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时间,大殿之上满座寂静。

    众臣皆低着头不作声,谁都没有权利和胆量在这种场合开口说话。

    几个胆子大些的,目光在太子殿下、侧君和北齐摄政王之间来回游走。没人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可北齐摄政王的名声远扬在外,一瞧侧君的模样,似乎又能解释得通。

    谁不想看美人起舞呢?可侧君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人,就不知殿下心中愿不愿意……

    “可以。”

    就在众人心中各怀鬼胎时,只听一道清泠的嗓音响起,将寂静打断。

    宋北遥起身时,裴寂的手微微抬起,想要将他按下,又似是想起什么,虚一握拳,还是收了手。

    “我可以答应摄政王的要求,不过也想请殿下答应我一个要求。”宋北遥望向北齐使臣团的席位,不紧不慢道来。

    赫连灼坐在主位,一身绛紫宽袖袍,姿态散漫。光看皮相也算得上是美男子,只是神情太过放荡不羁,两眼又似纵欲过度后般混沌,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宋北遥,像是要用视线,将那些衣裳一件件剥开一般。

    “你说。”他舔了舔唇角。

    宋北遥几步走到殿中央,缓声道:“合宜公主素来与我交好,我不愿她远嫁别国。若摄政王答应我不娶合宜公主,我便为您献舞一支以作回礼。”

    此话一出,大殿之内又是一阵寂静。裴寂望着宋北遥纤细的背影,眸光微闪。

    坐席上,原本紧攥着绣帕,心中不安的裴若伊倏地抬头,朝那位从未谋面的兄嫂望去。

    在她心中,皇兄就是这世上最英明神武、最温柔的男子。母妃早逝,她独自一人在宫中长大,事事都有皇兄替她打点好,她才不会受人欺负和冷落。

    她从未设想过皇兄那样的男子,将来会娶何人为妻,她也想象不出怎样的人才配得上皇兄。

    直到今日见到这位传言中来和亲的皇子,她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站在皇兄身旁,而完全不会被其遮蔽锋芒。

    “这话怎可由太子侧君说了算。”就在这时,皇后略显凌厉的嗓音响起,随即她又话风一转,对赫连灼道,“合宜公主为了今日献舞可是准备了许久,摄政王若是看都不看一眼,岂不辜负了合宜公主一番心意。”

    她膝下也有一位适龄公主。本身大周适龄公主就少,她此番对陛下软磨硬泡许久,才让陛下同意合宜献舞。

    无论摄政王有没有看中,总归合宜已经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她到时再美言几句,和亲一事就稳了。

    眼下突然横生事端,合宜要是择了个干净,她自己的女儿就要倒霉了!

    皇后犀利的眼眸朝宋北遥身上扫过,心生怨恨。

    使臣团那侧,赫连灼提起酒杯喝了口酒,眉尾挑起,状似纠结道:“合宜公主貌美而体娇,要孤放弃她确实心有不舍。不若四皇子再答应孤,晚上陪孤在这璃都城内逛上一逛,孤便答应你提的事,如何?”

    “我答应你。”宋北遥毫不犹豫应下,不给旁人插话的空隙,“摄政王远道而来,我作为大周太子的侧君,有义务接待。那这样就说好了,摄政王,一言为定。”

    “好。”

    宋北遥回身对正殿上方道:“陛下,娘娘,可否让臣就用那首为合宜公主准备的曲子。”

    随后,他便往后退了几步。

    皇后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还欲开口再说其他,就听皇帝嗓音沧桑道:“准了。”

    古琴声响起,悠远而绵长。

    宋北遥扯下外袍的红丝绸带,抬手绑到眼睛上,在脑后系紧。随着一下一下的古琴音,他一个云间转腰,完美融入曲中,柔缓地随着音律,逐渐舒展开来。

    席间所有人目光投向殿中央一袭红衣的少年身上。

    前期古琴的音调极为缓慢,少年每一个动作都落在琴音上,轻柔而自然,与琴声浑然成一体。

    不多会儿,一抹笛音过后,鼓声有节奏地阵阵响起,少年一个侧空翻完美过渡。二胡悠扬的音色伴随鼓声而起,曲风瞬间转变,有如疾风从林海而过,掀起林间千层浪。

    少年的动作也随着浩瀚之势而变得更加有力。一个云里前空翻接前软翻落地伸展,暗红衣袂翻飞,动作利落而不失美感,有如在云端起舞,不似凡人。

    再往后,古筝的音色加了进来,乐曲中和了柔美、雅韵与磅礴感,少年的动作时而柔缓、时而爆发。越往后,竟给人一种驾驭乐曲的感觉。

    此时的他,仿佛并不是在跳舞,而是用灵魂与身体在与这支曲子对话。

    席间所有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些什么动静,惊扰天上人。

    赫连灼望着宋北遥的身姿,目光越发灼热痴狂。他复而看向对面席间的大周太子。

    裴寂也正目不转睛看着宋北遥,感受到这一侧的视线,他转过头来,冷硬的面庞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内满是警告意味。

    哦?有趣。赫连灼挑起眉梢,回以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素来听闻大周太子严于律己,对情爱之事不沾边。今日看来,倒也不完全如此。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有主的美人,他今日是要定了。

    一曲终,宋北遥以单手侧卧的姿势结束。跳到一半时他就没了力气,后半程全凭意志力在支撑。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呼吸急促,重重咳了几声,竟是直接咳出血来。

    离得稍近些的大臣,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可又见那少年唇角勾起,低低地笑了出声,偏过头,青丝垂下,吻上那冷如冰的地面。

    没有人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只有宋北遥知道。他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他的血液在沸腾,他的灵魂在颤抖、哭泣、燃烧。

    多年未跳,一舞仍如初。

    席间,高大英挺的黑色身影起身走来,蹲下身,缓缓将他的头托住,将那红绸解开。

    宋北遥眼神迷蒙地望过去,裴寂深邃眼眸中似有什么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夫君。”他虚弱开口唤了一声。

    温热的指腹抵上他冰凉的唇,擦拭,而后抹去唇角那丝血迹。

    裴寂一把将他抱起,往坐席走去,宋北遥无力地抵在他胸前。

    “好!好啊!”待裴寂回座,赫连灼盛赞出声,“此舞只应天上有!”

