的花楼女子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妇科病。
一开始愿意相信并来看病的人并不多,纪平安一天下来也看不到两个花楼病人。
一段时间周晟和柳星渊托人送来养伤补汤,纪平安和冬春的伤渐渐开始痊愈,那些在医善堂看过病的花楼女子将自己的药和治病情况带了回去,越来越多花楼女子开始到医善堂排队。
冬春伤还没彻底痊愈,只能坐着派号,江厌一个人又要抓药又要叫人忙不过来。
就在纪平安和李庭绘手忙脚乱的时候,朱灵慧带着女医们过来帮忙了。
此时纪平安正在诊室内给一个花楼女子看病。
对方拿到药方,十分珍惜地紧握在手里,“多久能好?”
纪平安:“约莫吃三个月。”
对方:“三个月啊。有没有快一点的办法?”
纪平安:“是有什么急事吗?”
对方:“朝廷那边给我相了个对象,半个月后成亲。”
纪平安:“最好还是禁一段时间的房事,不然会好得很慢。”
对方:“那我试着和他说说,他看着挺好的。”
纪平安:“嗯。”
女子从诊室出来,朱灵慧让赵乐菱接过女子手里的药方,帮江厌抓药。
朱灵慧趁着下一个病人没进去,走进诊室:“还忙得过来吗?”
纪平安惊道:“朱女医?”
朱灵慧:“那么惊讶做什么?你这病人多,我还不能带医女们过来多锻炼锻炼?”
纪平安感动了。
“别。”朱灵慧忙抬手阻止:“瞧你那样子,看着矫情。院子里的简易房快搭好了,你分三分之二的号出来,我和医女们一起分。”
纪平安点头应道:“是!遵命!”
过了一会儿,纪平安叫号。
对方进来后,纪平安让对方躺到床上拉上帘子检查,然后坐下开药方。
纪平安:“你这个比较严重,要忌生冷食物,忌碰凉水,注意保暖。”
女子有些为难:“这怕是不成。”
纪平安:“哪方面不成?”
女子:“我不愿意嫁人,抢了一个浆洗的工作,冬天天气冷,浆洗都是在冷水里进行。必须碰冷的。”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
太难了,太难了。
本身被卖入花楼就已经很惨很惨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人生仍然只能从地狱开时,仍然比普通人难上百倍。
纪平安:“不能换个工作吗?”
女子:“工作太少了,我排了三天队,才抢来这一个工作。”
纪平安:“那我多给你开一些暖宫的药,你记得按时吃,我先开三天的,吃完之后你过来复查。”
女子:“好。”
女子出去后,纪平安喊道:“下一个。”
冬春接过号牌,让下一位进去。
同样的,纪平安给对方拉上帘子检查。
“这是……”
纪平安手指放在女子大腿内侧的一出烙印上,是一片叶子,和韩绮身上的一模一样。
女子害怕地问:“怎么了?我的病很严重吗?”
纪平安:“没有,你别怕,只是慢性炎症和盆腔积水,调理半年也就基本好了。”
女子松了一口气。
纪平安指着那片叶子问道:“我能问一下,这个是什么?”
女子脸色苍白,似乎这片叶子是耻辱的象征。
女子:“是我所在花楼的印记。”
纪平安:“花楼印记?”
女子坐起来,点头:“我爹没钱还赌债,把我抵给了赌坊,赌坊又把我辗转卖给了金枝玉叶阁。每个进金枝玉叶阁的女子,大腿内侧都会被烙一片叶子。花楼故意选这个地方,一方面是为了标记,一方面是为了羞辱。”
纪平安:“我有看到一些人是花。”
女子:“是的。春花楼的姑娘的印记是花,金枝玉叶阁是叶子。还有宝翠楼,印记是一个宝塔,琼玉楼,印记是一个玉环,总之每个花楼的印记是不一样的。印记用来标记,也用来区分,避免花楼之间抢人偷人。”
可是,韩绮是贤政殿大学士,以前的参知政事,正一品大员的千金啊。怎么可能会和什么金枝玉叶阁有牵连?
纪平安带着疑问问道:“只有进金枝玉叶阁的姑娘会被打上印记吗?”
女子摇摇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纪平安摇头:“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们开药吧。”
不可能的。
应该是她想多了。
也有可能是以前韩绮年少时,意外走丢,被人掳走,就像紫薇当年误被抓入青楼,然后又很快被救出来一样。兴许韩绮当年发生过一些意外,金枝玉叶阁给她打上了印记不多久,韩绮就被救了。
所以,那个印记就一直被留在了韩绮身上。
宋怀章又是个极度讲究门面,体统,名声的人,从来不去花街柳巷,所以也一直没有发现韩绮身上的印记代表什么。
从早忙到晚,医馆内所有人精疲力竭。
朱灵慧和她带来的医女们也不例外。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一一告别,并约定明天继续,纪平安这才扶着冬春上马车。
两个人回到宋府,纪平安让小丫鬟烧了水,先让冬春洗完澡,上了药,自己再洗澡。
忙完后,韩绮的贴身丫鬟过来请纪平安。
纪平安来到韩绮的院子,宋怀章不在。
纪平安为韩绮把脉,韩绮羞赧问道:“我感觉我那里已经好很多了,那个环是不是可以停了?每次使用,总是让人十分害羞。”
纪平安检查后,说道:“确实可以停了,不过锻炼还要继续。照目前的进展,已经好了很多,再过不久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嗯。”韩绮站起来,对着纪平安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纪表妹,多谢。”
纪平安将韩绮扶起来,“你身体不好,多休息。我把药方调整一下。”
纪平安坐下写药方,韩绮让丫鬟端过来一盘银子,“纪表妹,听说你的医善堂在为一些可怜的姑娘免费看病。我这也没什么可以帮忙的。这是我存下的一些体己钱,请你收下,让我也为朝廷的决议略尽绵薄之力。”
纪平安看着那满满一大盘的银子,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片叶子。
金枝玉叶阁的叶子。
说起来,当年她为于两楹治病,宋怀章设计利用周萍萍害她丢了名声,被关在宋家,不得外出。
她当时偷偷翻墙被抓住,也是韩绮出现,放她离府。
当时韩绮好像还说了一句话。
韩绮说想起了一个人。
所以,韩绮想起的那个人是谁呢?
第78章 手套 兔子!可爱的兔子。
韩绮见纪平安一个人发呆, 唤了一声:“纪表妹。”
纪平安醒过神来,“啊,对不起啊。我走神了。”
韩绮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纪平安张了张嘴, 想问一问韩绮大腿内侧的叶子烙印, 最后还是罢了。
不管是不是意外被掳进花楼, 终究是一段令人尴尬又难堪的往事, 何必再问呢?
纪平安笑道:“我替那些可怜的花楼姑娘谢谢大表嫂。”
韩绮:“都是女子, 应当的。”
这时, 宋知音走了进来:“那要不要也谢谢我?”
纪平安起身:“知音表姐。”
都是自家人,宋知音也不行礼客套,直接在纪平安旁边坐下, “冬天温度低,朝廷每人只发了两套棉衣换洗, 但是女子有些贴身衣物需要每日换, 所以我找人订做了一批,明儿个让丫鬟送到医善堂, 短时间内做出来的东西不多, 只有两三百套, 顾不上每个人,你帮我看看谁要紧先发给谁。”
纪平安点头:“好,到时候我让江姨看着发。”
交接完一切,纪平安和宋知音一起离开韩绮的屋子。
纪平安状似无意地说道:“大表嫂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宋知音笑着说:“自然,大表嫂自从来到宋家后, 对每个弟弟妹妹都十分照顾。”
纪平安:“我好像没见过大表嫂娘家来人。”
宋知音:“韩叔叔和韩伯母都比较忙。大嫂娘家还有两个哥哥, 一个弟弟,韩叔叔处在半退休的状态,如今对朝堂已经没什么野心了, 最喜欢的是和韩伯母四处游玩。不过自从成亲后,韩叔叔对大哥也多有提携。宋韩两家算相辅相成。”
纪平安点头,“那大表嫂和大表哥成亲前是如何认识的?”
宋知音奇怪的看着纪平安:“你怎么忽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纪平安:“就是……嗯……羡慕。看大表哥和大表嫂感情好,有些羡慕。”
宋知音笑昵着纪平安:“怎么啦?少女思春了?”
纪平安:“知音表姐,别笑话我。”
宋知音:“开个玩笑,看你面皮薄的。大哥和大嫂成亲前不认识。先是父母两家看好,然后大哥远远地看了大嫂一眼。虽然韩家没说,我们猜,大嫂应该也远远地看过大哥。双方都满意了,这才定下的婚事。我听大哥说,他去看大嫂的时候,大嫂坐在二楼弹琴,琴声优雅,略带愁苦,令人想抚平她心头所有哀怨。”
纪平安:“听起来是一见钟情。”
宋知音:“缘分到了,挡不住。”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吵闹声,萧曼被两个家丁抓住,她一看到宋知音,又哭又喊:“知音,你救救我,救救我……娘不想去寺庙苦修……你帮娘求求情。大夫人那么疼你,她肯定会听你的话的。”
宋知音见到萧曼,脸色微冷,“小表妹,你先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纪平安知趣点头,转身离开。
宋知音来到萧曼身边。
萧曼涕泗横流:“知音,你救救娘。娘也是为了你啊。为了让你过好日子才会换了你和知书。”
宋知音蹲下,与萧曼平视:“那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对知书?”
萧曼怔愣,眼泪停在了脸上。
宋知音:“你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觉得说的很对。如果娘,大哥二哥对我和知书,一视同仁,那么即便我和知书的身份出现了交换,于今时今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和影响。这句话同样适合你。如果你对我和知书一视同仁,即便我和知书的身份互换,大家只会生你的气,不会恨你。”
萧曼:“可是……”
宋知音:“你知道爹和母亲那么恨你,为什么这么久没处置你,一直等到知书出嫁后吗?”
萧曼:“为什么?”
宋知音眼眶微红:“因为知书在保护你,她爱你。爹,母亲,大哥,二哥,都不想让她伤心。”
萧曼:“那你们看在知书的面子上放过我,我不要去寺庙苦修,那么苦那么累……”
宋知音:“这已经是知书求情的结果了。不然,爹和母亲会杀了你。去吧,寺庙苦修虽然苦,但至少留下了一条命。”
说完,宋知音走了,萧曼跪在地上大哭。
回到自己的院子,纪平安问冬春:“你知道什么叫寺庙苦修吗?”
冬春:“寺庙苦修?好以前像听老爷提过。说是有些大户人家的家人犯了错就会被送到山上去苦修。说是苦修,其实就是去吃苦。苦修的寺庙一般每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吃完了,早上要挑水,种地,施肥,下午要擦洗佛像,做饭,洗衣服,晚上还要念经打坐。一日下来,最多只有三个多时辰的睡觉时间。”
听冬春这么说,纪平安算是明白萧曼为什么又哭又闹了。
萧曼是宋府的侧室,虽然平常会被克扣一些用度,但是吃穿住行仍然是高标准,也有丫鬟家丁伺候。
这到了寺庙,过得跟底层农民一样,不仅要辛苦劳作,还一年四季吃不上一顿肉,肯定会受不了。
就是不知萧曼犯了什么错。
纪平安坐着回忆原文。
王朝末年,天灾人祸,各地农民军起义。
宋怀章在农民军起义风风火火后才加入其中,迅速成为一支不可小觑的起义军。
韩绮是宋怀章的皇后,那韩家呢?
听说韩父门下学子无数,是突然急流勇退。
欸?
纪平安忽然发现了bug。
是原文作者为了更具戏剧性吗?
韩父好像是两头下注。
既帮宋怀章联系人脉,补充粮草,又帮另一支庆益侯的起义队伍,招兵买马。当时,庆益侯被发配,却在发配地凭借韩父给的资源大肆收买人心,扩充兵力。
韩父前期甚至更偏向庆益侯,直到后期宋怀章和庆益侯分庭抗礼,韩父必须作出抉择,最后宋怀章亲自和韩父面谈,韩父彻底倒戈宋怀章。
回忆到这里,纪平安总算把线穿起来了。
难怪她一直找不到原文中宋知书的结局。
薛家!
关键点在薛家。
原文中,薛家是庆益侯一路的,从头到尾都与宋怀章为敌,最后被宋怀章的军队剿灭。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按原文剧情,宋知书应该是和宋明礼在一起,并拒绝了薛家的联姻,这中间的过程十分的惨烈,并有损薛家颜面,最终薛家被彻底推向了宋家的对立面。
那这一次呢?
薛家和宋家已经是姻亲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能发生什么让两家反目?
现在的庆益侯好像还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被贬,宋家也没有从她手里拿到足够谋反的钱。
还是不对啊。
宋家的钱是从原主身上薅来的,那庆益侯那时候已经被贬了,哪来的钱招兵买马?哪来的资本在农民军一发动的时候就立刻揭竿而起,以时间换空间,迅速抢占优势地位?
要来钱,最快的方法不是做生意,而是走黑。
就像现代社会最赚钱的方法全都写在了刑法上一样,这个时代最赚钱的,盐铁专营,这是朝廷垄断,剩下的就是,黄赌毒……
可是赌场,青楼现在被禁了……
纪平安挠挠头,这么看,好像原文剧情都快崩完了。
纪平安用力摇头,算了,有什么好想的,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那些谋反啊,起义啊什么的大事,也不是她一个普通大夫能参与得了的。
纪平安又和冬春说了几句话,扶着冬春去床上休息,这才离开回自己屋睡觉。
第二天,纪平安和冬春回到医馆。
纪平安先将韩绮的银子交给江厌入账,交代江厌要将每笔银子的用处都记得清清楚楚,要对捐赠人负责。
上午过半,宋知音的东西也送来了。
冬春和江厌一一清点后入账,按照花楼姑娘过来看病时的自身情况将东西分发出去,并让每个收到东西的姑娘都在出入账册上签字,以确保账目清晰。
几日的忙碌后,人渐渐少了,朱女医将院子里的简易诊室拆了,带着医女们回了医鉴司。
纪平安趴在桌子上休息,不一会儿,一片阴影落在纪平安脸上。
谢浯屿俯身,声音低低:“纪大夫,辛苦了。”
纪平安睁开眼,看着他,“嗯。”
谢浯屿拿出一个包裹递给纪平安,打开,取出里面的手套,他抓住纪平安的手,冰凉。
谢浯屿一边给纪平安戴手套一边说:“看来是送对了。”
纪平安:“这是哪儿来的?”
谢浯屿:“我娘和叙情阿姨做的。她们听说医善堂免费为和她们一样的女子看病送药,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就手缝了这些手套,送给你和医善堂的每个人。”
纪平安:“朱女医她们回医鉴司了。”
纪平安想了想:“她们的就给我吧,我过两天要去医鉴司教学,可以顺便带给她们。”
谢浯屿:“好。”
从诊室出来,冬春抬起手向纪平安炫耀手上的手套:“小姐,你看,是小松鼠。”
纪平安:“李姐姐的呢?”
李庭绘笑了笑:“我的是雪人,江姨的是小熊宝宝。小石头和小梨儿的都是小草莓,江姨去接孩子放学了,还没回来,我便帮她们收下了,你的呢?“
纪平安俏皮地举起双手:“兔子!可爱的兔子。”
医善堂最近一直在忙,大家都挺累的,送完了东西,谢浯屿也便不打扰了,将时间留给她们休息,起身告辞。
纪平安和冬春排排坐,比划着手套,“这绣工真好,一针一线,好精细,这得费多少时间啊。”
冬春:“是啊,小姐,你看,我的小松鼠还有挎着一个小包,好可爱。”
纪平安:“我的也有,我的兔子还穿着小裙子,头顶还有月亮。”
门外,细小的雪飘着。
江厌牵着小梨儿和小石头,进门,脱下厚实的披风,抖下上面的雪。
江厌激动地道:“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纪平安:“怎么啦?”
江厌:“刚才回来的路上路过开封府,碰着了宋大人,宋大人告诉我们,开封府那个给赌坊通风报信的内贼抓着了。是鲍鹏天被抓当天守夜的衙役。据交代,赌坊的人每个月会给他二十两银子。衙役在外面养着两个家,每月将自己的俸禄交给正头娘子,其余的二十两银子交给姘头和姘头生的两个儿子,是以,这衙役家中一直清贫,开封府查了半天也没查到谁收受了贿赂。”
冬春:“这人也太可恶了,不说帮着赌场不对,他居然把钱全拿去富养姘头,都不用来改善自己正头娘子和孩子的生活。没良心。”
江厌:“是啊。好在抓着了。”
正说着话,小梨儿和小石头捧着新折的红梅跑了过来,小石头去拿了花瓶插上。
梅花的香味似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纪平安趴在桌子上,盯着那红润鲜亮,亭亭玉立的梅花。
白雪飘飘,红梅艳艳,火炉的火静静地燃着。
虽然无法全部禁绝,但明面上的赌坊,花楼都关了,姑娘们也渐渐安顿了下来。
三州水灾听说赈灾也很顺利,因为朝廷严控,那些妄图贪污截取赈灾款的官员被负责押送赈灾银的展家斩了好几个,再加上现在地方官员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拼命抄赌坊妓院的家。赌场妓院可是大肥羊啊,而且是朝廷批准抢的,比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搞那点赈灾银划算多了,于是,赈灾银和赈灾粮,药材基本都能平稳运到三州。
宋怀章防疫得到,目前没听说有大范围的疫病传播,后面应该也不会再出现那种一死死一大片的疫病了。
天灾控制住了,人祸也没了。
小梨儿和小石头安稳长大,学业稳步前进。
江姨,李姐姐,冬春……
好似,现在这样,不打仗,也挺好的。
两日后,冬春的腿好得差不多了,走路跑跳已经没有问题。
纪平安去医鉴司教学,上课结束后,冬春将于两楹和叙情做的手套交给了朱灵慧。
朱灵慧打开一看:“这针脚真密,一看就是用心了的。”
如今于两楹和叙情都在谢浯屿保护下,身份特殊,纪平安无法说二人的名字,于是说道:“是曾经落难花楼的好姑娘,如今走出来了,感谢朱女医和医鉴司的医女们,所以特意用心缝制的。”
朱灵慧:“替我谢谢她们。”
纪平安:“好。”
朱灵慧让赵乐菱去将去过医善堂的医女们叫过来,分发手套。
正分发时,沈亚楠走过来对朱灵慧道:“朱女医,庆益侯世子来了。”
朱灵慧眸光如水,波光动荡:“好,我知道了。”
朱灵慧对纪平安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转身离开。
纪平安看向朱灵慧的方向,远远地看见她和一个男子在说话。
男子似乎腿有残疾,拄着一根拐杖,男子转过身来,纪平安猛然瞪大眼睛,是那日在马球赛上做她旁边和她说话的主办方。
朱灵慧和周嘉致说了一会儿话,朱灵慧似乎很为难,脸色不是很好看,又是一番说话,最后朱灵慧点了点头,周嘉致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纪平安思索原文,原文中庆益侯和宋怀章是敌对势力,描写的大多是交锋,后勤和如何发展都没写,是以没有朱灵慧这个人物。
可能只是病患和医生之间的关系吧。
纪平安这么猜测着。
发完了手套,纪平安和冬春从医鉴司出来,坐马车离开。
行至凤阳巷,纪平安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周晟的肩膀,“刚送完猎物,还是正准备去医馆复诊?要不要一起?”
周晟看了福如海一眼,福如海迅速将手上的东西藏进衣袖里。
柳星渊侧身挡住巷子里的马车。
周晟颔首道:“可以。”
四个人上车。
纪平安问周晟最近打了些什么猎物,柳星渊好不容易赶上一个靠近冬春的机会,连忙凑过去:“冬春姑娘,前段时间送去的补汤你喝了吗?纪大夫那份是表哥准备的。你那份是我亲手熬的。全部选的都是上好的材料。”
冬春冷着一张脸:“不要靠近我。”
柳星渊挠挠头:“冬春姑娘,今天晚上城里放焰火,我知道一个特别好的观景点。”
冬春闭上眼,不说话。
柳星渊没话找话,纪平安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让柳星渊一边去,自己要和冬春一起坐。
柳星渊委屈极了,“纪大夫,冬春姑娘。我是不是哪里做错得罪你们了?你们和我说,我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纪平安也恼,做事做错不要紧,怕的就是这种做错不知错,完全没三观没良心的。
纪平安:“你是不是说喜欢冬春?”
柳星渊:“是我太唐突了,不够正式。我当时就是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说完,我就后悔了,应当找个正式的场合郑重地说。”
纪平安:“你混蛋。”
又被骂了,柳星渊低头,继续认错:“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纪平安:“不是注意。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分寸。女孩子和男儿家不一样。你有妻子,就应当忠诚,爱护自己的妻子,你这种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行为,不仅是对你妻子的伤害,也是对冬春的侮辱。”
柳星渊:“等等,等、等等等…… ”
柳星渊连忙叫停,然后指了指自己:“我…… 有……妻子?”
纪平安不满地瞪着他。
柳星渊刚要开口说我没有,旁边周晟咳了一声。
柳星渊看向周晟,周晟神情自若,柳星渊看不出什么,只能向福如海寻求帮助,福如海提示性地对着他摇头。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天他们去医馆看病,纪大夫特别看重他,问了许多问题,其中就包括成家没有,然后皇上说他成家了。
柳星渊脸扭曲了。
他一个清白好男儿,就这样被误会成了渣男!冤枉啊!
纪平安:“难道你没有成亲,没妻子吗?”
柳星渊:“我…… ”
他偷瞄着周晟那边,最后认命道:“唉……成亲了。”
纪平安哼了一声,骂道:“渣男。”
“但…… ”柳星渊急得满头大汗,“她…… 死了。”
冬春猛然瞪大了眼睛。
柳星渊:“三个月前。”
柳星渊委屈,太委屈了,他一个纯粹的清白男儿,一下莫名其妙变鳏夫了。
鳏夫啊!
鳏夫在婚恋市场是要贬值出售的。
哦,对,他还是一个穷秀才鳏夫。
没钱,没权,克妻。
柳星渊忽然觉得自己前途暗淡。
纪平安看了眼冬春,对柳星渊说道:“那……我们误会你了。你节哀。但是柳公子,妻子过世才三个月就想着再娶,实在是过分无情了些。”
柳星渊咬牙:“那可不无情吗!”
最是无情帝王家。
到了医馆,纪平安和周晟去了诊室。
柳星渊来到冬春面前,“现在我可以追你了吗?”
冬春:“不行。这次就当是误会,以后你可以进医馆,我不拦着你。但是你不许靠近我。”
柳星渊:“为什么?”
冬春:“去世的那个是你妻子!她才死了三个月,你满脑袋都是找新老婆,你…… 你…… 无情无耻无义!不许靠近我!”
冬春说完,气愤至极地走了。
柳星渊哀怨地看着福如海。
福如海眨了眨眼,移动到角落,柳星渊哀怨的视线如影随形。福如海受不住了:“以后解释。”
柳星渊:“现在都不理我,以后解释就是欺骗,你们可害死我了。”
福如海:“那你不满意,把这话跟皇上说去。”
柳星渊不说话了。
他要敢跟皇上说,又何必承认自己有过妻子呢?
诊室内,周晟脱下衣服,纪平安将银针一根一根扎进去。
纪平安:“你那表弟真不像话。”
周晟脸不红心不跳道:“确实不像话。但为人还算质朴。”
纪平安:“哼。质朴会妻子才去三个月就招惹别的小姑娘?”
周晟咳嗽了两声,问道:“这两日有空吗?”
纪平安:“怎么啦?”
周晟:“带你去冬狩。”
一说冬狩,纪平安来兴趣了,立刻道:“有空。”
现代社会,哪有机会狩猎?分分钟野生保护动物法甩脸上,直接坐牢。
周晟目光含笑:“这么高兴?”
纪平安点头。
周晟:“很喜欢?”
喜欢两个字,声调重了一些,似乎意有所指。
纪平安愣了一瞬,随即问道:“冬狩是在山上吗?”
周晟笑容敛了敛:“嗯。冬春腿刚好,不宜奔波,到时都是山路,会十分辛苦。”
纪平安:“好。那我倒是让冬春留下休息。”
过了一会儿,针灸结束,周晟拍了拍纪平安的脑袋:“到时我来接你。”
纪平安皱眉:“你干嘛总拍我脑袋?它招你惹你了?”
周晟呵了一声:“招惹我的时候,不少。包括今天。”
说完,周晟深深地看了纪平安一眼,转身离开。
……
第79章 狩猎 冰爪
两日后, 周晟过来接纪平安。
这次他的身后没跟着柳星渊和福如海,是单独骑马。
纪平安也牵着红日出来。
许久没出门了,红日憋了太久, 这会儿出门, 眼睛立刻有了光。
纪平安摸了摸红日的脖子, 抬脚踩上马镫, 翻身上马。
纪平安抓紧缰绳, 默默感叹, 现在她上马的动作流畅多了。
周晟的马领先纪平安一个马头,算作带路。
两个人很快来到城外,然后放开了跑。
冷风如刀, 但纪平安格外兴奋。
她喜欢奔跑时的感觉,不顾一切往前冲时, 有种前方就是自由, 只要再快一点就能追上的错觉。
到了山下,山路崎岖, 两个人慢慢地骑着马往山上走。
半山坡上有个破旧的小木屋, 很小, 里面放着一张单人床,床旁边堆放着生活物资,墙上挂着几张弓和三筒长箭。
周晟将墙上的一张比较轻便的弓箭取下来,“这件屋子在半山腰,是专门为上山打猎的猎户准备的休息点。如果被困山上, 无法及时下来, 就会在这里临时过夜,同样如果在追捕猎物的途中东西遗失了,也会在这里补充。之后会将用了的东西自觉补满, 以便下次,或者下一个人用。”
纪平安点头:“原来打猎还有这么多知识点。”
周晟将弓递给纪平安:“你试试能不能拉得开。”
纪平安接过,抬手试着拉弓。
周晟:“力道合适吗?”
纪平安:“我第一次尝试,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合适的。感觉就是有点费力,但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周晟:“嗯,那就是合适。”
周晟又从墙上取下箭筒背在身上,从里面抽出一支箭,将纪平安带到外面,将长箭交给纪平安,让她放到弓上。
纪平安试着拉弓。
周晟来到纪平安身后,握住她的手,“侧身,双脚与肩同宽,握弓的时候用虎口,箭尾槽扣在弓弦箭扣上,食指中指无名指钩弦,然后拉开。”
周晟抓着纪平安的手开始使力,一张半月弓,迅速被拉成满月,纪平安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拉弓压根儿没拉到底。
周晟:“纪平安,右手拉弓后,要放在下巴下方,不然很容易受伤。”
纪平安:“好。”
周晟带着纪平安转动方向,瞄准一颗树。
周晟低头,在纪平安耳边说道:“看见那棵树了吗?用弓前面那个瞄准点,对准它。”
纪平安点头。
周晟:“我喊一二三,一起松手。”
纪平安紧张地绷紧了身体。
周晟:“一二三!”
碰。
手松开,并被周晟带着顺着耳朵往后。
纪平安清晰地听见了箭飞出的声音,不是像一般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咻的一声,而是一种弓弦弹动,很闷类似于石头落入深水时的那种咚的一声。
白羽箭准确地射入树干。
箭卫疯狂地抖动。
树受到冲击,上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周晟笑道:“你的手很稳。”
说完,周晟后退一步,“你自己试试。”
纪平安:“这么快吗?才一次就让我自己试?你会不会太高看我了?”
周晟:“射箭本身便不难,只要知道了基本技巧,拉得开弓,就能入门。而且你的手很稳,悟性也强,不会有问题。射箭真正难的是瞄准,精通,百发百中。”
纪平安被说服了,“那我试试。”
纪平安侧身站起,双脚与肩齐宽,按照周晟所说,张弓拉箭。
周晟:“纪平安,瞄准刚才射出的那支箭。”
纪平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用弓上的瞄准点对准树上的箭。
可是好难。
总感觉很飘忽。
终于,好似瞄准了,纪平安手松开,右手往后,弓自然在虎口处转动。
长箭射出。
也不错,虽然没有射到头一支箭,但是射中了同一棵树。
周晟:“不错,是一个悟性很强的学生。”
纪平安揉着手臂,“为什么这么酸?”
