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后来。
主星时间下午五点五十四分, 东二星的太阳倘佯在海平面中,不知从哪飘来大片的云,漫天都是夕阳的橘红色彩。
陈文嘉以前没去过海边, 更没见过从海平面落下去的太阳,然而纵使这时风景美轮美奂, 她也没空去欣赏分毫。
她从极远的海岸边绕过来, 将整个人泡在海水里, 望着海滩上仍昏迷不醒的人。
她也没什么想法, 只是不放心。
太阳下落, 海底的凉意泛了上来。
陈文嘉全身是伤,包含盐分的海水泡白了她的皮肤,她脸色惨白,长时间在冰冷中浸泡让她脸上都附了一层寒意,显得她脸庞凹陷下去。
一诺看不下去陈文嘉这自虐般的行为, 她说:“去岸上等吧。”
离海岸不远的地方是一片野树林,那里视野开阔, 也能看到丁寒。
林子里面比海水暖和多了, 陈文嘉站在那里, 至少不会冻死、伤口也不会感染得那么快。
陈文嘉没说话,仍泡在海水里一动不动。
人类会用自我伤害的方式来消解内心的痛苦, 海水的冰冷和盐分的刺激让陈文嘉麻木的身体有了痛感, 她觉得这样很好。
这种痛感很好,这个位置很好, 从这个角度看他也很好。
除了感觉很好外,陈文嘉的大脑什么都想不起。
痛苦被□□承受,灵魂也牵扯进去,她现在只需要看着他, 看着他苏醒、看着他被带走就好。
海水越来越凉,即将扑灭最后一缕夕阳。
已经过去很久了,陈文嘉突然抬起自己的手,指腹已经被泡得泛白。
在没分化前,她的手小小的,很纤细。
分化后,等她发现时,她的手已经变得以前两个手那么大了。
就算是和其他Alpha比,她的手也大一些。
人是很莫名其妙的东西,无聊时,连自己都看不顺眼。
陈文嘉有段时间因为自己的手而郁闷,因为她的手真的好长、好大,她觉得自己像那种手到膝盖的长条怪。
但后来她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因为她的手大,和丁寒牵手的时候,可以把他的手牢牢扣住。
他冷的时候,她也可以把他的手包裹住,把手心的热量传递给他。
因为手大,捧起他的脸亲吻时,他的脸总是显得很娇小,如果是拍偶像剧的话,他们那个动作拍出来一定很浪漫。
虽然在地球上,她的行为一般是男孩子做的。
但因为对方是丁寒,陈文嘉觉得这种看起来是由她支撑的亲密举动一点也不奇怪、一点都不违和,她非常喜欢。
丁寒每次都很乖、很配合,从他下意识的哼唧和娇软里能看出,他也很享受这样的待遇……
天上传来嗡鸣,崔云的人已经来了。
可能是因为海滩上的人声唤醒了陈文嘉的意识,她开始慢慢回忆一些东西。
比如她和丁寒每次牵手、接吻的瞬间。
比如还没做完的、送给丁寒的礼物。
比如她约好了要和丁寒一起过新年、放烟花。
新年快到了吗?是不是已经过了?今天是什么时候?
陈文嘉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她觉得自己得看看日历。
恍惚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神时,海滩上的人们抬着担架,正准备撤离。
担架上的人似乎扯住了旁边人的衣袖,他们在说着什么。
陈文嘉问一诺:“他们在说什么?”
海浪声大,她听不清。
一诺擦着陈文嘉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眼泪,她自己也在落泪,她说:“他醒了,他说,你还在海底,让他们救你。”
丁寒醒了,但他意识低迷。
他拉着崔云副官的衣摆,不断重复说:“陈文还在下面,去救她……”
“这样啊……”
陈文嘉在心里自言自语,她突然觉得耳膜传来刺痛,茫茫然用手摸去,放到眼前一看,她的耳朵在流血-
一诺回来了,【零】的禁制也没了,系统工具也能够使用了。
然而陈文嘉握着手中的传送卷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罗盘还在修复,系统任务暂时不需要她来做。
军校那边她被除名了、军务处那边正在追捕她、狮虎团三营三连全军覆没、温家也没了、丁寒那边她也不能去。
陈文嘉站在乱丛林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或许她本来可以解决‘去哪’这个小问题,但她现在太累了、大脑超负荷太久了,现在的她连1+1+1等于多少都不知道。
世界寂静,现下无人,陈文嘉随意往某颗树下一坐,准备休息一会。
一晚上的高度紧张和心情起伏让她的大脑皮层松懈不下来,虽说是休息,但她睡不着,嘴里念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她好像在算1+1+1等于多少,又好像在问3是不是数字,还有些a、o、ya什么的。
她浑身难受,等好不容易舒服了、清醒了,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居然在屋子里。
陈文嘉反射性紧张,她猛地起身扫视周围,身体呈现一个攻击的姿势。
不等陈文嘉问,一诺自己就飘了出来,她解释道:“‘獠’漫出大海了,你晕了过去,我就使用了卷轴。”
深海中的‘獠’爬上了岸,渔民受到波及,联盟的军队已经开始清理大片海域。
陈文嘉所处的位置离海太近,不仅容易碰上‘獠’,还会被人类发现,所以一诺擅自使用了卷轴,把陈文嘉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陈文嘉望着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房间,正想
忆樺
问这是哪里,房间的门就被踹开了。
“哟!醒啦?”
关山月夹着个袋子,端着一整碗黑色的药慢慢挪进来。
她一边走一边道:“文宝啊,你还真是大难不死啊,全身都成肉酱了,烧了三天,居然还能活着。”
她三天前出去扔垃圾,从外面溜达回家的时候,就见门口躺着个人。
她本以为是仇家寻仇来着,走近一看,发现陈文嘉居然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把陈文嘉扛进屋,衣服一剪开,除了肩膀和手腕露骨的伤口,她全身像是被什么燎了一遍似的,密密麻麻全成了白色的肉糜。
关山月光是看看就直冒冷汗,把陈文嘉的衣服脱下来就废了一个多小时,再清理干净、上药、缠纱布、检查生命体征,一晃眼,一晚上就过去了。
她又守了陈文嘉三天,这家伙终于苏醒。
陈文嘉看到关山月,一时怔愣。
关山月?她居然在关山月这里?
一诺小声道:“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就找关山月了。”
一诺的力量太弱,做不到给陈文嘉伪造一个身份、给她找到医院包扎伤口、然后再找个地方、找个护工让她好好养病。
她知道陈文嘉和关山月要好,在离开明月城时,关山月还放了陈文嘉,所以她把陈文嘉送到了关山月这里。
陈文嘉张了下口,想对关山月说谢谢,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关山月见陈文嘉摸脖子,道:“别想着说话了,喉咙里面全是血痰,能说出话就奇了怪了。”
陈文嘉睡了三天,吐了三次血,能醒就已经说明她身体强悍了。
关山月小心地挪到陈文嘉面前,说:“来,先把这个喝了,喝完睡一觉,明天嗓子就好了。”
可能是因为陈文嘉全身都是纱布,纱布还渗出了血,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关山月语气软了好几分,她道:“能抬手吗?还是我喂你?”
陈文嘉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能抬手还是说不用喂,她把头凑过去,就着关山月的手开始喝药。
见来人是关山月,陈文嘉放松下来,大口大口把药全喝下去。
药太苦,她忍不住皱眉。
关山月就笑,她说:“苦吧?我特意加了三倍的药,一大壶水都熬干了,精华全在这。”
陈文嘉说不出话,只能瞧了关山月一眼。
她只期望关山月是真的懂药理,三倍药喝下去不会把她毒死。
关山月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她得意地举起怀里的袋子,道:“但是我给你带了糖,水果味的,超级贵,我托人买到的。”
她住的地方偏得要死,买个东西很是费劲。
关山月打开包装袋,剥出颗糖,说:“这个本来是给我家小情人带的,但谁让你好不容易来我家一趟呢?我可不会做饭,这里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就算是招待你,也就剩点上个月没喝完的营养液,还是吃这个糖吧,听说水果汁浓缩量很高,也算是补充那个……那个什么素?”
“管它呢,来,张个嘴。”
关山月自顾自说着,把糖从糖纸里拱起来,往陈文嘉那一望,立马顿住。
不知什么时候,陈文嘉居然开始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落。
她哭得一点都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唯美凄惨、也不倔强,就是嘴巴一瘪一张,然后闭上眼睛哭。
她说不出话,连哭都是无声的。
“哎呀你……”
关山月把糖一扔,往自己身上摸了半天,发现自己连半张纸都没有。
她只好用手去擦陈文嘉的眼泪,搂着她哄道:“别哭了,怎么还哭了呢?哎呀都过去了,别哭了别哭了,哭起来丑丑的。”
听关山月说丑,陈文嘉一噎,哭得更伤心了。
她双手死死扯着关山月的脖子,把眼泪和鼻涕全擦在关山月衣服上。
“别搂,别抬手,你肩膀上还没好呢。”
关山月轻轻拍着陈文嘉的头,什么也没问,只是说:“哭吧哭吧,哭了就不难受了,没事,等哭过了,咱还是个又酷又漂亮的Alpha。”
“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放心,不会有人认出你的,我带你去吃烤鱼怎么样?你不是说你最讨厌那条死人鱼了吗?”
关山月耐心地拍着陈文嘉,但陈文嘉最后不仅没哭得睡着,反而能说出话了。
她断断续续道:“关山月,我……我杀了人……”
她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那样倾诉。
关山月少见地温和下来,她说:“嗯,我知道,但他们都是坏人,没关系的,你是对的,没关系。”
她自然知道月光城里发生的事,那个房间里的人没一个是不该杀的。
陈文嘉没做错。
陈文嘉摇了摇头,哽咽道:“不……不是。”
她又开始哭,哭了半天,她没提她杀了谁,开始说别的事。
她问关山月记不记得那天和她一起走的男生。
她说他们本来要去放烟花的,她在西二星买了好多矿石,想给他做个礼物。
她说她收到了一条特别好看的雪花项链,是她喜欢的人亲手做的,可是她给扔了。
陈文嘉还有些发烧,可能是因为这个,她思维并不清晰,想到哪说到哪。
她说了很久很久。
可能是看陈文嘉太伤心,也可能是因为关山月本来就不靠谱,关山月居然拿了几瓶酒来。
陈文嘉说,关山月听,然后两人对瓶吹。
后来不知道提到了什么,关山月也开始哭,说自己还没追上小情人,说自己也糟糕。
两人开始抱头痛哭。
哭到最后,两人都睡着了。
陈文嘉躺在床上,关山月则趴在桌子上。
半夜的时候,关山月被尿憋醒,她迷迷瞪瞪出去上了个厕所,下意识去自己的房间睡。
刚躺上柔软的床,关山月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往陈文嘉的房间冲。
打开门,啪一下开灯,床上空空荡荡,只剩桌子上一张留了‘勿念’二字的薄膜纸张。
第302章 第二百九十八章 送别。
关山月的家在北四星, 这里常年都是春季,太阳照在人身上时,总是温温和和, 舒服得让人犯困。
北四星是北边开发的第四颗星球,同属经济作物种植星, 上面主要种植水果。
因为水果不是主要农作物, 又因为北四星地方太偏, 这里并不是很受联盟重视, 经济也不发达, 星球居民的生活仅够自给自足。
这里离最近动荡不安的东部地区太远,联盟政府对这里并不重视,这里的管制仍和以前一样松散。
城镇里刮着暖暖的微风,有不少小孩子在公园里面放风筝。
他们笑笑闹闹的,没人注意一边的长椅上, 有个穿了单毛衣,戴着口罩帽子不停打字的女Alpha。
在这种季节里, 患有鼻炎而不得不带口罩出门的人多了去了。
像这个女Alpha一样, 既不想被什么花给熏到, 又不想被太阳刺到眼睛、但想出来晒太阳的人也多了去了,她并不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陈文嘉敲下最后一个字, 修改了编码, 把这份报告发给了崔云。
这份报告里详细记录了关于‘獠’和‘魔’的事情。
崔云意在维护世界和平,这份报告对她应该很有帮助。
这也是陈文嘉给崔云的报酬。
崔云救走了丁寒, 对方一切安好。
同时崔云告诉陈文嘉说,贺冬舟一族已经到了南一星深海,但贺冬舟和人类断了联系,温家应该撤了出来, 但下落不明。
这两个消息听起来有些坏,但陈文嘉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很糟糕,再坏好像也不能影响她分毫。
陈文嘉知道自己靠近谁,谁就会有危险,所以清醒后,她立马离开了关山月的家。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便一路向北
铱驊
,到了某个小城镇,租了个不需要登记的小破屋。
这个城镇很祥和,来往都是笑着工作、笑着闲逛、笑着玩闹的人。
大家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看起来就无忧无虑,看起来就开心幸福。
无忧无虑、开心幸福得想让人毁灭。
陈文嘉并没有被他们感染,她盯着不远处放风筝的大人小孩,阴暗的心思不断上涨。
人的命运果然不会像电影里面那样发展,天气也不会。
在一个人陷入低潮或者人生谷底时,总会有一场暴风雨、暴风雪、大冰雹或者是阴得要死的一张天。
低落的人走在恶劣的天气里,好像更糟糕、更颓丧。
阴雨天和悲惨更适配,那她这算什么?
前几天的天气如何?陈文嘉想不起来。
从关山月家里离开后,她刚到住的地方就晕了过去。
一诺维持着她的体温,又给她喂了点偷来的营养液,让她不至于死掉。
她晕了三天,今天早上被刺眼的阳光扎醒。
陈文嘉插着兜,感受阳光落在身上的轻微灼烧感,她忍不住心里嘲讽:这算什么?阳光总在风雨后,可她淋得雨还没过去,太阳就出来了,这算什么?人家是正衬,她这是反衬?
陈文嘉不觉得这太阳是给她的,而是给那群嬉笑的人群的。
阴郁时的人看什么都阴郁。
陈文嘉心里生长出不忿来。
她身上还在疼,疼得她连话都不想说。
但这群人、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嘻嘻哈哈,完全不知道人类的危机快要到来。
仔细想想,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坚信人类会有灭顶之灾,也只有她一个人知晓世界的真相,也只有她一个人被蛊惑、被威胁、被摧毁了一切。
她忍受痛苦、忍受折磨,为了什么呢?就为了这一群她认都不认识、她活着会让他们觉得惊恐、死了也不会为她悲痛的人吗?
人的想法是多变的,前几天陈文嘉还在说永远对人类忠诚,此时却又因为自己不被认可而自怨自艾,觉得愤恨、不值。
但她只是盯着别人愤恨妒忌一会,又哀伤颓丧起来。
人就是这样,心不受自己控制,时刻动摇。
陈文嘉捏着温自酌给她的骷髅项链,心想其实很简单,只要她念出墨比契约的解咒,或许一切都会与她无关。
她已经不想探究温自酌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解咒,也不想思考这个解咒是真是假,更不想去猜念了解咒后会不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她现在的处境已经糟糕到了极致,念出解咒,似乎还可以让她的痛苦减少一些。
虽然她答应了【侍女】,说她一定会完成任务。
她也许诺过、甚至下定决心说自己一定会走下去,不管对不对,她一定要把这条路走到尽头。
但人就是人,人的承诺哪有那么大的效用力?
一个人一年前还说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一年后就找了另一个伴侣。
借钱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下个月肯定还,结果十年后还在打当年的欠钱官司。
她的事可比上面两个严重多了,她食言怎么了?
【零】说的没错,世界上没有英雄,只有懦夫。
除了懦夫,还有嫉妒心极强、心态严重失衡、见不得人好的坏人。
陈文嘉觉得现在自己就是这种坏人。
仔细想想,其实当个反派比当个正派人物容易多了。
就算是不当反派,她比普通人也强多了。
如果末日真的来临,【零】对她施加的那些痛苦一个都落不到她头上。
而且她还提前预知了危机,或许她可以像那些什么囤货小说、末世基建小说一样,美美的准备好补给,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每天看看电视剧、看看小说、唰唰别人的苦难短视频,这样多舒爽。
但这种小说最后还是会落脚到拯救世界上面,但她不想拯救世界,只想舒服完十年,然后死了一了百了。
如果非要拯救世界,那还是当个反派吧。
陈文嘉坐在那想了半天如何使人类灭绝,等快中午了,太阳烧得她浑身都难受了,她才断了思路,起身往外走。
笑闹声充斥耳膜,她背离人群,路过垃圾桶时,她拿出骷髅项链,又拿出了刚买的打火机。
人在无聊的时候,惯会想些有的没的,都没什么意义。
陈文嘉把骷髅项链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点燃了写着解咒的薄膜纸张。
火苗窜了上来,纸张立马被烧了个大半。
她看着燃烧的纸张,心想算了,当什么反派,她……
然而陈文嘉还没心想完,戴红臂章的大爷对着她哎了一声,喊道:“这干嘛呢?这里小孩老人多,不准抽这种烟你知不知道?”