    席间看到痴迷、还沉浸在侧君舞姿当中的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中皆是惊艳震撼之色。

    大殿前侧的坐席上,五皇子裴铭阴狠的目光从始至终盯在少年身上。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相貌,却完全变了个人。宋北遥那般木讷的人,何时会跳这样的舞?

    他招了招手,对旁边侍卫道:“去告诉肃月,让他尽快动手,切忌夜长梦多。”

    发生过什么不重要,此人到底是谁、有何目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嘴里,绝不能对裴寂泄露出任何东西。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一颗棋子,弃了就弃了吧。

    很快,皇帝因为身体不支,提前离席。大殿之上重新恢复舞乐,众臣之间开始相互敬酒、攀谈。

    宋北遥从跳完舞后,就累得说不出话来。身体虽然累,心情却很是愉悦。还在原时空时,往常这时候,他都会在家里调上一杯酒,坐在巨幅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

    宫廷御酿酒虽比不上自己调的酒,但味道也不差。他斟上一杯,刚要举起,就见对面的赫连灼几步踏来,身旁的小厮手里端了两杯酒水。

    “四皇子一人独酌,倒不如与孤对饮。”赫连灼走到近处,递来其中一杯酒,目光依旧紧紧黏在宋北遥脸上。

    人都已经亲自过来了,宋北遥也没有拒绝的道。他放下自己手中酒杯,伸手接过对方的,浅浅笑道:“摄政王远来是客,这酒本该由我来敬的。”

    一抬手,酒杯刚递到唇边,手腕便被身旁的人握住。

    “夫人近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摄政王若有兴致,本王愿与你对饮。”裴寂捏过酒杯,一仰头,便将杯中酒一口喝完。

    赫连灼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晦涩,转而又笑得阴沉:“无妨,四皇子,今夜你我有的是机会对饮。”

    “今夜恐怕不行。”裴寂一手揽上宋北遥肩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夫人方才那支舞太过动人,本王只想迫不及待回府与夫人共度良宵。若他明日还有力气下床,晚间再陪摄政王夜游可好?”

    此话的含义如此赤.裸裸,宋北遥只觉心中一楞,侧眸望了过去。他真没想到,裴寂口中能说出来这番话来。

    只见身旁的男人侧颜如刀刻般棱角分明,鼻梁拔地而起,说这话时唇角似有笑意,眸色却微微发冷。

    赫连灼也不甘示弱道:“可方才殿上四皇子已经应允孤。”

    “是答应晚上陪摄政王在璃都城逛上一逛,却没说是今晚。”裴寂缓缓道,“今日宫宴结束就不早了,璃都城最美的夜景还是要稍早些看才好。”

    赫连灼忽然轻笑出声,语气含有一丝威胁意味道:“若孤非要今晚呢?”

    裴寂冷眸迎上他,寸步不让:“五年前岐岭之战后,北齐才与大周情势缓和,摄政王莫要忘了。”

    岐岭一战的主帅正是当时年仅十八岁的裴寂,而那一场战役也让他一战封神,不仅击退北齐进犯,甚至连下对方三城,逼得北齐君主递交休战书。

    从此裴寂这一战场杀神就威名远扬。

    赫连灼明显听出裴寂话音里的警告,心中憎恨,却又心存忌惮。

    他目光朝裴寂怀里苍白绝色的容颜扫过,眸色晦暗,倏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如此,那就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明晚孤会派人到太子府,将四皇子请出。”说完,他一拂衣袖,转身离开。

    人走开后,裴寂没有立即松手。宋北遥想坐直身子,却发现肩膀依旧被扣着,他疑惑地往裴寂看了眼,柔声道:“多谢夫君方才那般护着我。”

    裴寂这才松开手,道:“你不用多想,本王此举并非为了护你。”他眸色依旧冷淡看向旁处,“你是本王侧君,本王这般做所应当。”

    “是,便是如此,也还是要谢过夫君。”

    宋北遥这话说完,裴寂不回应了,他也不再多言其他,余光扫了眼左下角的灰色数字,—129,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最近几天的进度有点慢了。

    很快,就有朝中大臣与裴寂敬酒,相互攀谈起来。宋北遥坐在一旁,落得清闲。

    凌风一晚上都站在一旁没吭声,不知道有什么心事。这时候终于出了声:“喂,宋北遥。”

    宋北遥笑着瞅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凌风半蹲下身,凑到他耳边低语:“你到底是不是宋北遥啊?”

    “我不是,你是?”宋北遥也轻声回他。

    “那,那位怎么会怀疑你?”凌风不解,“我都不知道你和那位还有这层关系,刚刚真的吓我一跳!”

    “不知道呢。”宋北遥抿了一口酒,侧眸问他,“方才若是裴寂没来,你会杀我吗?”

    “我……”凌风的神色略显犹豫,随即生涩地转移话题,“诶,今晚怎么没见到萧昀?”

    宋北遥笑了一声,不多追问。凌风在裴铭手底下干活,想来定会受制于裴铭,杀谁不杀谁,由不得自己说了算。好在今夜这小子是对他仁慈了片刻,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他半挑眉梢逗他道:“估计是上次太子府遇刺后,回府被禁了足吧。怎么,想他了?”