周晟:“你瞄准的时间太长,手臂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自然会感到很累。拉弓后,最好在三个数□□出。”
纪平安立正敬礼:“懂了,多谢老师。”
周晟失笑,“你这是什么古怪的姿势。”
纪平安:“是尊敬的最高礼仪。”
周晟:“胡说八道。走吧。”
纪平安:“去哪儿?”
周晟:“上山,带你抓猎物。”
从半山腰上去的路,全都是陡峭的荒路,马是上不去了,于是红日和周晟的马都被绑在了小木屋这边。
纪平安和周晟背着弓,一前一后往上走。
原始没有台阶的山路,堆满了积雪,脚下枯叶木枝无数,雪融化后,道路泥泞,十分不好走。
纪平安穿着绣花棉鞋,十分懊恼自己没有一双登山靴。
正在纪平安懊恼的时候,周晟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两条铁做的冰爪。
周晟蹲下,“抬脚。”
纪平安抬脚,“这是什么?”
周晟将冰爪绑在纪平安的脚上:“冰爪,铁做的,带钉子,穿着它走,就不会滑倒。”
说着,周晟已经将一只冰爪绑好:“另一只。”
纪平安抬起脚,周晟将另一只绑好,抬手将手臂递给纪平安:“抓紧,别摔了。”
纪平安伸手抓住,两个人艰难地往山上走。
蹲在树丛中的文老板:“柳兄弟,这事儿,咱是不是得装没看见?”
柳星渊满脸纠结:“反正我没看见。”
文老板:“那成,我也没看见。”
柳星渊:“投放猎物的人就位了吗?”
文老板拍胸脯:“咱禁军办事,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柳星渊:“行,咱跟上吧。别出事了。”
文老板:“整座山都是禁军,出不了事。我也就纳闷了,皇上要冬狩,去九星山多方便啊。直接让禁军将山围起来,把猎物赶到一处,策马扬鞭,那多爽。这破山,又不能围,冬天猎物也不出来,还得咱自己往里面扔野鸡野兔梅花鹿啥的。”
柳星渊白了文老板一眼:“你怎么比我还二?真不知道你这禁军教头怎么当上的?九星山,那是皇家狩猎场,你当纪大夫傻啊看不出来?去了,皇上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文老板:“暴露就暴露呗,暴露了,纪大夫能咋的?”
柳星渊:“……”
柳星渊:“跟你说不通。”
爬了小半个时辰山,纪平安腿都软了。
原始山路爬起来真的比修了台阶的山难上一百倍。
纪平安抬头看了看望不到顶的大山,累了。
关键是毫无游戏体验。
半个时辰了,她一个猎物都没看到,除了山就是树,除了树就是雪,除了雪就是草。
周晟拉了拉纪平安:“起来,别耍赖。”
纪平安摆出一个弱小无助的表情。
周晟:“再走几步就能看到猎物了。”
纪平安继续弱小可怜无助:“真的?大冬天的,你确定真的有猎物?咱们不会一天下来,什么都看不见吧?”
周晟强硬地将蹲着的纪平安拉起来,“你再走几步肯定能看见猎物。”
纪平安:“那我再相信你一下下。”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终于——
“兔子!”
纪平安指着不远处快与雪融为一体的小兔子,压低声音,抓紧了周晟的衣袖,“怎么办?我们现在射吗?”
周晟被纪平安的激动感染笑了一下,又迅速压下,“你试一下。”
纪平安从周晟背上的箭筒抽出一根长箭,搭箭拉弓,瞄准那只双目通红的小兔子,心里默数三秒。
一二三。
咚。
长箭飞出。
扎入了离小兔子三米远的雪地上。
小兔子惊恐地站了起来,然后迅速逃走。
周晟:“差一点。”
纪平安:“别安慰我了,差一丈呢。”
周晟:“初学者这样已经很好了。”
纪平安:“真的?”
这时,文老板安排的禁军扯动绳子,囚禁山鸡的笼子被打开,山鸡颤颤巍巍地跑了出来。
周晟拉弓射箭。
冰天雪地中,准确贯穿山鸡,山鸡还没反应过来便倒在了雪地上。
纪平安鼓掌喝彩,兴冲冲地跑过去将山鸡捡起来举高,大喊:“第一个猎物!今天的第一个!”
周晟将弓背在身上,走过来:“喜欢吗?”
纪平安点头:“回去做野山椒烧鸡应该很好吃。”
周晟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一直回避问题的纪平安,转身就走,纪平安急忙跟上,“你怎么脾气说来就来。”
走了没几步,一只梅花鹿从树林中飞了出来。
纪平安张弓射箭,这次进步了一些,梅花鹿似乎受到了某种惊吓,在纪平安长箭射出的一瞬间自己移动了,然后长箭穿过梅花鹿的鹿角,虽然没中,但至少碰到了。
纪平安对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夸奖自己的进步。
梅花鹿惊恐万分,立刻逃跑。
考虑到梅花鹿太大了,两个人拿下山很困难,周晟没有去追梅花鹿。
一群鸽子十分突兀地从树林中飞出。
纪平安射了好几支都没射中。
初学者瞄不准是常态,她只能安慰自己,多练习,准头肯定会提高的。
周晟射中一只鸽子,鸽子落下,两个人沿着落下的方向去寻鸽子,路上又遇到了一只兔子。
纪平安化身邪恶纪平安:“小兔子,真可爱,麻辣最好。”
她拉弓手里的弓,周晟走到她身后抓住她的手,“别走神,瞄准。三二一。”
两人同时放手。
今晚的麻辣兔头,红烧兔肉有了。
纪平安欢快的将死了的兔子捡起来,放进周晟后面背着的竹筐。两个人继续朝着鸽子掉落的方向去找。
“鸽子汤鸽子汤……”
游戏体验拉满,纪平安腿不疼了,人也不累了,活力满满,念念有词:“晚上吃麻辣兔头,红烧兔肉,野山椒炖鸡,再加一个鸽子汤,全是大肉,冬春,小梨儿肯定很高兴。到时候把鸡腿给小梨儿和小石头,一人一只。他们两个人正在长身体,需要多吃肉。”
周晟:“只有小梨儿和小石头?”
纪平安想了想:“鸡腿没有了,分你兔腿。兔腿肉最多。我要吃兔头,麻辣兔头。”
纪平安已经为晚餐规划好了一切,可惜就是没找到鸽子。
不过路上两个人又猎中了一只肥美的兔子,一只山鸡,也算收获满满。
其中那只山鸡还是纪平安射中的。
纪平安抓着山鸡,“山鸡啊山鸡,这就是你的命啊。你不跑,我也射不中你啊。”
天色渐暗,该下山了。
纪平安和周晟往山下走。
上山艰难,下山滑溜。
要不是周晟经验丰富及时拉住她,纪平安不敢想自己这一路要摔多少次。
东西全部都在周晟背后的背篓里,纪平安半路还折了几支腊梅,她闻了闻掌心,全是腊梅的香味。
过了一会儿,纪平安又蹲下了,“走不动了。”
周晟气笑了:“刚才捡猎物的时候,你跑得比风还快,现在下山走不动了?”
纪平安皱眉,瞪大眼睛,弱小可怜无助。
纪平安:“真走不动了。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爱运动的人。今天运动量已经超标了。你看……”
纪平安举起手臂:“一直拉弓,手臂肌肉都硬了。一碰就疼。”
周晟走近纪平安,巨大的阴影投下,声音微微抬高,带着几分嘲弄,“纪平安,你不会是想让我背你吧?”
纪平安眨眨眼,还有这个办法吗?
她本来只打算耍耍赖,多休息一下的。
周晟:“呵!想都别想。不想走就在这待到天黑,等熊出来吃了你。”
说完,周晟转身就走。
忽然,身后传来咳嗽声。
周晟止步转身。
纪平安如西子捧心,矫揉造作,破绽百出,用力咳嗽,“咳咳咳……咳咳……”
周晟从喉咙滚出一声难以置信的轻蔑声。
如此幼稚夸张毫无诚意的演技,真当他是傻子?
周晟摇摇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咳咳……咳咳咳……”
纪平安咳嗽声加重了。
纪平安:“我有病~”
周晟背对纪平安说道:“病死活该。”
冷血无情,居然真的把她一个病人丢下。太没有同情心了!
纪平安站起来,拍拍屁股,捡了根树枝当拐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了一截,发现周晟正在前面等她。
他身侧有一根十分粗壮的绳子,绳子上有可移动的挂钩。
纪平安走过去:“这是什么?”
周晟:“运送猎物到半山腰木屋的滑索。我们这次狩猎到的都是一些体型较小的动物,能背的动。如果是一些大型的,例如野猪,狍子之类的,就需要用到这个,可以省下不少的力气。”
纪平安:“原来还有这样的窍门。”
周晟将背篓挂在挂钩上,用力一推,装有弓箭和猎物的竹筐就这么利索地滑了下去。
纪平安:“人也可以滑下去吗?”
周晟白了纪平安一眼:“不怕被树枝划花脸?”
纪平安:“……”
周晟走到纪平安面前,蹲下:“上来吧。”
纪平安愣住了。
周晟:“不是说身体不好吗?给你三个数,三,二……”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纪平安赶紧跳上去,紧紧地抓住周晟。
周晟背着纪平安,一步一步,稳稳地下山。
隐蔽处,文老板看向柳星渊:“这个也要假装没看见吗?”
柳星渊:“什么?看见什么?”
文老板:“……行吧,你是御前带刀侍卫,听你的,我也没看见。”
快到半山腰的木屋了。
纪平安和周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以后也要努力成为一个好射手。”
周晟纠正
道:“弓箭手。”
纪平安:“我们那叫射手。”
周晟:“纪平安,今天好玩吗?”
纪平安大声回应:“好玩!”
周晟:“还想玩吗?”
纪平安:“想!”
周晟:“喜欢吗?”
纪平安:“你出汗了。”
纪平安从怀里掏出绣帕,给周晟擦汗。
周晟双手一松,纪平安直接掉了下来。
周晟居高临下地瞧着纪平安,须臾,他嘴角扬起冷笑,眸光锋利:“自己走。”
纪平安:“哦。”
纪平安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跟在周晟后面,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在木屋后面找到已经滑下来的竹篓,将弓箭取出来,放回木屋,再将猎物包起来,放到马背上。
周晟不说话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纪平安骑着红日,默默地跟在周晟身后。
“哎哟,救命啊——救命啊——”
忽然,小路旁边的沟渠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纪平安拉动缰绳,红日乖巧地走过去,纪平安立刻看到一个头发苍苍的老奶奶躺在沟渠里,手抓着一旁被雪覆盖的杂草,希望能爬上来,但是她腿好像受伤了,爬不起来。
纪平安下马,伸手将老奶奶拉出来,“您别动,我看下你的腿。”
“不不不!”老奶奶着急得脸上全是汗,“我不重要,快去找大夫,我儿媳妇……我儿媳妇……”
她流着眼泪:“她突然发动了,一直在疼,生不下来。我是出来找大夫的。可是摔着了。小姑娘,你帮帮老婆子,快!找大夫!”
纪平安:“您别急,我就是大夫,我跟你去。”
老奶奶:“真的?”
纪平安点头,先撩开老奶奶小腿裤子,检查伤口,好在没骨折,只是扭伤。
纪平安将人扶上马,自己再翻身上马,问:“哪个方向?”
老奶奶立刻忍着疼指路。
纪平安看了周晟一眼,周晟表情平静,拉动缰绳,快马和纪平安一起往老奶奶的屋子赶。
有了快马加持,三个人很快到了。
纪平安扶着老奶奶从马上下来。
房间内,孕妇已经没声了。
纪平安赶紧冲进去,好在人还活着,只是力竭。
纪平安立刻清洗双手,开始检查,糟了,胎位不正。
孕妇丈夫问:“怎么样?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媳妇,救救她。”
纪平安神情凝重:“烧热水了吗?”
男人点头。
纪平安:“端一盆热水进来。”
纪平安说完,冲出去,来到红日面前,将红日身上背着的所有医疗用具全部拿出来。
已经碰到过太多次意外了,所以现在纪平安出门都会备好要用的医疗物品。
幸好需要的东西都在。
纪平安心里感叹了一句,拿着麻沸散按在孕妇的鼻腔上,很快孕妇陷入了沉睡。
男人冲了过来:“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媳妇?”
纪平安冷声喝斥道:“想让你媳妇活命就出去!”
见男人不动,纪平安大声怒斥:“立刻出去!你再耽搁下去,你媳妇死定了。”
男人:“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没来之前,我媳妇还有气,眼珠子还能动。你一来,我就端盆热水的功夫,她就死了。”
纪平安:“我是纪平安。医善堂纪平安。”
听到医善堂纪平安六个字,男人愣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就往外跑。
纪平安关上门。
男人跪在门外:“纪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媳妇,一定要救救她。”
纪平安将门锁住,深呼吸一口气,戴上口罩,开始术前消毒。
然后,纪平安将孕妇的衣服解开,拿起手术刀,默默在心里说,老师保佑我。
手术刀先直切口逐层切开腹壁,然后横切口切开皮肤和皮下脂肪层……筋膜层……打开腹腔……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纪平安紧张得汗水直冒。
里面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是孕妇已经昏迷过去,外边听不到声音。
老奶奶急了,抓着自己儿子,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个劲儿的问:“会不会出事?阿红会不会死?”
男人嘴唇乌青哆嗦:“不会不会,阿红福大命大,咱们儿子福大命大,谁都不会出事。”
老奶奶:“那万一出事了呢?里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哪有生孩子没声音的!”
男人:“妈!这个时候就别说这种晦气话了。那是医善堂的纪大夫!大家都说医术很好,很牛,咱们相信她,相信她好不好?”
男人一个劲儿的强调相信,但其实他心里也恐慌到了极点。
怎么会没声呢?
怎么就没声呢?
生孩子不是应该叫的吗?
是不是出事了?
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老奶奶:“要是阿红和孩子不能都保住……”
男人:“妈!不许说!”
冷风刮在人的脸上,如针扎一般。
又是许久。
两个人都急了。
老奶奶:“我进去看看。”
周晟向右大跨步,挡在门口,如一座巨大的山峦,岿然不动。
“这……”老奶奶抓着男人的手,“保孙子。”
她一咬牙一跺脚,仿佛使尽全身力气一般下定了决心。
男人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
有人帮他喊出了心里话,他便不用喊了。
老奶奶又对着屋内喊道:“纪大夫!保孙子!孙子!”
无人回应。
男人也喊道:“纪大夫!如果大人和孩子不能都活,保孩子……”
周晟平静地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又静静地移走。
这样的事,他见过太多了,早没了感觉。
第80章 回忆 你的医术,很好。
夜色沉入深渊, 天空一片漆黑。
烛火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几乎无法带来任何光明。
唯有房间内,门窗紧闭, 尚能保住蜡烛燃烧时的余光。
终于, 里面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纪平安将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孩子抱出来, 关上门。
老奶奶和男人看着皱巴巴的小孙子, 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笑容, 两个人连忙将孩子抱进老奶奶的房间, 小心保暖,避免刚出生的孩子被寒风侵蚀。
又过了一会儿,纪平安将缝好了线, 将衣服给产妇重新扣上,又将厚厚的被子盖好, 将产妇头上的帽子正位, 保证保暖到位,将窗户打开一小条缝散血气, 这才打开门, 走出去, 在外面将门关上,避免大量冷风进来。
门外,只有周晟一人。
纪平安愣了一瞬,“他们人呢?”
周晟目光飘向隔壁屋子:“在照顾孩子。”
纪平安走过去,敲了敲门, “奶奶, 产妇呼吸平稳,过一阵子就会醒过来。她身体虚弱,天亮后, 最好吃一些能补充体力的流食,例如肉汤之类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
男人长相老实,木讷,此刻脸涨得通红:“小红她还活着?”
纪平安点头。
男人搓着手:“我以为小红她已经死了。”
说着,男人扑通一声给纪平安跪下,“纪大夫,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老婆,我,我给你磕头了。”
纪平安将男人扶起来,“灶台还能用吗?”
男人又难受起来:“能用,但是家里只有最后两个鸡蛋和一点米了,没有肉。”
纪平安:“我这里有几只兔子和野山鸡,可以拿山鸡煲着,等天亮后,让你娘子喝一点。中午时便可以吃一点米饭,面条了。晚上可以将野山鸡的肉给她吃。”
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叫术后六小时的禁忌,纪平安只能用一日三餐来代替。
男人连连点头道谢:“是,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生火。”
等男人走后,纪平安抬头看看天,早已经全黑了,这会儿城门都已经关了许久了。
纪平安无奈地看向周晟:“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借宿一宿了。”
周晟没说话,只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盯着纪平安身上的血,“脏了。”
纪平安低头,是啊,衣服上都是血。
纪平安笑笑:“明天换了就好。”
这会儿没条件洗澡洗头,首先是现在柴米油盐都要花钱买,产妇一家并不富裕,烧水洗澡要花费许多柴火。
其次,不好保暖,房间内没有炭火保温,只有一小泥盆的木柴烧着火,温度不够,洗澡的话,很快水温就降下去了,然后是洗头,没有吹风机将头发吹干,房间内也不保暖的情况下,头发不容易干,等到了早上一准儿发烧。
纪平安拉着周晟走:“太冷了,我们把山鸡送过去,也顺便烤烤火吧。”
周晟手往上提了一下,袖子从纪平安手里滑出,反手握住她的手。
这么冷的天,两个人的手如出一辙的冷,抓着时就像两块木头叠在一起,知觉早没了。
两个人取了山鸡,走进
厨房,火已经升起来了。
周晟将山鸡和兔子全部给了男人,男人接过,端着一盆热水,拿着菜刀就到屋外开膛破肚,拔毛,剥皮。
他做惯了这些活,手脚麻利地很,飞速就将山鸡和野兔处理干净。
然后洗干净手,趁着水开,先下了两碗面条,“两位,我这里没什么吃的。这山鸡和兔子熟得慢,你们先吃碗面条垫一垫肚子。”
纪平安点头,接过面条。
纪平安:“抱歉啊,我忘了肚子饿,把你也忘了。”
周晟:“吃饭吧。”
纪平安:“嗯。”
一碗小份面条下肚,纪平安感觉胃舒服了许多,刚好这时,山鸡和兔子也煮好了。
男人将山鸡和兔子盛出来,放到桌子上,“乡下简陋,调料不多,只有一些盐和萝卜,二位将就吃。”
纪平安:“没关系。”
纪平安尽量吃兔肉,把鸡肉留给孕妇补身体。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吃完,纪平安将碗筷收好,纪平安到房间里看产妇,房间里的血腥味也散得差不多了,她将窗户小心关上,又摸了摸产妇的心跳和脉搏,确认产妇安稳,这才出来。
趁着等产妇苏醒的时间,纪平安又问了男人一些问题,这才知道,男人姓牛,叫牛田,产妇叫孙小红,两个人结婚两年了,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本来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不知怎的,傍晚突然不舒服,一下就见血了,这才让牛奶奶急急忙忙去找大夫。
牛家是佃农,家贫,没有积蓄,只有这一处房子。
房子也很简单,是牛田父亲在时,两个人一起修的。牛田父亲前年去世了。
房子前边一个院子,搭了篱笆和路隔开,里面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柴房和一个厨房。
两间屋子,一间牛田和孙小红住,一间牛奶奶住。
如今城门已经关了,天黑路不好走,两个人回不去,纪平安和周晟要借住,便只能让牛奶奶到产妇房间里住下,顺便照顾产妇,牛田去柴房打地铺,把牛奶奶那间房让给纪平安和周晟。
这下尴尬了。
纪平安看看周晟,又看看屋子。
只有一张床。
牛田倒是抱了一床被子过来,两个人两床被子能分开睡。
纪平安想了想:“要不我去产妇房里和牛奶奶一起打地铺睡,你和牛田睡这间?”
周晟:“你觉得我会和牛田睡?”
纪平安:“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
见周晟一脸不爽,纪平安找补道:“那要不我去产妇房里和牛奶奶打地铺,我和牛奶奶两个人相互可以取暖。你睡这间房,牛田睡柴房?”
柴房因为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所以当初窗户做得比较小,周围堆了三分之一木柴,相对来说,反而把风挡住了,再加上一个小小的泥盆,热气封在房间里,反而比另外两间房的温度要高一些,但也仅仅只是好一点。
周晟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你睡这间。”
纪平安:“那你呢?”
周晟抓住纪平安的肩膀将她推进门:“我在这间房打地铺。”
见纪平安反驳,周晟用她的话堵她,“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
纪平安:“那好吧。”
纪平安本身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那么讲究男女之防。
真要是条件到那了,穿着衣服睡一张床她也无所谓。
但是已经到这个时代了,还是得讲究一下,表示对这个时代规矩的尊重。
纪平安在昏暗的灯光下摸黑上床。
周晟将泥盆里的几根木柴拨了拨,让火势更大一些,然后转身出门。
纪平安问:“你去哪儿?”
周晟没回答。
纪平安脱掉染血的外套,冷气袭来,赶紧缩进被子里。
这天真的太冷了。
过了一会儿,周晟回来了,扔给纪平安一套新的棉衣:“牛田给的。”
烛火太暗,纪平安看不清楚,只能凭感觉去摸,触手细腻,软绵,是上好的材料。
周晟:“说是他媳妇结婚时穿的。一直收在柜子里。”
那就能理解了,结婚时的东西自然都是拼尽全力买的最好的。
纪平安:“既然是结婚时的衣服,我穿是不是不太好?”
周晟:“外套沾了血,脏了,不能上床,被子太薄不保暖,你穿着睡,会暖一些。等明天起床换下就行。”
纪平安:“好。”
纪平安将衣服拉进被子里穿上,然后拍了拍,好舒服,又暖和又轻又软。
半夜,纪平安迷迷糊糊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从床上坐起来,烛火烧了一半,屋内光线暗淡。
纪平安问:“你睡不着吗?”
周晟:“嗯。”
声音很淡,却有种克制,仿佛在竭力遏制什么。
纪平安敏锐地皱眉,从床上下来,摸到周晟那边蹲下,试图去抓他的手。
周晟声音冰冷:“干什么?”
纪平安担忧地皱眉:“你是不是头风发作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纪平安发现周晟是个很能忍的人。
身体不管状况如何,他都会用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去强忍,忍到极致再以一种摧枯拉朽的磅礴气势彻底反弹。
周晟沉默。
纪平安还是摸到了周晟的脉搏,果然是头风发作了。
纪平安:“我去拿针。”
周晟拉住她,“太黑了。”
纪平安抿着唇,确实,太黑了。
刚才给产妇缝线的时候,她几乎把眼睛贴到产妇肚子上了。
而且这里气温也太低了,针灸要脱衣服。
纪平安扶着周晟上床坐下:“我给你按按头部穴道。”
抓到周晟的手,碰到他的脸,纪平安才恍然惊觉周晟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冷。
纪平安将地上的被子拉到床上,用被子将周晟的腿盖住,小心地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我是大夫。”
周晟:“嗯。”
过了一会儿,纪平安问:“好一些了吗?”
周晟:“嗯。”
纪平安:“那就好。”
周晟看着头顶漆黑一片:“以前我阿姐也会在我头风发作时,这么帮我按。”
纪平安手上动作不停:“你还有一位阿姐?以前没听你提过。”
周晟:“嗯。我和阿姐从小相依为命。不过长大后,生分了许多。”
纪平安:“为什么生分了?”
大抵是因为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周晟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厌恶和憎恨。
周晟:“因为她太容易心软,对那些在我们落难时,袖手旁观,阴谋算计的人太容易原谅。所以我生她的气。”
正是因为长姐心软,所以他更不能放过那些利用长姐的人。
必须斩尽杀绝,彻底断掉死灰复燃的可能,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纪平安:“或许她只是不想让你沉沦在仇恨中,浪费人生。”
周晟:“人之一生,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无论怎么消耗,都会从生走到死,从年轻走向衰老,何来浪费一说?”
纪平安:“……”
纪平安手上用力:“不要拽文。”
周晟忍不住轻笑一声:“纪平安,现在不装能听懂了?”
纪平安辩驳道:“我后面的听懂了。那个死之什么图没听明白而已。”
周晟:“生也,死之徒,生命由死亡化生出来。死也,生之始,死亡又是生命的开端。”
纪平安:“哦。”
片刻后,周晟头风好了许多,要下去,纪平安抓住他的手腕:“要不一起睡?”
短暂的沉默。
周晟从鼻间发出一个音节:“嗯?”
纪平安抓着周晟的手微微收紧:“我的意思是,打地铺太冷了。两床被子一起盖着会暖和一些。而且房间里就我们两个人,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又都穿着衣服。大不了明天早上早点起来,你再假装刚打地铺起来就行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传不出去。”
还是沉默。
纪平安:“那……我是不介意。情势所逼,能理解。你如果介意……”
话没说完,周晟身子往旁边一倒,睡了。
纪平安:“好吧,你也不介意。”
就是嘛,以前大学看日出,大家在山顶穿着厚厚的冲锋衣羽绒服十几个人挤一起靠着睡,也没人感觉有什么问题。
虽然纪平安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还是红了脸。
纪平安在心里默默骂自己:纪平安,别矫情。
纪平安也侧身躺下,闭上眼睛。
折腾一天,又是爬山,又是剖腹产的,太累了,不一会儿,纪平安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纪平安意识模糊地转过身,抱住了大柱子。
邦邦硬,但很暖和。
第二天,敲门声响起。
牛田问道:“纪大夫,你们醒了吗?”
纪平安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缩在周晟怀里,他双手环抱着她的腰。
纪平安:“马上。”
纪平安抬起头,想让周晟放开自己,却发现周晟身子僵硬,表情像被雷劈了似的,脸上全然没有往日的平静。
纪平安:“你怎么了?”
周晟张了张嘴,收回手臂,迅速起身,将衣服整理好,轻轻咳嗽了两声,僵硬着身子,背对纪平安道:“你的医术,很好。”
说完,他拉过一床被子抱在身前挡住下半身,假装自己刚刚将地铺收起,走出门外,关上门。
什么呀?
纪平安一头雾水,没头没脑地夸她医术干什么?
纪平安将外套脱下,换上自己的棉衣外套,将被子和新外套叠好,这才走出屋外。
她先去检查了孕妇的情况,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让她到时见去医善堂找她拆线,这才和周晟一起离开。
两人一走,牛奶奶进房间收拾东西。
牛奶奶:“这纪大夫可真是好人啊,还留了一件这么好的棉衣给小红。”
牛田走过来:“兴许是念着小红是孕妇,需要保暖。”
牛奶奶:“唉,也没留下来吃顿早饭。”
牛田:“算了,咱这家里,有啥可吃的。还不如放纪大夫他们早点回去,能吃顿好的。”
牛奶奶:“说得也是。”
牛奶奶说着,将棉衣拿进孙小红的房间,让她换上。
纪平安和周晟两人骑着马,周晟走在前面,纪平安和红日跟在后面。
一路无言。
纪平安几次想找机会和周晟说会儿话,都被周晟回避了。
纪平安恼了,行吧,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终于,回到了医善堂。
江厌和冬春知道两个人没吃早饭,迅速烧水,下了一锅饺子,又煎了几个鸡蛋。
然而等饺子煮熟,周晟已经离开了。
冬春:“盛公子不留下吃饭吗?”
纪平安耸耸肩:“不知道谁惹他了,早上一起床就甩脸色。”
纪平安拉着冬春坐下:“冬春,不说他了,我给你讲讲我们这次到山上狩猎有多好玩。”
冬春立刻兴奋点头:“好呀好呀,小姐,你快说说,奴婢可还从来没打过猎。打猎要怎么打啊?冬天山上动物多吗?”
纪平安一边吃饺子一边和冬春详细描述打猎的场景。
冬春:“啊!有兔子,还有山鸡!可惜了,都没吃到。”
纪平安:“我们下次一起去,肯定能多抓很多。你不知道,本来还有一只鸽子,可以做鸽子汤,我和盛州找了好久好久,就是找不到。太可惜了。”
冬春:“还有鸽子!小姐,下次我也要去。”
纪平安:“都去。听说春天山上动物会更多。到时候,李姐姐,你,我,江姨,小梨儿,小石头,我们都一起去。打多多的回来,做一桌全野味满汉全席。”
冬春:“好呀好呀。不过小姐,什么是满汉全席?”