纸张已经烧毁殆尽,大爷推推陈文嘉,往垃圾桶里一看,一只手往里面倒水一边向陈文嘉伸手:“扔里面烧着了怎么办?小姑娘怎么不懂事呢?来,抽烟二十,扔烟头三十,刚好弄了个整,罚款五十。”
没法解释的陈文嘉望着大爷的手,一边掏钱一边恨恨地想:要不还是当个反派,让世界毁灭吧-
被罚款后,陈文嘉郁闷了半天,去吃了个泡面才缓过来。
等吃饱了、喝足了、精神恢复了,陈文嘉便挨个找店家买纸。
那种纸在星际已经很少见了,整个城镇都没有。
陈文嘉只好去了打印店,自己画了圆,然后自助打印了两袋子薄膜纸张。
店里的机器人好奇陈文嘉的举动,问她打这么多圆圈做什么。
陈文嘉一边整理一边说:“用来数数。”
机器人想了半天,觉得这应该是某个人类训练小孩算术的方法,便走到了一边,删除了这不重要的对话。
它每天要做很多事情,没必要记得这种小事来占自己芯片的储存空间。
等买好了东西,陈文嘉租了一辆小的单车,骑着它出了城。
城外十三公里处有一座山,传闻那里有特勒怪,故不常有人去。
陈文嘉在山里选了个平坦的地方,把杂草清了清,开始划地盘分纸。
她本想分得清楚,可死的人太多,分来分去,最后她又把所有的纸张拢在一块。
她莫名其妙发了会呆,然后掏出了打火机。
这会已经快八点了,咔嚓一下,打火机蹿出火光,点燃了纸张。
这样做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
毕竟她的纸都是自己打的,就算是有地府,应该也用不了。
但有人去世的时候,按地球上的习俗,总要这样做。
火光映在陈文嘉眼里,她默念着那些人的名字,掏出一瓶酒,往地上倒了一大半,然后自己闷了几口。
她不喜欢喝酒,但有时候,只有辛辣的酒才能消解浓重的情绪。
王素他们都喝酒,以前聚餐的时候,他们嫌她磨磨唧唧、喝酒不够敞亮。
那时候她也不反驳,就只是嘿嘿的笑,心想你们懂什么?她一个女孩子,不喜欢喝酒多正常?
她能喝一口都是给在座所有人面子好不好?
但现在王素他们应该不会嫌弃她说让她吃饭和小孩坐一桌了。
她今天挺敞亮的,都直接对瓶吹了。
还有刘辉。
刘辉总觉得她不像个Alpha,他还说像她这样的Alpha肯定没人要。
她怎么没人要?明明有很多人喜欢她,她也找到了喜欢的人。
一想到喜欢二字,陈文嘉就想哭,于是她挥挥脑袋,愤愤地想:刘辉才没人要,毕竟他嘴巴臭,长得也不好看,贼眉鼠眼的。
他这人,也就是讲点义气。
说到讲义气,张安平和王素好像是多年的好朋友,李繁星和华子也是好朋友。
要是华子能活着
依誮
,他和李繁星以后应该会像张安平和王素那样永远形影不离。
张白虎和王彪应该也行?说起来,上次王彪还说要和她、纪非凡聚一聚……
陈文嘉想了很多,她又灌了一口酒。
她喝得急,又想咳嗽,一口全扑了出来。
她正对着纸堆,酒水一洒,火焰窜得老高。
陈文嘉一边咳一边哇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是在高兴还是生气呢?”
死去的人会因为陈文嘉这样做而高兴还是生气?
陈文嘉猜不出,也不愿猜这种伤心事。
她把最后一点酒喝了,借着火又点燃了一个火堆。
小孩又不喝酒,所以得分开点。
今晚夜凉,但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火焰太热,或者是在发烧,陈文嘉全身开始出汗,脸上也泛着油光。
明黄的火焰倒映在她脸上,显得她的皮肤有些暗,她的面部陷落在阴影里,看起来坚忍沉默。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本不想说话,她也什么都说不出。
但她突然想起什么,静了一会,她张开口道:“长……”
声音哑得没有声音,于是她停下来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
寂静无声的夜里,她静了两秒,低声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①
在晚颠颠的时候,小葵一直在哼这首歌的旋律。
她高高兴兴在陈文嘉面前哼了半天,让陈文嘉猜这是什么歌。
那时陈文嘉说自己听过,但想不起这首歌的名字。
其实现在她也想不起这首歌的名字,但记得一些歌词。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②
唱完四句,陈文嘉停了下来。
这首歌太久远了,她只会这四句。
一首歌的时间有多长?三分钟?
陈文嘉不想显得自己敷衍,便又唱了一遍。
不知为何,明明这四句没什么具体意思,她却莫名想流泪。
正当她要唱第三遍时,她眼前忽然炸起了烟花。
古地球的新年已经过去,但不少人赶稀奇,大晚上陆陆续续点着烟花,图好看、图热闹。
小城镇内不让放,他们便把炸烟花的地点选在外面,烟花又旺又高,哪怕站在山沟沟里,也能看到。
星际的烟花也很绚烂,每个烟花里都有词,有的写着天天开心,有的写着平安喜乐,还有几个写着新年快乐。
陈文嘉静静看着,伴着烟花,她又把那四句唱了一遍。
山字刚落,忽然一阵旋风袭来,卷着地上的焰火在原地飞旋。
火星急速旋转,在陈文嘉眼里,变成漫天的星光。
大家都听到了吗?
她做的事情,大家也会看到吗?
零星的火焰萦绕周身,陈文嘉怔怔地看了一会,正要伸手去接,狂风蓦地吹落了她的眼泪,那些明黄的星光也骤然熄灭,变成灰烬,被风带向远方。
第303章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她才二十出头。……
陈文嘉身心俱疲, 决定在北四星明林镇修养几天。
期间一诺告诉陈文嘉说珊瑚串、匕首、骰子都已收集齐,还剩一片羽毛和一本书。
陈文嘉根据罗盘在地图上定位,确认羽毛在威撒尔旦熔岩峡谷的裂缝里, 书掉落在安娜之门当中,两者收集难度都很大。
威撒尔旦熔岩峡谷位于有‘火星’之称的西南星, 是一座活的岩浆峡谷, 具有开合周期。
陈文嘉查了一下旅游攻略, 攻略介绍说威撒尔旦熔岩峡谷现在处于闭合期, 下一次开启时间是八个月后。
至于安娜之门……
先不说现在的安娜之门被联盟监控, 安娜之门离人类最近的星球都有五个黑格的距离,陈文嘉一个人根本没法进去。
当然也可以借鉴徐念的做法,去寻找能够在安娜之门来往的飞鹏,但陈文嘉又不是克洛族,她驾驭飞鹏的可能性太小。
综合考虑来说, 陈文嘉选择先收集威撒尔旦熔岩峡谷的羽毛。
因为威撒尔旦熔岩峡谷在八个月后才会开启,陈文嘉多了八个月的闲暇时期。
这个时期其实是很难熬的。
因为几位核心议员的死亡, 联盟政府内部风起云涌, 引起了各个星球区域的大幅度政策改革。
或许是因为犯罪分子的阴谋或者是处于某种舆论的需要, 在克洛族侵袭、北三星被侵略、东北星吃人的黑雾上涌时,陈文嘉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大部分民众认为这是由陈文嘉引起的、一系列毁灭人类的犯罪计划。
陈文嘉成了世界上的第一大反派。
星际人民对陈文嘉的身份有众多猜测, 但更多的是无脑谩骂。
正如陈文嘉自己料想的那样,低档点的骂她没人性、冷漠残忍, 高档点的连她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上到一百二十岁老人,下到刚会说话的三岁小朋友,都知道了陈文嘉这个上过军校、受到过众人崇拜、最后跌落神坛、与异族联合、露出恶魔本性的畜生。
除此之外,丁寒在丁氏集团、崔云、左/派官员的支持下身居要职, 他从经济入手,近日在各个新闻板块频繁出现。
就如崔云所说,丁寒很好,他笑得如沐春风,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陈文嘉从没想过和丁寒对比境遇,可看着对方,她心里总忍不住酸涩,眼里也涌出泪水。
虽然陈文嘉已经经历过很多大喜大悲之事,但她毕竟才二十出头。
她在最单纯、最炽热的年龄喜欢上了一个顶好的人,她也把最热烈、最冲动的情感倾注在他身上,现在突然分开,她控制不住地难过。
但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一切都没有办法。
陈文嘉躲在被子里,一边哭一边删了‘陈文’的所有信息,然后换上新的身份。
早在去晨昏岛时,陈文嘉就联系了徐朗清徐叔,让他给她办一个假身份。
几个周过去,徐朗清终于办好,假身份名叫于小溪。
陈文嘉给徐朗清道了谢,在让一诺确认身份没有任何问题后,她单方面断了和徐朗清的联系。
丁寒知道那些往事,也曾和她一起去见过徐朗清,陈文嘉担心丁寒会通过徐朗清找她。
但陈文嘉自己也清楚,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像丁寒了解她一样,她也了解丁寒。
他一向尊重她的选择,他不会再跟着她。
往事像风如沙,他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反派应该有反派的雷霆和狂风、失败者也应该有失败者的阴云和冷雨,然而陈文嘉在北四星住了四天,天天都是大晴天,晴得让人厌倦。
北四星的春天一如既往地暖,但这几天陈文嘉畏寒,她仍穿着那件毛衣,外面随便套了个外套,戴着帽子口罩,她佝偻着肩
YH
膀,双手插兜,慢吞吞地走在街道上。
街道的随机投影屏幕上挂着最高级别通缉犯的肖像,旁边的广播机器人介绍说这个罪犯叫陈文,能够提供此人线索者可以获得二十万以上的奖励。
陈文嘉在屏幕下驻足,望着她新生入学时拍的照片出神。
她刚到军校时正意气风发,嘴角挂着笑意,面色也红润,拍出来的照片飒爽英气。
然而现在的她在短短十几天内就消瘦不少,可能是因为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她的肩膀挺不起来、头上有了白发、口罩下的脸庞凹陷下去,眼窝也是又苍白又黢黑,显得十分憔悴。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的青少年们踏着悬浮板,欢欢笑笑的、一阵风似的擦着陈文嘉过去。
陈文嘉心里莫名一惊,不自觉无措两步,才定下神。
她看了看那些活跃的年轻人,驮着肩膀咳嗽两声,抬脚进了格林教的教屋。
格林教是整个人类星际唯一承认的宗教,主要教化众生,让教徒们相信世间有神的庇佑。
除了教化,格林教还具有户口办理和基层群众情况排查的职能,在人类社会中占据重要作用。
就像世界各地都有星际联盟的政府一样,各地也有着大大小小的格林教教屋。
三人成众,五人成团,十人就可以有一个专门的教化聚集地——教屋。
格林教教徒遍布世界各地,北四星明林镇虽然不大,但教徒们在街头修建了一所一级教屋。
昨天陈文嘉的格林APP收到消息,提醒说:三级教徒于小溪已经三个月未参与教会活动,请就近参加明林镇的祷告会。
陈文嘉不愿上网徒添烦恼,也不愿出去和别人交流,更不愿参加什么祷告会。
但在退出格林教APP时,一诺欲言又止,说这次祷告会的主持人是赛德。
主星格林教大教堂主教赛德的那个赛德。
收集完匕首后,【侍女】曾说如果陈文嘉想知道格林教的事可以去问主教赛德。
那时听完【侍女】的话,陈文嘉就隐隐有种预感,赛德或许也是整个事情的知情人。
这个赛德是最早一批格林教教徒,据说他获得了神的祝福,依靠神力活了两百多年。
除了联盟高层和某些地位崇高人士,赛德并不单独见人。
后来的某个周末,陈文嘉在丁寒的帮助下以军务处宋伯芳的名义去格林教教堂找过赛德,但主持的副教说赛德外出修行,还没回来。
格林教的修行指的是隐姓埋名,去各个地方的教屋与教士讨论经文,并召集教徒传经论道、解答疑惑。
但世上的事情这么巧合吗?她刚到明林镇,赛德也刚好修行到了这里?
陈文嘉不想思考,她直接问一诺:“他在找我?”
一诺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地开口:“他有东西要给你,他说很有用……”
赛德通过某些特殊手段联系到了一诺,他再三保证不会暴露陈文嘉的身份,他只是想给陈文嘉一些对她很有帮助的东西。
陈文嘉身陷囹圄,一诺也想帮一帮她,便让赛德来明林镇。
一诺解释得真切,但陈文嘉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的澄绿色眼睛,心中并未信任几分。
正如一诺所说,她就只是个小精灵,一个记忆残缺、受人摆控而无知无觉的小精灵。
或许一诺是真心实意,但她的真心实意是不是【零】或者【侍女】设置好的程序,目的是诱导陈文嘉跳进下一个陷阱呢?
很多事情不能细想,陈文嘉也不愿把唯一陪伴她的一诺再推远一些,所以听完一诺的话后,她摸摸对方的头,嗯了一声,并未多问。
她倒是不担心一诺这样做的目的是暴露她的位置、从而引来联盟的追捕。
如果【侍女】和【零】真想如此,意在让一诺也背叛陈文嘉,让陈文嘉更加颓丧、自我怀疑,那他们未免也太无聊、太无用了些。
陈文嘉觉得【侍女】和【零】更可能会在赛德的事情上做手脚。
陈文嘉在APP上报了名,如约参加了明林镇教屋的祷告会。
格林教的祷告会主要是念传下来的什么心雅经、优德论,还有历代教徒创作的、对神的赞美之词。
一级教屋都是一层房、六间屋。
披上大袍子,穿过祈祷走廊,来到挂着一盏画了符文的琉璃灯笼的房间,众教徒围成一个圈,就开始在该教屋教士的带领下一边念词一边转圈圈。
格林教自创了一门语言,咿咿呀呀的,让人听不懂。
陈文嘉捧着本心雅经含含糊糊跟着念,念完一卷后,她感觉有人扯了下她的袖子。
陈文嘉了然,趁众教徒休息喝水的空档,跟着拉她的白袍年轻人进了隐蔽的小门。
一级教屋只有六间主教屋,往后走是教徒们的休息室,再往后是教屋教士的房间。
陈文嘉跟着年轻人进了间低矮小白房,靠窗的位置有个书桌,正位坐着个埋头写字的白胡子老人。
他已经非常苍老,胡子下的脸庞分辨不出他是慈祥还是威严,全是布满褐色斑点的静默褶皱。
年轻人快步走过去,在老人旁边轻声道:“赛德主教,她来了。”
赛德没停笔,戴着副老花镜,慢点了下头。
年轻人会意,让陈文嘉坐在赛德对面的椅子上。
太阳悠扬的照在赛德的笔尖,陈文嘉的视力不像以前那样好,最近更是模糊一片,她努力看了半天,只知道赛德写的是简体字,不是格林文字。
年轻人手快,轻巧地上了两杯热茶。
陈文嘉道了谢,捧着杯子取暖。
陈文嘉不着急开口,她现在什么都没有,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赛德还在思考着写东西,陈文嘉则看着阳光下的尘埃,晃晃悠悠地发呆。
她曾经能够通过最考验眼力的动态视力考核,但现在她看空气中的尘埃都觉得有幻影。
不只是眼睛,她的耳朵有时候也不大能听清,手和脚都钝,身体也沉重。
陈文嘉恍惚地想:自己好像病了,心里病,身体也在生病。
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陈文嘉静静地抿了口茶,正要思考如果自己成了废人,该怎么活下去时,赛德停了笔,看向了她。
第304章 第三百章 ‘往生花’计划
在人与克洛族的战争中, 人类不敌克洛族。
当人类走向末路时,一个名为格林教的组织出现,拯救了人类。
格林教的信徒与当时的联盟领导人接触, 给予了人类很多先进技术和先进制造方法,让人类存活到安娜之门关闭之时。
岁月流逝, 那些带有神力的信徒们逐一消失, 只留下一个叫赛德.奎林的人。
赛德.奎林并没表现出任何特殊能力, 但他十分博学、异常智慧, 不仅对战后重建问题给出了不少实用性建议, 还将知道的技术一一传授给人类。
人类最伟大的GENLIN系统就是在他的主持下设计的。
在人类重建家园的过程中,赛德.奎林对绝望的人类进行教化,慢慢在全世界范围内普及了格林教。
除了格林教初代信徒的身份之外,最让人瞩目的是赛德.奎林自出现起便是一副苍老到快要死亡的样子,五十余年过去, 他还是那副样子。
时间仿佛在他的皱纹里定格。
格林教信徒们说这是因为赛德.奎林是人世间最忠诚的信徒,他的虔诚感动了神明‘亚’, 于是‘亚’赐予他智慧、健康与长生。
对于赛德.奎林健康和长生这两点, 陈文嘉无法反驳, 但智慧……
陈文嘉看着赛德递过来的纸张,一时无话。
刚刚她正望着尘埃出神, 赛德突然看向她, 笑道:“久等,我正在写今天的祝神词, 要看看吗?”