    凌风一下挺直腰板,不屑地笑了下:“想他?怎么可能。”

    话语间,只见一道桃红色身影逐渐走到了近处,正是像花朵一般年纪的合宜公主。

    “嫂嫂。”裴若伊嗓音清脆悦耳,听在人耳中也舒适。

    宋北遥起初没反应过来,见少女笑容明媚望着他,才意识到这声嫂嫂是在唤他,心中尴尬不已,随即道:“你还是唤我兄长或是哥哥吧。”

    “这怎可,兄长和哥哥都是我平日唤皇兄的,嫂嫂就是嫂嫂。”裴若伊笑得甜甜的。

    宋北遥按了按狂跳的额角。侧君这个称呼他尚且能接受,可这声“嫂嫂”他实在接受无能。

    “或者你就唤我侧君吧。”他语气略带恳求。

    “那样不就生疏了?你是皇兄的夫人,我就是该唤你嫂嫂呀。”裴若伊依旧不肯改口。

    宋北遥实在没办法,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凌风,想让他帮忙说两句话。

    凌风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脸上就差写上“也有你搞不定的人”几个大字。

    “嫂嫂真好看。”裴若伊满眼崇拜看着他,“舞也跳得跟仙子一样,我皇兄肯定迷死你了。”

    凌风站在旁边,也随着这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宋北遥扶额目移。面对那般干净天真的眼神,他实在不知回什么才好。

    “嫂嫂肯定也超级中意我皇兄吧。皇兄可是全九州公认最英俊的男子,你都不知道他之前拒绝过多少公主和名门贵女。”

    “还拒绝过好多公子呢。”裴若伊说着,凑近小声道,“之前楚国有位……”

    “若伊。”裴寂低沉的嗓音传来,打断她后续的话。

    裴若伊立即站直了身子,乖乖挪过去:“皇兄。”

    “在说什么呢?”裴寂问道。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裴若伊连连摆手,朝宋北遥狂使眼色,“不信你问嫂嫂,我真什么也没说。”

    宋北遥无奈暗笑一声,这么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才开口说了个楚国,后面是什么他也没听到,想来许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方才问我,是不是很中意你。”宋北遥替她打掩护道。

    “对对对。”小丫头笑得眼睛都弯了,“所以嫂嫂你的回答是?”

    裴寂下意识顺着裴若伊的视线,朝着宋北遥侧过头来。

    宋北遥轻轻笑着:“是啊,我很中意他。”

    这话就像是一阵暖风,从心口拂过。

    裴寂握着酒杯的手不经意间,微微拢了一下。

    ……

    宫宴结束后,皇室成员先行离场。

    裴寂今日未驾马,出了琉秀宫后一路走得极快。

    方才在坐席间,他就感觉体内有一丝异常,像是有一团火从小腹腾起,越是压制就越汹涌。他虽从未行过男女之事,却知晓身体某处变化是何意。

    赫连灼递给宋北遥的那杯酒里,竟然下了东西。

    倘若不是他拦下了这杯酒,倘若宋北遥今夜就跟着赫连灼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他光是这般想着,就觉得心头的烦躁更甚。

    一路寒风凛冽,却丝毫压制不了身体的欲.望。裴寂刚上马车,宋北遥便跟着钻了进来。

    少年身上自带的那股清香气味瞬间充斥着整个车厢。

    裴寂脸色骤然一沉,冷漠道:“下车。”

    宋北遥一路小跑着才跟上,脸色惨白,虚弱道:“怎么了?夫君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这时,马车缓缓启程,朝太子府驶去。

    裴寂瞥开视线,丝毫不看他一眼:“本王让你下车。”

    “是因为御花园一事?”宋北遥坐得近些,“夫君是以为我有什么在隐瞒你吗?”

    裴寂深吸一口气,双手抱臂,微微闭上眼。如果仔细看,能看出他面颊紧绷,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宋北遥,本王命令你,现在就下车。”他的嗓音也较平时低哑许多。

    “夫君这是怎么了?”马车内光线昏暗,宋北遥并未发现裴寂的异常,只道他是心里有隔阂才这样,话声越发温柔,“莫要生气了。”

    说完,他伸手去握裴寂的手。

    那只手烫得惊人。

    第22章

    车厢外,马蹄声和车轮声在寂静的官道上交错回响,不断传入耳中。车厢内还算宽敞,烛灯挂在一角,昏黄的光照着里面二人。

    宋北遥坐在裴寂身侧,将手伸过去,想要向对方示好。谁知刚一触上,手便被啪一下打开。

    “……夫君?”那一瞬间的触感,手背温度烫得灼人,显然不是正常状态。宋北遥立即惊呼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停车。”

    裴寂丝毫不对他解释,一声令下,马车顿时停下。车外,曲岚道:“殿下请吩咐。”

    “把他带下车。”

    裴寂嗓音里满是忍耐与低哑,宋北遥不由关切道:“夫君可是晚间凉风吹多了,这才染上风寒……”

    少年的声音向来清澈好听,在此刻更像是化作无数双细腻的手,撩拨着人的神经。

    “曲岚!”裴寂厉声打断他的话。

    “是,殿下。”曲岚明白殿下对他的催促,立马将车厢后门打开,恭敬道,“侧君,请下车吧。”

    寒风瞬间卷入,宋北遥坐在车内,望着裴寂那张冷酷到拒人千里的面庞,也不好再说其他,只能下了马车,换乘上先前送他入宫的那架。

    凌风正和赶马小厮在车头坐着,见宋北遥过来,也一并坐进车厢里。

    “怎么回事,怎么坐回来了?”马车继续朝着太子府驶去,凌风朝他望了几眼,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口。

    宋北遥今夜也累得厉害,将头懒懒抵在车厢内,疲倦道:“被赶下来了。”

    凌风拧起了眉:“你又惹他了?”

    “不知道。”宋北遥微微阖上眼,“他好像生病了,等会儿回府我给他送碗退烧汤去。”

    “这就没必要了吧。”

    凌风不由小声道,“你现在身份已经被怀疑,就先别惦记跟裴寂拉拢关系了,赶紧想想怎么跟阁主解释清楚!看这架势阁主是不会放过你,我可不想接到追杀你的任务。”

    宋北遥掀起眼帘瞧他:“阁主都怀疑我了,你就不怀疑我,还跟我说这些?”