纪平安:“呃……”她又忘了,现在还没有满汉这个说法。
纪平安:“就是大席,摆满了天南地北的好吃的。”
冬春:“那我到时候再多做一些甜点。”
纪平安:“嗯。”
临近年关,人人都在准备过年的东西。
街道两边挂满了红灯笼,店铺的门上也贴上了红色的春联。
整条街,喜气洋洋。
纪平安如今字也练出来了,专程买了红纸,由江厌和冬春裁,她和李庭绘负责写春联。
这一写,大家都捧场地夸纪平安字秀气飘逸,这可让以前总被说字丑的纪平安得意极了,写起来不停。
谢浯屿巡城路过,瞧见后,打趣道:“哟,写这么多对联,医善堂打算转行卖对联了?”
纪平安看向旁边,好似确实太多了。
她想了想,整理了一大摞已经晒干的对联,笑盈盈来到谢浯屿面前,“谢大人。”
谢浯屿:“呵呵,每次有事求我的时候,才会叫我谢大人。”
纪平安:“我没事求你啊。”
谢浯屿:“那请纪大人赐教。”
纪平安:“你们龙神卫的人过年买1春联了吗?没买的话,我这里有免费的。要不要?”
谢浯屿:“先让我看看写得如何。”
谢浯屿拿起面上的一副春联,上联,福气腾腾起,下联,财源滚滚来,横批,迎春接福。
婉若银钩,飘若惊鸾。
纪平安将头伸过来:“怎么样?不错吧。”
谢浯屿:“不错。”
纪平安:“是很好。我花了好多功夫练的。”
纪平安想了想,将毛笔递过去,“你要不要也写一副。回去贴门上,迎新春,报春喜。”
谢浯屿沉默了。
纪平安莫名:“怎么了?”
谢浯屿抿了抿唇,眼神飘向一边,“我是武将。”
纪平安:“武将怎么了…… 等等……谢浯屿…… ”
谢浯屿:“叫谢大人。”
纪平安:“不要,我就叫谢浯屿。你是不是字不好看?”
谢浯屿:“只是一般。”
纪平安:“你怎么不早说?”
谢浯屿:“你要干什么?”
纪平安眨眨眼:“你知道我因为字丑受了多少歧视吗?你早说啊,早说了我们这对难兄难弟,可以抱团取暖,我就不用一个人躲被窝里哭了。”
谢浯屿:“你哭了?”
纪平安:“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谢浯屿一把抓住纪平安,手臂绕过纪平安的脖子横脖子上使劲:“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在找安慰,是在拐弯抹角骂我字丑呢?”
纪平安:“哎呀,让你看穿了。”
谢浯屿:“纪平安!”
纪平安从谢浯屿手臂圈子里逃出来:“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多送你一副对联啊。”
谢浯屿:“再加五张福字。”
纪平安:“成交。”
纪平安拿出毛笔和裁好的红纸。
因为福字特殊,纪平安特意换了一种写法。
很快,一个饱满圆润,看着就福气满满的福字出炉了。
纪平安举起问道:“如何?”
谢浯屿捧场地竖起了大拇指。
纪平安一边书写福字一边问:“话说龙神卫有多少人?我要写多少副对联?”
谢浯屿微微一笑,“三百六十人。”
纪平安脸木了。
三百六十副。
纪平安:“我刚才说的话可以收回吗?”
谢浯屿微笑:“不行,你自己说免费送龙神卫对联。”
纪平安:“…… ”
谢浯屿阴测测靠近,“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纪平安:“绝交。”
谢浯屿伸手掐住纪平安的脸:“绝交你也要写完,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纪平安:“我属鼠,小老鼠,不是马。”
谢浯屿:“…… ”
第81章 过年 右手写的字能驱邪避凶,除祟降魔……
两人说完话, 谢浯屿继续去巡城了。
纪平安默默地计算自己还需要再写多少副。
“可恶的谢浯屿。”
纪平安又吐槽了一句,唤道:“冬春。”
“来了。”冬春从后院跑了过来,“好冬春, 我被坑了。”
冬春:“谁?谁坑了我家小姐?”
纪平安指了指自己:“被自己坑了。”
冬春:“……”
纪平安:“好冬春, 再帮我多裁点红纸吧, 我怕是今天要写一天了。”
冬春歪了歪脑袋, “小姐, 你还没写够啊?”
纪平安把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事简略描述了一遍, 冬春扑哧一声笑了。
纪平安:“不许笑。”
冬春:“那奴婢忍不住嘛。好了啦,我再去多买点红纸,回来和江姨一起裁。人多力量大, 三百六十副很快就能写完的。”
纪平安:“嗯。”
纪平安刚开始兴致高,这一旦兴致变成了工作, 成了上班, 情绪立刻没了。
纪平安拉着李庭绘一块,一起写到黄昏时分, 李庭绘要回回春堂了, 也才完成了二分之一。
刚好这时, 周晟,柳星渊,福如海过来复诊。
纪平安眼睛瞬间亮了,兴冲冲来到柳星渊面前:“柳公子,我记得你是秀才。”
柳星渊点点头。
纪平安:“秀才的话, 字应该写得很好吧?”
柳星渊微笑:“一般。”
纪平安:“别谦虚, 我听说考功名,考官打分也会参考卷面整洁,字迹工整度之类的。”
纪平安拿起桌上的笔递给柳星渊:“柳秀才, 有兴趣写春联吗?”
周晟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副对联,嘴角带笑:“字进步了很多。”
纪平安挺了挺胸脯:“自然。”
说吧,纪平安又凑到周晟面前,“你好像读过不少书,字呢?字写得如何?”
周晟:“尚算可以。”
纪平安:“那就你们两了。”
纪平安递给冬春一个眼神,冬春心领神会,立刻搬来椅子,拿来新的笔墨纸砚。
周晟好笑地看着纪平安:“你到底要做什么?”
纪平安:“我还差一百多副春联要写,想请你们帮忙。”
周晟:“怎么要写这么多?”
纪平安叹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呗。”
纪平安双手合十,“两位英雄帮帮忙,不然我肯定要写到半夜。”
周晟:“事成之后,怎么谢我?”
纪平安:“请你吃饭?”
周晟摇头。
纪平安:“请你喝酒。”
周晟拿起桌上的《春联集锦》一书轻轻砸纪平安脑袋上:“守岁后一夜,城东有焰火节,我在河边柏树等你。”
纪平安点头:“行。”
她和李姐姐真的不能再写了,手腕疼死了。
搞定周晟,纪平安又看向柳星渊,柳星渊试着写了几个字:“你看如何?”
纪平安竖起了大拇指:“你真谦虚。”
这字这么好看,还说一般。
纪平安忽然觉得自己被谢浯屿唬了。
柳星渊说自己一般,写出来很好看,谢浯屿说自己一般,怕也是谦虚之词,当时就该让他写几个字,然后等他巡城结束,把他拘下来一块写对联。
臭家伙肯定是不想写才故意误导她。
纪平安默默在心里给谢浯屿记下一笔,然后看向福如海,讨好地微笑:“福伯。”
福如海哎哟一声,“纪大夫,老奴就是个奴才,这字可真不好看,您可别为难老奴了。”
纪平安:“那好吧。”
好歹多了两个劳动力。
纪平安带着周晟进诊室把脉,施针,调整药方。
纪平安摸着周晟的脉搏:“你这脉象好多了。”
周晟:“嗯。”
纪平安:“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周晟:“哪种好?”
纪平安:“就是……”
纪平安欲言又止。
以前给盛州看病,一提到有关男性自尊的东西,他就格外敏感。
再加上男女有别,时代限制……
纪平安斟酌用词:“就是,有了一些正常男人的反应。例如……”
纪平安用口型暗示了两个字,bo起。
周晟闭了闭眼,深呼吸,“纪平安,除了我,你还给谁看过这种病?”
纪平安无奈:“我是大夫。”
周晟深呼吸更重了,“以后除了我,再有同样情况的病人,给男大夫。”
纪平安:“……”
纪平安:“到底有没有?”
周晟:“有的话如何?”
纪平安:“有的话,可能需要检查一下,放心,你担心隐私问题,可以让你表弟帮你检查。确定好的程度后,有可能我们可以提早结束针灸。以后只用吃药,药浴维持治疗效果便能痊愈。”
周晟咬紧了牙根。
纪平安试探着问:“有过吗?”
不想检查的周晟,闭了闭眼,明确否认道:“没有。”
纪平安:“可是你的脉象显示你好多了,应该可以有了。”
纪平安有点不明白了。
纪平安:“那我们再针灸几次看看脉象变化。这次针灸减少几个穴位试试。”
周晟整张脸冷如寒铁。
周晟和纪平安从诊室出来时,柳星渊正贴着冬春说话,他移动一步,冬春远离一步,然后冬春恼了,狠狠踩了他一脚。
柳星渊委屈,下意识地看向周晟,他就想问问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摆脱鳏夫这个身份?
柳星渊瞳孔猛然放大,和福如海对视一眼。
陛下怎么耳朵红了?是冻的?
周晟走过来,左手拿起毛笔,看了一眼旁边摆放的《春联集锦》,照着写下“福满门庭春气暖,源清流远岁华新”。
纪平安走过来,“你是左撇子吗?”
她低头看过去。
恣肆放达,龙舞蛇盘,遒劲潇洒。
纪平安惊住了,她本以为他们中写字最好的应该是身为秀才的柳星渊,没想到居然是身为猎户的盛州。
她下意识问道:“你这个猎户是正经猎户吗?”
周晟一边写横批“喜迎新春”,一边说道:“家道中落。”
纪平安明白了,看平常柳星渊对盛州这个表哥的尊重,确实也不像一般人家对兄长的尊重。
而且盛州也说过,他和阿姐因为如何对待那些在他们落难时,落井下石的亲戚产生分歧,而和阿姐生分了。
这说明,盛州家里也曾富裕过。
纪平安问:“那你学识如此丰富,为什么不去考科举?”
周晟将写好的横批放在一旁晾干:“奸人陷害,不愿意。”
纪平安瞬间脑补出了好多部电视剧,都是奸人陷害,家族被屠,到后来沉冤昭雪,却对朝廷失去信心,再也不愿涉足朝政,只能退隐山林,不问纷争。
三个人一起写,速度快了很多,晚饭后,基本完成。
纪平安揉着酸疼的手腕,“我的天啊,我以后再也不随便乱说话了。”
周晟站在书桌前,将毛笔换到右手,他的右前方,纪平安懒懒散散如没骨头般地躺在椅子上,她是真的累坏了。
周晟用右手写下一副新的春联:春满神州花似锦,和谐盛世鸟声喧,横批:国泰民安。
然后,周晟递给福如海,福如海勾着身子接过,找冬春拿了浆糊,准备贴在了医善堂大门上。
纪平安揉着手腕,看过来,“你们在贴什么?”
她起身走过来,福如海刚贴了一张,“春满神州花似锦”。
纪平安疑惑问道:“这是谁写的?这字怎么没见过?”
福如海一边贴一边说道:“我家公子表哥右手写的。”
“右手?”
纪平安回头看向周晟,“你右手也会写字?”
周晟放下毛笔:“嗯。”
纪平安:“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用左手写?”
周晟:“因为……”
周晟双手放到身后,微微挑动眉毛:“我会法术,右手写的字能驱邪避凶,除祟降魔,一般人受不住。”
纪平安:“……我不是三岁小孩了。”
周晟笑了一下,“走了。”
说完,他抬步离开,正好,福如海把春联和横批都贴上了。
柳星渊见机,立刻将准备好的胭脂塞冬春怀里,撒腿就跑,让冬春没有拒绝的机会。
纪平安走到门外,抬头看着贴好的春联。
盛州左手的字更潇洒,右手的字,遒劲恢弘,气势磅礴,若单从气势上说,一般的小妖小魔怕还真不敢靠近。
第二日,谢浯屿休沐,带着王陆他们过来拿春联。
谢浯屿看着厚厚的春联,“这都是你写的?”
纪平安扬了扬下巴:“对。”
谢浯屿不相信:“你一个人?”
纪平安:“对?”
谢浯屿:“四种字体?”
纪平安:“我会的多。”
谢浯屿:“纪平安!你当我傻呢?”
纪平安拿了一支毛笔给谢浯屿,“来,写几个字。”
谢浯屿后退一步。
纪平安摆出一个凶恶的表情:“写!”
谢浯屿只能接过,别扭地写下了个福字。
“我!就!知!道!”
纪平安一脚踹谢浯屿小腿上:“我就知道你故意坑我!什么叫写字一般,你这叫一般吗?还武将!武将写字一般!”
纪平安踹完一脚又一脚,谢浯屿左闪右避:“我谦虚啊。”
“我让你谦虚!让你谦虚!你就是故意坑我!”纪平安继续踢,偏谢浯屿灵活得很,十次有八次踢不中。
谢浯屿狡辩道:“这是你自己误会了,武将也有文考,也要读兵书,写见解,字肯定得过关啊。”
纪平安踢累了,死死地瞪着谢浯屿。
见纪平安没劲了,谢浯屿嬉皮笑脸地凑上前:“这么快就没力气了?”
他故意将一只腿伸过来,“你力气太小了,我皮糙肉厚,踢不疼。”
纪平安磨牙。
谢浯屿继续得瑟:“武将要文考这满汴京都知道,你自己不知道,怪谁呢?”
好气哦。
纪平安怒极:“大黄!小黑!”
谢浯屿一怔:“纪平安,你这就耍赖了啊!咱们人跟人的恩怨,你把狗叫出来算怎么回事?”
“汪汪汪。”
大黄小黑冲了过来。
纪平安举起了手,只要落下就是冲锋的号角。
谢浯屿步步后退:“纪平安!你敢!”
纪平安的手臂慢慢放下。
谢浯屿:“行!算你狠。”
他踹了王陆一脚,“还不抱着东西跑。”
谢浯屿带人一窝蜂跑了。
纪平安将大黄小黑叫回来,对着谢浯屿的背影挥了挥拳头,这时谢浯屿一边跑一边大笑着回头冲纪平安挥手,把纪平安气得够呛。
下午,纪平安和冬春去买年货。
守岁夜肯定是要在宋家过的,但是别的时候她可以来医善堂和江姨,小梨儿,小石头一起过。
小梨儿和小石头年纪都小,正是爱玩爱闹爱吃的时候,所以零食可以多买一些。
冬春拿起一个小老虎的帽子:“小姐,你看这个,好可爱。”
纪平安豪气一挥手:“买。”
冬春:“这个这个,桂圆。”
纪平安:“买。”
冬春:“还有这个米花糖。”
纪平安:“买。”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把马车堆满了。
牧声都看呆了。
纪平安和冬春还要接着买,两个人兴致勃勃地逛着,纪平安一眼瞥见宋知书和薛止复两人。
薛止复牵着宋知书的手,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但宋知书状况就不太好了,脸上抹了厚厚的胭脂,还是遮不住愁苦。
而且宋知书瘦了,以前的宋知书大约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体重肉眼看约莫一百零几斤的样子,现在的话,纪平安看着估计只有八十了。
太瘦太吓人了。
纪平安拉着冬春走过去,“知书表姐?”
宋知书身子僵了僵,薛止复揽着她的腰转过来:“纪大夫。”
纪平安看着宋知书:“知书表姐,你出嫁后怎么这么久没回来看看,我和知音表姐想你了。”
宋知书平和地笑道:“我这些日子遭了风寒,一直没好利索,所以不怎么出门。”
纪平安:“我帮你看看。”
纪平安伸手,宋知书立刻躲开,皱眉道:“你以为你是大夫就可以随便摸别人的脉搏吗?我不用你看。”
说完,她拉着薛止复转身就走,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冬春皱眉:“她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纪平安摇摇头:“总觉得不太对。”
冬春:“生病的人会消瘦,很正常吧。”
正当纪平安思量的时候,墨香书局老板沈从心叫住纪平安:“纪大夫。”
纪平安走过去:“怎么了?沈老板。‘
沈从心:“真是赶巧了,我正要去医馆寻你。”
纪平安不明所以。
沈从心表情为难,“就是您要出的《基础病症指南》一书,前不久不是提交给了书鉴司审核吗?”
纪平安点头。
这个她知道。
但其实一开始她也不知道出书这么麻烦,她以为就是她将书写好,找一个书局,直接开版复印就好了,反正赚还是赔她不在乎,完全可以自费出版赠送。
没想到,出书还要去书鉴司审核。
她一开始找的是同一条街的文老板,问了之后才知道,文老板的书店只卖书,不具有出版的资质。又是一番打听之后才找到有出版资质的墨香书局。
她将书交给了墨香书局,墨香书局再提交给书鉴司审核,等半月审核结束后,确定没有问题,书局就可以开始印刷出版。
纪平安问:“是审核出了什么问题吗?”
沈从心叹了一口气:“是这样的,纪大夫。因为你要出的书涉及到了医学上的专业知识。书鉴司看了之后,提交给了太医院进行审核。太医院左院判韩裎,韩大人看过后,给了一些指导意见。”
纪平安:“指导意见?是我写的书有哪里不足吗?我第一次写书,主要是想普及一些基础病症知识和一些基础人体常识。确保一些普通的小病,都能在书上找到治病方案,让能识字的人都能按书治病,弥补乡下大夫的缺失。我的想法很好,但是毕竟经验不足,书中肯定很多问题,韩大人能指出来,是我的荣幸。我可以改。”
沈从心:“韩大人的指导意见我看了,其实,只是一些措辞上的纠正。”
纪平安:“那我改一改。”
沈从心:“其实关键不是在那些措辞上……”
沈从心挤眉弄眼的暗示,但是纪平安一脸坦然等待下文的模样,实在是不像听懂的样子,他无奈了,只能挑明道:“韩大人的意见是,他给了修改意见,那么这本《基础病症指南》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他想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并且在最前面。”
纪平安:“……”
她是有听说过,有些导师会抢学生的科研成果,但是她读博时碰到的都是好老师,一没有那个歪心思,二也确实看不上她那点成果,也就没碰到过这些阴暗的事情,没想到穿越到古代反而碰上了。
沈从心:“纪大夫,你的意见如何?如果你同意,只需要将措辞修改后再度提交上去,太医院就会盖章通过,如果你不同意。恐怕这书要再等个十年八年才能出。”
纪平安:“沈老板,我好歹也算七品官吧。官职不高也算官吧。他就不怕我弹劾他?”
沈从心:“纪大夫,医学上的东西,都很专业,你懂,韩大人懂,但是我不懂,书鉴司大部分官员也不懂。只要太医院想卡你,有太多地方可以挑刺了。而且韩大人从来没说过要加名,这都是我们的猜测,根本没有证据。”
纪平安心累,这世道就不能干净一些吗?
纪平安不想妥协,可是不妥协出版就要推迟。
那找人帮忙?找谁呢?找长公主?
上次难民的事情才麻烦过长公主,长公主是冒着和皇上决裂的风险帮她,她实在不想再麻烦长公主了。
她怎么感觉自己总在找人帮忙?
纪平安问:“沈老板,书鉴司归谁管?”
沈从心:“礼部。”
纪平安:“礼部?!”
宋尚书的礼部?
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纪平安咳嗽两声,稳住心神:“沈老板,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纪平安回宋府就跑去了佛堂,“奶奶。”
宋老夫人捻佛珠的手顿了顿,“怎么风风火火的?”
纪平安跪在宋老夫人面前,握住她的手:“奶奶,平安被人欺负了。”
宋老夫人:“谁?谁欺负了我们小平安?奶奶找他去。”
纪平安把来龙去脉一说,宋老夫人摇头:“这朝廷的风气啊,从先皇那时开始就一路下跌。唉……”
宋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望向窗外,目光悠长:“也不知何时是清明。平安啊,你放心,这事到奶奶手里就错不了了。”
纪平安:“谢谢奶奶。”
纪平安找了宋老夫人的第二天,书鉴司审批就下来了,沈老板格外高兴,亲自来医善堂报告这个好消息,“纪大夫,你放心,这书我今天就让刻板的工人开始刻,争取年前就准备好,年后直接出样印刷发行。”
正值过年,纪平安谢过沈老板,又让冬春给了一个红包,恭喜发财,这才送沈老板离开。
冬春笑道:“那什么韩大人估摸着现在还在等小姐给他加名呢。等他发现书已经出版了,不得气死。”
纪平安:“气死他活该。净想着抢别人的东西。走,咱们挂灯笼去。”
大年三十前两天,韩裎要回家过年,特意去了书鉴司一趟。
韩裎:“批了?”
书鉴司监理:“是的,韩大人。”
韩裎:“太医院不是还没有通过吗?”
监理:“韩大人,是宋尚书亲自批的。”
韩裎:“宋理?他为什么批?”
监理无语:“韩大人,那纪平安是宋尚书的表亲侄女,他不护着她,护着谁呢?”
韩裎勃然大怒:“她纪平安是宋理的表亲侄女又怎么样?我哥哥韩相还是他宋理的姻亲呢!我大侄女是他大儿媳妇!我还没一个纪平安重要?”
监理:“那下官便不知了,您若是对结果不满,不可以亲自询问宋尚书。”
说完,监理整理东西准备走了。
这都要过年了,他忙着呢!不把这些资料都整理好,他这个年哪能过得安生?
韩裎:“哼,我这就找他去。”
……
宋尚书看到韩裎就头疼,姻亲韩家家大业大人口也多。
韩裎:“宋大哥。”
韩裎一来先套近乎:“咱们才是一家人,那纪平安就是个外人。”
宋尚书板着一张脸。
韩裎:“宋大哥,我可是你弟弟,你不能不帮啊。你看看我,卡在左院判多少年了,现在院使还有半年就退休了,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缺,我就差一个机会就能在上一层楼。你那表侄女她能出一本就能出两本,你和她说说,干脆把那本《基础病症指南》让给我,我来出版。大不了我给她点钱。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尚书无语地看着韩裎,“这话你跟我说没用。”
韩裎:“那和谁说?让我亲大哥来和你说?”
宋尚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韩裎:“你回去吧,不是我不帮你,是帮不了你。”
韩裎还要说话。
宋尚书补充道:“我话放这了。就是我的姻亲,你亲大哥亲自来了,也是一样。”
韩裎:“宋理!你还讲不讲情面了?”
宋尚书摇头。
皇上搁那站着呢?他讲得起情面吗?他配讲情面吗?
韩裎:“哼!你不帮我有的是人帮我,咱们走着瞧!”
宋尚书:“我最后劝你一句,别惹医善堂,别惹纪平安。”
韩裎:“我就看你能不能护着你那表侄女一辈子。”
宋尚书心累至极,不想说话。
……
大年三十那天,宋府格外的热闹。
从一大早开始,进进出出都是人。
这些人,纪平安和冬春都不认识,提早准备好的新年礼,纪平安也已经在年前就送到了回春堂,长公主府,也分别送给了江厌,李庭绘,谢浯屿她们。于是,纪平安和冬春便安静地待在院子里不出门,不惹事。
大抵是怕纪平安无聊,宋知音特意拿了毽子过来陪纪平安。
三个人踢了一会儿,累了,坐在一起休息。
纪平安拿出汗巾擦了擦汗:“知音表姐,今天除夕,知书表姐回来吗?”
宋知音摇摇头:“大概是知书心里还记恨我们拆散她和宋明礼吧。自打出嫁后,母亲三番四次地去请她也不回来。这次过年,她又说薛止复病了,起不来床,要照顾薛止复,没法回来了。”
第82章 新的一年 周晟大拇指在纪平安脸上揉搓……
纪平安:“我上次在街上看到知书表姐了。听说是前段时间病了, 整个人看着瘦了很多,只见骨头不见人。知音表姐,我们要不要去薛府探望探望知书表姐?”
宋知音一听宋知书病了, 着急问道:“她真病了?严重吗?”
纪平安:“我想把脉看看, 知书表姐不让。”
宋知音表情暗淡了下来, “我还以为她是托词。母亲派人去请, 知书不肯回来, 我, 大哥,二哥都去薛家想看看她,她都不怎么肯见人。就算是见了, 也是远远地打个照面,就走了。可能知书还在记恨宋明礼的事吧。”
宋知音眼睑垂下, 又缓缓抬起:“知书真的瘦了很多吗?”
纪平安点头:“看着像瘦了二十多斤。”
宋知音:“那等今天过后, 咱们借口去薛家拜年,看看能不能说服知书出来见见。”
纪平安点头:“好。”
不管有多少人情交际, 最终大年三十这天晚上都是要留给自家人的。
晚上, 纪平安跟着宋知音吃年夜饭。
宋老夫人坐在主座上, 宋尚书和宋夫人陪在两侧。
宋怀章和韩绮先上前拜年,宋老夫人,宋尚书和宋夫人拿了红包给两人。
然后是宋怀豫。
最后是宋知音和纪平安。
宋老夫人特意给两人准备了最大的红包,“收着红包了,来年日子一起红红火火。”
宋知音和纪平安:“是, 谢谢奶奶。”
两人又转向宋尚书和宋夫人, 宋尚书宋夫人也给了每人一个大红包。
然后是宋怀章夫妻和宋怀豫。
年龄小的好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拿到红包最多,也最大。
宋知音和纪平安回到座位上, 宋老夫人又说了一些叮嘱大家奉公守法,好好相处,家和万事兴的话,大家这才动筷。
饭桌上,宋老夫人压低声音问宋夫人:“知书没回来吗?”
宋夫人叹了一口气,眉间愁苦似浓雾:“心里还记恨着呢。好好的日子,也不知道她在记恨些什么。”
宋老夫人有心说几句,嘴角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
纪平安安静地坐在最末尾,小心地吃着饭,心思已经飘远了。
这个时候,江厌应该会带着小梨儿和小石头一起吃团圆饭。上次小梨儿失踪把江厌吓坏了,江厌花了很多功夫研究红豆糕,现在她的红豆糕做得已经不比城东那家差了。今儿个晚上,估计江厌就会做红豆糕。
热乎乎,香喷喷,甜甜的,沙沙的红豆糕。
纪平安咽了咽口水,真想吃。
于两楹和叙情今年也能过个好年。
不知道盛州他们猎户的年是怎么过的?
听说猎户过年,会弄一些猎物祭祀,祈求来年收获丰盛。
饭桌上,宋家人谈论着来年的安排,纪平安安静地听着。
等吃完饭,有戏看。
每年这时候,宋家都会请戏班子进府,唱戏,表演杂耍。
纪平安想起了上次宋知书成亲,薛家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的,登时麻爪了。她不懂戏啊。可是等真开演了,纪平安惊呆了。
原来戏剧还有不唱的。
宋老夫人怕年
轻小辈无聊,点了一出《懒夫妻》。
这出戏就两个人演,只是偶尔有几个快唱作骂的台词,大部分时候都依靠肢体动作让观众理解剧情。
其实剧情也简单,就是一对很懒的夫妻,谁都不愿意在新年当头打扫卫生,于是各出损招,相互拆台,嬉笑怒骂,逼对方去大扫除,最后的最后,自然是夫妻俩明白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一起大扫除,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喜气洋洋。
这完全颠覆了纪平安对传统戏剧的看法,她以为所有戏剧都是那种拖得很长的唱腔,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两个人,一把椅子,两扇窗户就能演出那么多那么多的剧情,节奏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那不小心打碎了碗的情节,压根儿没有实物,只靠现场配音和动作表情,就能完全理解剧情。
纪平安被这对“懒夫妻”逗得哈哈大笑,到最后笑得肚子疼。
宋知音也用绣帕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
高悬的红色灯笼下,周围围坐着一起看戏的小厮丫鬟也笑得七仰八叉。
欢快的气氛下,纪平安有一种在电影院看春晚小品的错觉。
《懒夫妻》后是刺激的杂耍表演,最后才是熟悉的唱腔。
纪平安想,这也许就是古代大户人家的私人订制“春晚”吧。
不知道小说里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时间流速是不是一致的。
要是一致那可惨了。
过年的时候,爸妈看不到她,会很伤心的。
等所有节目表演完,没等多久,便是新的一年了。
宋知音见纪平安发呆,跑过来,拉着她,“小表妹,来,点一发。”
纪平安点头,拿着香点燃引线,只听咻的一声,烟花冲入天空,砰地炸开,绚烂夺目。
正好,在这一刻,所有人踏入新的一年。
纪平安望着焰火,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许愿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新年第一天早上,冬春端来了饺子,大肉馅的饺子,象征团圆和吉祥。
吃了饺子,纪平安兴冲冲地拿着包好的红包回了医善堂。
她一进门,小梨儿和小石头就冲出来了。
纪平安举起红包:“要说什么?”