赛德穿着宽大的黑袍,他长眉长胡,一双眼似乎看尽沧桑,声音也沙哑悠长, 颇有些德高望重、智慧过人的意思。
陈文嘉还没说话,赛德后面的年轻人就恭敬地拿起纸张,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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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放到陈文嘉面前。
赛德有些大家儒士的风范,被他的眼睛注视着,陈文嘉忍不住正襟危坐,道了谢后,认真去品鉴赛德的祝神词。
首先,先看赛德这……这如同……如同小学生般歪歪扭扭的字体。
赛德的字并不如陈文嘉想象般那样苍虬有力、暗含风骨,他的字横七竖八,左一下右一下,还有不少墨疙瘩。
陈文嘉忍不住瞧了正摸着胡子的赛德一眼,心想毕竟岁数大了,字丑也可以理解。
她把视线集中,仔细辨认正文内容。
这首祝神词没有提名,第一句就是‘神爱我们’这种大白话。
“神爱我们
即使祂已沉眠
也不忘
送来珍贵无比的绿壤
庇佑祂那犯错的信徒
神爱我们
即使祂已沉眠
也不忘
在地狱中引来光明
让他那愚蠢的信徒得以喘息
……”
通篇读完,大概就是歌颂神的伟大和仁慈,然后凸显自己对神的虔诚和卑微。
陈文嘉认为词写得不错,只要上过几年学,就能写出这种通篇胡扯的、文绉绉的、自我感动的东西。
但这不是赛德写的吗?赛德就只能写出这种词?
陈文嘉不懂但谨慎。
她回答道:“通俗易懂,不愧是大师之作。”
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是她昧着良心说的客气之词。
赛德也客气,他摸着胡子摇头,谦虚道:“谬赞了,大师算不上,只是一些抒发情感的话罢了。”
他停了下,换了个话题:“无燃副教士告诉我说你曾来找我。”
陈文嘉点头:“是,他说您在修行。”
赛德离开主星后,一切事情由副教无燃定夺。
陈文嘉去主教堂时,无燃说赛德在外修行,行踪不定。
赛德挥了下手,他身后那个叫息泯的年轻人就上前收了祝神词。
赛德道:“确实是修行,但也是在躲你。”
他动了下浑浊晦涩的眼睛,看向陈文嘉手心的伤疤,继续道:“那时太早,我们还没到见面的时候。”
他们见面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而那时时机未到。
陈文嘉垂了下眼,顺着他的话问:“那现在便到了合适的时候吗?”
如今的她知道了【零】和【侍女】的赌局、知道了游戏的轮回、知道了人类如蝼蚁,她自己也深陷泥淖、绝望前行,现在便是合适的时候吗?
赛德知道陈文嘉的境遇,他叹息一声,说:“现在便是最合适的时候。”
从陈文嘉被选中起,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所有的、能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局,他也是无法逃脱的、自愿陷落的局中人。
息泯退了出去,赛德双手交握,待门关上,他望着对面比他年轻许多年却心如澄阳的年轻人,缓声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的音调很平,褶皱的脸上蓦地出现一种奇怪的‘静’。
陈文嘉没法形容这种‘静’,她更觉得这像是一种‘平等’。
如果不算一诺,除陈文嘉、【零】和【侍女】外,这盘以人类为底盘的赌局中出现了第四个知晓全部因果的人。
陈文嘉和赛德都知道人类的过去和未来,他们在此方面处于一种微妙的平等。
但如果【零】和【侍女】是剥削者,陈文嘉是反抗者,那赛德的身份是什么?
平衡赌局的人?还是裁判?
陈文嘉猜测不出来,于是她摇了摇头。
她猜不出赛德找她的目的,也没什么想问的。
她本应该探究在上一个轮回中有关文诗诗的事情,以便让自己有个参考。
但在海底,她的一切彻底灰飞烟灭,她暂时失去了对未来的探知欲,也不想去听文诗诗是怎样被折磨到放弃一切、最后跳进安娜之门的。
“好。”
赛德没对陈文嘉的沉默表露什么,他道:“但我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
“请说。”
终于聊到正事,陈文嘉微微挺肩,侧耳倾听。
赛德慢慢拉开抽屉,枯朽使他的动作慢而抖,他拿出一本薄膜相册和一本《心雅经》,问:“你从主星来,他们是否带你看过绿堡里的神树?”
绿堡——用来保护格林树的多功能椭圆型罩子。
陈文嘉微摇了下头:“没有,只见过图片。”
丁寒说往年联盟高层会定期带人进去参观,但今年改了规定,进去需要长达几个月的审批。
陈文嘉进军务处的时间太短,还没轮上她。
“哦……那就看看这个。”
赛德把相册推到陈文嘉面前,道:“你见过朝教徒吗?”
陈文嘉随手翻开相册,正瞧见一群穿白袍的人排着队进绿堡。
她想起之前去见宋伯芳时,宋伯芳告诉她,这些人是去献祭的。
陈文嘉若有所感,她说:“见过,这些人是去献祭的?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延缓格林树的枯萎?”
她和丁寒讨论过格林树枯萎的问题。
丁寒说左/派收集黑芯是为了提取里面的能量团,延缓格林树的枯萎。
那格林教的朝教徒为格林树献祭,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目的?
“是的。”
“在很早以前,大家就研究过神树的成长机制,最后发现,格林树可以像普通植物那样吸收土壤中的物质,比如水、各种盐,也可以把任何它创造出的、人类创造出的东西埋在树根下,这些都可以让它恢复生机。”
“但外物的恢复比是一百方比一,而人的恢复比是一方比一。”
方——许久不用的老一辈数量单位,相当于万。
格林树毕竟是神树,它可以创造一切,也可以吸收一切。
但它吸收物质和创造物质的比例却并不相等,最高达到了惊人的百万级。
是牺牲数以百万的、辛苦制造出来的外物,还是牺牲数量庞大、消耗外物的人?
人类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赛德微微起身,伸手去拨陈文嘉身前的相册。
他对相册十分熟悉,看也不看地往前翻了三页,指着一张开会的照片说:“她说服了六名议员,大会通过了‘往生花计划’,从五年前起,每天都会有六级格林教徒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在净身、焚香、刻字后,他们会集体在树下献祭。”
‘往生花’计划,一个为了复活格林树而启动的血腥计划。
在这个计划里,经过层层洗脑、对格林教的崇拜已经达到癫狂地步的教徒聚集到一起,怀着对神最虔诚的信仰,自愿将全身的血液和□□埋葬到树下,成为树的养分。
他们化作了一颗微小的能量粒子,支撑整个世界的运行。
以少数人自愿的意志去换取大多数人不知情的平安,这样对吗?符合联盟律法吗?符合社会道德吗?符合伦理世界观吗?
陈文嘉只是一个同样微小、并且被剥夺任何权利的人,她没时间、也没法评判。
但她觉得不对,这件事情不对。
陈文嘉盯着照片中正坐在主位演讲的女人,表情凝重。
这个女人对人类基因、人类历史都研究颇深,她智慧知性、待人宽和,在学术层面、社会层面都有极高的地位。
而在几个周前,她在明月城黎明酒店会议室主持会议,被一个叫‘陈文’的女Alpha残忍杀害。
陈文嘉永远忘不了那天,忘不了照片中这个女人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身体、面露痴狂的样子。
于宫琪。
提出往生花计划、让教徒献祭的人居然是于宫琪,那个被【零】完全掌控的女人于宫琪。
第305章 第三百零一章 四方面的危险。
“看到她, 你应该察觉到了什么。”
赛德喝了一点茶,依旧是那张充满褶子、分辨不出表情的脸,但他看向陈文嘉的眼睛里有了些智慧的光。
陈文嘉心里不祥的预感冒了头, 她皱着眉问:“察觉到什么?你们做了什么?为什么刻字?你们在格林树上动了手脚?”
陈文嘉可以理解教徒在献祭前净身焚香,但为什么要刻字?
于宫琪是【零】的人。
【零】要毁灭星际, 于宫琪提出的‘往生花计划’自然不会和【零】反着来。
于宫琪让教徒们刻的字, 恐怕正是一些要人命的东西。
赛德没有回答, 只是伸手又翻了几页相册。
内页被翻过去, 匆匆一扫, 里面大多是格林树的照片。
一开始是泛黄的树,后面开始凋零,然后开始长出复苏的嫩芽,嫩芽生长,绿得艳丽。
再往后翻, 出现一张巨大的人面巨鸟图。
这鸟是个小孩相,嘴里叼着个紫色大虫子, 正好奇地盯着镜头。
陈文嘉被这眼神盯的毛骨悚然。
在幻境里, 她曾被这种鸟抛来抛去, 浓重的牲畜气味笼罩她,还带着一股被空气氧化的、巨臭无比的口水味。
陈文嘉还没回过神, 就听赛德道:“地底的东西不断沉积, 乱成一团,神树让它们有了
忆樺
秩序, 于是有些生了智慧,有些成了畸形,智鸟、蛾蛆、海底的獠、白蛏、火蜂、罗米安枯藤、粉障……你应该已经见过一部分了。”
他用了‘应该’这一个词,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笃定。
这种笃定让陈文嘉觉得赛德已经洞悉了一切, 他对她经历的事情全都知晓。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陈文嘉心里有众多谜团,她小心地观察赛德,却从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苍老脸上得不到一点答案。
陈文嘉只能看着相册里的生物,顺着赛德回答道:“见过一些。”
相册里的生物就是【零】口中的魔,这些东西来自于已经死亡过的深海或者地底,是地球本身的污渍,也是人类曾经的罪孽。
赛德没再解释,又从抽屉里慢慢拿出一本书,上面写着《心雅经》的字样。
他摩挲着手中被称为格林教圣经的书本,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管怎么掺杂,总有些是真的,你刚刚问刻的是什么字?刻的便是这里面的真字。”
在格林教传说中,《心雅经》是‘亚’的第一个信徒编纂的书籍。
这位信徒博览群书、文采斐然,写出的《心雅经》不仅歌颂神明‘亚’的博爱与仁慈,还教化世人,劝诫大家在苦难中仍要保持向上的心态,等待神的救赎。
《心雅经》是最古老的格林教书籍,语言晦涩难懂,众教徒都是根据拼音和注释进行念诵。
因为没人懂得这里面的语言,真的掺了假的,或者假的掺了真的,都没人会发现。
但这被念诵千万亿次的《心雅经》的可悲之处不在于书中有假,而是假里有真。
陈文嘉问:“这些真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原本没有含义,只是沾了血后,便有了含义。”
赛德拿笔在掌心写下一个字符,然后把笔插进手心,生生拉出一道血痕。
字符猛地化作黑色的焰火,吸收鲜血后,变成滚滚浓雾。
浓雾中发出嗬嗬的人声,似乎有不知名的东西就要从赛德的伤口中冒出来。
“这是?”
陈文嘉正惊讶,还没听出人声说的是什么,赛德手往下一拢、手心一收,黑雾和声音一同消散。
赛德脸色不变,他把受伤的手收在宽大的袖袍中,道:“字出即随,混合着鲜血,便勾出了魔,你刚刚看到的东西便是我心中的魔。”
“这些融了血的字通过神树传到地底,让地底的魔尝到了甜头,他们冲破阻碍,要到这岸上看一看。”
“神树原本可以净化魔,但……”
赛德叹息着说:“消耗得太快了。”
他说的并不清楚,但陈文嘉明白他的意思。
人类对格林神树的开发过了度,神树自我恢复的速度远比不上消耗的速度,便日益枯萎。
人类曾耗尽了石油、耗尽了矿石、耗尽了森林、耗尽了地球上的一切,最终使得地球灭亡。
而如今重新来过,人类还是走到了耗尽一切的道路上。
陈文嘉沉默片刻,道:“也就是说,神树枯萎后,人类有三方面的危险?”
她用指尖在杯子里蘸了一点水,点在桌子上:“一是克洛族、特勒怪的入侵。”
格林树临近枯萎,克洛族的基因频率改变速度加快、特勒怪也没了抑制,二者在地面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多。
“二是即将从地心和深海冒出来的魔,比如智鸟、蛾蛆、獠。”
神树能够让万物复生,又对邪恶的东西有抑制作用。
但近年来神树枯萎,再加上于宫琪‘往生花计划’的献祭,使得怪物不断上爬,从地心或者深海冒了出来。
“三是……”
陈文嘉点下两个水点,她沉思一会,继续点下第三个水点:“三是格林教徒……”
赛德接过话头:“三是格林教徒都听过《心雅经》,也刻过格林教的符文,当魔鬼从外界深渊爬出来时,人心中的魔鬼也爬了出来。”
各种分解或者未分解的单质、有机物、无机物混合在一起,被什么东西定了序,便成了难以形容、无法预计的魔。
人心复杂,各种情绪、意念、想法混在一起,被什么东西具象化,便也成了魔。
地上、地下、人本身。
外界、内心都有魔。
神树枯萎之时,就是人类灭亡之日。
陈文嘉不用细想就能知道人类即将面临的悲惨绝望,那将是比她如今承受的还要多数以百亿计的痛苦。
她有些动摇,心想几百亿人的生死真可以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仅靠她那前路未知的渺茫未来而确定吗?
她承受得住这压力吗?人类承受得住这压力吗?
赛德看到了陈文嘉的晃神,他也蘸了点水,在桌子上那三点处补上一点,道:“还有第四点。”
陈文嘉身在人类阵营,她面对深渊,却不曾回头去看。
赛德从上俯瞰下去,对一切了然于心。
“第四点?”
陈文嘉向赛德投去询问的眼神,赛德点下圆滚的水珠,缓缓道:“你将外界分析得透彻,却独独忘了最恐怖、最难以应对的一点:人心。”
当面临外来的侵略,就算是滚烫的鲜血浸染了肌肤,也只会越战越勇。
而人心呢?
它将朋友变成敌人,它让人猜忌、恐惧、嫉妒、胆怯,就算是没有特勒怪、没有克洛族、没有魔,人类自己也会为了某些看重的利益自相残杀,把周围搞得遍地狼藉。
外界的一切恶魔鬼怪都可以用枪、用刀、用大炮,甚至用信念、用决心、用勇气来对抗。
那人类对人类呢?也用枪、刀、大炮,甚至用信念、决心和勇气吗?
人类连内部的和平都维护不了,这多么可悲?
陈文嘉看着赛德点下的那一点,说:“在灭亡到来时,我们会团结起来。”
人类不是傻掉的东南西北瓜,他们发明了‘抱团取暖’这个词。
在外部危机到来时,会有伟大的人将人类团结起来,一起度过艰难的时期。
陈文嘉承认人心复杂,她自己也时常分不清楚真假,但她相信在绝顶的危难到来时,所有人都会联合起来,一同度过危机。
“不,不是‘我们’,我也不是说他们。”
然而赛德闭着眼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是说你。”
我?
陈文嘉张了张口,一个音节还没发出来,赛德就道:“陈文,你忘了,你是比全人类承受更多的人,你站在人类的角度考虑问题,却不记得自己如今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陈文嘉不应该说‘我们’,她和人类早已区分开来。
她自己或许觉得自己和人类是命运共同体,但在人类眼里,她才是那邪恶的化身,她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数百亿的人心阴暗面都会降临到陈文嘉身上。
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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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偏见和舆论而颠倒,她所做的一切都可能会被诬陷、被污蔑,甚至于别人占据了她命运中的荣光,而她就只能承担莫须有的罪恶和污名。
人类的危机或许只有三点,但对于陈文嘉来说,有四点。
太阳移转,正巧晃上陈文嘉的睫毛。
她不喜欢自己变得黝黑和粗糙,所以平时会注重护肤。
虽然她漂泊数天,但在阳光的照耀下,此时她的脸庞又白又红润,凑近了看,还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
垂眼时,她长长的睫毛映在下眼睑处,显得她异常安静宁和。
杯子里的水凉下来,陈文嘉碰了下杯壁,点头说:“对,那就是四点。”
赛德点醒了她,确实是四点。
但除此之外,面对这如同泰山压顶、天柱倾蹋、海水倒灌般的危难处境,陈文嘉应该有什么想法或表现?