    “我当然不怀疑你!我那天亲自把你从召国皇宫里接出来,一路跟着。怎么,你还能在我眼皮底下大变活人不成?”凌风一脸笃定道。

    他这样的性子,太单纯太率真,也不知为何会做杀手,更不知为何会在裴铭手底下干活。

    宋北遥朝他笑了一下,再次闭上眼,没再说话。

    回到太子府已到亥时。

    宋北遥直接前往膳房,取了红糖、大姜、葱段,煮了碗最简单的退烧汤,放在木盘上,端着走到裴寂的寝殿前。

    几名侍卫守在殿外,曲岚也在,见他过来,忙垂首道:“侧君,殿下有吩咐,今夜任何人不得打扰。”

    宋北遥温和道:“我不打扰他。方才我在车内见夫君神色不对,想来是近日太过劳累,染了风寒,我便去做了碗退烧汤来。”

    曲岚心中颇有些犹豫,他倒是没看出殿下今夜有什么异常。

    宋北遥又道:“曲岚,你也知道夫君他素来有什么事都不说,上回胃疾犯了,受不了才喊来医师。这段时日事情又多,风寒拖下去严重了怎么办?你让我送进去吧,他若怪罪下来,全由我担着。”

    他说的曲岚也都心里也明白,略一思忖,便让出一条道来:“还望侧君叮嘱殿下照顾好身子。”

    “好,我会的。”

    大门朝两侧打开,宋北遥缓缓迈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进裴寂的寝殿。甫一入内,便闻到一股冷调熏香气味,与书房内的气味相同,一丝一缕,勾着他往里走。

    偌大的寝殿内空无一人,处处燃着暖黄的烛灯。穿过外间,不断往里,宋北遥听到细微的水流声。

    他朝着声音源头走去,感觉到空气湿度不断增大,水流声也渐渐清晰。

    忽然,一道冷冽的嗓音传来:“何人?”是裴寂。

    宋北遥脚步加快走了过去,黑壁浴池逐渐进入视野。裴寂正背对着他,两臂展开,倚靠在浴池边沿。

    黑色长发拢在背后,两臂的臂展极长,线条结实而清晰,宽阔后背精悍有力,肌肉纹如沟壑般分明。

    这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身段,每一寸肌肉都仿佛暗藏寸劲,蓄势待发。

    “夫君。”宋北遥一步步走向裴寂。

    离浴池越近,他逐渐发现异常。这里甚至比外面还要阴冷,浴池内放满了水,却丝毫不见蒸腾热气,反而有阵阵寒意沁入肌肤。

    “出去。”裴寂的嗓音像是被冰水浸过,丝毫不带温度和起伏。

    宋北遥走到他旁边,半坐下来,将木盘放下,端起碗道:“夫君,今日在车厢内见你身体发烫,想来是起高热了,我给你准备了退烧汤……”

    他话刚说到一半,递过去的碗立即被掀翻在池中,碗没入池底,深色的汤药快速在水中晕染开。

    宋北遥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他不确定裴寂今夜是怎么了,分明前几日两人的关系还有所缓和,眼下却突然变了副模样。

    兴许是与今日遇到裴铭有关。

    “出去。”裴寂再次冷冷开口。

    他靠在浴池边沿,双眸闭上,面颊紧绷,额间不断有热汗滚下。宋北遥注意到,他双拳紧紧握着,脖颈和耳垂都一片通红。

    “可夫君分明是生病了。”宋北遥伸手想去触碰裴寂额头。

    “本王身体如何与你何干。”

    裴寂声色冷酷如冰,毫不留情撕扯别人的心,“你莫要以为今日带你去宫宴,就能为所欲为。本王的宫殿岂容你随便出入。”

    这番话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再火热的心都该凉了。宋北遥收回手,垂下眼眸,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倒当真似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明白了。”他吸了吸鼻子,像是要哭出来,又强忍着不哭,“对不起,我只是太在意殿下了,没有注意好分寸。”

    说着,他话音逐渐放缓放柔,安安静静倾诉起自己的情思,“殿下也许不知,五年前我就听闻殿下在战场的故事,那时我便对殿下心生仰慕。

    殿下英俊非凡,又英勇善战,能与殿下和亲是我此生最开心的事。我知道殿下对我的戒心一直没有消除,更不会喜欢我。但至少我努力过,就不会有什么遗憾。”

    他无奈地自嘲一笑,做出最后的决定,“殿下放心,从今往后,北遥不会自作多情,再来打扰殿下了,也请殿下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些,宋北遥拾起木盘,准备离开。刚要起身,手腕却被裴寂猛地抓住,他整个人被重重扯入水中。

    木盘一下飞出,摔到地上。巨大的水花声骤然响起,冰凉刺骨的水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没入口鼻,令人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不会游泳,一时间惊慌失措,足下不稳,身体直往水面下落。

    一只有力而温热的手掌及时揽住他的腰,将他抵到浴池边。

    “殿……”他刚开口说一个字,脖颈就被裴寂的另一只手托住,仰起。

    炙热的吻落了下来,封住他的口。

    那一瞬间,宋北遥看到自己视野左下角的灰色数字,一下跳转成—109。

    浴池的水冰冷,裴寂的身体却很烫,烫得反常,像被一层岩浆包裹着,任何寒气都无法降下那份热度。

    他的吻带着极重的情欲和发泄欲,就像一头野兽,毫不怜惜地撕咬,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对方的唇口吞噬入腹。

    宋北遥不喜欢这种被侵略的感觉,他下意识动了下身子想要拉开距离,却无意间碰到水下一处坚硬。

    顿时,裴寂的呼吸越发粗重,吻得越发凶狠。他强硬地闯入齿间,滚烫的舌在口腔内攻城略池,不肯放过每一个角落。

    “呜……”氧气一点点被夺走,宋北遥意识到不对劲,用手臂将人撑开:“殿下这是怎么了?”

    裴寂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赤.裸着上半身,肩颈肌肉极为精悍结实,力量感十足。此刻正垂眸盯着他,漆黑眼眸幽深一片,眼神像是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

    他的呼吸十分急促,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宽大火热的手掌已然从腰间来到臀,大力地揉搓着,极具色.情意味,像是要将臀瓣捻碎。

    这样的裴寂让宋北遥感到无比陌生。他意识到,眼前的人似乎正处于失控边缘。

    已经来不及细思原因,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开,迅速反手撑上浴池,往外面跑。

    身后,哗啦一阵水声响起。裴寂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追上他,一把将他扛上肩头,往寝殿深处走。

    冰冷水流不断从裴寂身上滴落,在他走过之处留下一条水迹。

    “殿下……”宋北遥试图挣扎了一下,那只手牢牢焊在他腰间,纹丝不动。

    “裴寂,你放我下去!”