小梨儿和小石头伸出手:“姐姐,恭喜发财。”
纪平安笑着一人分一个:“好,每个人都有。”
江厌这时走了出来,手里端着荷包蛋:“拿了红包要说什么?”
小梨儿和小石头对着纪平安鞠躬:“谢谢姐姐。”
纪平安一人摸了摸脑袋:“真乖,去玩吧。”
小梨儿和小石头将因子从红包里拿出来,又封进去一张纸,然后发给大黄和小黑。
小梨儿学着纪平安的样子:“拿了红包要说什么呀?”
大黄小黑双手作揖,仿佛在说谢谢,谢谢。
纪平安来了兴趣,“呀,大黄和小黑也有红包啊。”
小梨儿仰头一笑,嘴角两个甜甜的酒窝:“我和哥哥昨晚专门画的。”
纪平安:“包的什么?”
小梨儿打开红包,拿出里面的纸,上面画了一个饭盆,里面堆满了食物。
小梨儿:“加餐券,以后大黄小黑想吃东西,可以凭这个多领一份。”
纪平安伸出手:“我也要,以后我要是贪吃了,也要找江姨多领一份。”
小梨儿想了想,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摸出一张昨晚练习时画的加餐券。
冬春看见,吃味了,“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要。”
小石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给冬春。
江厌笑着打趣:“你们两,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纪平安摇晃着手里的加餐券,“江姨,这可是你的亲生孩子亲手画的,你可不能赖账啊。”
江厌:“是,是,你们想吃什么,江姨都给你们做。”
纪平安:“我要红豆糕,香喷喷,刚出锅的红豆糕。”
冬春:“我也要,刚出锅的红豆糕最好吃了。”
江厌:“好,中午我给你们做。”
纪平安:“那我要坐在炉子旁边,做一个吃一个。”
冬春,小梨儿,小石头同时举手:“我也要!”
江厌宠溺地笑着摇头,她呀,这是养了四个孩子啊。
果然,中午江厌准备好了面糊和红豆沙,开始做红豆糕,纪平安,冬春,小梨儿,小石头排排坐在炉子旁。
新鲜出炉,香喷喷,热乎乎,一口下去,馅料满满的红豆糕。
哪有比在大冬天坐在炉子旁吃上这么一个美味可口的红豆糕更幸福的事情?
纪平安一连吃了五个,把江厌都惊着了,“可不能再吃了,一会儿该积食了。”
纪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江姨,麻烦你一会儿多做几个红豆糕留着,我晚上带给盛州吃。”
江厌笑道:“好。”
纪平安不吃了就坐在旁边看江厌做。
江厌的手很巧,红豆糕又经过精心琢磨,倒面糊的动作流畅得宛如艺术。
江厌见纪平安盯着她一动不动,问道:“纪大夫,要试试吗?”
纪平安:“我可以吗?”
江厌将倒面糊的漏勺给纪平安:“试试。”
纪平安接过,漏勺有一个开关,按下去,面糊就会漏出来,落到模具里,面糊先放一半,然后放红豆沙,再倒另一半,将模具上半部分放下,严丝合缝地盖起来,翻转烤,一两分钟,一个红豆糕就做好了。
成功一个,纪平安看向大家:“这个纪大夫出品谁要?”
冬春,小梨儿,小石头同时举手:“我。”
纪平安将红豆糕给小梨儿:“不急,每个人都有。”
做得多了,纪平安有了兴致,先用面糊在圆圆的模具里画上一个笑脸,待笑脸面糊烤得微焦再放多的面糊,这样烤好的红豆糕表面上就会有一张笑脸。
小梨儿和小石头惊呆了,看着纪平安的目光充满了崇拜:“姐姐,你太厉害了。”
小孩子的喜欢,热烈而直白,纪平安十分受用,又用山楂的颜色,调了一个浅红色,在简单没有花纹的模具里开始作画,很快,一个简笔画的小梨儿红豆糕就做好了。
“哇!!!啊啊啊!!!”两个孩子尖叫,捧着红豆糕跟捧着宝贝似的。
纪平安又做了冬春,小石头,江厌,每人一个,公平公正。
到了傍晚十分和周晟约好的时间,纪平安换下做红豆糕弄脏的衣服,去了城东柏树。
纪平安到的时候,周晟已经到了。
纪平安没带冬春,周晟也没带柳星渊和福如海。
纪平安:“等多久了?”
周晟:“刚到,看了一会儿风景。”
纪平安:“吃晚饭了吗?”
周晟:“尚未。”
纪平安:“我给你带了红豆糕。”
纪平安将红豆糕拿出来,拆开外面的包装纸,“你看。”
周晟顺着纪平安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个抿着唇的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小人。
他挑了挑眉,“这是?”
纪平安:“你啊,像不像?”
周晟笑容愈发温柔了,他抬手拍了拍纪平安的脑袋:“这颗脑袋还是太圆满了。”
纪平安:“我不仅做了你,还做了柳公子和福伯的。你回去的时候帮我带给他们啊。”
周晟:“亲手做的?”
纪平安:“江姨调的面糊和红豆沙,我只负责画和做。尝一尝,味道很好的。”
纪平安将已经拆袋的红豆糕往前一递,周晟俯身,咬了一口,还是热的。
红豆糕表皮很脆,里面却是软的,红豆沙更是口感绵细。
周晟问:“出门前才做的?”
纪平安:“嗯,掐着时间做的。”
纪平安将红豆糕递给周晟,周晟接过,两个人边吃边往前走。
每年新年,官方都会举办活动,这次的焰火会也不例外。
两边的街道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摆满了小摊贩。
吃的,玩的,乐的。
纪平安问:“汴京城每年都会举办焰火节吗?”
周晟:“嗯,寻常百姓没有钱放焰火,也看不着。于是太1祖登基时便将年后第一天定为焰火节,戌时一刻由官方燃放焰火,与民同乐。”
纪平安:“太1祖英明。”
纪平安说完,远远地看见王陆带着龙神卫的一队人马巡街走过。
大型活动,城中守军,开封府都要出来巡城维持秩序,以防骚乱。
逛着逛着,纪平安看见前面摊贩在卖皮影。
老板面前的摊位上摆放着许多成型的皮影,有人物,也有动物。
老板笑道:“这位姑娘,有看中的吗?”
纪平安问:“怎么卖?”
老板:“不卖,赢。”
纪平安:“赢?”
老板:“十文钱一次,对春联,五次五对,可以选一幅皮影,也能以二位的长相定制。”
对春联,这不赶巧了吗?
纪平安想起了赠送给龙神卫的三百六十副春联,其中至少一百副都是她写的。
血泪教训下,她已经修炼成春联通了。
纪平安掏出十文钱,“来。”
老板取下小摊上挂着的灯笼下面的红纸,打开念道:“春风吹绿柳。”
纪平安:“瑞雪兆丰年。“
老板:“春风吹绿江南岸。”
纪平安:“福雨滋润塞北川。”
前四回,纪平安都顺利过关,第五回,老板:“馤(ān)馤香风拂面至。”
纪平安如磁带卡壳一样看着老板。
老板又重复了一次。
纪平安木着脸,痛诉道:“老板,就算你不想做赔本的买卖,也做得自然一些啊,这什么香风什么至的也太过分了。”
老板脸上堆满笑容:“姑娘,这要是五回都那么容易,十文钱不就太便宜了吗?”
纪平安正准备辩驳,侧边传来周晟轻笑的声音,她一个眼刀杀过去,“你到底和谁一伙的?”
周晟收敛笑意,开口道:“熠熠瑞气盈门来。”
这下轮到老板被震住了,“这位公子,学识渊博,在下甘拜下风。”
老板看向纪平安:“既然二位对出来了,选一个。”
纪平安又掏出十文钱,“我要两个。”
纪平安拉着周晟:“直接省略前面四回合,进入第五回合,考他。”
老板:“……”
老板咳嗽了两声,选了一个灯笼,打开卷起来的红纸,念道:“鸜(qú)鸜报喜鸣声脆。”
纪平安期待地看向周晟,周晟道:“燕燕衔泥筑爱巢。”
纪平安立刻鼓掌,这一刻盛州在她心里升华了。
老板无奈,但也有风度的笑道:“那二位选两个。”
纪平安:“不是可以定制吗?你看我们两个怎么样?按照我们两个的相貌,一人定制一个。”
老板:“好,不过定制需要一些时间,二位可去前面再逛逛,等回去时再来小摊这里取。”
纪平安点头:“好。”
纪平安和周晟往前头走,前头什么猜灯谜,逗鸽子纪平安都没什么兴趣,然后,纪平安又看到了抽陀螺。
她后退两步,贴近周晟,“盛州,我记得你说你抽陀螺已经悟道了。那我们要不要再比一次。”
周晟:“没带陀螺,比射箭吧。”
周晟指着旁边射箭的小摊。
纪平安:“射箭我认输,就比陀螺。”
周晟抓住纪平安的肩膀:“走了。”
纪平安:“你是不是压根儿没学会?”
周晟放开纪平安,大步往前。纪平安赶紧加快脚步追上去,“你说啊,是不是没学会?”
纪平安:“盛州,我跟你说,这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学不会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说你不会,我可以教你的。不用死撑。”
周晟:“闭嘴。”
纪平安:“别害羞啦,不可一世的盛州同学。”
周晟:“纪平安,别得意忘形。”
纪平安:“我只是说教你抽陀螺,这就叫得意忘形?”
纪平安忽然放大声音:“眼高于顶的盛州不会抽陀螺……唔——”
周晟一把捂住纪平安的嘴,“纪平安,你是不是想死?”
纪平安:“唔唔。”
周晟放开她。
纪平安:“为了一个抽陀螺杀人,你也太不讲道理了。”
周晟:“我的话就是道理。”
纪平安:“……”
又不是皇帝,还我的话就是道理。
纪平安小声嘀咕,周晟牙根都咬紧了,余光瞥见有胭脂水粉摊,周晟走过去,挑了一个红色的胭脂,付了钱,在手指上抹上一点红色,转身,抬手,双手捧着纪平安的脸。
蜡炬红灯熊熊燃烧,将周围的一切柔和成色彩融融、线条简洁的画面。
纪平安眸光轻柔,波光潋滟。
周晟大拇指在纪平安脸上揉搓。
常年习武的人,手指上带着粗糙的茧子,纪平安皮肤嫩,磨得发热。
她推开周晟,“做什么?”
周晟满意地看着纪平安脸上的涂鸦,“不错,这样看,好看多了。”
纪平安眨眨眼,纤长的睫毛似蝴蝶扇动翅膀,脸微微泛红。
纪平安:“真的好看?”
怕纪平安发现,踢他,周晟警惕地后退两步,“走吧。”
纪平安:“哦。”
两个人又逛了一会儿,纪平安赢了一大堆奖品,然后在焰火凌空之前,两个人回到了皮影摊。
老板已经将两个人的皮影做好,“两位,要不要试一试?”
老板指着一旁的皮影布。
纪平安看向周晟:“要试试吗?”
周晟看着手里的皮影,老板的手艺不错,虽然比不得画像,但是很好的剪裁出了两个人的外貌特点,让人一看就能看出手里的皮影是谁。
周晟:“试试也不错。”
纪平安点头,两个人在幕布后面坐下。
纪平安抓着指挥杆,嘴里念着咚咚哩个咚,皮影纪平安在幕布上手舞足蹈。
皮影纪平安叉腰:“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周晟:“王法昭昭,小贼焉敢放肆?”
小纪平安和小周晟打了个不可开交。
纪平安配音道:“你不守规矩,想过这路却不给买路钱。”
周晟轻笑一声:“买路钱要多少?”
纪平安:“一两银子一两金。”
周晟问:“钱不够怎么办?”
皮影小周晟一步一步来到纪平安身前。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声锣响,无数的光束照射夜空,无数焰火腾空直冲,漆黑的夜幕瞬间繁花似锦,灿烂辉煌。
哇!
纪平安抬起头,熊熊烈火,滚滚岩浆,在天空中铺成万里山河。
雄伟壮丽。
纪平安:“盛州,你看,不一样!和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
纪平安扭头去拉周晟,这才发现他并没有在看焰火,而是低垂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纪平安心忽然有点慌:“你看我干什么?看天上啊。”
周晟目光炽热:“纪平安。”
纪平安:“嗯?”
周晟回头,看向幕布上的两个皮影小人,手上牵动,小周晟走向纪平安:“你赢了我的玉佩,什么时候回我一枚?”
纪平安:“什么?”
纪平安还没反应过来,皮影小周晟已经来到皮影小纪平安面前,在她额前印上一个吻。
纪平安愣了片刻,猛的起身,后退两步,仓皇无措。
周晟不解地看着她:“纪平安?”
纪平安看看周晟,又看看因为两个人脱手,而叠在一起的小周晟和小纪平安,转身就跑。
周晟充满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纪平安,你跑什么?”
纪平安捂住耳朵,拼了
命地跑,一口气跑回马车上,“牧叔,回宋府。”
牧声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马儿带着车一路狂奔。
纪平安坐在马车内,心跳如鼓。
她乱了。
纪平安慌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感觉很害怕。
有种在既定的道路走脱轨的错觉。
随着越来越接近宋府,纪平安终于冷静了几分。
她承认,她在发现盛州好像对她有点意思,长得也不错,身材也不错之后,又偶然听见了柳星渊和冬春的对话,知道盛州父母双亡。
那时候,她动了主动靠近盛州的心思。
说白了,就是权衡利弊。
她觉得和盛州成亲,她能将人籍户口从宋家迁出来。
盛州是猎户,父母双亡,那么盛州在汴京的牵挂不大,猎户嘛,只要有山,哪里都能打猎,盛州应该不介意离开汴京。
而且,盛州的病也不是不能治,她有信心治好,如果治不好,那也不错,盛州这一辈子都会和她相依为命,不会出轨,也不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为了孩子杀妻谋财。
她权衡利弊又权衡利弊,但是今夜,突然慌了。
纪平安感觉很乱,关键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到了宋府,纪平安从马车上下来,回到房间,梳妆台上的镜子照在了她的脸上。
不知何时,她的两边脸颊被人画了两个红红的爱心,又丑又好看。
……
第83章 停针 纪平安,你要对我说的话,仅此而……
纪平安躺床上,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一夜没睡。
第二天, 她一打开门, 冬春惊呆了, “小姐, 你昨晚做贼去了啊, 黑眼圈这么重?”
纪平安没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
冬春哦了一声, 问道:“小姐,你昨天和盛公子去焰火节拿回来的东西,要奴婢整理吗?”
纪平安:“你怎么知道我和盛州去焰火节了?我不是让你早点睡吗?”
冬春:“我看见了呀。昨天柳星渊过来找我去焰火节, 我不想去,他非拉着我去, 我远远地看见你和盛公子了。哦, 对了,还碰到了谢大人。”
纪平安:“……”
冬春:“后来回来的路上, 柳星渊硬塞了一块玉佩给我, 我打算今天等他们来复诊的时候还他。”
纪平安:“塞玉佩给你干什么?”
冬春苦恼地叹气:“小姐, 奴婢和你提过的,汴京城如果男女之间相互有意思就会互送玉佩。我不想要他的玉佩,我才不会接受那种妻子才去世不到半年就想着娶新媳妇的人。”
纪平安低声嘀咕:“原来是这个意思。”
冬春没听清:“什么?”
纪平安:“没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宋知音的丫鬟桃香过来请纪平安,纪平安方才想起今日和宋知音约好了以拜年的名头, 一起去薛府。
纪平安赶紧梳洗打扮, 挑选配饰时,纪平安看到了匣子里的龙凤韘形佩,脑海中闪过盛州的脸, 深感别扭,重新选了一只白玉兰花佩挂在腰间。
打扮结束,纪平安带着冬春来到宋府门口。
宋知音正指挥人将拜年的礼搬上马车。
宋知音见到纪平安,拉着她上马车:“一会儿去了之后,我们见机行事,我试着将人支开,你给知书把脉,看看她葫芦里到底藏的什么药。”
薛止复不让把脉,宋知书稼进了薛家之后也不让把脉。
尤其是宋知书还短时间内爆瘦了那么多,看着身体状况十分糟糕。
纪平安心里既担忧又好奇,于是点头应允。
过了许久,马车在薛府停下,宋知音和纪平安从马车上下来。
宋知音让小厮禀告。
没过一会儿,薛止复就出来相迎。
如今还在过年,大多数官员都放假在家,宋家和薛家都是高品阶官员,相互之间需要的交际一般会在年前结束,其余时间,便只需在家里等着别人拜见。
薛止复出来时脸色相当不好,像极了大病初愈的人。
薛止复声音虚弱,有气无力:“三小姐和纪姑娘来拜年,怎么不提早说一声?若是提早知会一声,薛某定当在门前恭候,两位小姐也不必受这冷风之苦。”
宋知音笑道:“妹夫,别客套了,咱们进去吧。”
薛止复:“是,请。”
宋知音:“今次是你和知书成亲后首次过年吧?”
薛止复:“是。知书第一次离家,本来是想趁着过年,和她一起回娘家过年。没想到,我这身体,忽然病了,知书为了照顾我,便说不回了。等年后,过些时日,我一定带知书亲自回宋府向岳父岳母告罪。”
宋知音:“病了啊?我刚才瞧着你脸色也不太好,身形也瘦了许多,不知得的什么病?”
薛止复面露愁容:“说来不怕三小姐笑话,薛某这病,和我大哥有关。是风尘里带进来的。先是感染了知书,我照顾知书,然后我也感染上了。我还好,是男子,病一些时日不要紧,知书身子骨瘦弱,病后瘦了许多。”
宋知音:“大夫有说具体是什么病吗?”
薛止复:“三小姐,毕竟是我大哥,所以有些话不太方便详述,还请见谅。”
既然如此,宋知音也不好再问下去,她看向纪平安,纪平安微微摇头。
光从面相上,她看不出什么。
而且薛止复的话也算能解释宋知书的忽然爆瘦。
纪平安打量着薛止复。
大约是为了世家公子的风度,薛止复穿着薄薄的棉衣,外面批了一件厚厚的狐狸毛披风,面色发白。
许是因为还病着,发白的脸上又呈现出不健康的红晕,额前渗着薄汗。
身体瘦了,衣服显得有些宽松,但是皮肤却还更好,更嫩了。
好奇怪的症状。
纪平安想着,跟着薛止复来到了会客厅。纪平安跟着宋知音拜见薛父,薛父笑着和宋知音说着客套话,宋知音让人将礼物抬了上来。
薛正义坐在轮椅上,身上的棉衣薄而宽松,眉宇间透着一股阴鸷,斜眼看着纪平安,眼神里满是不怀好意,看得纪平安头皮发麻。
客套话说完,宋知音开口想见宋知书。
薛止复笑着点头,儒雅绅士,带着二人前往内宅。
薛止复去叫宋知书,里面传来宋知书娇气的声音:“我说了我谁都不想见!”
薛止复:“知书,那是你姐姐。”
宋知书:“她不是我姐姐,我说了不想见就是不想见,你到底要怎么样?”
又是一番吵闹。
薛止复出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薛止复:“三小姐,你看…… ”
宋知音抿了抿唇,一把推开薛止复:“既然知书不愿意见我,那我就去见知书。”
说完,她大步流星地冲进屋内,一把掀开帘子。
屋内暖气充裕。
宋知书倚坐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手里拿着话本子,旁边站着两个丫鬟,一个在帮她剥核桃,一个在剥橘子。
明明看起来是那么舒适享受的画面,但是因为宋知书太瘦了,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反而显得十分诡异。
宋知书放下话本子,“你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不想见你吗?”
宋知书的话将愣住的宋知音唤醒了,她走到宋知书床边,伸出手,颤颤地摸着她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
宋知书抬手打开宋知音的手:“都跟你说是病了,生病了才刚好,要点时间才能把肉养回来。”
纪平安这时也走了进来。
宋知音道:“什么病?让小表妹给你看看。”
宋知书:“你有病吧,宋知音?怎么谁都想给我看看?凭什么?你又不是我姐姐,说白了,我才是姐姐。”
宋知音抿抿唇:“你这么久不回去,母亲很想你,大哥二哥也总念叨你。你真的就不想家吗?”
宋知书扁着唇,眼中似有波光闪动。
宋知音:“母亲是希望你好,才费尽心机促成你和薛家的婚事。如果你过得不好……知书……宋家永远是你的家。”
宋知书:“宋知音!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一刻不咒我你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宋知音:“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知书:“我不想听你说话,你给我走。”
宋知书恶狠狠地指着门口,“你现在就给我离开薛家,以后不准再来。”
宋知音抿了抿唇,和纪平
安对视一眼,然乎转身离开,对薛止复说道:“妹夫,你出来一趟,关于知书,我有话问你。”
薛止复跟着宋知音出去。
纪平安上前两步,两边的丫鬟仍然在剥橘子和剥核桃。
宋知书没好气地打量了纪平安一眼,“你留下干什么?我不会让你把脉的。”
纪平安:“我是受人之托。”
宋知书:“谁?宋知音?”
纪平安:“你娘,萧曼。你让丫鬟下去,你娘有话让我带给你。”
宋知书瞪大眼睛,抓着被子的手微微收紧,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丫鬟:“可是,二爷说让我们贴身照顾夫人。”
宋知书发火了,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推倒在地,“下去。”
两个丫鬟犹犹豫豫,见纪平安也在,这才退下。
纪平安在床边坐下。
宋知书迫不及待地抓着她的手臂,眼眶微红:“我娘怎么了?他们是不是欺负她了?”
纪平安没有回答,只问:“你是不是在薛家受欺负了?”
宋知书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没有受委屈,你先跟我说我娘怎么了?”
纪平安一把抓住宋知书的手腕,宋知书脸色骇然大变,用力甩开,袖子下滑,露出里面的红色疤痕。
纪平安反手再度抓住宋知书,掀开她的袖子,上面至少十数道鞭痕,纪平安冷了脸,质问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宋知书将袖子拉下来,遮住伤痕,“不关你的事。”
纪平安:“到底怎么回事?”
宋知书眼神躲闪,声音没了一开始的虚张声势,“都说了,让你别问。”
纪平安:“宋知书!你不说是不是?那我让你大哥二哥亲自来问你。”
“别去。”宋知书抓住纪平安的衣袖,“是我被陷害了。”
纪平安:“陷害?”
宋知书:“是大哥的小妾,那个叫姜娘的。可能是心里阴暗不健康,看我和薛郎夫妻恩爱,心里嫉妒。趁着上次公公生辰,买通了丫鬟给我下药,把我迷1晕了,抬到了喝醉的大哥床上,我让人给捉了。公公大怒,要家法伺候,打五十鞭,薛郎相信我,帮我求情,我只挨了二十鞭。我是嫌这事说不清,有损名节又丢人,所以才不说的。你别告诉大哥二哥。”
纪平安:“为什么不让我把脉?”
宋知书:“丢人。”
纪平安:“只是这个理由?”
宋知书低着头,不敢看纪平安:“嗯,就这样。”
宋知书静了一会儿,又说道:“我迟早会报复回去的。”
纪平安抿了抿唇,总觉得事情不对。
宋知书不是这种忍气吞声的性子,当真让人陷害了,依她不管不顾的性子该闹翻天,闹回宋家,让宋家给她主持公道才是。
还有小妾?
薛正义的小妾,嫉妒宋知书和薛止复恩爱?嫉妒什么?
那小妾和薛正义每日里搞好几次,这还不够恩爱吗?
据说薛正义后院收的小妾,要么是穷苦人家卖身的女儿,要么是花楼赎回来的花娘,因为身份原因,这些女子在官员家里本身就不能做妻,压根儿和宋知书不是一个丈夫,也不是一个赛道,根本没必要嫉妒。
纪平安:“我给你把脉。”
宋知书无语了:“你怎么还要把脉?”
纪平安:“我给你把脉会死吗?”
宋知书:“我都说了,是我自己的事。”
宋知书将手缩回被子里,“以前二哥也和我说过,宋家家风在汴京城算头一档了,当时我虽然没出言反驳,心里却是不在意的。如今进了薛家,龙潭虎穴,方才知晓,不是每个家族都像宋家一样和谐的。小表妹,你别告诉大哥二哥,他们在朝堂已经够忙了,我不想让他们操心。”
纪平安:“我不管你说什么,这一回,我一定要看个究竟。”
说完,纪平安伸手去抓宋知书的手,宋知书死命地躲。
宋知书大叫,两个丫鬟很快进来了,纪平安也只能罢手。
薛止复听到声响,也赶了回来。
宋知书抓紧被子,“薛郎,我累了,想休息。”
说完,宋知书倒头闭目,纪平安和宋知音也只能暂时先离开。
马车上,纪平安将自己和宋知书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宋知音。
宋知音勃然大怒,“混帐东西!那薛家算什么?还家法伺候?什么家法?分明是动用私刑!知书从小娇生惯养,我和她也就几句不对付,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个委屈?我去找大哥二哥,非治治薛家不可。尤其是那个小妾,她算什么东西!”
宋知音和宋知书不对付,但本质上还是爱护妹妹的。
这会儿听宋知书被人打了,一下失去了理智。
纪平安连忙拉住她,“你冷静点,我总觉得事情不对。没有知书表姐说的那么简单。知书表姐的个性你还不清楚吗?萧曼受了委屈,她都敢不管不顾的吵闹,怎么到了薛家性格忽然就大转弯,识大体,不愿意牵扯宋家了?她对薛止复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也不可能是为了维护薛止复,才心甘情愿忍下所有委屈。还有什么风尘病能忽然瘦那么多?”
宋知音沉默了,手死死地攥着绣帕,“除了长子薛正义,薛家在外面的名声很好,薛止复和我大哥一样,从来不去烟花柳巷之地,洁身自好,为官处事虽然偶有灰色地带,但是大部分时候尚算公允。正是因为薛止复君子之名远扬,薛父又在发妻死后,不续弦不纳妾,是个专情的人。父亲母亲才觉得这样的家庭,虽然出了一个不成器的,但是至少家风传承是好的。知书嫁进去不会受委屈。”
纪平安:“薛正义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知音:“薛正义吗?我所知的也不多。据说薛正义本身才华学识就很普通,并不惹人眼,也没多少人关注。直到有一年,他发了疯,迷上了花楼的某个花魁,硬把人娶回了家,日日笙歌。后来那花魁病死了,薛正义也病了一阵子,闹得要死要活,又去花楼买了好几个小妾回家,从那以后就开始变态的风流成性。”
纪平安:“他的腿是怎么回事?”
宋知音摇头:“这个就没人知道内情了,传闻是他自己骑马摔下来摔断了腿,没治好。薛家见他没救了,也不管他了。他也更加肆无忌惮。我想不明白……”
宋知音死死地拧着眉头:“知书为什么要忍薛家?她有什么把柄落在薛家头上了吗?”
纪平安:“宋明礼人呢?”
宋知音:“在候职。父亲因为他和知书的事情不待见他,但又因为是族亲,也不愿意苛待,便让他搬到了郊外另一处小房子住。打算帮他寻一个外派的空缺,让他远离汴京。”
宋明礼也没事。
纪平安也想不到因由了。
不过……
纪平安:“她不敢让我把脉,只要能把脉,肯定能知道原因。”
宋知音:“我想个办法,把知书诓出薛家。”
纪平安点头。
马车到医善堂,纪平安从马车上下来,冬春也从后面牧声的马车上下来。
纪平安和冬春走进医善堂。
因为临近中午,纪平安朗声问道:“江姨,中午吃什么呀?”
谢浯屿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去我家吃,去不去?”
纪平安:“你请我?”
谢浯屿走到纪平安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娘请你。”
纪平安:“今天吗?”
谢浯屿:“明天。”
谢浯屿想了想,又补充道:“有很多好吃的。”
纪平安举手:“去,有好吃的必去。”
两人正压低声音说着话,一股凉风吹了进来。
福如海咳嗽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纪平安回头一看,周晟正站在不远处,凉凉地看着她。
纪平安现在看到周晟心慌得很。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脚后有门槛,谢浯屿抬手,抓住纪平安的肩膀,“站稳。”
纪平安心不在焉:“哦,谢谢。”
周晟凌厉的眉毛微微挑高,目光又冷了几分。
纪平安扬起一个笑脸,“复诊是吧?你来得好早。”
纪平安带着周晟去诊室。
进门时,周晟看向谢浯屿,谢浯屿双手握拳,屈身行礼,随即站直,身形挺拔。
因为没有预料到中周晟来这么早,诊室炭火没点,脱衣服会冷,纪平安又去拿火点碳。
打火石她用得并不熟练,火花四射,灼了手,纪平安立刻将打火石丢掉,周晟三步并两步上前,抓住纪平安的手,左手指尖被烫红了。
周晟让纪平安坐下,“烫伤膏在哪里?”