赛德观察着陈文嘉,只听见对方轻飘飘留下几个字:那就是四点。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赛德心想,果然就如他们所说,她很好,她很不错。
他拉了一下桌子旁边的细绳,一阵铃铛声响,息泯推门走了进来。
赛德吩咐道:“给贵客新上一杯热水。”
息泯应声说是,热好水后,给陈文嘉的水杯满上。
热腾腾的水汽顺着阳光往上冲,陈文嘉握着水杯道了谢。
手心的热量通过经脉传遍全身,陈文嘉凝神去看赛德。
在息泯烧水时,赛德让陈文嘉稍等,然后自己埋头写起东西,不知他是不是又来了灵感,写起他那歌颂神明的诗词来。
他们之间很近,但陈文嘉仍看不清赛德的字,于是她把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头是个宽敞四合院,院子中间新栽了颗小树苗,树苗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
微微抬头,便是一片蓝天。
天上有大片的散云,好像在慢慢往右边飘。
卷着暖意的清朗微风从窗户跳进来,吹响纸张的同时,带动了一点赛德的铃铛。
叮当一声,风抚了一把陈文嘉的面颊和头发。
手腕被水杯里的热气轻轻扑倒,陈文嘉看向水杯,心想: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来,看看这个。”
赛德打断陈文嘉的出神,他扶了下眼镜,把一张新的薄膜纸张递给陈文嘉。
陈文嘉接过来一看,明显怔愣住。
上面不是什么‘神爱我们’、‘我们爱神’的深情告白,而是一句又一句的格林语。
字体飘逸飞扬,煞是好看。
赛德终于在字体上体现出他的智慧来,他垂眼喝了口水,等着陈文嘉反馈。
然而陈文嘉仔细看了半天,羞赧道:“不好意思赛德主教,格林语我还……我还学得不太好。”
虽然她是格林教三级信徒,但她格林语学的真不怎么样。
也不是学的不怎么样,而是她根本就没学过。
她每天那么多事情,睡觉都要睡不够,哪有空学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的格林语?
她是人,又不是超人或者神人。
更何况赛德的字太飘了,她连哪个是连笔都分辨不出来。
赛德理解地道:“没关系,真正的格林语本就难懂,我穷极一生去研究,也不过是略知一二。”
“你不用懂,只需问我便好。”
“好。”
陈文嘉顺着赛德往下问:“这是真正的格林语?请问这格林语是什么意思?”
除了刚开始的那个祝神词,赛德应该不会再无缘无故让她看莫名其妙的东西。
这些格林语是《心雅经》里‘真’的那部分吗?还是刻在朝教徒身上的字?或者是……是解决一切麻烦的解咒?
想到最后一点,陈文嘉心里猛地一跳。
她看向赛德,赛德捋了下他花白的胡子,说:“这是真正的格林语,来自于神明母族的古老典籍,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它放进新版《心雅经》里,你来了,我便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仍没说这些格林语是什么意思,并且他用了‘意见’一词,而不是‘建议’。
陈文嘉从赛德的话里感觉到这些格林语的不同寻常。
她不自觉正襟危坐,道:“请说。”
“真正的格林语带有力量,只要在特定的条件下念出来,就会有不同的效果,比如转移、飘起、隐身、复生……”
赛德望了眼窗外漂浮的白云。
这里永远都是这样,今天又是一个晴天。
转移、飘起、隐身、复生。
赛德还没说完,陈文嘉心里却有了不好的猜测。
她心里的猜测正要浮出来,赛德便看向陈文嘉手中的纸张,说:“还有毁灭。”
第306章 第三百零二章 纵使暴风骤雨,她亦无所……
古老的格林语便是oyamia族语言, oyamia族是神明‘亚’的母族,就像是拥有魔法一样,他们能够使用咒语控制自己、控制外物。
赛德说只要把纸张上的格林语掺杂到《心雅经》里, 格林教所有教徒都会带着他们心中的魔死亡。
“这叫弑杀咒,和献祭的符咒同属一种, 我筹谋已久, 咒语已经和神树相连, 只要教徒死亡, 格林树至少可以恢复四成能力, 这四成力再加上弑杀咒的余威,足够抵御外族入侵、也能解决魔的问题。”
赛德翻了页陈文嘉身前的相册,相册上是密密麻麻的、长着人脸的古藤。
他意有所指:“包括这些魔。”
只要杀了所有信徒,人的心魔就不会冒出来,同时弑杀咒蓄满了能量后, 还能反哺神树。
弑杀咒的余威也可以顺着神树传到地底或者海底,解决那些奇怪的腌臜生物。
赛德说的这一招几乎完全解决了人类的危机。
但代价是牺牲格林教信徒。
人类中有多少人信奉格林教?
陈文嘉被赛德的计划震撼得无法思考, 她想了半天, 估计至少应该有四分之一。
她顿时觉得手中的纸张千亿重, 她惊疑开口:“可是……”
赛德打断她:“可是他们并不知情?”
赛德那浑浊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一切,他说:“孩子, 环境条件是有限的, 人类的数量早就超过了神树的负荷,我们这样做, 对人类、对环境都有利。”
人类数量已经超过环境负荷,人数的骤然消减可以减轻环境压力。
同时格林教徒的死亡还能反哺神树,让神树抵御外敌,使人类持续繁衍下去。
杀死教徒, 对人类、对格林树都有利。
至于知情权?人类消耗神树能量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节制,他们的一切都来自于神树,此时又有什么资格因为要为人类、为格林树牺牲而义愤填膺?
一切都会随风而去,就如薪火历前的历史、人类迁移的历史一样,是不是有人记得历史、历史是不是遭到了篡改都没有所谓,时间永远向前看,人也随着时间往前走,活着的人不会记得这么多,也不会有人共情得那么深。
而且少数人为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大局而牺牲不正是人类倡导的吗?
至于陈文嘉?
只要赛德的计划能够成功进行,陈文嘉自然就不用再收集什么符咒,她不用再扛着重压前行。
换个姓名、再换个身份,陈文嘉完全可以重启人生。
这样想来,赛德的计划对谁都是有利的。
陈文嘉明白赛德的意思,可是……
陈文嘉沉默半响,她没有反驳赛德,只是突然说起另一件事:“我进来的时候,遇到一对父女,父亲是个瞎了双眼的人,小女孩估计才十岁,她牵着她父亲慢慢走进来。”
“我站在他们旁边排队,有人问小女孩说:你父亲都这样了,怎么还要牵他来?小女孩没说话,一直往她父亲身后躲……”
那小女孩长得可爱,绑了两个马尾,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充满了活力。
陈文嘉见她不爱说话,便有些好奇,一直注意着这对父女的动向。
小女孩怯怯地往她父亲身后躲,她父亲拍拍她的头,对询问的人微笑说……
“她父亲说孩子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子,现在十岁了还说不了话,她母亲得病死了,也没别的亲人,所以家里就只有他俩能来。”
“至于他的眼睛,是做工的时候被戳瞎的,公司和联盟给他赔了不少钱,但他没舍得去看病,因为相比于治眼睛,这笔钱足够供他的女儿上到大学毕业。”
那位父亲带了个廉价墨镜,腼腆地朝问他的人笑,说:“我的右手总是抽搐,估计干几年就要被辞退,这些钱是我干几十年都挣不到的,用一双眼睛换钱,我觉得挺值。”
陈文嘉望向了窗外,轻声道:“他们来是为了给神祈福,因为女孩生病的时候他们很穷,可女孩快要病死了,父亲说他运气一直不好,那天他在教屋里跪了一夜,女孩就活了过来,而且只是不能说话而已。他感谢神明的眷顾,所以成了格林教的信徒,现在他是三级教徒,他女儿也入了门,快成一级教徒了。”
世界上的苦难太多,陈文嘉的苦楚在其中也只是那清浅的、薄薄的一层。
“赛德主教。”
陈文嘉望向了赛德,说:“不知您是否听过这样的事情、见过这样的信徒?”
或许从大局观去考虑,少数人就应该为多数人的利益让步。
但不管说她优柔寡断、愚蠢怯懦还是魄力不足,陈文嘉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让步。
这些信徒都不知情,凭什么为人类而牺牲?他们做错了什么?
赛德的话是那么冷漠,彷佛信徒就只是‘信徒’二字,而不是数百亿的生命、数百亿历经苦难却仍然虔诚的心。
陈文嘉拧了眉,此时她像所有的正派人物一样,她好像走了条人间正道,然后去质询卑鄙邪恶的小人行径。
然而小人却对一切都有所准备,赛德波澜不惊,缓缓道:“我听过、见过、亦感受过,所以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 这本《心雅经》由我亲自编撰,教徒死亡后,我愿意被唾骂亿万年,要活剐还是要让我痛苦过完余生,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赛德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他的眼神平静坚定,让陈文嘉看出些孤勇的味儿来。
她
依譁
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赛德和她是同样的人,走着同样的道路。
只是赛德比她更为激进、更为痛苦。
陈文嘉再也忍不住,她问:“你究竟是谁的人?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听赛德说到‘往生花计划’时,她觉得赛德是信仰神明到近乎痴狂的、另一个‘于宫琪’。
但等他提到弑杀咒时,他似乎又成了希望人类活下去、不计任何代价的另一个‘陈文嘉’。
他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告诉陈文嘉这些事情?
如果赛德想要杀了教徒,单独靠他自己就能做到,他为什么要告诉陈文嘉?
难道他缺少一个知晓他全部功过的观众吗?难道他认为陈文嘉是他的同类,所以陈文嘉必须得知道这件事情吗?
还是说赛德和他的弑杀咒也是来自【零】或者【侍女】的考验?
思绪翻飞,陈文嘉觉得今天的谈话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我不是谁的人,我只是一个活得太久的人。”
赛德说了话,他的白胡子遮住了干裂的嘴巴,陈文嘉看不到他究竟是在苦笑还是自嘲。
当然,对于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说,不管是苦笑还是自嘲,都显得太过轻飘,所以他的表情仍是没有变化,只是语气中透出些叹息。
赛德叹息道:“弑杀咒的事情全由我一个人探索出来,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他向陈文嘉伸出了皱巴的手,一诺兀自飘了出来,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陈文嘉微张着嘴,看着一诺的举动有些惊异。
她没想到一诺会亲近赛德。
一诺是神明‘亚’的附属,所以会受到【侍女】和【零】的驱使。
但这个赛德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是格林教大主教么?
陈文嘉心里疑惑,她观察着赛德。
赛德面色不变,垂眼摸索出一个红苹果,递给一诺后,他继续对陈文嘉道:“我虽是知情人,但我告诉你这些事,没有任何要害你的意思。”
这确实是他们设计中的一环,但对陈文嘉全然无害。
陈文嘉不知在哪一个说话的间隙放下了写着咒语的纸张,赛德把纸张移到自己面前,叹息道:“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劝阻我。”
赛德说了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
从他之前的语气可以看出,他不在意人类的罪责,他铁定了心要毁了这世上四分之一的人。
可他现在却说:我没有受到别人的驱使,我告诉你的目的是想让你劝阻我,让你阻止我这样做。
既想又不想,既是这样坚定又是那样坚定。
这算什么话?这是成逻辑、成因果的话吗?
陈文嘉被赛德的话搞得混乱无比,她无法理解。
她觉得赛德疯了,他说的话都是疯言疯语。
四周寂静,此时的一诺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她变成了一个傻瓜吉祥物,将苹果啃得咔咔响。
陈文嘉定神去看赛德,对方静静地注视她,看起来没什么波澜。
陈文嘉更加肯定自己在和一个沉静的、可怕的疯子对话。
此时她也有些疯、有些错乱,所以她问:“那我要怎样劝你?”
她要怎么劝赛德?杀了他?囚禁他?还是把她收集的符咒都给他?
陈文嘉一时想了很多,然而赛德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不要这样做’便好。”
如何阻止一个疯子毁灭世界上四分之一的人?
你只需要说:你别这样做。
只要你说了,疯子就会停下来,乖乖地放下屠刀。
这可能吗?这好玩吗?
陈文嘉觉得赛德更疯、这谈话更荒谬了。
她拿起桌子上的笔点了点,眼神变得又犀利又冰冷,她审视着赛德,警告说:“主教,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笔敲击在桌面上,轻微的震动让一诺住了声,她松了咬苹果的嘴巴,担忧地左右扫视。
宿主虽然受了伤,但一笔封喉的力气还是有的。
赛德现在还是个人类,如果真被插中,他真的会死。
今天的谈话在一诺设定程序之外,她本不应参与,但此时气氛沉重,她好像不参与不行了。
一诺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听赛德道:“孩子,我没有开玩笑,也没有为什么。”
他一直在叹气,现在又在叹气。
他说:“只要你告诉我:你不愿我这样做,我便收了咒语,一直缄默下去。”
陈文嘉看不透赛德苍老的脸下有什么心思,她不明白赛德这样做的意义,更不明白赛德为什么需要她来做选择。
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这会不会像枪口中的子弹,在未来的某一刻正中她的眉心?
选择是件困难的事。
但陈文嘉面对的不是一道看不懂的选择题。
试卷上的选择题选错了只是会失去分数,就算是高考,也只是可能会或者根本不会影响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命运。
可如果她选错了,她可能会害死数以亿计的人,会了结任何一个充满希望的人的一生。
陈文嘉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翻。
赛德已经不愿多言,他没有任何怜悯之情,只是拿着那不知是否真会害死人的纸张,等着另一位勇者下定决心。
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内心的煎熬,陈文嘉的脸变得惨白。
她开始无力咳嗽,一诺飞到她背后拍拍她的肩膀。
在此刻,她的心好像和赛德的脸一样苍老。
陈文嘉沉默半响,望了会窗外的蓝天白云,才对赛德道:“好,那我现在告诉
銥誮
你,我不愿你这样做,你永远不要这样做。”
不管赛德想要什么、有什么目的;不管他说的、做的是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都会受着。
今天的明林镇又有个好天气,聚拢的云白得发软、湛蓝的天也越发广阔。
在这种寻常的温和日光里、在一间普通的教士房屋中,她又做出了一个能够颠覆全人类命运的决定。
太阳爬到了正午的时候,赛德让人给陈文嘉处理了伤口,又免了她的祈祷,让她回家好好休息。
陈文嘉对赛德等人道了谢,慢慢地往教屋外走。
休息时间早就结束,新一轮的祷告已经开始。
这一次不再是《心雅经》,而是赛德新写的那首诗词。
陈文嘉驻足,去看屋里正在赞颂的信徒们。
“对那慈爱心软的神啊,不该一味索取!”
领头的人慷慨激昂、感情充沛,引着信徒们往下念。
“作为神最忠诚的信徒,我们对着光明立下誓言!”
众人跟着念下去,聚拢的声音激荡出信仰的力量。
他们虔诚道:
“我们忏悔自己和同伴的罪恶,
我们甘愿承受苦楚,
我们将在黑暗中开辟道路,
直到黑暗褪去,
神明归来。”
在转圈的人群里,有一个戴了墨镜的男Beta,他一手扶着前面人的肩膀,一手牵着个女孩,嘴里正念着词。
他由衷地说:“愿神保佑,我们虔诚祷告,愿神早日苏醒。”
风晃响了铃铛。
陈文嘉回了神,突然想起息泯送她出来时说的话。
“主教大人让我告诉您,他会把那些照片移交给该给的人,叫你放心。”
赛德说的照片指的是地底的魔。
格林教对联盟来说,本就是指引未来般的存在,赛德把魔的消息告诉联盟,可以让人类多些准备。
息泯继续道:“除了照片的事情,主教还让我告诉您,在您走完自己应走的路之前,您随时可以改变主意,他随时等着您的到来。”
改变主意?等着她的到来?