    裴寂走到床榻边,一把将宋北遥摔到床上,倾身压下。两人身上的水瞬间将床褥沾湿。

    宋北遥立即从他身下钻出,想往旁边爬,一下就被裴寂拽了回去,两只手腕倏地拉到头顶,死死压住,双腿被迫分开。这种力道的束缚下,丝毫没有挣脱可能。

    宋北遥心里生出一丝恐惧感:“裴寂!你清醒一点!”

    裴寂却似乎什么都听不到,眼中只有那双一开一合的红唇。

    他低头想吻上去,宋北遥却偏过头,他顺势吻上少年的耳垂、脖颈,一只手掀开湿漉的衣裳,滚烫的手掌朝里探去,触到冰凉的肌肤,一路游走,一路往下。

    宋北遥心里陡然一惊,无论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内心,都完全没有做好要做这种事的准备。

    挣扎无效,他张开嘴,狠狠咬上裴寂肩头,鲜血顿时迸出,溢满口腔。他不敢停下,齿间依旧狠狠发力,直到疼痛感让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

    裴寂从少年脖间抬头,眸中闪过茫然,逐渐恢复一丝清明。

    身下的人浑身湿透,有些狼狈,两条纤细的手臂被他桎梏在头顶,沾上水渍的脸颊苍白到几近透明。乌发、雪肌,鲜红的唇角染上一丝血迹。

    “裴寂,现在清醒了吗?”宋北遥喘着气,一双漂亮的眸子格外有力地与他对峙,分毫不让。

    他不再唤他夫君,眼神也不同往常那般温柔似水,而是带上了攻击性。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换了幅神情,感觉却完全变了。

    裴寂渐渐控制住体内近乎吞噬智的灭顶欲.望,静静看着宋北遥。

    他想起那日在地牢中,被逼到绝境的少年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便是这副神情。仿佛一朵淬了毒的罂粟花,美丽而危险。

    他又想起今夜宫宴上,少年那一支绝美的舞,空灵如梦,像是在用生命起舞,震撼人心。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宋北遥?

    裴寂不易察觉地眯了下眼,嗓音沉而哑:“先前不是说想与本王洞房?”

    寝殿内燃了地龙,算不得冷,可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很难受。

    宋北遥眸色微微一闪,眨眼之间,脸颊已飞上一抹红晕,语气也羞涩不已:“今日身子不适,夫君,我们改日吧。”

    说完,他推开裴寂,想下床离开,裴寂反手将他扣在床榻上:“身上湿成这样,想往哪儿去?”

    再次被禁锢住,宋北遥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回烟暖阁。”

    裴寂的呼吸陡然加重:“别动。”

    宋北遥眼睫轻轻颤了一下,显得格外楚楚可人:“夫君今夜到底怎么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落在此刻的裴寂眼中,诱惑得想让人将他拆吃入腹。

    裴寂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喉结上下耸动,嗓音哑得厉害:“赫连灼给你的酒里下了药。”

    “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对方没有解释,宋北遥也不敢再乱动,裴寂与他贴得极近,他心觉尴尬,移开视线,不再与裴寂对视:“府里可有能化解的药?”

    “没有。”裴寂松开桎梏他的手。

    “那夫君打算怎么办,自己解决吗?”宋北遥轻声问他,“还是要找人来?”

    裴寂低头看他,那张苍白的绝美脸庞上,一双眼眸盛满担忧。原本强行压下的欲.望似乎再次沸腾,裴寂嗓音难耐:“本王不会。”

    “是不会自渎,还是不会找人来?”

    “都不会。”

    宋北遥有些错愕,微微睁大眼:“那夫君打算怎么……唔。”

    不等他话说完,裴寂再次低头吻上那双喋喋不休的红唇。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他将此解为沙漠里快渴死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汪泉水,便想饮个痛快。

    失控感再次袭卷全身,裴寂将头硬生生瞥开,手掌狠狠握成拳,嗓音克制隐忍:“出去!”

    这一回,宋北遥没有再多说其他。他飞速从床榻起身,发间却不小心勾到床头一物。取下一看,原来是一个香囊,是他先前送给裴寂的安神助眠生辰礼物。

    他脚下一顿,将香囊放回枕边,再看了眼裴寂。

    平日里无比冷硬的男人此刻正半跪在床上,痛苦地垂头低喘,胸腔剧烈起伏,耳廓和脖颈通红,青筋虬结。

    再浅浅往他身下一扫,宋北遥心头大为震撼,吓得慌忙收回眼,疾步走出。

    他自觉自己的已经相当不错,可那人的……

    那还是人类能有的吗?

    一到外面,冷风迎面而来,冻得人连连抽气,凉意有如针扎,细细密密侵入肌骨。

    “曲岚,你速速去喊谭医师过来替夫君诊治。”宋北遥开口道。

    曲岚一抬眼,见侧君衣衫通湿,面色惨白,嘴唇红肿,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心中一惊,连忙垂下头:“是,侧君。”

    “快去!拖不得。”

    —

    前一晚一番折腾,回烟暖阁就算泡了热水澡,喝了姜汤,宋北遥仍是不出意外起了高烧。

    这场病来势汹汹,新疾加旧病,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几日,脑中一直不停,做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陷入各种各样的险境。

    到最后,总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将他护在身后。那个人从来不求任何回报,甚至连生命的最后一秒,都在护着他。

    “秦臻……”宋北遥呢喃出声,缓缓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左下角的数字,—104。

    “你醒了啊。”凌风好奇的脑袋挤进他视野中,“秦臻是谁?你刚刚一直在喊这个名字。”

    宋北遥喉间干涩,身体酸痛,虚弱道:“我怎么了?”

    “你还说呢,我都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了,直接就躺了三天三夜。”凌风从一旁水盆里拧干帕子,给他擦脸,“我差点以为你又要挺不过去了。”

    宋北遥面容憔悴,嘴唇苍白干裂,两颊呈现病态的红。他重重咳了几声,扭头看向凌风:“裴寂呢,他有事吗?”