纪平安指了指方位,周晟去拿过来,打开给纪平安抹上,“怎么这么不小心?”
纪平安低着头不说话。
现在她一看到盛州就慌。
有种自己做了亏心事,被苦主找上门要债的错觉。
周晟微微皱眉:“不说话,闷头闷脑的在做什么?”
纪平安:“我不知道说什么。”
周晟:“平常叽叽喳喳,挺会聊天的,这会儿哑巴了?”
纪平安:“我哪有?”
纪平安小声反驳。
周晟吹了吹纪平安烫伤的指尖,“不会用打火石,下次这种活就交给别人做。”
纪平安:“哦。”
周晟拿起桌上的打火石,将炭火点燃。
烫伤就是那样,一开始疼,忍过了,上了药就好了。
好在这次只伤到了左手。
纪平安让周晟坐下,趁着炭火燃烧,给屋内供暖的时候,让周晟将手放上来,她把脉。
把着把着,纪平安眉头越来越紧,“你是不是撒谎了?”
纪平安紧盯着周晟的表情,寻找破绽:“脉相显示,你最近应该有反应,也可以停针了。”
周晟回避着纪平安的目光,纪平安敏锐地抓住这一点:“你说谎了,对不对?”
周晟:“咳。你尽管治。”
纪平安:“对大夫说谎是治病大忌。这事关你的身体健康,你怎么能对大夫说谎呢?”
周晟:“那你给我检查?”
纪平安:“你——”
周晟眉毛高高挑起:“以前不能很大方吗?这会儿怎么脸红了?”
纪平安:“我—— ”
周晟挑眉等着纪平安的下文,纪平安“我”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
纪平安:“以前是病人和大夫…… ”
周晟:“现在?”
纪平安:“总之,你的脉相显示你已经不需要按时针灸了。从今天开始每三日的针灸可以停了。我将药方调整一下,你后续先只依靠吃药和药浴看看情况,三个月复诊一次便可。”
周晟收回手,“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偶尔。”
纪平安:“那说明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往健康的方向发展,后续只要巩固,它就能慢慢恢复完全的健康状态。好了,今天的看诊到此结束了。”
纪平安起身,要赶人。
周晟坐着,不动如山,“就这样?”
纪平安:“什么就这样?”
周晟:“三个月复诊一次,你没有别的话可说?”
周晟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纪平安,“纪平安,你要对我说的话,仅此而已?”
周晟步步紧逼,纪平安步步后退,“我是根据你的病情给出方案。”
周晟将纪平安围剿在一个小的角落:“纪平安,你希望我三个月才过来复诊一次?”
沉默许久,纪平安弱弱地嗯了一声。
“呵!”
周晟气笑了,目光沉如深渊,“纪平安,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我真正的脾气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纪平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纪平安想跑,却一把被周晟拉回来,他死死地箍着纪平安的手臂,“抬头,看着我,再说一次。”
纪平安抬头,周晟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压迫感自上而下,压得她更慌了。
周晟:“别装傻,说话。”
纪平安:“我……咳咳咳……咳…… ”
纪平安捂着胸口,拼命咳嗽,一张脸都咳红了,她身子发软,顺着墙壁往下滑。
周晟咬紧了牙根:“纪平安!你这病发得可真是时候。”
纪平安大口大口的喘息:“我……咳咳咳…… 叫冬春…… 咳咳…… 冬春……药在冬春那…… ”
砰,周晟打开门。
冬春甩开柳星渊冲了进来,“小姐。”
她扶着纪平安来到了里屋。
周晟站在原地,面沉如墨,忍耐到了极致,如阎罗临世,杀气汹涌。
第84章 逢场作戏 陛下询问,臣不敢欺君。……
纪平安在屋里躲了许久, 方才出去。
等出去时,周晟一行人已经走了,空荡荡的诊案上放着两个皮影小人。
纪平安将小人拿起来, 小盛州抿着唇, 目光如炬, 小纪平安朱唇粉面, 明眸善睐。
纪平安又想起了那夜看到的焰火。
玉垒浮云, 锦江山色, 连绵起伏,大盛州问她:“纪平安,你赢了我的玉佩, 什么时候回我一枚?”
纪平安手抚上小纪平安的额头,心头滋味万千, 说不清道不明, 往高处走,往低处落, 落落成空。
待纪平安从诊室走出来, 风色寒厉, 素雪纷纷。
她抬眸看去,眼前一片白茫茫,看不清去路,寻不着来处。
第二天,纪平安独自一人去谢宅吃饭。
于两楹和叙情见到她都十分的高兴, 两个人拉着纪平安说着许多的话。
纪平安带了红豆糕和一些小礼物。
于两楹将鸳鸯炸肚端上来:“快, 尝尝,这是我的拿手菜。”
叙情笑着说:“也尝尝我的鱼羹。我小时候随娘亲在海边住过一阵子,海边别的不多, 鱼是万万不缺的,那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鱼羹。这鱼羹说起来有十几种做法和味道。有偏咸的,有偏甜的,我这个偏咸辣,你尝尝看吃得惯不?”
纪平安笑道:“我最喜欢吃辣了,那保准是吃得惯的。”
谢浯屿将一盘三脆羹放下,“娘,叙情姨,管她就不管我了?”
于两楹:“什么时候少过你的?”
谢浯屿在纪平安身边坐下,“知道你要来,娘和叙情姨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一会儿多吃点。”
纪平安笑着点头:“嗯。”
四个人坐下吃饭,席间说起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谈起赌坊花楼被禁,言语间都是喜色。
于两楹:“我身份特殊,不敢去看看以前花楼的姐妹,叙情能见人,便去了。大家离了花楼,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叙情也笑着说:“寻常人总以为咱们这些人在花楼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所受的苦就接客罢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什么吃得好穿得好,也就接客的那两套衣服是好的,不接客时,衣服都要换下来自己洗,身上穿的都是穿了好几年十来年的旧衣服。”
就连贴身的衣服也是前面几任姐妹传下来的。
不过这话太隐私,谢浯屿在,叙情不好说,于是将话题带了过去:“花楼姐妹为了保持身材,平常吃的连猫都不如。”
纪平安点头,医善堂接诊过的许多姑娘除了妇科病,基本都营养不良,还有劣质胭脂水粉,涂着时,看着脸色尚好,一卸妆,那脸基本都没法看,蜡黄粗糙,还有重金属中毒的褐斑。
叙情道:“现在好了,脱离了花楼,即便是日子过得再苦,也没有在花楼里苦。”
纪平安:“日子慢慢过,总会越来越好。”
于两楹:“是啊,我这段时间涨了不少肉,倒是胖了许多。”
谢浯屿夹了一块鸡肉到纪平安盘子里:“别光顾着说话,吃饭。”
纪平安:“嗯。”
纪平安夹起鸡肉,放入嘴里,蘑菇炖小鸡,鸡肉十分的嫩滑,和野山鸡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野山鸡的肉更紧实,更有嚼劲。
吃完饭,于两楹端来了蜂蜜山楂水,纪平安问道:“对了,你们听说过薛家长子,薛正义吗?”
于两楹:“那人怎么了?”
纪平安:“坊间传说,薛正义当年痴迷一花楼女子,为了纳那女子入门,要死要活,坏了名声。”
于两楹和叙情对视一眼,若是要死要活,那应当闹得很大,她们在花楼十几年了,不可能没听说过。
叙情:“是多少年的事?”
纪平安:“约莫七八年前。”
叙情:“那你待我查一查。”
叙情当年为了脱离花楼,留了不少人的风流韵事在日记上,一旦发现自己记不得,便会去查一查。
叙情去查日记的功夫,于两楹说道:“纪姑娘,听说宋家四小姐便是嫁到了薛府?”
纪平安点头:“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对那薛正义好奇。”
“这样啊。”于两楹抱紧怀里的暖炉,“那……纪姑娘,你有考虑过吗?”
纪平安:“什么?”
于两楹:“就是女子的婚事。咱们女子,这辈子最重要的不就是婚姻大事吗?”
纪平安:“考虑过的。”
虽然不认同这辈子最重要的是婚事,但是纪平安真的认真考虑过。
正是因为太认真,才会权衡利弊又权衡利弊。
纪平安:“不瞒你说,我的人籍户口如今落在宋家,要成亲,须得从宋家出嫁。我想离开汴京,也须得先从宋家嫁出去才行。”
于两楹愕然:“你想离开汴京?”
纪平安点头,许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于是纪平安寻了个借口道:“约莫是我不是汴京人,是从金陵来的。所以来汴京后,许多东西总是不适应不习惯,难以忍受。也因此,总是想着离开汴京,换个地方生活。加之医术精进需要大量的经验积累,势必要用双脚丈量山川,为更多的病人治病才行。”
于两楹目露遗憾:“这样啊……”
于两楹看向门外,一角白袍若隐若现。
过了会儿,叙情回来了。
叙情:“我寻着了。”
纪平安:“真的有那事?”
叙情:“有是有,只是和坊间传言不一致。”
纪平安:“如何说?”
叙情:“约莫七年八个月以前,春花楼隔壁的金枝玉叶阁闹出过一件大事。我也未曾亲眼见过,是金枝玉叶阁的一个姐妹告诉我的。说是金枝玉叶阁的一个花娘,名叫婷雪,意外怀孕了。薛家公子,当时二公子只有十一岁,故而没有大公子二公子的说法,都叫薛家公子。婷雪因为长得好看,经常和其他几个花娘被叫到画舫陪客,后来不知怎的,怀了孕。薛家公子到金枝玉叶阁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打了婷雪好几巴掌,婷雪差点流产。再后来,不知为何,婷雪又被薛家公子花银子赎身纳回了府。当时我听说后,还羡慕了许久。对于我们这些女子来说,有人赎身,给人做妾,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纪平安:“那薛家大公子的腿?”
叙情摇头:“那便不知了。我再次听说婷雪的消息已经是几年后了,那时婷雪已经死了许久,说是难产死的。大家都说婷雪死后,薛家公子伤心过度发了疯,自己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纪平安:“听起来,像是个痴情故事。”
叙情:“花楼里的风流韵事,大多听起来痴情,细究起来,皆逃不出逢场作戏四个字。”
叙情在花楼待了十多年,对这些事见得多了,便看透彻了。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
薛家不管薛正义还是薛止复,总感觉迷雾重重。
宋知书这一次怕真是入了狼窝了。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纪平安起身告辞,谢浯屿送纪平安到门口,“你想离开汴京?”
纪平安:“你听见了?”
谢浯屿:“嗯,刚巧听见了一两句。纪平安,汴京没有能留下你的东西吗?”
纪平安:“有很多我会想念的人,事,物,但我也有我必须离开的理由。”
谢浯屿:“为了医术?”
纪平安:“为了自己。汴京城太繁华太大了,在这里,能出人头地,出将入相。在这里,抬头是天,低头是权。我来汴京城参加长公主宴会那次,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我也什么都没做。但不论我做没做,亦或者我证明自己的清白与否,我都得认命。哪怕如今我有了足够的资本能暂时立身于此,我仍然不喜欢。”
谢浯屿:“没有人能留下你?”
纪平安摇头:“我不想丢掉我自己。”
谢浯屿:“在汴京会?”
纪平安:“汴京不只是繁华,它太富贵了,富贵迷人眼。你在依赖它的同时,它也会吞噬你。”
谢浯屿:“那如果……我说我喜欢……”
“谢大人。”
谢浯屿话没说完,一个太监带人走了过来,“谢大人,皇上宣你。”
谢浯屿抿了抿唇,看了看纪平安,又看了看太监,“我知道了。”
太监道:“谢大人,请立刻跟小的入宫。”
谢浯屿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又松开,跟着小太监一行人离开。
纪平安去取了红日,牵着红日往医馆的方向走。
年后才几日,街道两侧已经陆陆续续有店铺开业了,小摊贩也零零杂杂地重新开始摆摊。
纪平安牵着红日,红日大概是察觉纪平安的情绪不太高,低头亲昵地蹭着纪平安的脖子。
纪平安抚摸着红日的鬃毛,“红日,其实我觉得银蹄,雪耳这两个名字也很好听。红日,在你见到我之前,你叫什么名字呢?”
红日依然温顺地跟着纪平安。
纪平安:“你这么乖,这么通灵性,以前一定很受主人喜欢,他也一定花了很多心思调教你。”
纪平安:“其实我不是真的说,三个月才见一次。我只是比较乱,有些害怕,想冷静一段时间,仔细想一想。但他的脾气也太差了,你说我权衡利弊,挑来挑去,怎么挑了一个脾气那么差的?”
纪平安:“不对,我挑什么?谁说我就挑他了?”
一路上,纪平安拿红日当树洞,喋喋不休念叨着,红日听不懂,但很有耐心,偶尔会蹭一蹭纪平安,舔一舔纪平安的手。
直到可以纵马飞奔。
呼呼的风刮着耳朵,纪平安将帽子收紧,拽紧了缰绳,只享受这一刻。
……
皇宫内,射园。
周晟身穿紫色龙袍,手执长弓,长箭射出,直中红心。
福如海带头喝彩。
待小太监更换桌上空了的箭筒时,福如海上前禀告:“陛下,谢浯屿谢大人已经恭候多时。”
周晟余光瞥了一眼谢浯屿候命的方向,“让他过来吧。”
福如海:“是。”
过了一会儿,谢浯屿被带了上来,谢浯屿跪拜行礼:“臣,龙神卫都指挥使,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晟没让谢浯屿起来,只问道:“听说你一年连升三级。”
谢浯屿:“是。臣先参军,后因在选拔赛中赢得魁首,被参步军司都指挥使展阳,展大人,带进龙神卫。先后跟随展大人奔波于仰州剿匪,夜捕贪官吕温韦等案,受到提拔。”
周晟:“功勋卓著。”
谢浯屿:“为朝廷效命,为陛下效忠,臣不敢居功。”
周晟:“起来吧。”
周晟换了一支箭,搭在劲弓之上,这弓和上次和纪平安使用的不同,十分重,即便是常年习武的人,要拉开也要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人根本拉不开。
周晟长臂拉动,弓如满月,一箭箭中红心不差毫厘。
周晟又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她去你家吃饭了?”
谢浯屿恭敬回道:“臣与纪姑娘交好,都住在汴京城,经常会相互请吃饭。”
周晟:“是吗?”
周晟转身,准心落在了谢浯屿面上,一点点将强弓拉开,“你喜欢她?”
周晟语气轻描淡写,似随口一问。
但弓弦却一点点被拉满,只要放手,白羽箭便会要了面前人的性命。
福如海勾着身子,浑身僵硬。
四周所有候令的太监宫女
屏住了呼吸。
诺大一个射园,不闻人声,只余风声。
周晟声音平静,喜怒无踪:“回答。”
谢浯屿孤身直立,开口道:“是,臣爱慕纪姑娘。”
砰!
弓弦震动。
白羽箭擦着谢浯屿的脸而过,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周晟:“放肆。”
谢浯屿和射园内的所有人一起跪下。
谢浯屿:“陛下询问,臣不敢欺君。请陛下明鉴。”
周晟抬手,小太监递上新的箭,他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手里的长箭,“不怕死?”
谢浯屿:“若是连自己心悦何人都不敢承认,枉为男儿。陛下,纪姑娘是人,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这一点,臣相信,陛下和臣是一样尊重她的。”
周晟轻笑了一下,“给朕戴高帽?”
谢浯屿:“臣相信,至诚之至,通乎神明。陛下圣明,照见下非。”
冷风猎猎,谢浯屿也不知自己能否得天子仁慈,只在须臾之后,听得天子将长箭扔回给小太监,抬步离开。
福如海低声对他叮嘱道:“下次别这样了。”
说完,福如海匆匆跟上周晟的脚步。
谢浯屿紧绷到了极点的神经总算松了一分。
……
下午,纪平安拿出账本和江厌对账。
收拾收拾,过两天,医善堂也要在开门营业了,要开门账目就得整理干净,还要联系农户重新进药材。
江厌:“纪大夫,这些就是整理出来,需要重新补货的药材。”
纪平安拿着清单仔细查看:“好,就这样,按照清单,让他们送货。”
江厌:“嗯,我明儿就去。”
纪平安将手中的账本放下,“对了,红日的草料快吃完了,你明天过去的时候顺便拐个弯,去草料场,让他们送点草料过来。”
江厌:“好。”
整理完账目,差不多要到吃饭的时候,江厌去厨房做饭。
冬春在院子里和小梨儿小石头捉迷藏。
纪平安坐在柜台这里发呆。
春节假期,不忙了,反而无聊起来。
纪平安看着门外,雪停了许久,街道上湿漉漉的,留下了许多脚印。
“平安妹妹。”李庭绘从门外走进来,“发什么呆呢?”
纪平安:“无聊。”
李庭绘:“就知道你会无聊,所以我带来了。”
纪平安放下撑着下巴的手:“什么?”
李庭绘让开半步,她身后走出一个身穿青色棉衣长袍的男子,男子身形如松柏挺拔,双手自然垂放在身体两侧,手指并不纤细,甚至有些粗,上面长着许多老茧,加之男人进门时,身上自带药香,纪平安猜测,男子手上的老茧是摘药,练药时磨出来的。
就像她,这些日子常看病治病,摘药磨药,原本白嫩的手上也长出了许多茧子。
李庭绘对着纪平安努鼻子,“前头你不是还说想见吗?”
李庭绘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兄,梁信初,七岁时拜在我爹娘名下学医,去年跟随我爹娘去游历锻炼,前不久才回来。”
哦~
纪平安懂了,这就是那位让李庭绘抛下她和冬春的七夕男。
纪平安立刻站起来,打招呼:“梁大夫好。”
梁信初躬身行礼:“久仰纪大夫大名,以后请多指教。”
纪平安:“听这意思,以后梁大夫将会留在汴京?”
梁信初抿唇一笑,余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李庭绘身上:“已经学成出师,定下门面。开张那天,还请纪大夫赏脸光临。”
纪平安向右两步,挽住李庭绘:“那你们这是定下了?”
李庭绘双颊熏红,小声道:“我们小时候就定下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水到渠成。
纪平安感动了,忍不住又仔细打量起梁信初,长相帅气,看着脾气也是个温和有礼的,还是学医的,和李庭绘有共同语言。
纪平安已经开始脑补李庭绘和梁信初两人一边经营自己的医馆一边探讨医学,相互精进医术的画面了。
多美好,多幸福的画面啊。
她忍不住开始描绘自己和盛州离开汴京,一路往南的画面。
她行医,盛州打猎,回家就有野山鸡野兔肉吃,两个人一路游学一路赏景,似乎也不错。
上次打猎体感很好,她还挺喜欢打猎的。
盛州也不反对她行医,若是病人不多,她也可以陪着盛州去山上打猎。
若是以后战乱了,以盛州的身手,他们躲入山林之中,也是能平安熬过乱世的。
盛州这个人如果做丈夫,好像除了脾气有点坏,基本没什么弊端了。
李庭绘见纪平安发呆,抬手在她眼前晃着,“平安妹妹……平安妹妹?”
纪平安回神:“啊?”
李庭绘:“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纪平安:“有吗?”
李庭绘点头:“有。”
纪平安:“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吧。”
纪平安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一整天了,一直在想盛州。
纪平安让庭绘和梁信初坐下,自己去给他们泡茶,端着茶壶茶杯回来时,梁信初正将身上的背包放在桌子上,“你和纪大夫说会儿话,若是要说的久一些便知会我一声。我先去开封府,赶在梁仵作下工前将东西交给他。”
李庭绘:“好。不过医馆还没开张,左右无事,我和平安妹妹只是说一些女儿家的体己话罢了,用不了多少时间。一会儿和平安妹妹说一声,我和你一起去。”
纪平安一边倒茶一边问:“你们要去开封府?”
李庭绘点头:“信初当初刚学医时,需要了解一些人体的基本构造,是以在开封府梁仵作那里当过一个月的学徒。”
纪平安点头,表示理解。
这年头学医,又没有大体老师,想了解人体也只有仵作这一条路了。
纪平安随口问道:“李姐姐,你知道七年前,薛家大公子,薛正义的腿是谁看诊的吗?”
李庭绘摇头:“七年前我还太小了,不太能记事。你若是想知道,等回去,我问问爷爷,他应该知道。”
梁信初开口道:“是爷爷治的。当时我跟在爷爷身边帮他拎药箱。”
纪平安:“是骑马摔断的吗?”
梁信初摇头:“具体不清楚,但肯定不是骑马,骑马摔不出那么重的骨裂,倒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纪大夫,你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纪平安摇摇头:“是我一个表姐嫁入了薛家,我见那薛大公子表情阴森,十分可怕,故而心下好奇,世家贵公子是如何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梁信初:“这薛家大公子,我还有印象。爷爷当年在汴京英名正盛,许多人都会请爷爷看诊。薛家也不例外。当时的薛家还没有升官,官职一直卡在六品,对爷爷十分客气。当年薛大公子娶回家的那个怀孕的小妾的安胎药也是爷爷开的。薛大公子娶花楼女子为妾,气病了自己的母亲,薛夫人的病也是爷爷诊治。”
纪平安:“我听说,那小妾后来难产死了。”
梁信初:“大约吧。”
纪平安:“大约?”
梁信初:“那小妾的脉相一直很稳固,并没有难产的迹象。后来听说那小妾难产死了,有人匿名举报薛家杀人。开封府调查,将小妾的尸体带了回去。我当时恰好在开封府跟随梁仵作学习。那小妾的尸身我见过,说是火葬一半被救下,尸身难辨。”
纪平安:“你觉得不对?”
梁信初抿着唇,没说话。
纪平安:“你如果不是觉得不对,不会特意强调尸身难辨。”
梁信初:“当时我只负责旁观,所以并不能肯定,只是依稀觉得她的肚子不像八个月大,也可能是难产落胎造成。那小妾死后没多久,一直在病中的薛夫人也病逝。薛夫人病情加重时,爷爷不在汴京,没来得及去,估计是因此,薛府之后再也没叫过爷爷去看诊。”
李庭绘:“平安妹妹,你在怀疑什么?”
纪平安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我可能忽略了些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从她和宋知音踏进薛府开始,见的人也不多,就是觉得很奇怪。
薛家秘密真的太多了。
薛正义,薛止复,为什么小妾陷害宋知书,偏偏是把宋知书迷1晕后放薛正义床上?
小妾室靠着薛正义在薛家存活,一招得罪薛家两位少爷,图什么?一个小妾没人在背后指使,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拿宋薛两家玩手段?
薛正义比薛止复大那么多,有那么多小妾,每日至少两次厮混,但,从七年多以前到现在,只有那位名叫婷雪的女子怀过孕。
薛家到现在也没有新的子嗣。
第85章 幻觉 什么路子来钱最快?
纪平安道:“梁公子, 你去开封府后,可否试一试查看当初的验尸报告。如果不行也没关系。”
梁信初:“我可以试一试,不过开封府管理严格, 又是七年以前的事情, 怕是很难查看。”
纪平安:“梁公子, 你不用太为难, 若是有机会便看, 没机会便不看。”
梁信初:“好。”
李庭绘也说道:“平安妹妹, 待回去之后我也问问爷爷当年的事情,信初当年年纪尚轻,兴许忽略了许多细节。”
纪平安感动地抱住李庭绘:“还是李姐姐对我最好。”
李庭绘打趣道:“你呀, 每次使唤人,嘴就跟抹了蜜似的。”
过了一会儿, 茶喝完了, 纪平安要去添开水,梁信初抢先一步拿起茶壶:“我来。”
李庭绘指了个方向, 梁信初便去倒热水了。
纪平安贴近李庭绘, 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长得俊, 眼里有活,这个不错。”
李庭绘小小地捶了纪平安一下:“那你呢?什么时候也带一个给我相看相看。”
纪平安唉声叹气:“我男人缘不好。”
李庭绘嗔了她一眼:“你哪里是男人缘不好,你是笨。”
纪平安不平道:“我哪里笨了?我可是最聪明的纪大夫。”
李庭绘:“……”除了医术,哪儿都迟钝。
连她都看出来了,那常来常往的盛公子, 还有没事就过来蹭饭的谢浯屿, 这两人看纪平安的眼神就没清白过,偏偏纪平安自己一无所觉。
唉……
待梁信初回来,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纪平安送走了两人。
冬春这时来了前厅:“瞧李姑娘的样子,怕是明年该办喜事了。”
纪平安:“你也想了?”
冬春噘嘴:“小姐,你怎么总那我打趣?”
纪平安:“我没有啊。我是真的关心你。”
冬春:“奴婢现在还不想成亲。不过,梁公子怕是拿不回验尸报告。”
纪平安:“为什么这么说?”
冬春:“我上次听柳公子说,开封府府尹换了人,现在的暂任府尹的是枢密史李浦泽,李大人。因为上次开封府管理不严,导致消息泄漏,花楼事先收到开封府搜查的消息,李大人重新整顿了开封府上下,现在的开封府铁桶一般,任何人都没有徇私的空间。”
纪平安:“这样啊……那确实是拿不到了,不过没关系。知音表姐说已经想到办法让知书表姐出府了。”
冬春:“四小姐真的受了很大委屈吗?”
具体情况冬春不知,只是从纪平安的态度上猜出了几分,纪平安和冬春一路走来,相互扶持,也没打算瞒冬春,三言两语将事说了。
冬春一下想起自己在宋府挨鞭子时有多痛,怒斥道:“那姓薛的一家简直不做人。薛止复也不是个好的,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相信四小姐,结果还是让四小姐挨了二十鞭子,我看他其实心里也不信,就是嘴上说得好听。”
纪平安:“这也难说。这次知书表姐嫁进薛家,再要脱身,怕是要蜕一层皮。”
冬春:“四小姐脾气任性,奴婢一直不喜欢她,可是真看着她如此受委屈,心里难受得很。”
纪平安叹了一口气。
两日后,宋知音让人送信过来,纪平安带着冬春去了玉心阁。
纪平安和宋知音躲在玉心阁二楼,隔着帘子看下面人来人往。
纪平安:“这样真的有用?”
宋知音:“知书打小就喜欢金银玉器,但凡见着好的,眼睛都挪不开。她又爱和人比,总不愿意被人比下去,这梅花双狮纹玉梳是我辗转好几个地方用了我这些年积攒的大半首饰,还花了不少人情才换来的。可想而知多珍贵。这次我让老板展出来,特意将价格放得很低。这么珍贵的便宜,知书肯定会赶着过来。”
纪平安:“知书表姐如今身上的伤还没好,为了一把梳子,忍着疼……”
纪平安的疑问还没说完,宋知书便从门口走了进来。
纪平安服了,“知妹莫若姐。”
宋知音挑了挑眉,躲着往门口看,宋知书身后跟着薛止复。
世家公子小姐为了体面,绝对不会让自己穿得太厚重,宋知书和薛止复同样如此,两人穿着轻松,外面都披着狐狸毛的披风。
披风挡风保暖,加上屋里炭盆火炉供暖,这样穿倒也不冷。
两日不见,宋知书的身体似乎好了许多,脸上有了一点点肉,皮肤也更好了。
但薛止复似乎染了风寒,脸上不自然的发红,时不时地咳嗽两声,额前也滲出了薄汗。
纪平安眉头皱了起来,两人这是一个病了一个好,一个好了一个病,轮着来?
宋知书来了之后,找到玉心阁老板直奔主题,“老板,听说你这里新到了一只梅花双狮纹玉梳?”
玉心阁老板经验丰富,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薛少夫人也知道了?实不相瞒,这玉梳我小人留着准备月底拍卖的。并不在今天出售。”
宋知书:“你不准备在今天出售,你放风声做什么?”
玉心阁老板:“薛少夫人,小人放风声是为了给月底的拍卖造势。您要不月底再来?”
宋知书:“你造势也没说清楚,我以为你今日就要出售,急冲冲地就赶来了。我这病都还没好。”
玉心阁老板:“这……”
眼看玉心阁老板为难,薛止复解围道:“怕是下面办事的人传错消息了。知书,既然来了,不如让老板带我们去看看那梳子,品一品其价值。若是值,月底我和你一道来,一定将玉梳拍下如何?”