陈文嘉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伴随着信徒们激扬的赞颂声,她一边咳嗽一边扔了白袍,慢悠悠走向了远方。
回到家后,她随便喝了几口营养液,开始细细打扫屋子。
天黑之时,陈文嘉吞了颗隐身丸,在屋子门口和突然进来夜查的巡警擦肩而过。
登上北三星的流浪贼遭到联盟军队镇压,开始向四周逃窜。
北三星被流浪贼洗劫的惶恐终于传到了明林镇,应上级要求,明林镇政府连夜排查镇上可疑人员,防止流浪贼的入侵。
陈文嘉从一诺那里知道了消息,早早的收拾好背包,趁着夜色离开了明林镇。
夜晚湿冷,静谧放大了恐惧,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都让人心惊。
但陈文嘉毫无波澜,她双手插兜,踏着湿软的泥土大步向前。
离威撒尔旦熔岩峡谷开启还有八个月,颠沛流离的日子似乎没有个尽头。
陈文嘉清楚自己会面临怎么的孤独和困窘,可是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痛苦和黑暗,也早就有了一颗强大坚韧的心。
纵使暴风骤雨,她亦无所畏惧。
第307章 第三百零三章 “于小溪,好久不见。”……
宇宙浩瀚, 数万亿的遥远星云就如同发光的微尘般。
扯住一粒尘埃,急速拉进,层云叠嶂、洪荒乱流后又是另一番璀璨景象。
曼密云层层叠叠, 每颗黑色粒子都如绞肉机般高速运转,包裹了一块宽阔无比的空间。
空间中, 外层是一圈碎乱的缓冲星带, 夹杂着不少早已死亡的小行星。
往里看, 白的、红的、绿的……数十颗星球如各色的水晶灯球, 在黑暗中闪耀着美丽、柔和的光芒。
自人类穿越宇宙飓风, 来着这片荒芜的空间起,已经过了两百多年。
在古地球科技、绿壤、格林教的帮助下,又加上战争和环境的催化,人类在极短的时间内实现了科技的指数型提高和人口数量的爆炸式增长。
人类以往的统治工具也不再适用,逐渐变成了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全面统筹的一体化联盟。
在联盟体制下, 为了容纳更多的人口,同时使每颗星球在环境可容量、最适宜承载数量内发展, 人类实行了‘蒲公英计划’和‘播种计划’, 用复刻绿壤复活周围星球, 并采用富星带动新星的方式向外星球移民。
两百多年过去,人类已经占据了二十余颗星球, 统治范围不断扩张, 人类文明达到了历史上又一个巅峰。
但由于人类发展过快以及人类对科技、计算发展水平的错误估量,为人类提供能源的核心物质——绿壤树濒临枯萎, 各种危机席卷而来。
为不引起恐慌,联盟军务处、科技部、教育部等核心部门采取外隐内筹方针政策,将发生的一系列重大隐患危机归结于自然的、能应对的突发事件。
但在薪火历212年2月15日,东二星海域冒起大片黑雾, 不少渔民碰到雾后化成一团血烟,被吞噬殆尽。
人类危机初显露。
与此同时,人类联盟高层出现巨大变动。
因为月光城6603事件,右/派、左/派均受到重创,右/派基本被瓦解,以丁氏集团和崔云部队为支持的丁子湘成了左/派的中流砥柱。
中立派楚循因为救援北二星有功、政绩斐然,握住了激流中的绳结,牢牢掌握议员会的大半江山。
在楚循的领导下,联盟向外公布了一部分绿壤树的近况和人类目前所面对的危机。
同时,楚循召开了联盟议员和各界代表共同会议,将一切政策错误归咎于内政的懈怠懒散和6603事件中死去议员的失误决策。
会议投票表决并通过了‘革新草案’,提出节约能源、清除隐患的各种措施。
草案一出,各个星球限电、限流、限气,GELIN系统也不再提供全天候服务。
为了维持基本生活资料,几个月来,各星球政府加强合作,相互交换星球天然资源,实行资源大循环。
比如湿热的南一星、南三星把水资源送到炎热干燥的西南星、南二星,西南星把火资源送到常年冰冻的东南星,东南星再把冰送到南一星和南三星,这其中,最为重要的枢纽便是有‘火星’著称的西南星和以‘冰星’著称的东南星。
二星之中,东南星全星都被冰雪覆盖,星球中的冰雪来自冰湖深海,而西南星只有零星的几座火山和分散全球的、有闭合周期的熔岩峡谷。
据研究学者所说,西南星的核心富含放射性物质,就像是火山喷发一样,放射性物质常年衰变,发散出来的热量融化了岩石,形成了岩浆,但西南星的岩浆基本不会像火山那样喷发出来,而是形成峡谷。
因为除了放射性物质,西南星核心还含有某种周期性活跃的气,这种气导致西南星大陆板块碰撞、分合,红色的岩浆从被撕裂的高山中蜿蜒而出,便形成了有闭合周期的峡谷。
威撒尔旦熔岩峡谷位于亚区板块和南北板块中间,是西南星最大的熔岩峡谷之一,开合周期为10到11个月,每次开合时长30天到40天不等。
为了极大程度上利用火资源,某高校的科研团队将某些元素掺杂进废弃矿石中,研发出了储火矿盒-转温器一体化设备,用于在熔岩峡谷开启期间储存高温岩浆、提取能量。
薪火历212年10月10日,威撒尔旦熔岩峡谷发生地震,熔岩开始喷发。
15日时,大片岩浆从峡谷深渊上涌,波涛滚滚流进了人类的岩浆池子里。
19日,大批工人就位,用耐高温机器将储火矿盒灌满后,运送到指定耐高温的装载车上,运到市外郊区的储存仓集中处理。
岩浆池的温度在1000℃以上,除了那几台昂贵的抗高温机器人外,周围并无
YH
其他东西。
人类的临时加工厂建在十公里外,哪怕距离已经足够远,这里的温度还是在60℃左右。
日落黄昏,工人们推着推车来来往往,不管是Alpha还是Beta,个个热汗淋漓,大家都脱了上衣、裤子也是短到了大腿根。
赵闯躲到集装车边上,见没人注意,一把脱了湿透的短裤和内裤,他一边拧一边骂道:“真是遭了百八十年的孽了,来这破地方受罪,这些老缺也真特么狠,这么热的天,让机器人在边上晾着,让肉做的人来干活。”
这工厂里又不是没有机器人,但上头非要找肉做的人累死累活地搬,真特么缺大德!
这时又钻进来个小个子男Beta,他看了眼不远处监工的蓝帽子年轻人,见对方坐在石头上抽着烟发呆,才放下心来。
小个子男人学赵闯那样脱了裤子,接话茬道:“嗐,闯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新政策一出,人哪有机器人金贵?工人一天八小时,包吃包住给一百,这破机器吧,费电费燃料不说,还得保养,在这种温度下,超过一小时就得罢工休息,坏了更是不得了,几万几万的给钱修,还不一定修得好,让机器人干活花的钱都够找二三十个工人了!”
新政策甚是凶猛,直接提高了好几倍的能源费和精密仪器费,这使得短短八个月内,大批基层机器人和自动化设备被清缴。
同时,联盟的社会福利补贴和失业救济金大幅度下降、就业福利提升,各政府鼓励人们出去就业,顶替机器人的岗位。
“艹,这见鬼的世道!哪哪都出事,真是没法活了!”
听完矮男人的话,赵闯啐了一口,把裤子往发热的矿精(装满的储火矿盒)上一扔,叉着腰,坦荡着下半身左右地看。
矮男人机灵,马不停蹄地掏出上好的鸭油递给赵闯,讨好道:“来闯哥,吸一口。”
鸭油——一种从植物中凝练出的毒/品精油,闻一下立马飘飘欲仙,但不致死,是今年最流行、最贵的一种毒/品。
矮男人的鸭油用了个布包住的、拇指大的小瓶装着,那瓶口露出点金色,看起来瓶身应该是黄金做的。
“哟,老呕,看来你存了不少好货啊。”
赵闯也不客气,就着对方的手吸了口。
迷人的味道通过鼻腔进入心肺,刺得精神一爽,赵闯那张汗油油的脸上立马发亮,眼神中露出点贪婪的凶光。
老呕一看赵闯这神色,就知道是时候了,他故作苦闷道:“嗐,我哪存了好货啊?那些皮子搞得太凶,我就剩这么点啦,一点家当全他么在路上掉光了。”
皮子——星际军人和警务人员的统称。
“唉,确实,都八个月了,头儿都死了,这火还没熄呢,咱钟门这些人已经快烧没咯。”
赵闯用食指弹弹金瓶,语气也有些叹息。
钟门——逐十星流浪贼里钟有德的队伍。
逐十星流浪贼遍布星际,为了方便管理,按地区分成了五个大团体,这五个团体各有各的头目,也各有各的称呼。
许昌友死后,这几个头目不服继承人的管理,自立为王,独立了出去。
八个月前,钟有德带人洗劫了北三星,后面撤退不及时,遭到崔云部队的截杀。
交锋时,崔云一枪毙了钟有德,钟有德的队伍彻底溃散,逃出来的人不到十分之一。
这不到十分之一的人里便包括老呕和赵闯。
但不同的是,老呕是自愿到这峡谷里做苦工,躲着联盟的追杀。
而赵闯?
他似乎攀上了大人物,正打算在这峡谷里面销赃。
老呕想起昨晚跟踪赵闯时看到的绿能罐(一种储存绿因子及其能量的储存罐,现已被列为禁物)和这些天见的些‘熟面孔’,心想自己怎么也得攀上一把,离开这鬼地方。
舍不得钱财,换不来前途。
老呕肉疼地看那鸭油一眼,同赵闯一样唉声叹气道:“唉,谁说不是呢?想咱几个月前还吃香喝辣的,嫖子、票子、赌资样样有,没想到现在……你看看。”
他脱了手套,露出双满是水泡的手。
“老子之前被皮子追特么都没受过这样的罪!艹!”
骂完,他看那远处发呆的年轻监工一眼,对赵闯讨好道:“闯哥,您要是喜欢这鸭油,老弟我就送给您了,等以后弟弟好起来了,咱再给您整更好的!”
赵闯睨着老呕,看出了点意思,他也不理老呕,慢慢吸了口鸭油,才老神在在地道:“老呕,你今天这态度可不像你啊。”
老呕这个老逼狗,以前是负责给钟有德找乐子的,仗着自己上面是钟有德,在下面为非作歹,又贪又淫又好赌,连兄弟的情人都搞。
赵闯进钟门进得晚,还受了好几次老呕手下人的欺负。
现在看着这老呕低声下气、谄媚讨好的姿态,赵闯心里非常得意。
老呕听了这话,心里骂赵闯也是个鳖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但面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皮,伏低做小道:“唉,以前不懂事,这脸厚,嘴也没个把门的,还做了不少混事。”
“闯哥,光看您这架势,我就知道您混得好,您看能不能带上兄弟我?您也瞧见了,最近这块可不太平,我在这待得久,什么生人、熟人我都门儿清!保准不坏事,还给您锦上添花!”
老呕暗示性看了眼监工的头目,给赵闯递上根那年轻人同款的香烟。
这是昨晚趁监工不注意,从监工口袋里摸出来的。
这香烟的牌子是个名牌,连烟味都散发着高雅的香气,是那个新调来混日子的富二代监工的东西。
赵闯没说话,盯着那香烟看了半天,又和老呕谄笑的眼睛对上,然后缓缓接过去。
他心里清楚,老呕虽然贱,可眼睛不瞎。
这次涉及的事情太多,一环套一环,各个铺子、台子、皮子的势力都牵扯在里面,这个老逼估摸是看到了些什么,想进来掺和一脚,捞一笔富油。
见赵闯接了烟,老呕立马给他点上。
赵闯心里冷笑,心想这老呕虽然有眼力劲,但运气着实不怎么样。
这地方鱼龙混杂,刘叔、柳叶眉、梅骨香的人都在这,老呕偏偏找上了条子的队伍。
偷烟?
老呕真以为那是个什么也不懂、过来混日子的小少爷的烟?
想到这人昨天杀了刀爷的手下、剥了人皮自己披上的场景,赵闯背后一凉,手上也是一哆嗦。
赵闯连忙吐了口烟圈,缓了两口后才定下心神,想起自己身上的任务来。
他把鸭油塞给老呕,装作漫不经心地道:“行吧,带上就带上,这儿人多,多个帮手多条路,等事情办完了,少不了你的份。”
老呕见状,高兴地直点头哈腰,他道:“诶,好嘞,闯哥你放心,道上的规矩咱都懂,只要站了队,咱保准不反水!”
干他们这行的,最恨叛徒。
叛徒一被抓到,刮骨抽筋都算是轻的。
平时怎么阴都行,当两面刀?要是想活得久,就不能碰这条底线。
赵闯随口应着老呕表忠心的话,他两口把烟拔完,头一扭,问起工厂这块的情况来。
当线人这活赵闯是第一次干,但他以前没少吃亏,对线人该干的事心里非常清楚。
流浪贼更新换代得快,他被关得太久,早就失去了那点人脉,他正愁摸不清工厂这块的分布,老呕就撞了上来。
太阳落下去,天上的红霞暗了不少,有些变灰的迹象。
厂子里开了临时拉起来的冷灯,不知是谁吆喝起来,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今天搞了压缩肉饼,配了骨汤营养液来给大家改善伙食。
来这的工人家里都穷,一听有肉有汤,就算是身心再疲累,也高兴起来,听着队号往发伙食的地方去。
疾步行走、错落交织的一片黝黑大腿之间,有个年轻人坐在石头上,他穿着崭新的橙黄衣服,带着个钢盔蓝帽,扭着头,双眼迷离地盯着左边不远处正喝着肉汤的女Alpha。
这女Alpha剃着寸头,脸上全是黑色的岩石灰。
当然,就算是有岩石灰也能看清她的面容。
大鼻子、长眼睛、厚嘴唇,额头平、颧骨宽、下颚短,长得是普通中的普通模样,她大口吃肉喝汤,和周围人没什么不同。
要说有些值得注意的点,就是她的身材比周围人好不少,一米八几的高个,体态修长匀称,臂膀和大腿的肌肉结实流畅。
这里天热,她穿了个短裤,上半身把背心裁了一半,遮挡住胸脯,下面露出整块漂亮人鱼线。
她应该是格林教的教徒,大腿、腰上、手腕、还有胸口上面一点都有黑色的纹身。
格林教徒遍布世界各地,在场有不少身上刻了纹身的人。
但其他人的纹身看起来就社会气息浓重,有些还散着凶恶之气,唯有这个女Alpha不一样。
年轻的监工觉得纹身让她散发神秘气息,看起来魅惑撩人。
她身上刻了什么字?
监工眯了眯眼,正打算点开耳麦,调一下眼膜的聚焦和可视距离,就有人凑了过来。
“她叫于小溪,柳叶眉的人,道上叫她鱼愣
铱驊
子。”
赵闯指了下监工看的女Alpha,道:“来四天了,做工的人叫她阿鱼,今晚会跟着卸货,估摸着前半夜搞货,后半夜就去狂人地狱那。”
“鱼愣子后面打饭的人旁边,那个车顶上坐着的人叫张皓,刘叔的人,应该是来接头的,梅骨香还没露面。”
柳叶眉、刘叔、梅骨香。
除了已经死了的钟有德和已经被替换掉的、刀爷的队伍,逐十星流浪贼几大头目的手下人全聚在这里。
这次各种事情、各种人都赶巧似的,全凑在一起了。
威撒尔旦熔岩峡谷周围到处都是洞,最近有人养了一批怪物,在这些洞里搞起了赌/博,场子叫狂人地狱。
这里不赌牌不赌球,只赌人和怪物谁死谁活。
皮子本想借着抓走私绿能罐的团伙一事作掩护,趁机端了赌场。
但前几天皮子收到线人消息,说熔岩峡谷的工人里面混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人,似乎和狂人地狱有关。
赵闯在监狱里看了一天的工人照片,最后凭借认出了柳叶眉、梅骨香、刀爷手下的几个人以及老熟人老呕,成功脱颖而出,获得了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闯昨天帮着搞死了刀爷的人,今天也尽职尽责地传递自己得知的消息。
见旁边的人不说话,似乎还盯着那个女Alpha,他道:“这个鱼愣子没什么能耐,但柳叶眉挺喜欢她,走哪带哪,她在这,估计柳叶眉也离得不远,陈队,咱得小心着点,别暴露了。”
赵闯不知道这个皮子队长原名叫什么,但大家都叫他陈队。
以陈队这身份、这胆量,按理来说,轮不着赵闯这个小线人给建议。
但陈队盯那个鱼愣子盯得也太久了,赵闯真担心被周围的人发现什么异常,最后连累了自己。
陈队自然听出了赵闯的委婉劝告,他一时没说话,低头弹了弹烟,又抽了口,问:“烟好抽吗?”
烟?
赵闯一愣,想起刚刚老呕递给他的那根烟。
昨天陈队就是凭借烟盒里少的一根烟,确定老呕这条线可以突破。
赵闯还没反应过来,他点了下头,说:“老呕会注意丑鱼那边的动向,晚上的交易没问题,烟好抽。”
皮子得到消息,说一家叫丑鱼的走私铺子定了逐十星流浪贼刀爷的一批货,要在西南星威撒尔旦熔岩峡谷外面交易。
昨天陈队的人拦截了刀爷的货,套上刀爷的东西来了威撒尔旦熔岩峡谷。
赵闯估摸着,等交易完绿能罐,陈队就要带着人去狂人地狱了。
但陈队这时候好像心思不在任务上,眼见那个叫鱼愣子的快吃吃完了东西,他把烟盒扔给赵闯,道:“那就多抽点,给我注意下周围。”
说着,他灭了烟头,随手端了队员给他拿来的肉汤,朝鱼愣子那走去。
赵闯拿着烟又是一愣,以为陈队是要找鱼愣子打听消息,连忙站起来去观察其他势力的人,注意周围的动向。
叫鱼愣子的女Alpha旁边就是和人差不多高的推车,许是站累了,她盘腿坐了下来。
她耸着肩靠在轮胎旁边,一口吃完了最后一点肉。
她嘴里嚼巴着,低头去摸自己裤子口袋里的纸。
纸是摸出来了,但是湿答答的、黑乎乎的,有点成渣的迹象。
能来这里做工的都不是讲究人,谁也不在乎形象。
鱼愣子正要用手随便摸两把,视线里就多了只洁白修长的手,手心里放着一包纸巾。
“用这个吧,阿鱼。”
说话的人穿着监工的衣服,面容十分陌生。
鱼愣子知道这个监工是昨天新调来的,姓陈。
陈监工叫她阿鱼,眼神定定的,看起来好像有些别样的意思。
鱼愣子没说话,像没听到似的。
她看了眼陈监工,无视纸巾,用手擦了嘴,就要起身离开,却被陈监工的手按住了胳膊。
陈监工那张长了麻子的脸平静地看着她,说:“还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坐会吧,我刚来不久,不熟悉情况,想找人聊聊。”
年轻的监工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因为家里的关系,被放到基层历练,他什么也不懂,想找人聊聊这里的情况。
他的话合情合理。
鱼愣子被那只手定在原地,她僵硬地坐了回去,沉默不语。
陈监工似乎不在意对方的沉默,他把纸巾放到鱼愣子腿上,闲聊般地道:“你叫于小溪?这个名字不错,阿鱼也好听,怎么传来传去,被叫成鱼愣子了?”