    “他能有什么事?”凌风重新把帕子放进温水里,拧干了,继续给宋北遥擦手,“不过他这几天都没来看你,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宋北遥回想起那一晚的吻,有些不自在。他没有感情经验,但也拍过吻戏。只不过那些吻戏的对象都是女主,头一次和男人……

    想来裴寂清醒后想起这个,也会不自在吧。

    “算不上闹矛盾。”他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说来复杂,凌风,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会儿。”

    “哦,还有个事要跟你说下。”凌风道,“北齐摄政王前两日来府上找过你,说是等你病好,再邀你夜游璃都。”

    “他还没回北齐?”

    凌风耸耸肩:“谁知道呢。”

    门刚关上,系统立即蹦了出来:“宿主!!你的气运值增长神速啊!短短一个月,就已经涨了100点!!”

    “才100点而已。”宋北遥语气淡淡的,“还差400点。”

    系统道:“四百点收集起来很快的!裴寂现在对你已经没那么戒备了。”

    宋北遥没再说话。

    之前他以为自己有上帝视角,知晓全书剧情,就琢磨透了裴寂。可现在看来,他既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裴寂。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绪的人,而不是用单薄文字堆砌出来的角色。

    —

    侧君病下的这几日,张伯心中担忧,一直关心着烟暖阁那边的情况。

    眼见太子殿下日万机,没时间去烟暖阁看望,张伯就在殿下晚间用膳的时候提了一嘴。

    谁知这一嘴提完,殿下神情却很是淡漠,不予回应,似乎毫不关心。

    张伯猜不出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只道二人间兴许又闹了什么嫌隙。

    太子殿下母妃离世得早,本就是在感情方面很冷淡的人,轻易无法打动。侧君又那般喜欢殿下,长期付出若是得不到回应,想来会在二人相处中受不少委屈。

    张伯只能自己默默想着这些,暗自为侧君叹气心疼。

    到了第二日晚膳时,他就闭了嘴,在殿下用膳时不再吭声。

    到中途时,他听到殿下不紧不慢问了句:“今日府上情况如何?”

    太子府在上次刺客入侵后,守卫更加森严。张伯简单回了句话,继续不作声。

    过了会儿,他听殿下又随意问了一嘴:“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张伯恭敬回道:“殿下,府上一切如往常那般,没什么异常。”

    待到用完晚膳,他听殿下最后问道:“烟暖阁那边如何了?”

    张伯心里笑了。

    但面上仍故作担忧道:“侧君情况不太好,至今还未醒。殿下不若去看望一番?先前殿下胃疾复发,侧君可是担心了许久。”

    再瞧殿下,似乎是想到什么,眉心微微蹙起,没有多说什么,径直离开膳厅。

    张伯又看不懂了。殿下这究竟是在担心呢,还是不担心呢?

    ……

    宋北遥醒后休养的几日,都没见到裴寂身影。

    这个人就像是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只有偶尔从凌风口中,才能听到裴寂的情况。

    气运值跌到—110的这天,正值一月尾。临近傍晚,宋北遥在书房练字,凌风敲门进来,神色紧张道:“宋北遥,那个北齐摄政王又来约你出去了。”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宋北遥笔下不作停顿,一气呵成写完一列词,“约我出去,你为何这么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你难道不知道赫连灼是个什么样的人?”凌风凑近道,“他最喜欢像你这样,会跳舞、身段好、皮肤白、容貌美的。你要是赴约出了什么事,我得护着你,得罪人的事不还得我来干!”

    宋北遥笑了:“那你今日不用跟我一起去了。”

    凌风小声念叨:“我说着玩的。”

    “我说真的。”宋北遥将笔搁下,“今日我找两个烟暖阁的侍卫与我同去,你在府中呆着就好。”

    “这……”凌风不放心,“这能行吗?”

    “裴寂现在应该对你我都起了疑心,我们尽量不要一同出府。”宋北遥给他解释。

    随后道,“你留在府中,想办法让裴寂知道,我去赴北齐摄政王的约没有带上你。”

    凌风心知他又有自己的安排,便不再多问,只应下声来。

    出府的时候已到酉时,天色一片漆黑。

    赫连灼派来的马车停在府外,宋北遥询问一番去向,告诉凌风,而后坐上马车,两名太子府的一等青衣侍卫驾马跟在旁侧,一路去往松香酒楼。

    松香酒楼位处璃都城西,与城东的太子府离得远。

    马车起初在大道上平稳地行进,约莫过了一刻钟后,马车陡然加速,转而进了一旁漆黑的巷道。

    宋北遥正掀开车窗,欣赏璃都城的夜景,猛地就被一阵离心力甩到车壁上,车窗啪一下关上了。

    两名侍卫眼见不对劲,立即驱马向前,试图拦下马车。然而一瞬间,从旁冲出十多个人,将二人连人带马团团围住,丝毫不给突破的机会。

    “侧君!!”

    宋北遥听到身后渐远的喊声,尝试打开车厢后门查看情况。可马车速度太快,一路颠簸,他身体还没恢复好,几次被甩开,只能攀住窗棂勉强坐稳。

    忽然,只听一道马匹嘶鸣声响起,马车像是被什么硬生生阻断,狠狠撞到墙上,“嘭”一声巨响翻到在地。

    刹那间,天旋地转。宋北遥尽力护住自己,还是不可避免磕破了头。

    鲜血很快从额角流下,他躺在车厢内,感受到意识逐渐从体内抽离。

    “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他听到马车外,有人在哀嚎,声音恐惧至极,很快就戛然而止,连一丝尖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我要杀的人,你们也敢动。”

    一道戏谑的嗓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

    宋北遥顿时瞳孔骤缩,他挣扎着想从车厢里出去,可身体疼得厉害,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他听到脚步声逐渐走近,停在车厢外,“哗”一声响,车厢门被打开。

    盈盈月色下,他看到马车外一袭黑衣的高挑身影缓缓弯腰,朝车厢内探来。

    “哦?还没死呢?”