宋知书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玉心阁老板:“那两位随我到后院玉器间。”
宋知书抬步,薛止复也紧随其后。
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
“谁的马惊了?要死人啊,快出来拦住。”
薛家马车忽然发狂,横冲直撞,薛止复连忙道:“我先去看看,知书你在原地等我和你一起。”
说完,薛止复急忙冲了出去。
宋知音对纪平安说道:“我收买车夫,给那马喂了含药的草料,那马一时半会静不下来。”
纪平安点头,依旧关注着楼下的情况。
宋知书站在原地,玉心阁老板催促道:“薛少夫人,咱们小店还要做生意,小人也不能一直陪您耗着,您看,要不小人先带您去玉器间赏玩,待薛公子回来后再一道。”
宋知书看向屋外,那马儿好像真发了疯,怎么拦也拦不住,薛止复已经追了过去。虽然薛止复对她尚算可以,但她心里仍然对薛止复有厌,有气,不想看见他,于是宋知书点头应允,和老板来到了玉器间。
走进玉器间,外面有人叫老板,玉心阁老板道歉后,出门迎客。
宋知音趁着宋知书没注意,拿着沾了麻沸散的手帕走了进来,从后面直接捂宋知书口鼻上,没一会儿,宋知书没了知觉。
宋知音扶着宋知书坐下,“小表妹,你快点。”
纪平安被宋知音一系列毫不拖泥带水的操作给震住了,直到宋知音叫她,这才立刻上前,抓住宋知书的脉搏。
脉搏浮涩,淤积。
和当日米铺老板脉搏极为相似。
纪平安脑海中闪电划过,“我知道我忽视什么了。”
宋知音:“什么?”
纪平安:“是五石散。”
宋知音瞪大了眼睛:“五石散,那不是禁药吗?知书从小干干净净怎么会吃那种东西?”
纪平安摇头:“可能是薛家给她吃的。五石散,又叫寒食散,药性燥热绘烈,服用之后,全身发热,所以不畏惧寒。我一直错误地以为薛止复和薛正义穿的少,用披风保暖,是和大表哥,豫表哥一样,为了世家公子的风度。
但我忘了,五石散不仅仅只有燥热这一个表现。五石散服用了,人会精神亢奋,性1欲加重,美白养颜,使皮肤变好。长期服用甚至会产生幻觉。
所以薛正义才控制不住,在知书表姐和薛止复成婚那三日都要和小妾厮混,所以薛止复和薛正义,还有知书表姐的皮肤才会越来越好。”
宋知音:“薛家连五石散都敢碰?不对,他们给知书吃五石散?我要让父亲弹劾他们!”
纪平安:“五石散吃多了会上瘾,很难戒掉,知书表姐脉搏显示,她并没有吃多少,还没到上瘾的地步,现在停还来得及。知音表姐,我们必须叫醒知书表姐,问清楚。”
宋知音:“她不会说。”
纪平安也沉默了,是啊,宋知书表现怪异,那么维护薛家,怎么会轻易坦白?
纪平安想了想:“那我们就诱供。”
纪平安低头和宋知音说了几句,宋知音点头拿出水,往宋知书脸上弹了一些。
这次的麻沸散只是为了让纪平安给宋知书把脉,所以并没有下大剂量。
宋知音抓住宋知书瘦削的肩膀,轻轻摇晃:“知书,知书……”
宋知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宋知音一把抱住她,哭道:“知书,你受委屈了。”
宋知书头还晕着,不太清醒:“什么?”
纪平安演技没有宋知音精湛,坐在一旁,别开头,拿着手帕假意抹着眼泪,“知书表姐,刚才知音表姐给你催眠,你……什么都说了。”
宋知书如遭雷劈,浑身僵直,“你们都知道了?”
宋知音哭着点头:“知书,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们对不起你。你跟我回家吧。”
宋知书眼眶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可是我回不去了。”
宋知音:“可以的。我们一起共度难关。”
宋知书:“那大哥的官职怎么办?”
大哥的官职?
什么意思?
薛家拿大哥威胁知书?
薛家凭什么?门下侍郎不过三品,爹爹官拜礼部尚书,从一品,薛家焉敢?
话还没全部套出来,宋知音咽下所有疑问,“大哥不怕,我们也不怕。最重要的是你的幸福。”
宋知书:“那大嫂呢?”
宋知音更迷惑了,这跟大嫂有什么关系?
宋知音不解其意,纪平安却将一切都串起来了,“你是说金枝玉叶阁?”
宋知书一双水润的眼睛圆瞪:“我连这都说了?”
宋知音放开宋知书:“什么金枝玉叶阁,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宋知书更茫然了,“宋知音,你不知道?”
随即,她反应过来:“你们诓我?”
既然已经被拆穿,纪平安也不演戏了,直直地盯着宋知书的眼睛:“你把事情说清楚,你嫁进薛家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回宋家求助?你体内的五石散是怎么回事?大表哥和大表嫂又是怎么回事?”
宋知书:“什么五石散?”
宋知音:“宋知书!你是不是蠢!’
宋知音真的气炸了,“你在吃五石散,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没吃五石散,你为什么怕小表妹给你把脉?”
宋知书:“我……”
宋知书头一次见宋知音如此疾言厉色要杀人的模样,也没有以前外强中干耍脾气的样子了,弱弱地缩着脖子:“是薛止复说上次小妾给我下药,下的是禁药,要是被发现,薛家会有大难,短期内,药效无法全退,需要等一段时间,所以让我别露出马脚,坏了薛家名声。”
宋知音:“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宋知书:“我进薛家后,生病了。不知怎的,总是莫名其妙半夜梦游,回来就发烧,烧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知。吃不下东西便瘦了。”
纪平安:“你不是莫名其妙梦游,也不是因为发烧吃不下东西。是因为五石散,五石散让你出现了幻觉,你才会夜半三更四处游荡。没有接触过五石散的人,一开始接触五石散反应会很大,有小部分人甚至会有排异反应。你吃不下东西应该就是排异反应。”
宋知书还是不敢相信:“我真的吃了五石散吗?”
纪平安:“你体内已经开始淤积不少五石散,说明吃了有一段时间了,是从小剂量逐步增加的。也幸好你有排异反应,不然你现在怕是已经上瘾了。”
宋知音质问道:“薛家为什么要给你吃五石散?”
宋知书害怕了,浑身发抖:“我、我不知道。”
纪平安拧眉思索,“薛家自己也在吃,怕不是故意为难知书表姐。也可能是为了拉拢知书表姐,让她成为自己人才给她吃。”
五石散的事情,宋知书一问三不知,时间紧迫,薛止复随时有可能回来,纪平安便直接追问:“大表嫂怎么回事?”
宋知书讷讷道:“你不是知道金枝玉叶阁吗?”
宋知音快疯了,“金枝玉叶阁到底是什么?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薛公子,您回来了?”
屋外传来玉心阁老板提醒的声音。
宋知音抓紧宋知书的肩膀:“知书,明天这个时间,你想办法甩开薛止复,到你常去的看闲书的书局,我们在那里等你。你回去后也好好想清楚,把这段世家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理清楚,然后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
宋知书还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宋知音下了狠手,“宋知书,你听见了吗?”
宋知书肩膀一痛,连忙点头。
纪平安也紧急叮嘱道:“五石散药效发作很快,绝对不可能白天吃了,晚上才发作。你好好想想自己晚饭吃了什么,夜宵又吃了什么。悄悄把有问题的东西倒掉,你体内的五石散已经毒化,不能再增加剂量了。”
说完,纪平安塞给宋知书一个盒子,和宋知音一起躲进了柜子里。
薛止复推门而入。
宋知书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你回来了。”
薛止复:“那马不知发了什么疯,怎么都不听招呼,费了一些时间,好在没有伤到人。”
薛止复低头看向盒子里的玉梳:“精妙绝伦,难怪汴京那么多人惦记着它。等到了月底,不管多少银子,我一定为你拍下,每日用它为你梳妆。”
宋知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哼!话说得好听!”
宋知书一向是这样骄纵的性子,薛止复偏就喜欢她这性子,宠溺地笑道:“时间会证明一切。走吧,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在外面待太久了,伤势加重,我会心疼。”
宋知书:“哼。”
宋知书将盒子盖上,放回桌子上,转身就走,薛止复跟上。
宋知音松了一口气,正要打开柜子,纪平安拉住她,轻轻摇头。
果然,不一会儿,薛止复又走了进来,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将门带上,对老板说道:“玉器间保存着许多珍宝,老板,注意关门,别让宵小趁虚而入。”
老板笑道:“是,薛公子说的是。”
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老板将薛止复送出门许久,纪平安和宋知音才从柜子里出来。
宋知音:“薛止复是个谨慎的。”
纪平安:“也幸得以前遇见过一个比薛止复还谨慎的人,否则我也早出来了。”
宋知音:“我们先走。”
两个人从后门离开,纪平安上了马车,宋知音没回自己的马车,追了上来。
她迫不及待追问:“金枝玉叶阁是什么地方?”
纪平安低垂着眼眸:“花楼。”
宋知音:“花楼?我……花……”
宋知音实在是过于震惊,以至于语无伦次。
纪平安:“刚才薛止复说无论多少钱都会为知书表姐拍下玉梳。而玉梳昂贵,是知音表姐你花了自己大半首饰换回来的。薛止复仅仅只是中书舍人,薛家底蕴也远没有宋家深厚,却能动用这么大笔钱。薛家哪来这么多钱?除非他们私下有来钱的路子。什么路子来钱最快?”
宋知音:“先别说这个,花楼和大表嫂有什么关系?大表嫂的父亲是贤政殿大学士,曾任参知政事,正一品,人称韩相,等同宰执,大嫂是他的亲女儿,能和花楼扯上什么关系?”
纪平安抿着唇沉默着。
她是怀疑过韩绮和金枝玉叶阁有什么牵扯,但就像她曾经动摇过的那样,韩绮说不定只是被人贩子拐入花楼,很快便被救出,兴许这一切只是和紫薇当年一样的阴差阳错误会。
在一切没搞清楚前,她不能轻易下结局,去随意对一个无辜的人随意评判,下结论。
万一猜错了,那她就是误导,是对韩绮的伤害。
纪平安思索后,谨慎说道:“我们还是等明日和知书见面后,让知书说吧。”
宋知音不认可,再度逼问,但纪平安始终守口如瓶,她最后无奈了,只能沉着脸从马车上下来。
宋知音走了,冬春才进马车。
冬春:“小姐,怎么样了?”
纪平安摇摇头:“冬春,你说什么路子来钱最快?”
冬春:“盐,铁,赌坊,青楼,钱庄。以前老爷经常和这几个行当打交道,有时候老爷也烦,但是不打交道不搞好关系,别人就会搞我们,老爷也没办法。”
纪平安:“是啊,只有这几个路子来钱最快。”
纪平安心下已经有了怀疑,只是,薛家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经营赌坊花楼的同时控制户部?
还有五石散。
如宋知音所说,这是禁药。
谁有能力拿到这种药?谁既有能力又懂医术,能调配这种药?谁又有那么大的权势能在汴京城里偷偷运输禁药?
马车停在医馆,纪平安和冬春从马车上下来。
柳星渊立刻闻着味出来了,“冬春姑娘,我来看你了。”
冬春脸上笑容一下淡了下来,“都说了不要来找我。”
柳星渊抱着牛肉干献宝似的道:“冬春姑娘,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草原牛肉干,我特意托朋友加价运过来的。”
冬春:“我不要。”
说着,冬春跑开了。
柳星渊苦兮兮地追了过去:“冬春姑娘,我跟你说,我们之间真的有误会。你相信我,我和那个去世的妻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有苦衷的,等以后我一定向你解释,到时候你要打要骂都行。”
纪平安往四周寻探,都是些熟悉的商铺和陌生的行人,没有熟悉的身影。
纪平安走到屋内,江厌带小梨儿和小石头去买开学的东西了,不在家。
大黄和小黑负责看门。
李庭绘最近在恋爱。
整个医善堂除了柳星渊和冬春的声音外,没别的了。
“哦,没有就没有呗。”纪平安摸摸肚子,肚子饿了,去做红豆糕吧。
柳星渊又被冬春捶了一顿,连带玉佩也被冬春退回来了,他没精打采地回宫交班。
福如海瞧见了,拖长尾音:“哟?柳侍卫,这是打哪儿做贼让人给揍了?怎么脸上那么大一块乌青?”
柳星渊委屈至极,看着福如海的眼神带着强烈的怨念,“冬春姑娘说我无情无义。”
福如海:“你去医善堂了?”
说着,福如海看了一眼里面批阅奏折的周晟。
福如海问道:“冬春姑娘还说什么了?”
柳星渊:“说让我以后别烦她。”
福如海:“那别的呢?医善堂其他人呢?”
柳星渊:“什么别的?江姨带小梨儿和小石头去买东西了,屋里就冬春,纪大夫和我,还有两条狗。”
福如海:“纪大夫没说什么?”
柳星渊摇头:“纪大夫肚子饿了,做了红豆糕。我只吃了半个,就被冬春赶走了。”
福如海:“你——”
福如海恨铁不成钢到了极致,压低声音道:“纪大夫没说话,你就不会问吗?”
柳星渊澄澈的眼睛满是疑问,仿佛在说:“问什么?”
福如海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他小心地往屋里看,完了,陛下脸上都开始带笑了。
周晟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回来了,就滚过来值班。”
福如海摇摇头,拍了拍柳星渊的肩膀,“公子,保重。”
……
第86章 迷雾 旧日墨宝
深夜, 薛府。
宋知书坐在暖炉旁烤火,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想今天白天和纪平安,宋知音的对话。
五石散。
她居然在吃五石散。
那上次她在薛正义的床上醒来, 大家都说是小妾嫉妒, 陷害她, 是真的吗?小表妹说五石散吃多了会产生幻觉, 那有没有可能, 她不是被小妾下1药, 而是五石散吃多了,在幻觉中走进了薛正义的屋子?等醒来时,为了圆谎, 大家才把小妾献祭了?
宋知书的思绪又回到那天。
模模糊糊,迷迷茫茫,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睁开眼,薛正义坐在床上, 胸前衣衫敞开, 似笑非笑, 如毒舌蛇一般地盯着她,“弟媳妇这是更喜欢我?”
然后她尖叫,叫来了人。
之后便是公公审案,薛止复过来,挡在她面前表示相信她。
公公看在薛止复的面子上, 只让她挨了二十鞭子, 让她好好反省,以后循规蹈矩,守夫纲。
后来, 薛止复告诉她,查清楚了,是薛正义的小妾姜娘嫉妒她受宠,所以在她每日吃的燕窝里下药,将她送到了薛正义的床上,想让她浸猪笼。
薛止复说现在薛正义护着姜娘,不让人动。只能等,等什么时候,薛正义玩腻了,他们便能报仇了。
当时她不服,要闹,又被大哥大嫂的事堵了嘴。
她自小生活环境单纯,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事情发生的突然又莽撞,她什么都来不及细想,现在想想,这事到处都是疑点。
“小姐,这是今天的燕窝。”碧绿走了进来,将燕窝轻轻放在桌上。
碧绿是宋知书带过来的贴身丫鬟,薛府里的下人都叫她二少夫人,只有碧绿会叫她小姐。
但是自从嫁进来之后,碧绿总会被以各种理由叫走,到薛府各处帮忙,是以碧绿总不在她身边。
宋知书想到纪平安的叮嘱,吩咐道:“放一边吧,我现在没胃口。”
碧绿:“是,小姐。”
宋知书:“碧绿,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管谁找你,谁吩咐你,都不要离开沁禾院。”
碧绿:“是!小姐!小姐,你总算开口了,那些活计真的很琐碎又令人暴躁,其实奴婢一点也不想去。”
闻言,宋知书眼眶一红,她这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人事不知,连累从小跟着自己的婢女也受了委屈。
宋知书:“碧绿,我以后会振作起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薛止复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桌上没动的燕窝,将手里的基本书放下:“你最近在府里待得久了,容易无聊。最近书局新出了几个话本子,我给你寻来了。都是捡着你喜欢的挑的。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宋知书接过,随手翻开了一本,是鬼神怪谈,确实是她钟爱的类型。
宋知书:“你费心了。”
宋知书坐着,薛止复从她身后抱住她,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贪恋地嗅了嗅,“为夫人效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区区几本话本子,又算得了什么?”
宋知书身子僵住了。
自从成亲后,每到晚上,薛止复一改往日清心寡淡翩翩公子的形象,于床事上格外热衷,每每不折腾得她哭泣求饶不得休息。
这也是五石散的功效吗?
宋知书推搡开薛止复:“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薛止复怔了
怔,随即笑着放开宋知书,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是我没考虑周到。”
说着,薛止复端起桌上的燕窝:“夫人多吃点,早日将身体养好。”
宋知书如今看燕窝就头皮发麻,“我这会儿没胃口。”
薛止复哄道:“乖,多少吃一点,你前段时间病了,吃不下东西,瘦了这么多,再不多补补,身体受不了。”
明日还要外出和宋知音、纪平安见面,宋知书不敢打草惊蛇,便说道:“那我随便喝一点,我要是实在吃不下,你也别哄我。”
薛止复宠溺笑道:“好。”
薛止复舀了一小勺给宋知书,宋知书张口喝下。
一勺接着一勺,就这么吃了小半碗。
宋知书:“好了好了,我实在吃不下了。你端走吧。”
薛止复看了看完碗,也没强求,让下人将碗勺撤下。
宋知书瞪着薛止复:“你也走,别烦我。我还没原谅你呢。”
薛止复:“我走了,谁给你暖被子?”
宋知书起身,将薛止复赶出门:“别说俏皮话,我身上的伤,你若是不给个真正的交代,以后别留我房里。”
砰!
宋知书将门关上。
薛止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知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我只希望,你能把我当家人,就像你把你大哥二哥当家人那样。”
无人回应,薛止复只得离开。
见人影走远,宋知书急忙闯进里屋更衣间,趴在恭桶上,用手指抠喉咙,将刚才吃的燕窝全都吐了出来。
碧绿被宋知书忽然的操作惊住了,但她是宋家的丫鬟,是打小跟着宋知书的,她心里清楚,宋知书好,她才有好日过,于是她连忙将窗户全都关上,又将半人高的花瓶移过来挡住宋知书的身影,避免让外面的人看出破绽。
待宋知书吐完,碧绿将温热的茶水端过来,“小姐,你怎么样?”
宋知书不敢小瞧五石散的威力,吐到胃酸都吐出来了才罢休。
她瘫软地坐在地上,因为呕吐的生理泪水糊了满脸。她接过碧绿手里的茶杯,灌了几口茶水漱口吐掉,这才拿绣帕将脸上的泪水全都擦干净。
宋知书叮嘱道:“碧绿,今日的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
碧绿点头:“是,小姐。”
缓了一会儿,胃没那么难受了,宋知书问碧绿:“碧绿,我嫁进薛家没多久后,开始梦游,你是第一个发现的。我梦游具体是怎么梦游的?”
一说起这个碧绿便白了脸,以前她提起小姐梦游,小姐不愿意相信,总让她闭嘴,今儿个怎么主动问起来了?
碧绿:“小姐,奴婢说了,你别生气。”
宋知书:“你说,我不生气。”
碧绿:“小姐你会笑,喊着宋明礼宋公子的名字,然后吵吵闹闹,说自己变成了一只鸟,要飞起来,飞出牢笼。在院子里撒泼。有时候,又会沉默寡言地游荡,然后飞啊飞啊飞。每回都没什么规律,但是奴婢感觉,在梦里,小姐你是很欢快很高兴的。”
宋知书心彻底沉了下去。
是五石散。
她曾在一个话本子上看过,五石散会让人精神亢奋,沉醉在最美的梦里。
只是那话本子也只提了五石散一两句,并没有详说。
宋知书:“我每天都会梦游吗?”
碧绿:“那也没有,小姐你和姑爷……那个后,便很少梦游。”
宋知书摇头,她不是和薛止复行夫妻事之后很少梦游,而是五石散在她和薛止复行房事时消解掉了。
难怪每次她明明不喜欢薛止复,上床之前十分抗拒,但是上床之后却会耽于其中,水乳1交融,身心舒畅。许多时候醒来甚至都不记得她和薛止复在床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很舒服,薛止复很强势,很疯狂,她每次都会哭着结束。
宋知书越想越心惊,“碧绿,晚上你躲在暗处,偷偷跟着我。”
碧绿:“是,小姐。”
夜晚,宋知书睡下,没过多久,宋知书从床上坐起来,往外走。
她不记得自己梦游时是什么样子,只能学着话本子里描述的那些疯疯癫癫的样子比划。
宋知书来到花园里,想象着自己是一只蝴蝶,飞啊飞啊飞,脸上痴痴地笑着。
“知书。”
薛止复来到宋知书面前,抓住她,“知书,你梦游了,我们回去吧。”
宋知书眼神朦胧:“你谁啊?滚开。”
宋知书一把推开薛止复,往薛正义的院子飞。
飞啊飞啊飞。
她是一只一会儿笑,一会儿叫着小鸟。
薛正义看见宋知书和在她身后的薛止复,阴沉沉的脸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怎么又到我院子里来了?弟妹这是爱上我的床了?二弟,要不大哥帮你一把,真把她办了。”
薛止复神色暴戾:“闭嘴,不准碰她一根毫毛。”
宋知书身形一顿。
果然,她没有被下1药,她是‘梦游’去的薛正义房里。
宋知书下意识地看向薛正义,两人目光交汇,她急忙错开,又开始飞。
薛正义挑了挑眉。
宋知书慌了,薛正义发现她是装的吗?
薛止复走过来抓住宋知书:“好了,知书,我带你回去。以后只要有我在,你不会再梦游了。”
薛正义让姜娘推动轮椅,趁着薛止复抓住宋知书的时候,一掌将宋知书劈晕,“有的是法子治她,偏偏选最下作的方法。哦,不对。她是你夫人,床上的事怎么能算下作呢?你大哥我这种人才下作。”
薛止复将宋知书抱入怀里,眼底满是疼惜,他闭了闭眼,转而看向薛正义:“大哥,对不起你的人,不是我。”
薛正义:“滚!”
薛正义歇斯底里,青筋爆裂。
薛止复薄唇紧抿,抱着宋知书走了两步,背对薛正义道:“大哥,我们始终是亲兄弟。”
薛正义手抓着轮椅,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中。
薛止复将宋知书抱回房,心疼地放到床上,“知书,再等等,等你彻底适应了,你就能和我一样享受它了。”
薛止复一直守到天明,这才换了朝服,赶去上朝。
薛止复一走,宋知书睁开了眼,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见薛止复一直装睡。
宋知书将碧绿叫了进来,问清楚昨日的情况,感觉脑子都快炸了。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笨,什么都推算不出来。
下午,宋知书正踟蹰着如何支开薛止复,独自去书局,忽然朝廷那边来消息让薛止复赶紧去一趟。
没有了薛止复的盯梢,宋知书飞速带着碧绿赶往书局。
书局分为大堂和雅间,一般雅间专供贵族小姐聚会,分享诗文话本。宋知书未出阁之前便常来这边看话本子,因而与老板相熟,一出现,老板便带她去了单独的雅间。
过了片刻,纪平安和宋知音也走了进来。
纪平安:“薛止复没来?”
宋知音:“我昨日求了大哥,说我觉得知书在薛家受了委屈,知书碍于面子不肯回家求助,让他想办法将薛止复支开,看来是支开了。”
宋知音和纪平安坐下。
宋知音:“好了,知书,现在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纪平安紧盯着宋知书。
宋知书:“我先把昨日晚间的事情告诉你们。”
宋知书娓娓道来,然后
求知若渴一般地看着纪平安:“小表妹,我猜的对吗?我没有被下药,是五石散让我失控去了薛正义的房间?”
纪平安:“很有可能。”
宋知音:“好了,不说这些。先告诉我,大嫂和金枝玉叶阁是什么关系?”
宋知书抿紧了唇。
宋知音声色俱厉:“说!”
宋知书缩着脖子,声音细小:“我和薛止复成亲后没多久,听说明礼回来了,忍不住偷偷去看他。我没打算做什么。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他几眼。回来后,下人告诉了薛止复,我们两大吵了一架,我一时生气,口不择言,对他说,他要是不想过了,可以和离。我们两个不欢而散,冷战了许久,我便想回娘家住几天,薛止复忽然拿出了几张大嫂的画像,还有大嫂在金枝玉叶阁手写的信件和画押的账单。大嫂的笔迹我认识,但是上面的署名不是韩绮,是江竹菡。”
宋知书绞着手里的绣帕:“薛止复说大嫂是金枝玉叶阁的花娘,是冒名顶替。是大哥为了和大嫂在一起,设计了韩家。若是这件事捅出去,不说韩相不会善罢甘休,就是单官员娶贱籍花娘为正妻这一件事,大哥便会被罢官。他说只要我好好地当他的妻子,他就是宋家的女婿,宋薛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我怕大哥的官职不保,所以鞭子也好,别的也好,都忍了下来,不敢让家里人知道。”
听完这样一番话,宋知音气到心梗,“他说你就信啊?你是不是蠢?”
此时此刻,宋知音对萧曼的恨到达了顶点。
知书当了萧曼十多年的女儿,甚至萧曼换女的事情暴露出来,知书都护着她,不准别人伤害萧曼。
结果萧曼呢?
什么都不教!
连后宅保全自身的窍门都不教!
以往被骂蠢,宋知书肯定会不管不顾吵闹一番,但是她现在心虚,只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宋知音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嫂不可能是花楼的花娘,三朝回门,大哥带大嫂回去过,韩家见过大嫂。”
宋知书:“薛止复说是大哥算计了韩家。”
宋知音:“不可能!大哥不是那种人。而且韩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容忍得了别人算计吗?”
说到这里,宋知音怀疑地看向纪平安:“薛止复在诓知书,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大嫂和金枝玉叶阁有瓜葛?”
纪平安:“我从哪里知道不重要。但我觉得薛止复既然敢说,话里应该有几分真。如果我们想知道真相,最好的方法是直接问大嫂。而且……”
纪平安抿了抿唇:“薛止复怎么知道大嫂和金枝玉叶阁有关?他从哪里拿到的大嫂以前在金枝玉叶阁的手信?还有,薛家为什么会服用五石散?又哪来的那么多钱?我医馆曾经有个女孩被人贩子拐走,差点卖入花楼。他们控制人的方法就是用的五石散。薛家是忽然从六品短时间内升到三品……”
黄赌毒最赚钱。
如果真的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花楼和赌坊和薛家是一条线。
薛家在原文中又是庆益侯的左膀右臂。
宋怀章起义的钱是从原主这里薅的,那庆益侯招兵买马的钱是薛家投诚,还是庆益侯也参与其中?又或者,薛家背后还有人,这人投靠了庆益侯?
纪平安感觉这次的案子惹大了。
纪平安一暗示,宋知音瞬间明了,“如果真如你所猜测的这样,薛家是花楼背后的庄家,那么他们给知书下五石散,是想让知书变成自己人,绑在一条绳上……不对……也可能是为了将宋家彻底拉下水……用知书和大哥的事,让宋家和他们一起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纪平安:“如果是为了用五石散控制人,拉宋家下水,薛家自己为什么要吃五石散?”
宋知音:“薛家背后还有人。”
宋知书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还有人?”
宋知音摇头,“知书,你必须离开薛家。”
宋知书:“那大哥的官职怎么办?”
宋知音沉默了。
虽然薛家的目的未明,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嫂和金枝玉叶阁少不得牵扯。
宋知音:“我会回去问清楚大嫂发生了什么。在这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保护好自己。”
宋知书:“我知道了。”
从书局出来,宋知音和纪平安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内气氛僵硬,宋知音开口道:“小表妹,你说薛止复说欠了薛正义是怎么回事?”
纪平安:“应该是指他那两条断腿吧。”
宋知音嗯了一声,“薛正义昨夜是不是发现知书是装的才会敲晕知书?”