场里的人都叫她阿鱼,这个监工不应该知道她做流浪贼时的称呼。
陈监工一句话就暴露了自己的可疑之处,但他慢慢抿了口肉汤,毫不在意。
叫于小溪的Alpha没说话,她低着头,眼神呆呆的,看起来在发愣。
陈监工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他觉得这咸的肉汤有点发苦。
于是他不喝肉汤了,学着于小溪那样低着头、垂着眼,沉默一会,他突然笑了下,自言自语道:“真巧,没想到在这遇到了。”
那时她抛下他,星际这么大,他以为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没想到又是这么突然遇到,就像他们那次在树林里见面一样。
时间不记伤心事,情绪翻涌间,他转头去看她,说:“于小溪,好久不见。”
第308章 第三百零四章 自白。
丁寒从昏迷中醒来时, 身体的痛感、周围的声音以及气味慢慢涌了上来。
闻着那点消毒水的味道,丁寒没有恐慌,只是木木地想: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来到星际后,他一共昏迷了三次。
第一次昏迷后, 他被约瑟尔接到了主星医院, 醒来成了丁氏集团的少爷, 他青云直上、直顶云霄。
第二次昏迷后, 他被崔云接到了主星医院, 醒来成了左/派的核心成员,再一次青云直上、直顶云霄。
而这第三次昏迷、,他醒来后还是在主星医院里。
熟悉的主治医生陈禾检查了他的身体反应,然后拿下他的呼吸罩,道:“你醒了?外面有人要见你, 方便见一面么?”
丁寒没看陈禾,他直直盯着天花板, 心想连见人的流程都一模一样。
这次又是谁?又是谁能让他青云直上、直顶云霄?
丁寒和病房外的人见了面, 来的人叫楚循, 想和他沟通中立派和左/派合作的事情。
楚循说他成为议员的唯一目的就是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带领人类走向更辉煌的道路, 他希望能够和左/派合作, 共同恢复格林树的生机。
为了达到目的,他会帮着左/派彻底缴清右/派, 也会让丁寒坐上议员之位,辅助丁寒牢牢坐稳左/派一把手的位置。
听到楚循许诺议员之位,丁寒心里自嘲起来。
果然,他又青云直上、直顶云霄了。
丁寒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根无形的线, 无论他怎么逃离现在的生活、无论他捅出怎样大的篓子,都有人替他摆平一切,把他拉回条青云直上、直顶云霄的道路。
运气好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她呢?他们不是一起来这里的吗?
送走楚循后,丁寒慢慢移到了窗台边上。
他把手抚上心脏,回想那个回头的瞬间,一柄绿色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炽热的灼烧感在一瞬间麻木了他,让他向后倒去。
疼痛让他高度紧张,紧绷的神经使他的视线变得无比清晰,他看到陈文嘉看也不看他,把匕首无情地掷了过来。
按理来说,他应该不可置信,不管是因为这一刀还是因为陈文嘉什么也不说便扔下他,他都该恨上陈文嘉。
但他一想到陈文嘉就心疼,替陈文嘉疼。
没有缘由,无需根基,他就是这样觉得。
陈文嘉这样做,应该比他受的这一刀疼上数百倍。
“你不能跟着我,跟着我,你会死。”
“我不会死,但如果你跟着我,我会害死你。”
“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心。”
那天他
殪崋
们的手相握在一起,对方的温暖从手心源源不断地传来。
那天她说了好多话,话听起来就让人心口发闷,现在想起来,更让人心里酸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对于陈文嘉走的那条路来说,他就像个累赘。
冬日的暖阳打进来,照着丁寒苍白的脸。
他望着窗台上的暖阳,心想:他不会再找她了。
命运如此。
如果他和陈文嘉在一起只会阻碍她的道路,那他便离得遥遥的、远远的。
这样或许她就可以少伤心一些,少痛苦一点。
丁寒从崔云口中得知,陈文嘉做的事和神语、格林树枯萎等有关,他隐约猜到了陈文嘉的意志,所以他答应了楚循的提议,几个月来,他统筹各方面的事情,极力维护人类社会的和平和安全。
他本以为就这样了,他们就这样了。
可就当他熬得快要麻木时,她又那么突然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就那么一眼、一个擦肩而过,丁寒就把什么任务、什么谋划全忘在了脑后,他变成了一个愚蠢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但他本能地走过去,想和她说说话。
他问:“最近过得好吗?”
他们已经八个月没见面了,她过得好吗?
她换了张脸,连精密的GELIN系统都识别不出她的身份。
但丁寒看了一眼,只需要一眼,他就认出了陈文嘉。
坚信的、无比肯定的。
这个叫于小溪、叫阿鱼、叫鱼愣子的女Alpha就是陈文嘉。
但这个‘陈文嘉’对丁寒的话却没有反应,只是掏了个营养液出来,一口一口喝着。
她的表现无一不再说:她不认识这个走过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的人。
丁寒沉默片刻,像是自言自语:“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很健康,身边的同事也好相处,每天都很好。”
丁寒每次面对陈文嘉时,都感觉自己笨了不少、蠢了不少。
此时他的心跳又快又缓,这让他说话都不经过脑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要有什么目的。
他低着头,说:“我还有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恋人,她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现在也非常喜欢。”
“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非常突然,是在我做任务的军轨上,我的家人觉得我的工作太危险了,说我这样下去迟早死无全尸,所以他们想让我相亲,结个婚生个孩子。”
“那时局势非常紧张,我身心俱疲,完全没有成家的想法,每次的相亲都被我拒绝了,但那次,就是和她见面的那次,我父亲直接下了军令,把她安排到了军轨上,我一开门,一抬眼,就发现有个姑娘冲着我笑。”
丁寒回忆起第一次见陈文嘉时的场景,他说:“她的笑温柔明朗,大大方方的,扭头的时候发丝飘过她漂亮的眼睛,和部队里的女孩很不一样。”
“后来我们出了意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和我救过的很多人一样,在未知的地方战战兢兢、迷茫惶恐,那时我们还遇到了吃人的黑影,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从没见过这种东西,立马哭了出来。”
他们刚到星际的时候,陈文嘉只是个还在上大二的学生,她什么都不懂,什么危险都没遇到过,内心很是脆弱。
“那时候我很愧疚,因为是我导致了意外的发生,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把她安全送出去,但我还没有做到,就病倒了,醒来的时候我失去了她的消息。”
在X1002星的蘑菇林旁边,丁寒被黑影咬了一口,中了毒,再加上分化热,他昏了过去。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他和陈文嘉彻底失联。
“我找了她很久,各种方法都用过了,还是没有她的线索。这里并不太平,在我们降落的那种地方,人口失踪、器官贩卖、人体实验都是常事,我想她或许已经死了,因为她只是个普通人,是个柔弱的女孩,她没受过任何训练,她的意识、经历、能力都不足以支撑她活下去……”
离主星越远生存条件越恶劣,丁寒根据陈文嘉的学生背景和在蘑菇林里的表现判断,这个在和平社会中长大的女孩应该活不了太久,她应该已经死了。
保护人民的安全是军人的天职,但他不仅没有保护好陈文嘉,还害死了她。
那时丁寒觉得自己违背了誓言、也违背了自己的信仰。
可当他心神动摇、想要颓废下去时,他突然和她重逢。
“我以为她死了,但没想到在一次演习里面,我居然遇到了她,她变得好不一样,长高了、力气也大了,她的身手非常好,眼睛亮亮的,看起来神采飞扬。”
“我完全没想到她还活着,她给我说了她的经历,明明听起来就很苦涩,但她却两笔带过,我觉得很愧疚,她受的苦都是因为我,我在主星发展得很好,我想让她来主星,这样我就能安置好她。”
在遇到陈文嘉的晚上,丁寒一夜没睡,他慎重地想了很多条道路,想给陈文嘉谋划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给她说了我的想法,她考虑几天后答应了,说愿意考军校来我这里,然后我开始给她补课,我们慢慢变得熟悉,成为了朋友。”
“越和她相处,我越发现她的乐观、坚强,她其实是个话非常多的人,说话特别有意思,听起来就高兴,特别可爱,我很喜欢听她说话,也喜欢和她见面,再后来,我就喜欢上她了。”
丁寒也没法说出自己是什么时候心动的,可能是新兵演习时对视的那一刻,也可能是陈文嘉学睡过去,他盯着她看的时候。
或者是新兵考核那天,陈文嘉单挑机甲的时候,或者是她顶住压力,在比赛副本里救下村民的时候,或者是她刚来主星,笑盈盈朝他挥手的时候,亦或者是她和他相处的每个瞬间。
他确认自己喜欢陈文嘉的那天非常普通。
在权益部的办公室里,那天下午他处理完了所有的工作,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阳光从窗户稀稀拉拉落进来,晃着他的眼睛。
他一时无事可做,随意刷着学校里的学生论坛,然后看到了一条名为‘(爱心)陈文(爱心)’的帖子。
他下意识点进去,里面全是有关陈文嘉的照片和视频,有官方照,也有偷拍的,还有剪出来的可爱视频。
丁寒觉得有意思,一路看下去。
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他建立的‘(爱心)陈文(爱心)’文件夹也被他设置成了私密。
那个帖子里有好多人在嚎叫,说喜欢喜欢好喜欢。
太阳完全落下去,办公室没开灯,丁寒浸在黑暗里。
他看着那个私密文件夹,心跳越来越快。
他想他确定了,他也喜欢,喜欢,好喜欢。
那天真的很普通,但丁寒现在想想,还是觉得那天心动又闪亮。
他嘴角挂起点笑,已经忘了他开口说话的目的,但回想起来,他似乎本来就没有目的。
丁寒张着口,正要继续说下去,有人在远处叫了声:“阿you,sang工咯!”
工人的休息时间结束了,现在要继续工作。
“好喃!”
阿鱼回了一声,和陈文嘉的声线一点都不一样。
她看也不看丁寒,站起来往工友那走去。
那工友是个头发发白的黑胡子瘦老头,他见阿鱼走过来,用地方话问她:“那狗日求搞喃?suo sa zi屁了唷?”
阿鱼挠了挠头,回道:“狗日滴哪个晓得哦,一哈你一哈我,好像si搞朋友,蛮有文化滴,停球不懂,叨叨叨滴,要他不si工头,我早走咯,但我没张他滴,他那个汤蛮香,料比我滴多。”
丁寒坐在阿鱼旁边时端了碗汤,汤被他放在两人的脚边。
那老头开玩笑道:“人噶是工头,肯定和我们葬蛮滴不一样沙,他怕是专门来馋
忆樺
你的哦?”
阿鱼和老头推着车,她道:“啷个晓得嘞,那真是闲出屁来咯。”
说着,她和老头越走越远。
这里气温高,肉汤应该还是热的。
丁寒没去看脚边的汤,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坐在原地,望着那个叫阿鱼的女Alpha离开。
第309章 第三百零五章 肉汤的味道又麻又苦。……
威撒尔旦熔岩峡谷一共建了八个取火厂, 除了源头处的火厂由白方正大运输公司处理外,其他全被外包出去,由小工厂、小公司或者个人工头负责。
根据专家预测, 威撒尔旦熔岩峡谷两边的气流不断冲撞,使得峡谷还有三十二天闭合。
取火的时间紧、任务重, 要是由政府直接负责取火工作, 到期限时肯定完不成任务。
原因很简单, 没有人脉、没有经验, 又必须严格遵守八小时工作制, 这使得工期变长、资金消耗变大,并不如外包划算。
外包后,那些小作坊、个人有的是办法搞来廉价劳动力,数量多、花费少、出了事也怪不到政府头上,处处都省事。
位于下旬倒数第三家取火厂是一家小公司加个人承包下来的, 准确的说是政府外包给公司,公司又私下外包给了个人。
承包人叫王大林, 不知道他哪来的本事, 直接搞来了两百多个人, 一天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休息。
早班八点上, 午班下午四点上, 晚班晚上十二点上。
虽然是三班倒,但有些人为了多拿钱, 会选择一天上两班,阿鱼和范老头就是其中之二。
晚班比午班和早班多二十块钱,为了这钱,阿鱼和范老头半夜四点的时候还在卸储火矿盒。
两人认识不久, 满打满算才四天多几个小时,但范老头听阿鱼那口音,就知道这个沉默内敛的女Alpha是老乡,因此和她亲近。
他俩卸的是最晚的那一趟,此时整个集装地就剩他们俩,阿鱼在上边搬,范老头在下面接。
下午那个监工的小插曲早被抛到了脑后,范老头把储火矿盒放到推车上,道:“这个年头哦,瓜娃子太多、黑黢黢也多、腰肠子更多,要不是屋里没得钱,娃要上xuo,哪个ruan意出来哟。”
范老头话多,一边搬一边叨叨,他瞧上边搬东西的女Alpha一眼,不等对方说话,他叹息一声:“唉,算求了,nan得提,你娃子比我还biagua,啷个亲人都没得嘛。”
这两天他和阿鱼也聊了不少,知道对方父母双亡,家里也没钱,只能来这边做苦力。
小的储火矿盒搬完了,剩下的全是大箱子,阿鱼思考片刻,用手臂抹了把汗,转身跳下了车,她拿起车轮下放的水壶,一边拧一边道:“人guo有不幸,我也没得办法撒,哪门都要生活,总不得kei死嘛。”
范老头点头,他很欣赏阿鱼这种乐观务实的性格,他看着阿鱼思考片刻,问:“等这搞完咯,你要kei哪嘞?要不然就跟到我,我下头还有个好活儿,一天一bei五,包ci包住,还不累。”
在他们这种工人里,工资普遍都是八十到一百五,一百五已经是天花板的价格了。
范老头对阿鱼是越看越顺眼,他继续道:“唉,等搞完了,你跟我回我屋里头吧?我有个丫头,今年刚二si,勤快得很,你要是看的来,你俩就搞一哈嘛。”
虽然阿鱼长得有点磕巴,但他们这种穷人,看什么脸?能干活,人靠谱就成,况且他家大丫头长得也不怎么样。
前两天他偷摸拍了阿鱼的照片,他家姑娘还挺喜欢的,说愿意聊聊。
阿鱼寡淡的脸上浮起点笑,她在裤兜里摸索半天,摸索出两根廉价的电子烟,一根递给范老头,一根自己吸上,她道:“算求了老汉儿,你滴娃好,还上过xuo,我这条件,屁钱没得,还该一钩子账,哪门搞得上嘛。”
范老头接了烟,和阿鱼一同靠在货车边沿上,他一边嗦烟一边说:“不搞哪门晓得搞不上,我娃又不是天仙,你不是高中毕业嘛?够用了,我娃性gei好,年轻人得尝试尝试嘛。”
“搞不了搞不了,我没得兴趣,而且……”
阿鱼连连摇头,她两只夹着烟,呼出口烟草味,冲范老头笑道:“我有相好的人咯。”
“哦,啷个……”
范老头一听,想问啷个和你好,还没问出来,他就感觉自己舌头肿大,说不出话来。
他正要纳闷呢,脑子一空,瞬间栽倒到地上。
阿鱼没有任何反应,她钳着烟,眯了下眼,看着远处等在阴影里的大货车打了灯,慢慢驶过来。
这货车的车型和陈文嘉身后这辆一模一样,连车牌号都一样。
车驶过来后,副驾跳下来个瘦猴子似的Beta男,他小跑到阿鱼面前,道:“鱼姐,柳姐已经到了,就等家伙什儿了。”
西南星的管理有点难搞,他们的人和东西只能一批一批的来、一点一点的来。
现在人到齐了,就差这车家伙什儿了。
阿鱼盯着虚无,没说好或者不好。
她的表情有点木冷,她看了眼被迷晕的范老头,随口道:“别弄死了,让王大林把人带回去。”
这里又不是挖矿的地方,搞死个人不好交代。
瘦猴子说了个好嘞,麻利地把老头拖到一边,然后开走装着‘家伙什’的货车,后来的车又顶了上来。
后来开车的那人也是个厂里的工人,他留下没走,一个人在那卸货。
瘦猴子开了装着家伙什儿的车,阿鱼坐在副驾驶上,两人扬长而去。
卸货的地方位于威撒尔旦熔岩峡谷边缘,瘦猴子出了峡谷,往东开了六七十公里,到了个小村庄。
村子上面罩了黑幕,也开了屏蔽器,看起来黑黢黢一片。
但往里走,村子中间漫天白光,酒肉味浓重,娇淫声喧嚣。
流浪贼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烧杀抢掠的钱全用来醉生梦死,搞些肮脏龌龊的恶心勾当。
瘦猴子停了车,急吼吼地吆喝人来卸货。
他搞了个胸大屁股大的女人,人还在睡袋里娇滴滴的等着他呢,他得赶紧弄完,好过去来一炮。
阿鱼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她夹着那根电子烟,一边走一边朝恭敬叫她‘鱼姐’的人点头。
流浪贼也有等级划分,越外围的越是新来的,越往里走越是些老油条。
一个四方脸的男Alpha左边搂一个男Omega,右边搂一个男Beta,从犄角旮旯里晃出来。
他瞅见了阿鱼,拿鸭油的手指着她吆喝道:“愣鱼回来了?事办好了?”