    一滴血从额角滑入眼眶,宋北遥望着那张熟悉的脸,顷刻间忘记了呼吸。

    “秦臻……”

    第23章

    车厢外的人手里拎着一把刀,刀长而窄,刀尖朝下,鲜血不断滴落。

    他身穿黑色夜行服,头发半扎,垂落的发间编了几根细长的辫子,辫子上挂着银色串珠,少年感十足。

    那张脸俊秀而年轻,额间束着黑色抹额。见到宋北遥,他挑起眉梢,饶有兴致地咧嘴一笑:“是个美人儿,可惜了。”

    下一秒,他伸手,狠狠将人从车厢内扯了出来。宋北遥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出几口血来。

    短短这几下,他疼到眼前直发黑。那人蹲到他面前,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捏住他沾满血的下巴,慢悠悠的语气,就像在把玩垂死挣扎的猎物。

    “我这人对美人比较仁慈,说吧,封喉、穿心,你想要哪种死法?”

    宋北遥却像是丝毫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双失神的眼睛竭力睁开,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秦臻……”

    “美人儿,我可不叫什么秦真。”那人缓缓垂下头,抬手,一刀狠狠扎进宋北遥心口,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笑,“记好了,我叫肃月。”

    刀倏地拔出,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肃月垂眸,那张美到惊艳的脸上,一双眼眸难以置信地瞪大。

    肃月将刀尖递到唇边,伸舌舔了一口上面的血迹,露出一丝诡异而癫狂的笑。

    “人漂亮,血也是甜的。”

    然而下一秒,一只胳膊环上了他的后脖,像是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抱他。

    肃月面容微微一怔,立即将人从身上扯开。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杀气从后方袭来,肃月迅速起身,用刀格挡。

    银月之下,来人冷厉的眉眼中,杀气毕露,压迫感十足,那把长剑劲道极强,竟硬生生将他逼退几步。

    肃月偏头看了眼地上的人,任务已完成,他不多留恋战局。反身跃上高墙,几个纵跃间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殿下!”曲岚追了一路,这才驱马匆匆赶到巷道,累得直喘气,“属下去追……”

    “不用追了,你不是他对手。”

    裴寂收剑入鞘,将剑扔给曲岚。转身迈向地上躺着的人。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月色皎洁明亮。

    宋北遥今夜穿了一身白色的雪袄,胸口、脖间全都被血染尽。他无神地虚睁着眼,不知看向何方,迟迟不肯闭上。

    裴寂紧紧握了下拳,摘下披风,俯身将人裹住,轻柔抱起,跨上曲岚的马,疾速驶向太子府。

    寒风凛冽,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裴寂将宋北遥的头护在胸前,只感觉怀里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手不觉一紧,随即加快马速。

    到了太子府外,裴寂抱着人翻身而下,疾步往府内走。凌风从回来报信的侍卫口中知道出了事,焦急地站在府外等着。

    一见到宋北遥满身是血、昏迷不醒被裴寂抱回来,他惊呼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再看裴寂,面容像被冰霜覆盖,眉眼冷如锋,下颌紧绷,凌风就知道出了大事,连忙跟上。

    裴寂一路进了烟暖阁,把人放到床榻上。他垂眸看着宋北遥,少年双眼紧闭,没有任何一丝动静,脸色煞白,几乎看不出他还有呼吸。

    张伯很快也匆匆忙忙赶到了,带来府上的两名医师。

    医师对侧君的大小伤病早就见不惯不惯,这次一看见,仍是心头一惊,赶忙提着药箱到了床边诊治。

    裴寂站在一旁,寸步不离。他双眉紧蹙,抬手扯了扯脖间的领口,只感觉胸中有股说不出的陌生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只不过晚回府了那么一会儿,没拦下赫连灼的马车,竟然就发生了这种事。

    两名一等侍卫都没能守得住一个人。

    他赶过去的时候,远远看到黑衣人将刀从宋北遥胸口拔出。

    那个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殿下,侧君这是怎么了?”一旁,张伯担忧不已,“晚间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怎么回来就!……”

    他朝太子殿下望去。

    殿下仿佛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双手抱臂,眉头紧锁,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床榻上的人。

    乍看之下,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张伯看出了,殿下此刻的呼吸深而沉,他在有意压制自己的情绪。

    那边的两个医师掀开衣服,看到伤口后,都惊出一身冷汗。正中心脏,分毫不差,赶明了就是一刀要人命。这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啊!!

    可回头一看,那位主子脸阴沉得跟阎罗一样,这声救不活要说出去,他们自己还能活吗?

    只得尽量将血迹擦干,敷上药进行止血包扎。

    无尽的黑暗中,宋北遥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下一秒就会飞起来一样。

    “宿主,您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是否进行自救?”这时,他听到系统的声音。

    “怎么自救?”他问道。

    “抵消你先前收集的100气运值,可以用来治疗心脏的致命伤,是否立即使用?”

    “用。”宋北遥立即回道。

    “请注意,气运值的临界点为—200。目前你的气运值为—100,抵消后您会直接进入濒死状态,请立即补充气运值,以确保活下去!”

    系统刚说完,宋北遥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重重往下一坠,轻盈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身体剧痛,是先前在马车里撞出来的。

    心口的疼痛消失不见,他挣扎着睁开眼,重重咳了几下,呕出一大口血。

    视野左下角原本浅灰色的数字,此刻像血一样鲜红,一闪一闪的,预示着他的死亡倒计时。他大口喘着气,轻唤道:“夫君……”

    “侧君!侧君竟然醒了!”两名医师还在给伤口止血,被宋北遥的回光返照吓了一跳,猛地起身,对裴寂道:“殿下,侧君喊您过去呢!”