纪平安垂眸思索,摇头:“我也看不透。薛家问题太多了。”
宋知音眸光暗淡:“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家,结果却是个火坑。母亲,大哥,二哥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知书和宋明礼在一起。宋明礼那人虽然固执,迂腐,家境贫寒,但至少亲族关系简单,也好把控。”
说着,宋知音眼眶微红:“小表妹,你说得对。一家人努力往上争权夺势,为的应该是让家里人幸福,而不是只为了权势而争夺。我们对不起知书。”
宋知书说着,哭出了声,纪平安将手帕递给她,她接过,别过头,擦眼泪。
纪平安掀开车帘看向外边。
不论宋家发生了什么,薛家如何诡谲,汴京城还是一样的繁华热闹。
纪平安忽然感觉很悲凉。
宋知书背靠宋家,有宋家这样一个强大的娘家,进入高门后宅也差点被啃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那些没有对自己上心且强大娘家作为支撑的女子,独自一人进入全是陌生人的夫家,被利益完全一致的夫家集体包围,一辈子只能靠夫家的良心活着。
嫁妆,财产,人身……
真的有人能在囚笼一样的后宅中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吗?
回到医馆,纪平安拿出抽屉里的皮影小人。
小人随着她手中的木杆移动,行走。在她手里,指哪儿打哪。
纪平安玩了一会儿,趴在桌子上,盯着小人喃喃道:“三个月,好漫长啊。”
……
晚上,宋知音来找纪平安,“小表妹,我一个人有些害怕,你能陪我一道吗?”
纪平安点头。
两人一起来到韩绮的屋子,宋怀章和宋怀豫与宋尚书在商议朝政,暖烘烘的屋里,只有韩绮和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宋岳。
韩绮将宋岳抱在怀里,已经一岁的宋岳一边笑着一边啊啊地叫着,时不时地蹦出一句娘,每当这时,韩绮就会特别高兴,将宋岳举高高,“对,是娘。我们岳儿会叫娘了。那爹爹呢?叫爹爹。”
宋岳奶声奶气:“滴……滴…… ”
他还不能说清楚。
宋知音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宋岳胖嘟嘟的小脸:“叫了娘和爹爹,那我呢?姑姑,叫姑姑。”
宋岳:“咕——”
宋知音:“小屁孩,你才咕,是姑姑。”
宋岳吐着泡泡,宋知音无奈了。
韩绮笑了笑,又哄了宋岳一会儿,让奶娘将小家伙抱了下去。
韩绮笑道:“这个时间点过来,不会是单来看我的吧?有什么事,说吧。”
宋知音张了张嘴,又闭上。
纪平安只是表亲,又不便开口。
宋知音犹豫再三,终是下定决心道:“大嫂,我们今天见过知书了。”
韩绮:“知书终于肯见人了?你是不知,自打知书成亲后,你大哥去见了她好次,次次都只收了礼物,不见人。知书这丫头,怕是还在埋怨我们。对了,知书说什么了?几时得空,让她回家一趟,我也许久没见她了,还怪想她的。”
宋知音:“知书…… 她…… 和薛止复吵架了。”
韩绮:“夫妻之间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和你大哥有时也拌嘴。小两口没有隔夜仇。”
宋知音:“薛止复说,他找到了一些大嫂旧日的墨宝。”
第87章 坦白 毕竟是原男主
韩绮睫毛颤动:“旧日的墨宝?”
宋知音抿了抿唇,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韩绮:“说是,当年在金枝玉叶阁留下的。”
韩绮指尖轻颤。
宋知音:“大嫂我直接说了吧。知书在薛家受了委屈,挨了二十鞭子。薛止复拿你和金枝玉叶阁的事情威胁她, 让她不准离开薛家。大嫂, 你和金枝玉叶阁到底什么关系。我们只有搞清楚这一切, 才能让知书脱离薛家。”
韩绮稳住心神:“薛家打知书了?”
宋知音点头:“大嫂, 你和金枝玉叶阁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纪平安安静地坐着, 仔细辨别着韩绮的神色。韩绮脸色白了又白, 一双水润的眼睛染上了雾气,整个人纤细而脆弱。
韩绮:“我……曾落难……金枝玉叶阁,之后被救出。”
纪平安追问:“救你的人是谁?”
韩绮红唇紧抿不言语。
宋知音:“大嫂, 薛止复说你是花娘贱籍,大哥娶贱籍女子为妻, 违反了朝廷法度, 如果被举报,将会被罢官问罪。大嫂, 只要你不是花娘贱籍, 就算曾经落难金枝玉叶阁, 我相信以大哥的心胸,只会心疼你,不会有别的想法。”
纪平安:“薛止复那里应该有不止一封信件账单,那些信件上的署名是江竹菡。”
韩绮:“我……”
韩绮忽然泪崩,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宋知音一下慌了, 连忙去抱韩绮:“大嫂, 你相信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大哥不会介意你的过去的,我们都不会在意。”
韩绮眼泪打湿座椅上的软垫, 晕染开一朵又一朵深色的花苞。
韩绮:“救我的人……是真正的韩家大小姐,韩绮。”
韩绮擦干眼泪,苦笑,“事到如今,我知道瞒不下去了。”
宋知音如遭雷劈,站在原地,维持着抱韩绮的僵硬动作,她讷讷开口:“大嫂,你真的是花娘?”
韩绮:“那年遭灾,我们一家四口逃难,母亲在路上死了,父亲用她的尸身换了别人家的尸体熬了肉羹。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父亲先卖了姐姐,半道又把我卖了。我跟十几个同样被卖的女孩挤在驴车内运到了汴京,金枝玉叶阁在汴京城很有名,也很有钱,它最先开始挑人,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尚算可以,金枝玉叶阁一眼挑中了我。”
宋知音和纪平安一时默默无言。
天灾人祸,卖妻鬻女,本就是无奈之举。
韩绮:“我们几个被金枝玉叶阁挑中的姑娘,老鸨一般会给几天的冷静时间,让我们想清楚。我当年年纪小,才十二,还差一年才可以接客,所以晚上跟在其他花娘身边做丫鬟,白天负责浆洗,烧火做饭。有一次我趁着晚上收泔水的功夫,钻进泔水桶逃跑,碰到了女扮男装的韩小姐,韩小姐见我可怜,便花了二十两银子从老鸨那里买了我的卖身契,让我跟在她身边做丫鬟。韩小姐是个好人,我刚到韩家那段时间,因为花娘的身份,没少受欺负,韩小姐每次都会护着我,告诉我不要在意过去的事情,只要大胆的往前走,整个世界都会为之开道。”
宋知音:“当初坐在二楼弹琴的人是你?”
韩绮点头:“韩小姐不爱学那些琴棋书画,便总让我穿上她的衣服帮她糊弄夫子。那天,韩小姐心情不好,说要翻墙出去玩,便命令我换了衣服坐在二楼弹琴。其实我和你大哥早在汴京之前便见过,那时姐姐刚被卖没多久,父亲没吃的了,又要卖我,你大哥路过,看见了,给了他一两银子,我这才躲过了几天。”
宋知音:“所以你其实是真心喜欢大哥的,对吗?”
韩绮没回答,“韩家和宋家刚开始议亲时,韩小姐极力反对,后来又突然说同意了。临近成婚那天,韩小姐让我换上新娘服,替她上花轿。韩小姐说,不管我上不上花轿,她都会逃婚,到时候韩宋两家将会反目成仇,宋家也会丢了面子,韩家对我有恩,如果我不替她上花轿,就是对不起韩家,但如果我上花轿,她在逃婚离家后,会托人将我的卖身契还给我。”
纪平安:“韩小姐为什么一开始反对,后来又同意?”
韩绮摇头:“我也不知。我只知,我和夫君成亲三日后,韩小姐确实托人送来了我卖身契,之后韩小姐就再没了音讯。不过,当时好像正值宫内选妃,韩家觉得宫规森严,伴君如伴虎,不愿意让韩小姐候选,韩小姐自己报了名,最后名字又被韩家托人拿了下来。韩小姐为此发了很大的脾气。然后韩家就开始火急火燎地为韩小姐议亲。”
宋知音:“皇上脾气秉性实在难以琢磨,而且从不踏足后宫,韩家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进宫蹉跎一生,是真心疼爱韩小姐。”
韩绮低垂着头:“韩小姐是我这一生遇见的最好的人,她对下人从来没有架子,不仅救了我,还鼓励我,教了我许多东西。”
纪平安抿唇深思。
女扮男装去花楼,救了人,劝告花娘只要大胆往前走,世界便会为她开路,不爱琴棋书画,胆大包天敢为女子不敢为并逃婚。
这剧情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纪平安开口道:“韩小姐平日里有什么爱好吗?”
韩绮:“韩小姐行事大胆,日常喜欢琢磨吃和玩,喜欢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吃的。”
纪平安:“例如?”
韩绮:“将鸡腿裹上面粉油炸。韩小姐做的每样东西都很新奇,很好吃。有一次韩小姐的一个丫鬟生病了,快死了,韩小姐喂了一颗药,那人没几天就好了。”
确定了,真正的韩小姐跟她一样,是穿越的。
纪平安:“你冒充韩小姐无人发现吗?”
韩绮:“我嫁进宋府后很少出门应酬,韩小姐也很少女装示人。其实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两位认识韩小姐的高门小姐,我胆战心惊,但她们看到我却并无异样。”
是韩家打过招呼了,还是韩小姐有什么法门?系统道具之类的?
纪平安:“现在就一个问题,大表哥知道你不是真正的韩小姐吗?”
韩绮,宋知音:“什么?”
韩绮:“他一直都不知道。”
纪平安:“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宋知音:“为什么这么说?”
纪平安无法解释。
但是,她曾经的一个疑问有了解答。
宋怀章给谢浯屿的长效青霉素是从真正的韩小姐那里拿来的。
一定是韩小姐和宋怀章达成了某种协议,韩小姐才会突然转变态度,同意和宋家的婚事。
纪平安道:“大表嫂二楼弹琴那天,是韩宋两家约定好的,大表哥远远地见韩小姐第一面的日子。韩小姐却故意在那个时间点,让大嫂换上自己的衣服弹琴。说明,韩小姐一开始就存了让大表嫂替代自己出嫁的心思。我猜,大表嫂,你在韩家的时候一定不止一次见过大表哥,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对大表哥的爱慕,正是因为你对大表哥的感情让韩小姐决定成全你们。”
韩绮:“那跟夫君有什么关系?夫君并不知道我和韩小姐之间的纠葛。”
纪平安:“不管知不知道,但他一定和韩小姐达成过某种约定。所以,韩小姐才会忽然改变主意,同意韩宋两家联姻。”
宋知音蹙眉思索:“你说得有道理。否则韩小姐态度忽然转变,实在太不合理。一切不合理的地方肯定有隐藏的逻辑存在。”
纪平安:“大表嫂,知书表姐在薛家受了很大的委屈,如果不尽早离开薛家,怕是连命都会被薛家吞噬。”
宋知音:“就连宋家也会被拉下水。”
虽然对韩绮很残忍,但宋知音必须保护自己的妹妹和宋家。
韩绮:“你们是希望我向夫君坦白?”
宋知音点头。
纪平安:“大表嫂,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一下大表哥。如今你已经嫁进宋家了,还为大表哥生下了一个孩子。你已经是宋家的一员。”
按照宋家护犊子的原则,百分百会护着韩绮。
而且,纪平安对原男主还是有点信心的。
别管宋怀章和她的仇怨积累有多深,宋怀章毕竟是原男主,心胸,气度,理智,眼界,判断力,能屈能伸的能力,这些都是不容置疑的,否则,宋怀章是怎么在那么多农民军起义中赢到最后的?
原男主一定有过人的地方才会成为
男主。
宋知音也开口道:“大嫂,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齐心协力一起过这一关。”
宋知音的话让韩绮有了几分勇气。
事实上,不论她对夫君坦白与否,她的事都瞒不下去了,但是纪表妹和知音还是选择留给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她自己去坦承。
韩绮:“给我一天的时间,好吗?”
宋知音点头。
宋知音和纪平安离开后,韩绮让奶娘将宋岳抱了回来。
小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含着手指头呼呼大睡,白嫩嫩的小脸像极了棉花团子。
韩绮将孩子抱进怀里,用脸贴着孩子,一声声地念着岳儿,岳儿。
此时此刻,她真的希望夫君是知道一切的。
如果知道,她和岳儿就不会分开了。
她这样的身份,花娘贱籍,一个贱字,就注定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此时此刻冷静下来,韩绮忽然后怕。
如果她的身份暴露,她拼着半条命生下的孩子会成为全汴京的笑话,会一辈子遭人非议。
不。不行。
绝对不行。
她可以被唾骂被侮辱,但是她的孩子不行。
韩绮抱紧孩子,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岳儿,我可怜的岳儿,是娘对不起你。你还这么小,这么小……”
许久后,宋怀章回来了,韩绮和宋怀章逗弄着宋岳。
小宝宝乖巧可爱,不哭不闹,一被挠脸就咯咯地笑。
宋怀章将宋岳举高高,“岳儿,以后爹爹教你读书识字,教你骑马,好不好?”
宋岳倒是一点不怕高,举得越高笑得越开心。
宋怀章心满意足地将孩子放回床上,“岳儿一看就随你,漂亮又聪明。”
韩绮无奈一笑:“难道不是随你?”
宋怀章抓着宋岳的小手陪他玩,“儿子随娘。你白,他也白。你聪明,他也聪明。你漂亮,他才漂亮。对不对,岳儿,你最像娘亲了,是不是?”
说完,宋怀章笑看着韩绮:“等岳儿长大了,我们父子一块儿宠你。”
韩绮抓着袖子的手微微僵硬,“到时再说吧。”
宋怀章眸光微顿,让奶娘将孩子抱走,“怎么了?心情不好?”
韩绮摇摇头:“大约是最近天气多变,有些着凉了。”
宋怀章手摸上韩绮的额头:“我看看。”
韩绮伸手环住宋怀章的腰身,“夫君,这些日子我在家待得有些无聊了,明日我们出去逛逛吧。”
宋怀章轻轻地拍着韩绮的肩膀:“最近店铺陆续开业了,汴京又热闹了起来。新的一年,你也该添些新衣服新首饰了。”
韩绮头靠在宋怀章怀里,闭上眼:“你也该添置新衣了。”
好在,她做了好几件。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有。
趁着明日的机会,再多买一些布料,给岳儿多做几件吧。
未来会怎么样,韩绮不知道,只想竭尽所能地完成自己的心愿。
第二天,宋怀章下朝后陪韩绮逛了许久,韩绮左挑右选,买了一大堆布料。
宋怀章翻看着布料:“怎么都是适合岳儿的,也不给自己多挑几匹?”
韩绮:“我的衣服不急。”
宋怀章目露疑惑,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宋怀章问:“岳儿的,难道很急?”
韩绮回避着宋怀章的视线:“回去我和你说。”
宋怀章目光幽深,但还是依了韩绮。
……
晚上,宋知音心下忐忑难安,来了纪平安的房间,来回踱步,就是静不下来。
宋知音:“刚才大嫂托人带消息了,说是今夜就会和大哥坦白。小表妹,你说大哥到底知不知道?”
纪平安摇头,“我所说的一切也都是猜测,事实真相如何只有他们知道。”
宋知音:“大哥会不会很生气,和大嫂吵起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纪平安坐得住,宋知音是真稳不住了。
宋知音冲过来:“纪表妹,我们去大嫂房里吧。”
纪平安:“偷听不好吧?”
宋知音:“我真的很担心。大嫂这事太大了,我虽然了解大哥的为人,但是真的猜不出大哥会怎么反应。我们去吧。”
纪平安犹豫不决。
偷听不好,但其实她也好奇宋怀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老婆换人了。
还有那个真正的韩小姐,到底和宋怀章做了什么交易,现在人又在哪里。
韩小姐不是身穿,是魂穿,却有现代药物,那是不是说明韩小姐有系统或者外挂?
如果韩小姐有系统,那么能不能在回家的时候捎带脚地把她也给带回原来的世界?
纪平安狠了狠心,当偷听小人就当偷听小人吧。
纪平安:“我们现在偷摸过去。”
宋知音点头,和纪平安前后脚来到了韩绮和宋怀章卧房窗户下面,如猫一样蹲着。
屋子内,宋怀章坐着,韩绮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忽然面对着他,双膝跪地。
宋怀章更疑惑了,“你跪着做什么?地板冷,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韩绮摇头:“我犯了大错。”
宋怀章去扶韩绮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何错?”
韩绮:“冒名顶替之错。”
韩绮将自己和韩小姐之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纪平安偷偷从窗台缝隙看向宋怀章,宋怀章的表情从一开始震惊,疑惑,到后来的迷茫,难以置信。他好像确实不知道韩绮真正的身份。
许久后,韩绮将满腹秘密抖了个干净。
宋怀章问:“这就是全部?”
韩绮红着眼点头:“是我的错。是我心不净,心有贪念,所以才会顺水推舟,冒名顶替。”
宋怀章抓着扶手的手青筋炸裂,声音隐含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怒火,“既然已经做了,为什么不一错到底,非要现在坦白?”
韩绮:“瞒不了了。”
宋怀章:“好一句瞒不了了!既然瞒了,就该瞒到底。为什么现在瞒不了了?”
韩绮低着头,眼泪如夏日断线的雨水一样落在地上。
韩绮:“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骗了整个宋家,以低贱的身份坏了宋家的清誉。是我的错,夫君想怎么处罚,我都绝无怨言。”
韩绮说完,室内如死一般安静。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宋怀章抓着扶手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低沉的声音在此刻竭力保持着平静:“是韩小姐自己要逃婚。也是她自己说自己是韩小姐的贴身丫鬟,能够说服韩小姐同意婚事。她已经离开了,不会回来。韩家也为了颜面认了你的身份。现在你就是韩绮。”
纪平安看向宋知音,两人目光交汇。
所以一切都是韩小姐主动促成的。
韩小姐伪装成丫鬟,提出和宋怀章做交易,她帮宋怀章促成韩宋两家联姻,宋怀章答应她的条件。
韩小姐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宋怀章:“起来。”
韩绮摇头。
宋怀章:“我让你起来。”
韩绮:“夫君,薛家知道了。”
宋怀章站起来,来到韩绮面前,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墙。
韩绮泪流满面:“知音说,知书在薛家挨了二十鞭子,过得很不好。薛家拿我的身份威胁她,她受了委屈也不敢说,不敢回娘家,不敢要公道。知书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来没受过一点点苦。更何况二十鞭子。薛家的目的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知书,说不定还有宋家。我不敢赌…… 我怕,因为我一个人,连累你,连累岳儿,连累知书,连累整个宋家。”
一夜之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
一会儿是韩家,一会儿是花娘,一会儿是宋知书,一会
儿是薛家。
宋怀章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多乱多杂的麻烦,总有一个线头,只要找到这个线头,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要找到这个线头。
可是,去哪里找?
宋怀章睁开眼,韩绮还跪在地上,她自从生育后本来身体就不好,如今为了请罪,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冰冷的地上,因为一直在哭,眼睛又红又肿,肩膀单薄瘦削。
宋怀章:“先起来。”
韩绮固执的摇头,“我不配。”
宋怀章俯身,伸手抓住韩绮的手臂,将她扶起来,左手大掌放到她的膝盖处轻轻地揉着,“地太凉也太硬,会疼。”
韩绮:“夫君?”
宋怀章扶着她到床边坐下,右手拿起一旁的暖手炉放到她的膝盖上,盖上被子,因为刚才抓握扶手太用力,扶手断裂,碎裂处扎入右手掌心,被子上染上了血。
宋怀章将染血的地方藏住,“病才刚痊愈没多久,不能再病了。”
说完,宋怀章转身离开,韩绮抓住他的袖口:“夫君?”
她好像看不懂宋怀章了,明明应该生气的,他好像也在生气,可是却一句真正的重话都没说。
宋怀章抬手,将韩绮的手一点点从衣服上拿开,并没有回头:“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我睡书房。”
说完,宋怀章大步走出房门。
冷空气侵袭入骨,他打了个寒战,眼底蓄积起狂风暴雨。
宋知音也搞不懂宋怀章了,她因为蹲了太久,双腿发麻,动了一下。
宋怀章看过来。
宋知音连忙走出来认错。
宋怀章将受伤的右手藏到身后:“到书房来,把知书和薛家的事,一五一十地和我说一遍。”
宋知音乖顺低头:“是,大哥。”
说完,宋知音给纪平安递了个眼色,让她先离开,然后跟在宋怀章身后走向书房。
纪平安从墙角出来,屋内,韩绮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如同灵魂被抽干一般。
纪平安也弄不懂宋怀章了。
这么大的事,宋怀章一路忍了下来,还记挂着韩绮身体不好,完全没有失态。
不过宋怀章说真正的韩小姐不会再回来,那说明,宋怀章是知道韩小姐现在在哪里的。
他们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用长效青霉素和韩宋两家联姻换来的交易,韩小姐要的东西肯定不简单。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纪平安只能先回房间。
第二天医善堂正式营业,纪平安和冬春早早地就赶到了,和江厌一起开门,迎接新年新气象。
第88章 皮影小人 春天到,百花开,我的春天也……
医善堂的门一打开, 立刻来了不少人帮忙。
厨房里刚好熬好了养生茶,烧饼铺老板周大力和其他人一起将养生茶倒进了免费供给茶水的木桶里,然后讨了一碗, 笑道:“这一日不喝医善堂的茶, 这身体总觉得不得劲。”
冬春笑着说:“那您多喝一点, 这冬日的茶和夏日的不一样, 冬日的茶更温和, 多喝一些也无事。”
周大力乐呵呵地放下碗:“那也不能贪多, 让别人喝不着。”
说完,周大力回到烧饼铺,又拿了几个热烧饼过来:“新年新气象, 这是咱烧饼铺新出的口味,梅干菜的, 你们尝尝。”
冬春:“多谢周老板。”
冬春将烧饼拿进屋, 给纪平安,李庭绘, 江厌都分了一个, 其他的放锅里热着, 等牧声送完小梨儿和小石头上学回来吃。
纪平安吃完烧饼,来到诊室将一切用品都摆放好,和李庭绘打了个招呼,让冬春开始发号。
号牌一个一个发出,然后病人按照叫号顺序就诊。
纪平安看了三个号之后, 来了一个病人, 叫贾光,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双目尽黄, 头面及裸露的肤色均显老黄色。
纪平安一边把脉一边问:“有什么症状?”
贾光:“吃东西没什么胃口,胸闷腹胀,浑身无力。”
纪平安:“把舌头伸出来看看。”
贾光将舌头伸出来,舌头粗黄。
纪平安再度确定脉相,脉浮数无力,中气不足,内伤之湿,是急性黄疸型肝炎。
纪平安迅速写下以炒栀子,白芍,香附,郁金,槟郎,茯苓,白术为主,辅之陈皮,莱菔等的药方,叮嘱道:“先服三服,待胃口开了,去槟榔,莱菔再继续吃,用药退黄,然后过来复诊,重新调整药方。”
贾光小心拿下药方,谢过纪平安后从诊室退出去,下一个病人进门。
江厌看贾光出门,问道:“要抓药吗?”
贾光摇头:“不了,我有朋友是卖药材的,我找他,价格便宜些。”
江厌也没多想,点头道:“那您慢走。”
贾光笑了笑,加快脚步从医善堂出去,转入小巷,来到了一家茶楼,太医院左院判韩裎就等在那里。
贾光见到韩裎笑嘻嘻地将药方呈上,“韩大人,这就是纪大夫给小人开的药方,您看这药方可对症?”
韩裎接过,不屑地笑了一声:“对症又如何?不识抬举。我太医院说它不对症就不对症。”
贾光连忙陪笑道:“是,您说的是。”
韩裎将药方扔回给贾光,重新调整了药方,“你按照这个方子吃。”
贾光:“这……小人的病……”
韩裎:“怕什么?吃不死你,最多就是拖延一段时间。有本太医在,你还怕治不好你的病吗?”
贾光:“是,是,韩大人医术精湛,岂是她一个小小的纪平安可以比的?”
一早上过去,纪平安揉了揉肩膀,成就感满满。
墨香书局的老板沈从心,挑着时候,看医善堂的病人看完了,这才走了进来,“纪大夫。”
纪平安笑道:“沈老板,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沈从心:“好着呢。那风湿的老毛病,吃了你的药,现在已经轻了许多了。”
纪平安:“那就好。”
沈从心小心打开手里蓝布抱着的书籍,放到医案上:“纪大夫你看看,这是新印出来的样本。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若是没问题,就按照这个印了。”
纪平安将书拿起来。
深蓝色的封面,上面写着几个小字‘基础病症指南’,旁边一行大字纪平安著。
纪平安笑道:“沈老板,这哪有作者名比书名还大的?”
沈从心:“这也是无奈之举。纪大夫,你在民间威望更高,你的名字越显眼,这书越受欢迎。老百姓若是知道自己的药方是从你出的书里出来的,也会更放心。”
纪平安:“那也没有这样本末倒置的。还是换回来吧。”
沈从心:“那……不如,一样大。”
纪平安:“也成。”
说着,纪平安翻看内容,医学知识不像普通的文章,比较专业,专有名词也多,有些时候一个排版的错误就会造成理解上的极大误差,这一点纪平安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约莫一炷香之后,纪平安用笔将全部的问题勾了出来,交还给了沈从心。
沈从心:“术业有专攻,果然还是应该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我这就回去调整,纪大夫且放心,第一批书很快就会上市。”
纪平安:“那多谢您了。”
沈从心:“都是应该的。”
沈从心离开后,纪平安伸展四肢活动身体,李庭绘笑着倚门道:“等书出来了,你可要送我一本。”
纪平安挽着李庭绘的手,朝饭堂走去:“是是,少了谁都不能少了我们李姐姐的。对了,今天吃什么?”
李庭绘:“你最爱的,红烧排骨。”
纪平安:“那我今天一定要多吃两碗饭。”
吃完午饭,李庭绘去小憩,纪平安坐在门口,盯着手里白雾袅袅的茶杯发呆。
最近雪开始化了,天也越发的冷了,有时候甚至冻得骨头疼。
但是,雪开始化了,春天也就不远了吧?
春天了的话,山上的猎物也会渐渐多起来,不知道这里的山有没有豹子。
她还没
有见过真的豹子,上次去动物园已经是读书时候的事情了,那天那只豹子躲在大石头后面睡觉不出来,她只看到了一个花豹屁股。
纪平安正想着,抬头随意一瞥,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盛州?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看过去,熟悉的衣衫划过,似乎只是错觉。
纪平安又坐回来。
什么嘛?以前不到约定的复诊时间也会过来走走,串串门,现在不到时间就真不过来了?
“想什么呢?”宋怀豫穿着官服,敲了敲纪平安头顶的木门。
纪平安:“发散思维,随便想想。这个时间点不是巡城的时间,专程来医善堂是找我有事?”
宋怀豫点头,“大哥找过我了。”
纪平安:“是知书表姐和薛家的事情。”
宋怀豫:“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情。薛家是不是和小梨儿失踪那件事情有关?”
纪平安摇头:“我不知道。我是猜的。薛家有着比普通官宦人家更多可支配的钱财,钱不可能无中生有,肯定有来路。薛家又与五石散有关,小梨儿失踪一案中,赌场控制下游的手段用的就是五石散。你们打算从这里入手?”
宋怀豫:“我们怕母亲担心,知书的事暂时还没有告诉她。说到底,我们身为哥哥没为知书把好关,才会把她推进火坑。如今,知书和薛止复已经成亲,手中又拿着把柄,我们要救知书,只能去找薛家的命门。”
纪平安:“所以大表哥找了你?”
宋怀豫:“陆大人调去了户部,查小梨儿人籍户口被改的案子,大哥在户部也有人脉,我这边也会想办法继续查。”
纪平安:“开封府和户部可以互调?”