这男Alpha叫K瓦,算是这伙人里的小头头,地位挺高,至少他能分到两个嫖子。
阿鱼点下头,简洁道:“好了。”
她不怎么爱说话,遇见熟人也不打招呼,表情总是淡淡的。
“行,你办事,都放心。”
K瓦对阿鱼的表情习以为常,他亲了口旁边的男Beta,大脸荡起□□,问:“离出发还有一个多小时,头儿也在玩呢,怎么样,搞一发?”
人多嫖子少,几个人嫖一个是常事,更是种乐趣。
被亲的男Beta没什么感觉,只是笑着把手伸进旁边人的上衣,媚眼如丝地望着阿鱼。
他们是按人头和次数收费的,被嫖得越多,挣得越多。
谁不喜欢钱呢?更何况这个叫愣鱼的身材不错,他摸两把也算是爽到了。
但阿鱼显然没什么兴趣,她扔了烟,淡淡道:“你玩吧,我休息会,头儿完事了叫我。”
此时的她凌厉冷淡,和厂里那个憨头憨脑的阿鱼一点都不一样。
说完,也不打声招呼,她就和K瓦错过身,往角落里的火堆那走。
K瓦还没说什么,往K瓦小腹那摸索的男Omega娇怨道:“这人谁啊,顶着张死鱼脸,还神里神气的。”
他早就打听了,K瓦是柳叶眉手
铱驊
下的老人了,本事大、地位高,这里人人都敬K瓦。
这个愣鱼是谁啊?怎么敢给K瓦甩脸子?
K瓦自然也不舒服,被鸭油熏住的眼睛淬了毒似的望阿鱼一眼,道:“什么谁?她能算个毛?”
这个叫愣鱼的也就来了四个月,要不是受老大青睐,这狗逼东西能和他K瓦说得上话?
想着老大搂着愣鱼的样子,K瓦鄙夷地笑了声,亲一口男Omega的小嘴巴,道 :“她?和你们一样,也是个嫖子而已。”
他们老大就喜欢这种身材的女Alpha,越是冷淡越是喜欢。
也就是老大新鲜感还没过,等玩完了,那股劲过去了,看他怎么收拾这个愣鱼。
这么想着,K瓦往两个嫖子腰上抓一把,□□道:“走,趁着还有时间,陪爷爽爽。”
说着,就往屋子里钻。
K瓦算是个讲究人,还知道找个屋子。
流浪贼里有不少混不吝的,在搭的冷光堆边上就玩起来了。
阿鱼在四个月里见了太多次这种情形,但她没有适应,心里仍然极度厌恶。
她拧着眉,看了眼角落赤、裸呻吟的两个人,拿着旁边没开封的冷光棒,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搭了个冷光堆。
这里天热,冷光棒不仅能发光,还能散发冷意,算是个解暑的东西。
阿鱼在高温下浸润了几天,这会终于松快点。
她盘腿而坐,发了会呆,这几个月她经常发呆。
其实她什么都没想,就是莫名其妙呆愣住,然后半天才会缓过来。
这次也一样,过了好一会她才回神,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
这是她下午喝完汤后,那个监工放到她腿上的。
范老头喊她的时候,她顺手就拿走了。
这纸巾的包装是黑色的,里面的纸也没什么香气,是他随身带的东西。
虽然他易了容,打了抑制剂,看起来像个Beta,但他太好认。
光是看一眼,光是看他这个人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阿鱼,或者说陈文嘉,望着这包纸出神。
别亦难,相见亦难。
没想到他俩在这居然遇上了,这么猝不及防,不给人一点准备。
在看到新监工的第一眼,陈文嘉就无比确信,她无需证据就能确认,这个叫刘百辉的Beta、这个听说是来混日子的监工就是丁子湘,就是丁寒。
从明林镇出来后,陈文嘉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开始她还信誓旦旦,说就算是苟且,也要好好生活。
但没过半个月,她就发现自己对安定平稳的生活莫名有种抗拒感。
她独身一人,怎么样都无所谓,所以她没再依靠一诺的能力给自己搞一大笔钱,舒舒服服找地方过日子。
她剃了头、戴了个破烂毛衣帽、顶着张长了胡子的脸去了很多地方,有时候当搬运工、有时候捡垃圾。
她发现相比于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她更愿意瑟缩地睡在冰冷的、肮脏的垃圾站里,更愿意躲着人群,去翻长满蛆的营养液,去找满是污渍的薄膜袋。
过期的营养液也能喝,薄膜袋涨价了,可以换更多的钱。
但有时候她运气不好,喝的营养液有些酸,让她肚子疼。
她没钱看病,一分也没有,因为她数着换来的钱,把钱全扔进了垃圾桶。
她知道她有点神经质,像个精神病,但她很清楚,只有待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她才能保持清醒。
可能也是出于这种自虐的心理,在偷渡遇到流浪贼打劫时,陈文嘉并没有反抗。
那次打劫和她刚来星际时遇到的套路很像,她旁边盘腿坐了个女Alpha,长发飘飘的,笑着说自己是个摄影爱好者,叫柳思思,不喜欢喝巧克力味和哈密瓜味的营养液。
哦,叫柳思思啊。
陈文嘉波澜不惊,喝了那掺了密塔芬的营养液,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坐在星舰的驾驶位上,柳思思站在一边转着枪,脚下是刚刚被她毙了的星舰舰长。
见陈文嘉醒了,柳思思眨着可爱的大眼睛,笑盈盈地说:“好久不见哦小文,说了去我家的,你怎么没跟上我呢。”
当初陈文嘉随着难民去西二星,她人生地不熟,担心自己露馅,便想在星舰上找个同行之人。
她找的人叫柳思思,两人约好一起去西二星租房子。
但可惜这个叫柳思思的是个流浪贼,最后两人也没去成西二星。
陈文嘉的手、脚、脖子都被套了微型炸弹,她也不慌,淡淡道:“现在不是跟上了吗?”
虽然差了一年多,但现在不是跟上了吗?
柳思思玩味地打量陈文嘉,道:“确实是跟上了。”
她把枪往陈文嘉怀里一扔,看了眼脚下的人,说:“他算你的,以后就跟着我吧。”
要想加入逐十星流浪贼,就得当面杀人,这是他们的规矩。
陈文嘉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地上的舰长,拿着枪,望向黢黑一片的窗外。
后来她便跟着柳思思混。
因为联盟打击力度大,干完劫星舰这一票后,柳思思他们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当然,这些流浪贼们偶尔也会弄点小动静打打牙祭,但这用不着陈文嘉去。
大多时候,陈文嘉都在给柳思思当随从,听她在赌场、淫场、牢场玩乐。
柳思思,逐十星流浪贼头目之一,柳门老大,因为常年画细眉,便被人起了个称呼,叫柳叶眉。
她长着个娃娃脸,笑起来时,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点都不像个女Alpha,倒像个刚出社会的清纯Beta女学生。
但在逐十星流浪贼里,没人敢轻视柳思思。
这个女Alpha看起来无害,实则狠辣无比,最著名的便是她活剥了她的亲哥哥,慢条斯理的、笑盈盈的拿着叉子,生吃了她哥哥的皮肉。
柳思思玩得也花,来者不拒,同性异性都能接受,算得上是荒淫无度。
当然,色/情在流浪贼眼里连屁都算不上,他们赌肉都赌了不少,癫狂得简直随时刷新人性下限。
也多亏了柳思思和这群流浪贼,越和这些人待,陈文嘉越清醒。
她看着这些人,瞧准时机,想办法联系上了那个叫灵鹿的线人。
灵鹿——联盟的金牌卧底,强大又神秘,就算是和灵鹿对接的联盟领导人,也从未和灵鹿本人见过面。
但对陈文嘉来说,联系上灵鹿本人还是比较很容易的。
毕竟陈文嘉在军务处呆过,她男朋友还是特别行动队队长。
男朋友是个恋爱脑,他那么聪明、精明,却什么都跟她说,包括联系灵鹿的秘密通道。
完蛋,她又开始想他了。
陈文嘉叹气,怀着难以形容的郁气随便取了个名字,叫‘灵鹿×2’,她说:“威撒尔旦熔岩峡谷有个狂人地狱,狂人地狱的老板是个男Omega,叫刘湘,背靠逐十星流浪贼五个头目里的刘叔。
刘叔最近要过五十岁生日,刘湘张罗着庆生,便找梅骨香买了批人,想弄一场人兽博弈。
许昌友的女儿许钊有归降的念头,想走当年陈不刃的路,刘叔甚是不满,便借着生日邀请柳叶眉、刀爷、梅骨香一聚,联盟此时可以把逐十星流浪贼一网打尽。”
柳思思当然不会把这些事告诉陈文嘉,这些都是一诺偷听来的。
时间有限,但陈文嘉还是尽力写下所有相关的事:“梅骨香不是个女Beta,是个男Omega,刀爷和柳思思并不是要祝寿,而是借着祝寿想杀了刘叔,吞了他的地盘……”
一诺打字比陈文嘉快,陈文嘉站在那里,听着柳思思在房里面搞出来的动静,五分钟内就把消息发过去了。
然后她犹豫几秒,又给关山月发了消息。
关山月这家伙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一会和佣兵混在一起,一会
忆樺
又和流浪贼扯上了关系。
想着在明月城外看到的场面,陈文嘉觉得关山月怎么也算得上是流浪贼里的一个人物。
那时关山月在外面等许昌友,她或许是许昌友的人,现在应该会跟着许钊。
陈文嘉曾和许钊有一面之缘,她觉得比起其他流浪贼来说,许钊算是个不错的头目,关山月跟着许钊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就算关山月不太可能会来,陈文嘉还是给关山月提了个醒,让她别掺合西南星这边的事情。
等做完了这些,她发了会呆,然后不由自主开始想丁寒,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参加了什么会议,然后照片被挂在新闻首页上?
想知道这点其实很简单,直接去搜丁副委员几个字,浏览器就会跳出一堆链接,人工智能还会贴心地列出丁副委员去哪的时间线。
但陈文嘉从没去搜过。
她其实没有那么坚强,也很没出息,想丁寒的时候,她还是会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她一看到丁寒,就忍不住去看他的胸口,然后她开始害怕、心里发堵、眼眶泛红。
她很想丁寒,但丁寒是这世上她最不敢见的人。
所以在取火厂看到丁寒时,明明周围那么热,陈文嘉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冷凝倒流。
她想起他冰冷地倒在海水里面,那种窒息痛苦的感觉立马定在她胸口。
对视一眼后,她的胸口立马沉了块石头,她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心跳如鼓,冷汗立马打湿了她的衣服。
她极力装作平常的样子,抖着手推走了推车。
她本还抱着侥幸的心思,但对方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她,让她差点扔了一切、抛弃所有,奋不顾身地狂奔逃离。
太突然了、太快了。
陈文嘉无法形容她那时候的感受,那比她看到6603满地的尸体时还要惊险,各种情绪揉作一团,她想跑,却又被定在原地。
来了。
陈文嘉来威撒尔旦熔岩峡谷是为了做任务,但她来了,丁寒也来了。
已经过去八个月,可发生的那些事情她永远记得。
上次她说什么来着?她说如果丁寒再成为她的阻碍,她会再次杀了他。
天。
来了,真的来了。
陈文嘉的灵魂都在颤抖,呼吸沉重好多。
范老头觉得奇怪,说她怎么流了那么多汗,但嘴唇却是白的。
他以为她干中暑了,连忙让她去歇一歇。
陈文嘉浑浑噩噩端了个肉汤,拿了个肉饼,在一边吃着。
肉汤、肉饼是什么味道?
她只顾着低头猛吃,把注意力转移到食物上面,至于食物是什么味道?那谁知道?她现在只想让自己的灵魂被禁锢住,而不会抽离出去。
直到眼前出现他递过来的纸巾,灵魂猛的一颤,她才感受到肉汤的味道,又麻又苦。
她下意识看了眼对方的胸口,那里没有插着匕首,周围也没有什么【零】、什么【侍女】出现。
陈文嘉现在是非常出色的演员,哪怕她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面对万丈深渊,她面上还是木木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丁寒那时说了好多话,他说了什么?
冷光堆的光不持久,这时已经暗了不少。
陈文嘉没心思注意冷光堆,她望着那包纸巾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一点。
丁寒坐在她旁边时,她提心吊胆的,害怕丁寒说‘我要跟着你’这几个字,她的注意力全在这几个字上面,她的耳朵嗡嗡的,什么也没听清。
一诺适时冒出来,她问:“我都录下来了,你要听吗?”
丁寒的神色、说的话她都录下来了,陈文嘉随时可以看、可以听。
然而陈文嘉垂下眼,握着那包纸,对一诺说不用了。
今晚她会离开这里,独自去往峡谷深渊,她和丁寒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如果再遇到【零】,如果丁寒又被【零】推在她面前,那她一定会……
陈文嘉正抿唇思考,手指不自觉用了力,握紧了那包纸。
纸里好像包了其他的东西,中间有点硬。
陈文嘉一怔,慢慢打开纸包,抽出纸,打开那鼓囊起的一团。
她正看清一点纸里面的银链,冷光堆骤然熄灭。
周围立马一暗,只剩那纸的中间,亮起冰蓝色的微光。
这点光显出些形状,有六个角,角上面有枝桠,整体看起来像雪花。
这是一条项链。
一条会发光的雪花项链。
第310章 第三百零六章 唐沁。
许昌友死后, 星际最大的流浪贼团伙逐十星瞬间分崩离析,原来的几个手下各自为王。
逐十星有五个团体,被称为五门, 许昌友占一门,钟有德占一门, 柳叶眉占一门, 刘叔占一门, 刀爷占一门, 其中的刀爷是后起之秀。
刀爷是个女Alpha, 外号血刀,虽然年轻,但这人刚入行不久就杀了对她有恩的流浪贼头目张百超,踩着张百超一干人的尸体上了位。
或许也正是因为刀爷手段狠辣、野心勃勃,所以她才会盯上刘叔这块肥肉。
逐十星流浪贼分裂后, 年龄最大、地位最高的刘叔几乎带走了流浪贼一半的人,要想搞他, 光靠刀爷一个人的力量可不行, 所以她勾搭上了同样有野心的柳思思。
二人商议后, 准备趁刘叔刘思镇生日之际,联合起来做了他。
至于刘叔那个相好的梅骨香?一个靠刘思镇撑起来的软骨头而已, 成不了气候。
刘思镇的生日就在今天, 行事在即,刀爷派了人过来接头。
陈文嘉去柳思思屋里头的时候, 一打开门,就瞧见桌子边一个短发女Beta坐在柳思思腿上,两人言笑晏晏。
虽然是Alpha,但柳思思的长相异常柔和, 不像寻常Alpha那样冷硬粗化,她眼睛大、眉毛长,又是个长头发、娃娃脸,看起来就是个个子比较高的Beta漂亮女孩。
可能是因为她刚刚干了些混事,她的眼睛透着水色,白皙的脸色泛着红,嘴巴湿润一片,笑一笑时,让人不自觉感到甜蜜。
那个短发的Beta女孩也是面容姣好,小小的一张瓜子脸,眼睛灵动有神,笑起来的时候,右眼那颗泪痣格外动人。
见门口有人来了,她下意识回眸。
陈文嘉在看清这个Beta的样子后,眼神一顿。
陈文嘉一进来,柳思思的目光就在她赤裸的腰身上流连,她精准地抓住了陈文嘉视线的变化,嗤笑道:“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习惯这味儿?”