宋怀豫:“一般情况下不可以,不过咱们的皇上不是普通人。”
说到周晟,宋怀豫看纪平安的眼神极为复杂,现在皇上喜欢纪平安,对她极为有耐心,但如果有一天厌倦了呢?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
宋怀豫怕纪平安有一日钻进帝王之爱的死胡同,有心想把话说明白,于是说道:“皇上登基后,最先整顿的是武将军权。
待将军权拿到手,然后才整治文官。虽然说皇上看起来,行事暴戾,阴晴不定,动不动就抄家,发配,斩首,但事实上,皇上死死地握着军权,在军队关键位置上的全是皇上的人,皇上也几乎不动这些位置。
皇上折腾的都是文官。皇上胸有韬略,深谋远虑,深谙帝王权术,即便偶尔有放纵之时,帝王也不会长久的容许别人忤逆他,挑战他的威严。”
纪平安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宋怀豫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宋怀豫:“你以后会明白的。”
纪平安更迷惑了。
宋怀豫:“皇上调动,开封府和户部自然不敢忤逆,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开封府很特殊。”
纪平安:“我有听说过,开封府因为主管汴京,而汴京是朝廷中枢,满街都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所以为了让开封府可以正常行使管理权,有开封府人见官大一级的说法。”
宋怀豫:“如你所说。正因为开封府位置独特,汴京形势复杂,人脉混杂,官员显贵颇多,管理难度极高,所以对开封府府尹的个人能力要求很高。一直以来,凡在开封府府尹一职上任期能超过五年的,以后必定入主三司,位列宰执。所以陆大人身为开封府府尹,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调去三省六部任何一处地方查案。”
原来如此。
难怪宋家会将宋怀豫送到开封府镀金,开封府确实是一个磨练人的好去处。
纪平安:“既然陆大人和开封府都在查,或许我可以给出一个线索。”
宋怀豫看着纪平安,示意她说。
纪平安:“花娘婷雪。听说当年她经常被叫出去陪客,后来怀孕后,薛正义不顾家里阻拦,宁肯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纳她进门。后来,婷雪难产而死,尸体被转入开封府时,因为焚尸,面目全无。她的验尸报告就在开封府档案库。”
宋怀豫:“你怀疑尸首有问题。”
纪平安:“我不确定,没有证据,什么都肯定不了。但是这个人和薛正义肯定有问题。她是薛正义堕落的开始,而她死后没多久,薛正义的母亲就病逝了。”
宋怀豫:“我知道了,我会去查。”
宋怀豫说完就走,这一走就是三两日,一点音讯也没有,查到什么地步了也不说。
宋府内,韩绮久等不到处置的消息,自己将自己关了起来,日日都在给宋岳和宋怀章做衣服,不出房门半步。
宋怀章则天天睡在书房里。
就连宋老夫人都开始担忧起老大夫妻两的生活,旁敲侧击问了许多人,甚至问到了纪平安头上。
纪平安无奈,也不好说别人隐私,只能安抚宋老夫人,“奶奶,大表哥和大表嫂只是夫妻拌嘴,我相信他们很快会和好的。”
宋老夫人:“唉,连你也不肯说。”
纪平安:“实在是,这是人家夫妻的事,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好说别人的私隐?”
宋老夫人:“平安,你诚实地和奶奶说一句,这事,大吗?”
纪平安点头。
宋老夫人:“唉……行了,我心里有数了。你且去休息吧,医馆事多,别把自己累着了。”
纪平安:“嗯,平安告退。”
宋老夫人让殊喜姑姑送走纪平安,不断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念着金刚经。
殊喜姑姑回来后劝说道:“老夫人,大少爷是个聪明人,心里有数。”
宋老夫人:“你把韩绮叫来。”
殊喜姑姑:“是。”
过了一会儿,韩绮来了,宋老夫人开门见山问她和宋怀章怎么了。
韩绮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
宋老夫人:“你说,奶奶撑得住。”
韩绮一开口带了哭腔:“奶奶,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宋家。”
宋老夫人拨动着佛珠,“你且说来听听。”
韩绮:“我……”
“奶奶。”宋怀章匆匆赶了过来,“这事是怀章做得不对,惹恼了绮儿,让她生我气了,不让我进房门。”
宋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事情说开了,一家人才能一起想办法。”
宋怀章抓住韩绮的肩膀:“她是我妻子,不管有什么问题,我身为她的丈夫,自然应该站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这事,您别问,我会处理好。”
宋老夫人目光如炬,似乎要看透些什么,宋怀章目光坚韧,半寸不让。
宋老夫人:“你心里有数?”
宋怀章:“奶奶了解孙儿。”
宋老夫人:“能处理好?”
宋怀章:“竭尽全力。”
宋老夫人:“那你带她走吧。奶奶毕竟老了,这宋府的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宋怀章:“多谢奶奶。”
宋怀章抓住韩绮冰凉的手,带着她离开了佛堂。
从屋里出来,宋怀章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韩绮身上,“你的事,奶奶或许可以接受,但父亲母亲绝对接受不了。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宋怀章拉过披风,遮住韩绮冰凉的手,“下次出门前,带个暖炉。”
韩绮:“你不怪我吗?”
宋怀章并没有回答,只揽着她的肩膀往自己院子走,声音冷淡:“韩家既然认了你的身份,真正的韩小姐也回不来,你就是韩小姐。等事情解决,韩宋两家的联姻不会被破坏。你也依然是岳儿的娘。”
韩绮一颗心沉入了深渊。
所以,他是为了韩宋两家的联姻,为了岳儿才会一再容忍她。
是啊。
她身份低贱,哪有什么资格去爱人,又奢求如宋家公子这样高贵之人的爱呢?
一切都是她先欺骗,有什么因果都是她应该受着的。
韩绮低着
头,声音沙哑:“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当好韩家小姐,岳儿的娘。”
宋怀章抓着韩绮肩膀的手紧了紧,止步,沉沉地看着韩绮,“你是不是误会……”
韩绮截断宋怀章的话:“太冷了,我们快回去吧。”
宋怀章点头:“好。”
……
晚上,一首小调打破寂静的夜。
纪平安从宋府出来,挥手:“谢浯屿,你做什么?”
谢浯屿扔掉手上的竹叶,“走,带你去散心。”
纪平安:“我散什么心?”
谢浯屿在纪平安眉间弹了一下,“你不是心情不好吗?”
纪平安:“我不想去。”
谢浯屿:“走吧,河边放孔明灯,把所有烦恼都放掉。”
谢浯屿强势地将纪平安抱上马,然而翻身上马,直接走。
到了河边,果然有许多人在岸上放孔明灯。
纪平安:“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谢浯屿:“没什么节日就不能放了?这里可是约会圣地,经常有男女过来约会,浪漫着呢。”
谢浯屿买了两个孔明灯,和纪平安一人一个。
谢浯屿:“把想放飞的烦恼写在上面,等它飞走,心情就会变好。”
纪平安扑哧一笑:“没听过这个说法。”
谢浯屿将毛笔递给纪平安:“现在有了。谢大人说了,等流传下去,以后就会有这个说法。”
纪平安接过毛笔,看着孔明灯许久,也不知道写什么,干脆提笔画了个包子脸的盛州,然后恶狠狠地打了个叉。
谢浯屿:“一起?”
纪平安点头,两个人同时松手,孔明灯慢悠悠地飞上天空。
啪。
谢浯屿的孔明灯掉了下来。
纪平安哈哈大笑,嘲笑道:“让你胡诌,现在遭报应了吧?”
啪。
纪平安的孔明灯掉湖里了。
纪平安嘴角狠狠地抽了好几下,谢浯屿捂着肚子笑:“你的烦恼,老天都不收。”
纪平安磨牙:“是你买的灯有问题,走,找老板去。”
卖孔明灯的是流动摊贩,哪儿找得到人。
纪平安无奈了,打算重新买一个。
老板笑道:“我这灯大,二位买一个就好了。很多小情侣都在我这里买一个,各自写下长长久久的心愿,将自己情愫告之老天,求老天爷保佑。”
纪平安:“我们不是…… ”
谢浯屿:“那就一个。”
谢浯屿掏了银子。
纪平安:“你干什么?”
谢浯屿:“一个便宜,大不了我吃点亏,老天爷要是真误会了,我娶你。”
纪平安愣住了,“别乱开玩笑。”
谢浯屿目光闪烁,“如果我没开玩笑呢?”
纪平安:“那你还是开玩笑吧。”
谢浯屿苦笑了一下:“先放孔明灯。”
巨大的孔明灯在两人中间缓缓升空,与无数孔明灯构成漫天星星。
纪平安抬头看去,星光耀眼,如梦似幻。
谢浯屿:“纪平安?”
纪平安盯着越飞越高的孔明灯,“嗯。”
谢浯屿:“能留在汴京吗?”
纪平安愕然看向谢浯屿。
谢浯屿:“如果汴京有人牵挂你,满心满眼都是你,他会用他的生命去保护你,同生共死,能为了他留在汴京吗?”
谢浯屿抬起手,一枚半月型的白玉玉佩从他掌心落在纪平安眼前。
谢浯屿:“纪平安,我喜欢你,可以为了我留在汴京吗?”
纪平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纪平安:“孔明灯,其实飞不到天上,它的燃料用完,就会落下来。和前面两个一样。它不行,我也不行。”
纪平安一步一步后退,“如果留在汴京,我会和孔明灯一样,用尽燃料,然后坠落。”
说完,纪平安错开谢浯屿的视线,“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纪平安转身就走,谢浯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是我带你出来的,所以也必须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宋府。
纪平安一夜未免,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医馆。
李庭绘:“你怎么又失眠了?”
纪平安长叹气,“命运真奇怪,不开花的时候一朵不开,一开就开两朵。你说是不是春天到,百花开,我的春天也来了?”
李庭绘听了个云里雾里:“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这时,冬春也没精打采地拿着拖把过来了。
李庭绘:“你又怎么了?”
冬春:“烂桃花一直纠缠,我恨自己不够狠心,怕烂桃花伤心,每次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李庭绘:“…… ”
真不愧是主仆,一块儿发病。
李庭绘:“你两不会是得桃花颠了吧?”
纪平安和冬春再度叹气。
黄昏时分,纪平安坐在门槛上,抱着双膝,下巴搁膝盖上。
好像不一样。
虽然说不分不明,但是面对谢浯屿的告白和盛州的时候,不一样。
面对谢浯屿,她思维敏捷,反应迅速。
面对盛州,就是突然一下慌了,脑子一片空白。
这应该是做贼心虚吧?
还是想离开汴京……
虽然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很好,但总觉得危机四伏。
大堂那边又传来冬春和柳星渊一个吵一个哄的声音。
柳星渊:“好冬春,你和我说说话,哪怕是骂我两句啊。你骂我两句,我心里舒坦。”
冬春:“你有病啊。”
柳星渊:“现在舒服了。”
冬春:“…… ”
冬春气鼓鼓地跑了。
柳星渊默不作声,一件一件地将地上被冬春扔掉小玩具捡起来。
“柳公子。”纪平安走到柳星渊面前。
柳星渊抱着小玩具:“纪大夫。”
纪平安:“那个,你别生冬春的气。”
柳星渊低着头,落寞又无助:“我知道,是我的背景太差了。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纪平安递给柳星渊一包药茶饼做礼物,“你……可以帮我带句话给你表哥吗?”
柳星渊:“什么话?”
纪平安低下头,别扭道:“就是上次我和你表哥请师傅比照我们两的样子,做了皮影小人,说好的一人一件。他的那件落在医善堂了,你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
柳星渊:“好。”
……
第89章 问天 纪大夫把两个皮影小人放文老板的……
回到皇宫, 柳星渊将被退回来的礼物小心收好,这才去交接值班。
周晟扫了他一眼,继续批阅奏折:“又在医善堂吃了闷亏?”
柳星渊挠挠头:“嘿嘿, 皇上, 卑职就是喜欢冬春这个性子。”
说完, 柳星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晟的表情:“皇上, 卑职这次去医善堂, 碰到了纪大夫。”
福如海将桌上凉了的茶换下, 奉上新茶。
周晟手上的笔,在奏折上画着。
柳星渊:“纪大夫说,上次师傅比照您和纪大夫做的皮影小人, 您的那件落在了医善堂,她托我问您, 您什么时候方便回医善堂拿。”
说完, 柳星渊屏住呼吸,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福如海也退到一旁, 低头看着脚尖。
周晟继续批阅奏折, 直到手中奏折批阅结束, 他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嗤笑,“朕是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福如海不敢顺着周晟说话,只能将腰弯得更深。
柳星渊护卫在一旁,也不敢吭声。
次日, 柳星渊来到医善堂, 纪平安期待地看着他,柳星渊摸着脖子,“那个, 纪大夫,我表哥……他…… 最近有点忙。开春后,正是狩猎的好时候,事情挺多的。兴许,过一阵子,不忙了就过来了。”
纪平安搓着手问:“除了这个,还说了别的吗?”
柳星渊摇头。
纪平安:“哦。”
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纪平安转身就走。
她是大夫,说三个月复诊一次明明就是从专业角度给出的专业意见,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来就不来!
她现在就把皮影小人扔了。
不对,扔了做什么,好歹还值点钱,她要把皮影小人拿去寄卖了。
柳星渊回到宫里。
周晟放下奏折:“回她了?”
柳星渊苦着一张脸,“皇上,卑职和纪大夫说了您最近忙,过不去。”
周晟挑了挑眉,端起茶杯。
柳星渊:“之后,纪大夫没说别的了。”
短暂的沉默,周晟没问话
,福如海用一种三人都能听见,但显然刻意放低的声音问道:“纪大夫真的什么都没说?”
柳星渊摇头。
福如海:“那之后呢?纪大夫没做什么?”
柳星渊:“纪大夫把两个皮影小人放文老板的书局寄卖了。”
周晟放下茶杯,“她倒还使上性子了。”
周晟声音里没什么怒气,福如海笑道:“纪大夫到底是女孩子,性子骄矜一些也是正常的。”
周晟:“多话。”
福如海立刻掌嘴:“是,是奴才不懂事,多嘴多舌。”
……
午后吃完饭,纪平安端着枸杞的茶盅坐在门口,打量着对面的文心书坊。
两个皮影小人就摆放在书坊支出来的摊位最前面,路过的人很多,对皮影感兴趣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一个胖嘟嘟,身着华贵,看着十分有福气的男人走进书坊,随意挑了两本书,出来时,瞧见了摊子上的皮影,乐呵呵地笑道:“老板,你这还卖这种小玩意儿啊?”
文老板笑道:“朋友寄卖的。”
男人:“多少钱?”
文老板远远地瞧了纪平安一眼,发现她正看着这边,连忙换了个方位,背对着纪平安,以防止纪平安从他的口型中看出端倪,“一百两银子一个。”
男人:“老板,你是诚心做生意吗?这一个普通的皮影小人,你要一百两?”
文老板挺了挺胸,倨傲至极:“就这个价,爱买不买。”
男人摸着下巴琢磨,看老板这牛逼哄哄的架势,难不成这皮影小人有什么门道?
男人将皮影小人拿起来,左看右看,看不出来,又打量起文老板,还是那副爱买不买老子不愁卖的架势。
难不成这是什么前朝皇室古董?
男人一咬牙一跺脚:“好,一百两一个,我买了。”
文老板当即急了:“你有病吧?一个破皮影小人,一百两一个你也买?”
男人:“我又不缺钱,千金难买心头好。”
说着,男人就往怀里掏钱,文老板赶紧阻止:“别别别,大哥,我叫你大哥成不成?这就是个普通的皮影小人,你挑的两本书我免费送你,这皮影小人你就别买了行吗?”
男人:“不行,我今天还偏跟你犟上了。你越不让我买,我偏要买。我倒要买回去看看,这东西有什么稀奇,值一百两一个。”
文老板:“这东西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街边上普通的皮影小人,十两银子能买一沓。”
男人:“那你卖一百两一个?”
文老板:“…… ”怎么就偏碰到个犟种?
文老板:“大哥,我求你了。我真求你了,这东西不能卖。”
男人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
文老板将男人拉进屋,拿出两本珍藏古籍,痛心疾首道:“大哥,只要你不买,这两本书,我送你了。”
见男人还是一副追问到底的模样,文老板双手叉腰,摆出凶神恶煞的面容,威胁道:“兄弟,我跟你说,适可而止啊,不然,小心引火烧身。”
说着,从里屋走出四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个顶个地身强体壮,虎视眈眈。
男人有些怕了,“那我不买了,还不成吗?”
文老板板着的脸立刻换成笑脸:“你看,这不就对了吗?”
男人:“那我也不占你便宜。”
男人放下那两本珍藏古籍,“我只拿我该拿的。”
说着,男人将购买自己挑的那两本书所需的银子放下,转身走了。
文老板长吁一口气:“还真是个死心眼,难怪非要一百两银子买一个皮影小人。”
半个时辰后,纪平安从椅子上坐起来,手里的枸杞茶已经见底。
纪平安嘀咕道:“奇怪,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怎么一个喜欢皮影小人的都没有?”
李庭绘伸了伸懒腰走了过来:“中午不小憩,一个人坐大门口半天了,在嘀咕什么呢?”
纪平安摇摇头:“没什么,我们继续看诊吧。”
李庭绘:“嗯。”
纪平安回到诊室,敲响了铃声,铃声一响,冬春开始放号。
看了三个号后,门口忽然传来吵闹的声音。
冬春:“你们干什么?”
冬春走了过来,眉目俱厉。
贾光躺在担架上,脸色阴黄,口吐白沫。
抬着他的两个男人,一个叫陈武,一个叫陈文,两个人身材矮小,精瘦。
陈武怒喊:“纪平安呢?让她滚出来!”
陈文抬手就要推冬春,一旁的病人连忙护着冬春:“你们谁啊?”
陈文大声嚷嚷道:“我这兄弟,贾光,前不久来医善堂看病,人还好好的。对,就是那个叫纪平安的,她名气大,我兄弟就找他来看病,回去照方吃药,没几天,就变这样了。纪平安,滚出来!”
冬春:“你胡说八道!我家小姐医术好着呢!从来没出现过这种问题。”
陈文:“我不管你!把人叫出来,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我砸了你们医善堂!”
纪平安听到声音走出来,将冬春拉到身后:“我就是纪平安,你说。”
陈武将贾光往纪平安面前抬过来:“看看,这就是你看的病!我兄弟好好的人,就是让你给治坏了。”
本身病情变化就受很多因素影响,有时候一点小的忽略也会造成病情反复。
纪平安不敢妄下决断,说自己一定不会出错,于是蹲下来,“我先给他把脉看看。”
陈武:“呵!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说辞。”
纪平安一摸脉就不对,“你没按方子吃药?”
贾光哭喊道:“你个庸医!”
他抬起手,发颤地指着纪平安,脸色蜡黄,病中愤而指控,看着可怜极了。
李庭绘这时也出来了,瞧情形不对,悄悄从大门出去,去找巡街的开封府人,让他们通知宋怀豫。
陈文陈武凶巴巴地瞪着纪平安,一副你不给个交代,决不罢休的模样。
陈武:“我告诉你,纪平安,人是你治坏的,这事赖不了!”
纪平安皱眉:“这人是急性黄疸性肝炎,为阳黄重症。但是我刚才给他把脉,他脉相悬浮,显示他连吃了至少三天的温中逐水之药导致病情加重转阴黄…… ”
陈文大手一挥,若不是纪平安及时后退,袖子必定打纪平安脸上。
他怒吼:“什么阴黄,阳黄,老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人是在你这看的病,也是吃了你的方子现在成了这幅样子,你到底负不负责,给不给交代?不给,别怪老子不客气。”
说着,陈文陈武两人开始撩袖子,一副耍横要打人的模样。
文老板听见声音也挤在人堆里观察这边的情况。
纪平安怒了:“讹人是吧?”
陈文:“什么讹人?”
纪平安横眉冷目:“这人没按我的方子吃药,自己乱吃药,得了病,现在来找我?你们当我医善堂是什么地方?谁都可以来找事讹钱吗?冬春,报官!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没理!”
陈武:“你还敢报官,老子打死你!”
陈武抬手就要打纪平安,江厌大喊一声“保护纪大夫”,陈武身后十几个病人一窝蜂过来将他按倒在地上。
“纪大夫都说了,你们没按药方吃药,你们自己吃错了药,把身体搞坏了,还想打人?如此蛮横,平日里想来也是那横行霸道之徒!”
“纪大夫在这给我们免费看病这么久了,怎么我们都没事,就你有问题?我看是你小子故意找事!”
“乡亲们,按住这三个人,衙门没来人之前,别让他们跑了。”
陈武:“你——你们——你们这帮帮凶!”
贾光躺在竹子做的担架上,本来胸有成竹,如今也心下戚戚。
这纪平安好像很得民心,不会出事吧?
不会不会。
韩大人说了,鉴定病情必走太医院,只要太医院口供一致,纪平安不死也要脱层皮。
冬春啐了那被绑起来的陈文陈武两人一人一口唾沫。
冬春:“小姐,我看这些人就是来讹钱的。”
纪平安点头,“等官府来人,自然会还我们清白。”
等了一会儿,宋怀豫带着开封府的衙役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宋怀豫怕惹来徇私猜测不好和纪平安打招呼,只冷着一张脸问:“怎么回事?”
贾光,陈文,陈武三人放开痛哭喊冤。
贾光一边哭一边说道:“大人,救命啊。这纪平安看错了病,给我开错了方子,害得我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教唆乡亲们把讨公道的我们绑起来了?”
宋怀豫指着纪平安:“你说她开错了药方?”
贾光:“是啊,大人。”
贾光将一直贴身收着的药方拿了出来,颤抖着双手递给宋怀豫:“大人,你看,这就是她给我开的药方。”
宋怀豫接过,从头看到尾,全是药物名称和克数,以及煎药方法,服用次数。他又不是大夫,从单独一张药方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宋怀豫:“本官不懂医术,实在是看不懂。这样,让回春堂的李大夫结合你的病情看一看,给本官一个答复。”
贾光:“不行!”
宋怀豫:“不行?你如此反对,有何理由?”
贾光:“我听说回春堂李大夫的孙女就在医善堂坐诊,他们一丘之貉,肯定相互包庇。我要求请太医院的人过来鉴定药方太。”
宋怀豫眯了眯眼:“你还知道太医院?”
太医院虽然是所有医者最顶端的主管部门,但是普通人谁敢提太医院?
宋怀豫对衙役说道:“去医鉴司请朱女医。”
贾光:“我不相信女医!我的病就是被女大夫看坏了,我不相信这些欺世盗名,技术不精的女医!我只要太医院的男大夫,我只相信男大夫!”
宋怀豫走到贾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一定要太医院?”
宋怀豫目光凌厉,似一把锋利的尖刀,贾光害怕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不用那么麻烦了…… 老夫刚巧路过这里,让老夫来看吧。”
太医院吏目,严闻走了进来。
太医院并不是只负责给皇家看病,上下人数众多,宋怀豫也不认识严闻,于是问道:“敢问先生在太医院担任什么职务?”
严闻拿出自己的身份牌:“在下,太医院吏目,严闻。”
纪平安打量着严闻,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花白,双目炯炯有神,身体看似十分健康。
她去医鉴司给女医们上课的时候,略微听过医女们讨论太医院,所以也清楚太医院的职位等级。
吏目的话,相当于现代的主治医师了,有官身的人员都可以召见吏目为之诊病开方。
只是这人实在是来得太巧了。
宋怀豫也觉察严闻来得过巧,但事情已经推进到这里了,他只能让严闻试一试。
严闻刚一蹲下给贾光把脉,贾光眼底立刻有了自信。
严闻看向贾光点点头,贾光心领神会。
宋怀豫眯了眯眼,当着他的面在这里勾兑,真当他这个司录参军瞎了?
严闻一边把脉一边问:“你平日里做什么活计为生?”
贾光:“泥工,木工,偶尔做些力工活计。”
严闻点点头,起身:“这人是阴黄之症。”
说着,严闻抬手拿过宋怀豫手里的药方,“这药方却是阳黄…… ”
太医院吏目亲判,普通人压根儿不懂医理,围观百姓一听这话,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天下没有百分百成功的大夫,难道这一次纪大夫真的失手了?
纪平安上前一步:“严吏目,这人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阴黄之症,你应该能从他的脸部颜色,瞳孔状况,还有脉相上判断出,他一开始是阳黄。”
严闻:“老夫从医三十年…… ”
“严吏目。”这几人是有备而来,宋怀豫不欲纠缠,说道:“你刚才进门之前,可抬头看过?”
严闻:“老夫只是路过,听见声音便进来了,抬头做什么?”
宋怀豫:“那请严吏目随本官走到门口,抬头问问青天再说话。”
宋怀豫抬手指路,周围人让开一条缝隙,“严吏目,请。”
严闻:“神神叨叨的,还问青天,老夫坦坦荡荡…… ”
严闻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抬头一看,皇上的字!他脸色瞬间煞白,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宋怀豫一把抓住他,“严吏目,咱们的案子还没审完。”
严闻嘴唇哆嗦,“这、这…… ”皇上的字怎么会变成春联,还贴在医善堂门口?
宋怀豫将严闻扶回来,“严吏目,看过青天后,你再看看这病。”
严闻缩着身子,如小鸡仔一般,“是是,老夫刚才的话没说完。老夫从业三十年,一眼能看出这人是阴黄之症。但也确实如纪大夫所说,这人脉相浮而涩,面色老黄,身为泥工常受湿热,主因乃内伤之湿,必是阳黄,需要泻热利水。纪大夫的药方无错。只是这人不老实,没有按方吃药,反而是病情加重,转入阴黄。”
宋怀豫看向贾光:“你为何不按方吃药?”
贾光讷讷:“我……我…… ”
这韩大人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怎么太医院的人突然换了口风,揭穿他了呢?
纪平安追问:“是不是有人指使?”
虽然不知为何严闻忽然转变说辞,但是这一切如此之巧,很难不让人怀疑。
贾光:“我……我…… ”
宋怀豫:“不招?来人,带回开封府,大刑伺候。”
左右衙役:“是!”
贾光顿时害怕哭喊:“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衙役带走了贾光,陈文陈武。
从纪平安身边走过时,宋怀豫对纪平安说道:“放心,会给你一个交代。”
纪平安点头:“嗯。”
等人走了,冬春气鼓鼓道:“真不知道这些人心眼怎么这么坏。”
纪平安:“那严闻一看就和那贾光是一伙的,是瞧好时机进来给贾光作证的。怎么出门一趟,抬头看天就变了?”
纪平安走到门口,抬头看向青天。
搞不懂,难不成举头三尺真有神明?
宋怀豫回开封府就开始审贾光,陈文,陈武。
一开始三人还撑着,几板子打下去,便全招了。
贾光:“宋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也是没办法。小的爹生病了,全靠太医院左院判韩裎韩大人拿药吊着一条命,小的不听韩大人的话,小的爹断了药就没命了。”
陈文陈武也交代了。
陈文:“大人,我们兄弟俩收了韩大人二十两银子,让我们抬着人去闹,只要事情闹大了,钱就是我们的,其他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宋怀豫让师爷将供词拿给三人画押。
严闻早在看到了医善堂门口的春联便吓破了胆,“宋大人,韩大人是我的顶头上司。他吩咐,我哪敢不听啊?这事我已经及时回头是岸,您可千万别告诉皇上。”
宋怀豫:“韩大人为什么要让你去医善堂做伪证?”
严闻:“院使大人退了,院使位置空缺,韩大人想更进一步,听说纪大夫的《基础病症指南》一书写得不错,边想讨个人情。人情没讨到,所以怀恨在心。”
宋怀豫摇摇头,又是这种利益冲突,“签字画押。”
严闻立刻央求道:“宋大人,咱们同朝为官,您抬抬手,就说我是路过,揭穿了贾光这人的阴谋。只要您把把我从这事摘出来,但凡您遇着事了,我随您吩咐。”
宋怀豫刚要拒绝,宋怀章那边来人了,在宋怀豫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怀豫眉头深皱,对严闻说道:“你先签字画押,其他之后再说。”
见有戏,严闻立刻画押,反正画不画,这事都在宋怀豫一念之间。
过了会儿,宋怀豫让人将严闻送走,将其他三人关进天牢,带着卷宗匆匆来到后院,宋怀章正等在这里。
宋怀豫:“大哥让我将案子压一阵子,是何因?”
宋怀章:“刚才韩裎在医善堂门外观看,认出了你和皇上的字,发现事情不对,立刻来家里找父亲求情。我正好碰见,便半道拦住了他。韩裎是韩相的唯一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韩相对这个弟弟很疼爱。”
宋怀豫:“他犯了案子。”
宋怀章:“你大嫂的身份和知书现在的处境两难,难保有一天不出问题。到那时,我们势必要求助韩相。我们现在抓着韩裎的把柄,才有斡旋的空间。”
宋怀章话说得直白,丝毫没有委婉。
宋怀豫犯了难:“可是……”
宋怀章膝盖一弯,跪下:“二弟,大哥求你了。”
宋怀豫嘴角嗫嚅,终是受不住自己亲大哥这一跪,点头将人扶起来,“我先将案子压着,不往上报。”
宋怀章:“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