自她把陈文嘉弄回来起,对方就一副什么表情也没有的模样,只有在他们吸/du的时候,对方才看过来一眼,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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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担心自己被带进去,然后沉溺在毒里面。
陈文嘉没说话,关了门往旁边站。
屋内一共四个人,除了柳思思和她腿上那个Beta,还剩一个瘦小男Beta,一个瘸了腿的男Alpha。
男Beta贼眉鼠眼的,习惯阿谀奉承,叫川子,男Alpha一副凶相,两米多高,长得也壮,是个打手,人称伞把哥。
两人是柳思思的左膀右臂,这会正靠在窗沿那抽乐扣(老式du品)。
陈文嘉在这房间里算是柳思思的随从或者保镖,只能往川子和伞把哥那站。
虽然这两人看着她走过来,眼睛里尽是鄙夷和嘲讽之色。
陈文嘉从厂里回来,仍穿着短裤吊带,裸露大半身/体。
在他们看来,陈文嘉这样子就和外面的嫖子一模一样,当然,她就算是裹得严实,她也是个嫖子。
陈文嘉心事重重,懒得管这些人在想什么,只顾往窗那边走。
正走着,柳思思发话了:“往那走什么?累一天了,过来坐会。”
柳思思拍拍那女Beta的屁股,让她坐到一边去,然后对窗边那两人吩咐道:“川子,窗关了,把净化器打开,小溪留下,你俩出去。”
她是个混不吝的,好死赖活都那样,以前从来没用过什么净化器。
但在三个月前,她突然给川子提了下,让他买个了最好的便携式高效室内空气净化器。
说完话,柳思思吐了口烟,谁也没看,只是低头灭了手里的烟头。
川子和伞把对视一眼,应声后干自己的事去了。
陈文嘉仍然没说话,只是木着张于小溪那普通的、格外不起眼的脸,坐到了柳思思对面的椅子上。
女Beta不知是看出了什么苗头,一时也没出声。
房子里安静下来,就剩那台高效净化器呜呜地运转。
隔着桌子,柳思思盯了陈文嘉一会,习惯性抬起手想拔一口,却发现烟已经被她自己灭了。
柳思思把灭掉的烟随手往桌子上一丢,问:“都弄好了?”
陈文嘉和一年前的性格大相径庭,以前她天真得很,嘴巴里吐出来的词带着独有的纯,有股特有的劲。
但她现在不爱说话,在柳思思这帮子人里,显得格外沉默。
虽然陈文嘉这样看起来更得劲、更迷人了,但柳思思觉得,不说话总是不好的,得让陈文嘉透透气、快活快活,所以前两天她给陈文嘉下了个任务,让陈文嘉去运打刘思镇要用的武器。
陈文嘉垂着眼回答:“弄好了,已经发下去了。”
柳思思哦一声,说:“那就好。”
“这是刀爷那边的人,叫罗大飞,以前负责在西二星收货、当蛇眼的。”
蛇眼,流浪贼在各个星球上的眼线,负责传消息、转移警务人员的视线。
“她叫于小溪。”
介绍完女Beta,柳思思又看向陈文嘉,她又想抽支烟。
但烟早就灭了,净化器也开着。
柳思思顿了一下,继续介绍道:“我新收的人,要是成了,以后顶刘佬那边的事。”
杀了刘思镇、把他的地盘一分,柳思思又多出不少地方,这些地方以后就让陈文嘉管着。
“呀,事还没办呢,人都选好啦?”
女人甜腻的娇笑声在屋子里响起,轻轻柔柔的,并不惹人反感。
这里热,罗大飞穿的也清凉,黑吊带、黑裙子,颇为性感撩人。
她撩撩头发,满布纹身的胳膊往桌上一撑,眨着花了浓妆的眼睛看向陈文嘉,娇笑道:“你就是于小溪?久仰久仰。”
她消息灵通,早听说柳思思最近被一个普通的女Alpha给唬住了,但现在看看,这人除了身材好点,也没什么特殊的嘛。
陈文嘉望着罗大飞的笑脸,心想关山月这家伙真是满嘴跑火车,说不出一点实话。
在‘寻巳计划里’,陈文嘉曾和丁寒一起去西三星做交易卧底,他们卧底的队伍有个叫黑老六的,关山月扮成黑老六的样子和他们同行。
后来陈文嘉问关山月来这做什么?
关山月说罗大飞要寻仇,雇了她做保镖。
雇她做保镖?望着眼前罗大飞笑盈盈的模样,陈文嘉心想这两人是同谋还差不多。
就是不知道她俩在密谋什么?关山月的地位是在罗大飞之上还是之下?
陈文嘉心里有些猜测,但她什么也没表露,淡淡点头:“你好。”
这就当是回应了。
柳思思道:“事情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我和刀爷会亲自下去,川子他们负责动手,你就别去了,和小飞待一块吧。”
狂人监狱位于悬崖下的一处溶洞里,过去都得坐升降梯,那里平时赌/博大多都靠直播,没什么人在。
刘叔说过生日吃饭没必要兴师动众,叫柳思思等人带几个人防身就行。
考虑到地形问题和为了引人耳目,柳思思和刀爷决定以身试险,单枪匹马干了刘叔和梅骨香。
等干完后,再给各地的人发讯号,然后抢占地盘。
毕竟是刀爷主动寻求合作,为了表达诚意,刀爷把自己的心腹给柳思思送过来,算是当个人质。
这个人质的安置问题很是微妙,让她冲到前头吧,怕她在前头使坏;让她跟在后头吧,又怕她在后面使坏,思来思去,就让她别去了,找个人看着得了。
柳思思是这里唯一知道陈文嘉身份的人,她心知陈文嘉除了她这里,根本无处可去,所以她很放心陈文嘉看着罗大飞。
此时是十月份,配合GELING系统和主星的光照,西南星九点左右才有天亮的苗头。
现在是七点十分,柳思思定下了八点出发,流浪贼们终于餍足地爬出情人窝,打一支清醒剂(又被叫做‘解毒剂’,可让人从du品中迅速抽离出来,变得清醒,但该试剂本身就是毒/品做的,具有成瘾性),然后开始准备装备。
柳思思带了一百多人,都是狠辣的好手,这些人不用都下去,而是在悬崖上接应。
接应老大的队伍不止他们一支,还有刘思镇、刀爷、梅骨香的一竿子人。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给老大撑排场还是要有的。
流浪贼拼的就是气势,要不容易让别人看不起。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要打起来,准备充分这事非常必要。
这里的流浪贼都是老油条,嘴上笑嘻嘻地聊荤话,但装子弹、调参数什么的倒是老练,试枪的时候,对着同伴就是一连发,对方敏捷地躲开,难听的话就骂出来。
打枪的人被骂也不生气,丢了个没开的小炸弹过去,在那哈哈大笑,看起来十分癫狂。
还有些人事没办利索,他拿着枪,裤子却坠在地上,身前跪了个看不清脸的人。
往这人后边看,一个男Beta拾着装备,随手把一颗炸弹塞进旁边那女人波涛汹涌的那一块,引得女人一阵惊叫,男Beta愉悦地笑出声,一头栽进那胸脯里。
荒淫、混乱、极致的娱乐……人性的恶劣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啪的一声,老式打火机亮了,桂花香飘出来一点。
罗大飞一边走一边眯眼瞧着这些人,她问前面沉默的女Alpha:“小溪宝贝,我们现在去哪呀?”
和柳思思调笑了半天后,罗大飞终于出了房门,跟着陈文嘉往外走。
她和流浪贼打交道已久,自然知道这群蛆虫是什么德性,她触了下裙子里的毒针,扯住陈文嘉的胳膊,娇娇地道:“时间还早,要不要……”
罗大飞笑得妩媚,手在陈文嘉胳膊上暧昧一划,暗示道:“做点该做的事情?会很爽的……”
她还有别的事,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这。
她得想办法弄死这个姓于的。
然而这个叫于小溪的望了一眼罗大飞,心想她第一次和罗大飞见面的时候,罗大飞好像也是这个引诱的表情。
但经历颇多的陈文嘉波澜不惊,她把胳膊抽回去,礼貌道:“不好意思,我不举,怕是爽不起来。”
她在流浪贼这里呆了四个月,什么都见过,但只要不想起丁寒,她下面就没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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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幻境里她杀了太多人,各种恶臭血腥的肉块见得太多,她已经麻木了。
陈文嘉的回答让罗大飞一噎,她不是没见过不行的,但确实没见过能这么淡定地说自己不行的。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下面的那个。
罗大飞有一瞬间的混乱,她极力稳住脸上的神色,道:“那……那也是可以的嘛,小姐姐,我很中意你,或许我们可以借助一些工具?”
柳思思能把她交给于小溪,说明这个于小溪有几把刷子。
罗大飞单枪匹马的来,处于弱势,她要是搞不定于小溪,怕是脱身不了。
陈文嘉一时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的胸口。
罗大飞以为陈文嘉来兴趣了,手点了下吊带,往下拉,露出性感的乳/沟。
此时他们处于两栋黑屋子中间,大家都在忙,柳思思找了川子和伞把吩咐事情,没人注意他们。
罗大飞蛊惑道:“要摸一把吗?趁柳叶眉走了,你可以慢慢摸,怎么摸都行。”
她其实是清纯的长相,但大眼睛画了眼线,盯着人时,格外勾人。
然而陈文嘉不为所动,她淡淡看着罗大飞,懒得再装下去,她说:“你的胸垫露出来了,你要复仇的对象是刘思镇?”
罗大飞有的她也有,这有什么勾人的。
另外关山月说罗大飞要复仇,她复仇的对象是谁?刘思镇?
“什么?”
罗大飞下意识捂了胸,退后一步,脸上的表情转为惊愕。
天际有了一点亮的颜色,八点已到,一辆辆车驶离村庄。
村子里还剩些人,柳思思对陈文嘉嘱咐几句,说剩下的人全归她管理。
陈文嘉能留在流浪贼这边,除了柳思思的照顾,也靠她自己实力过硬。
上来挑衅的、给她使绊子的,全被她拧了手脚埋进了土里。
她没杀人,甚至没绑人,只是找了把铁锹,找了块松软的土,一言不发地开始挖坑。
等挖好了,她把挣扎着逃跑的人拖回来,像栽树那样放进土里。
这些人里有咬人、吐口水、骂脏话或者求饶的,她就淡着张脸抓把沙子,往这些人嘴里、耳朵里、鼻子里灌。
那天围了不少人,有些人看不惯陈文嘉这行径,上来挑衅或者说情,全被陈文嘉撂倒,也成了颗树。
在所有的过程中,陈文嘉都没有说话,她只是不停地挖土、填土。
最后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们看着这个新人的动作,只觉得毛骨悚然。
当然也有用刀枪的,可惜他们的动作都没陈文嘉快,也都成了树。
鱼姐的名头就是那时候打响的。
留在村子里的大多都是新吸收进来的,他们了解了鱼姐的事迹,都乖乖听她的话。
陈文嘉手里拿着根柳思思给的烟,她随手扔给瘦猴子,吩咐道:“赏你了,让大家放机灵点。”
瘦猴子不用‘放’就已经很机灵了,他说了声是,给手下的小弟一吩咐,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陈文嘉。
瘦猴子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老伙计’,陈文嘉心里清楚,这是柳思思留下来监视她的。
她没说什么,只是在瘦猴子跟着她进罗大飞所在的那个房间里时,门刚关上,她就干净利落地拧断了瘦猴子的脖子。
罗大飞坐在椅子上,眼睛眨都没眨,她吐了口烟圈,道:“哟,真是利落,你变了不少。”
和陈文嘉久别重逢的所有人好像都会说这句话。
不等陈文嘉回答,她就自言自语道:“也是,你杀的人多了去了,这也不算什么。”
刚刚陈文嘉和罗大飞说话时用了她自己的音色,罗大飞那时回不过神,现在认出了陈文嘉。
世界所有人都知道陈文是个恶魔,她杀人无数,犯下滔天罪孽。
罗大飞倒是没感觉恐惧,她的命早就烂了,死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她抬眼看了下房间的天花板,又看了眼地上的瘦猴子,提醒说:“这可是有摄像头的,他身上也有检测器。”
柳思思又不蠢,她也担心陈文嘉反水,所以村子里有摄像头,瘦猴子身上还有生命体征检测器。
但陈文嘉更不蠢,她早让一诺搞定了一切。
她没解释,跨过瘦猴子的尸体,问罗大飞:“你和关山月是什么关系?”
关山月是逐十星流浪贼,罗大飞也是逐十星流浪贼,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关山月到底是谁?
罗大飞打量着陈文嘉,问:“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关山月从没对她说过自己认识这个陈文。
陈文嘉不想拉扯,她道:“告诉我,我放你走。”
聪明人才不会说那么多废话,罗大飞道:“她是我朋友,我要杀刘思镇,她说帮我,这时候她已经卧底进去了。”
她没说谎。
她和刘思镇有仇,她一定要杀了刘思镇。
她和关山月出身相同、目标一致,确实是朋友。
方方也说了会帮她,此时也确实进了狂人监狱。
关山月是非常讲义气的人,她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
她能无条件帮助陈文嘉,自然也能无条件帮助罗大飞。
然而陈文嘉仍有怀疑,她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她说:“我在取火厂里看到了联盟的人,他们应该已经知道狂人监狱的事,正准备将你们一网打尽。”
她早就传信给了关山月,关山月应该把这事告诉了罗大飞才对。
明知山有虎,她们怎么还要往虎山行?
罗大飞没想到陈文嘉居然知道得这么深,她心里有些警惕。
她道:“但我必须要杀刘思镇,不管怎样都要杀。”
关山月也有自己的目的和考虑,但罗大飞不知道陈文嘉知晓到什么程度,出于谨慎,她并未透露半分。
罗大飞垂了下眼睛,说:“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叫罗大飞,她被刘思镇杀了,我必须替她报仇。”
罗大飞?
陈文嘉一怔。
罗大飞拿着烟,支着头笑了,她说:“你没听错,就叫罗大飞,她才是罗大飞,罗大飞是个很可爱的Omega,鼻梁高高的,很漂亮,记得那个医生么?和她很像。”
她的鼻梁很高,亲吻的时候,会撞到鼻子。
医生?
陈文嘉突然想起些什么。
她和罗大飞遇见过两次,一次在X1002星的小河滩,一次在西三星的沙漠。
在小河滩那次,丁寒的发/情期到了,陈文嘉背着丁寒去看医生,然后撞上了个人。
那时候陈文嘉就认出了罗大飞,她正从医生的帐篷里出来。
那个医生姓徐,叫徐漾,刚收到一盒桂花味的香熏。
徐医生长得很有异族风情,鼻梁确实高。
“我想想啊……”
罗大飞算了算,说:“她死的时候是二十岁,我比她小两岁,当年是十八岁,现在我二十八,已经……已经快十年了。”
其实不用算,她清楚自己已经熬了十年,也谋划了十年。
给罗奶奶养老送终后,她终于熬到了尽头。
罗大飞翘着二郎腿,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反而很松快,她道:“刘思镇生日当天是她的忌日,十周年是个要庆祝日子,我等不下去,必须得杀了刘思镇。”
她没有提罗大飞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句句都是答案。
谁都可以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路。
陈文嘉没再询问,她转身去瘦猴子身上摸索,摸出两把手/枪,说:“走吧。”
柳思思留下了十二个人,陈文嘉把人召集在一起,三十秒内就全崩了,每颗子弹都正中眉心。
一诺接管了整个村子的摄像头,又在三十秒内接管了十二个人的检测器,这会累得躺在陈文嘉头上。
罗大飞把枪上了膛,根本没来得及瞄准。
她心里嚯一声,觉得这家伙还真是杀人如麻,刚刚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陈文嘉没什么感觉,她扔了枪,对罗大飞道:“走吧。”
罗大飞说十一点时有实验体要运下狂人地狱,她会趁那时候混进去。
陈文嘉知道狂人地狱在哪,她刚好顺路,就送了罗大飞一程。
两人开始是乘车,快到目的地时,改为步行。
熔岩峡谷寸草不生,只有发黑的岩石。
这里多料峭悬崖,低头是悬崖,抬头也是悬崖。
“行了,我得走了。”
罗大飞住了步子,示意陈文嘉不用再送,她指指自己的脸,笑道:“你的鼻子好像要掉了。”
这里有六十多度,陈文嘉的假鼻子戴得太久,又被汗渍浸着,有些脱落的迹象。
陈文嘉也觉得不舒服,她索性摘了假鼻子,点头道:“好,你走吧,小心一些,让关山月也小心。”
她还是不放心关山月。
罗大飞撩撩被汗打湿的头发,很有信心:“放心吧,我们准备得非常周全。”
陈文嘉心道你们准备周全,可丁寒又不是吃素的。
她有点头疼。
她没想到丁寒和关山月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对上。
但现在离任务地点越来越近,陈文嘉自身难保,是实在抽不出多余的心思关心别人。
相比于碰上【零】,陈文嘉宁愿丁寒和关山月对上,这样他俩活着的可能性都大。
【零】……
陈文嘉默念这个字,微不可查地紧了身体。
罗大飞已经往前迈步,她突然又回了头,说:“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相识一场,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她笑了下,眉眼弯弯的。
天早已亮了,在这种温度里,她笑得像是夏日盛开的灿烂花朵,她道:“我姓唐,我叫唐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