    裴寂走到床边坐下,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年:“你怎么样。”

    宋北遥此刻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是血,面上是血,就连头发上也沾了血。

    他似乎仅剩最后一口气,不停地痛苦抽气呼气,声音细如蚊蝇:“夫君……”

    裴寂微微弯下身,想听清他说什么。

    “夫君,我有话对你说。”

    依旧听不清他说什么,裴寂几乎将耳朵都贴到他唇边。倏地,一只冰凉的手握上他脸颊,将他的头掰了回正。

    下一秒,一双柔软湿润的唇贴了上来。

    血腥味混杂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气味钻进鼻腔,裴寂一瞬间浑身僵硬,却没有推开。

    他眼睛还睁着,能看到少年紧闭的双眸,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个不停,这个吻,像在诉说生命最后难舍的爱恋。

    很快,宋北遥就将他放开。视野左下角的数字一瞬跳转到—177,他长舒口气,两眼一闭,再次昏死过去。

    裴寂看到,他的唇角似乎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眉心却依旧因为疼痛而紧蹙。

    视线在他毫无血色的唇间略一游移,裴寂喉间耸动,迅速站起身,将位置让给两位医师,沉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谭天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里构思着措辞,赶忙又上前查探一番侧君的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谭天感觉自己都要吓得心疾猝发了。只见原本血流不止的胸前伤口,竟然转眼间只剩一条浅浅的皮肉割伤。不流血了,手触上去,心脏也完好无损地跳动着。

    旁边那位年轻些的医师,张口就要将这异常说出来。谭天立即瞪了他一眼制止。

    将伤口处完后,他对裴寂恭敬道:“殿下,伤口未触及要害,臣已将伤口止了血,敷上药,包扎好,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知道了。”裴寂紧绷的面容稍有缓和。

    一旁,张伯也放下一颗心来。侧君不过入府一月余,各种生病受伤,憔悴得厉害,让人看着心疼不已。想来殿下心里瞧着也不好受吧。

    他正想开口安慰殿下两句,只见殿下头也不回迈出了主屋。

    张伯心里又纳闷儿了,殿下分明瞧着是担心的,但怎么又像是没那么担心?

    裴寂一路迈出烟暖阁,曲岚立即跟上:“殿下,已核实,今夜马车原本是要驶向松香酒楼,中途改的道,驾马车的小厮和拦截侍卫的都是摄政王的人,想来是有意安排。”

    “嗯。”

    曲岚接着道:“后来的黑衣人身份不确定,属下查看过两名小厮的尸体伤口,发现都是刀伤,一击毙命,而且……”他有些犹豫。

    “接着说。”

    “是。从刀法来看,有些像是近几年无影阁出来的杀手。传言无影阁头部的八名顶级杀手所用武器皆不同,这次的很像是其中用刀的那位。不知侧君怎么会被无影阁盯上。”曲岚道。

    裴寂双手抱臂,走到湖心亭。月色皎洁,映在微波轻荡的水面上。凉风徐徐,像是要把人心头的烦躁都吹散。

    他轻轻抬起手,指尖触上嘴唇。

    方才那个感觉,很奇特,与那日他中了春.药后强吻宋北遥的感觉不一样。

    半晌,他沉沉开口:“无影阁插手各国朝堂的事不少见,他们盯上宋北遥,兴许是冲着本王来的。你再调两个侍卫去烟暖阁,近期内不要让他出府。”

    “是。”曲岚应下声来,接着道,“殿下,还有一事,先前让调查的侧君出宫一事,有新进展了。”

    “说。”

    “侧君七岁那年出宫后,就被送来大周的青鸾山庄,一直呆到十五岁才回召国。”曲岚道,“属下查过,青鸾山庄三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不知道侧君进去八年是做什么的。”

    “继续查。”

    “是,殿下。”

    —

    忻王府。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潜入书房,案桌上,烛火倏地一晃。

    裴铭搁下笔墨,指了指一旁泡好的热茶,道:“肃月,这茶我是刚泡的,要不要尝尝?”

    “你知道的,我不喝茶。”黑衣少年将带血的刀放在他面前,血珠滚落,滴在纸上。

    “人我已经杀了。下回别让我杀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我差点都要舍不得下手了。”肃月直接坐上案桌一角。

    裴铭悠然一笑:“亲手屠尽满门的人,还有你舍不得杀的人?”

    “这说不定啊。”肃月提刀在空中一转,刀刃直接架上裴铭脖颈,“忻王殿下我就舍不得杀。”

    裴铭眸中忌惮一闪而过,抬手将刀拨开:“那我是真该觉得庆幸。”

    他接着道,“人虽死了,肃月,我还需要你留在璃都,帮我盯着太子府。”

    少年朝他摊开手掌,邪邪地勾唇一笑:“可以,解药先拿来。”

    裴铭从桌旁暗格里取出一个药瓶,递过去:“这次给你两个月的量。”

    “行。”肃月上下颠了下药瓶,提刀走人:“记得给我找个好点的住处。”

    ……

    宋北遥从未感觉身体这么疲倦。

    像是背了几十公斤的行李,在沙漠戈壁徒步行走,风吹雨打日晒,饥肠辘辘,浑身酸痛。空气从口鼻呼入,像刀片一样割开喉咙,进入肺部,再带出浑浊的气。

    累,渴,饿,痛……

    间歇能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眼皮却有千斤重,分毫睁不开。

    意识在大海里飘了几圈,终于上岸。

    他艰难地睁眼,照旧先看气运值。—183,当真一朝回到解放前。

    “哎呀,宿主,能活命就不错了,气运值还能再刷嘛,来日方长!”系统劝他。

    “咳咳咳,咳咳咳咳!……”宋北遥捂着心口,将头探到床边,狠狠呕出几口血来。

    “主子!!”

    李莲生刚从外面换了盆水,一进来就见侧君趴在床边咳血,吓得赶忙朝外面大喊,“凌风,主子醒了!”

    随后疾步走到床边,将盆放下,拧好帕子给宋北遥擦血。

    “主子,您这次可真的吓死小的了。”李莲生一脸后怕道,“小的那日过来看到您满身是血,还以为、还以为……”他立即闭了嘴。

    “还以为我活不了了是吗。”宋北遥重新躺好,无力地笑了一下,安慰他,“没事的,我命硬着呢。”

    李莲生心疼地皱起眉:“主子,您以后就别出府了吧,府外多不安全!”

    “咳咳,咳咳咳。”宋北遥闷咳几声,摇摇头。真要说起来,太子府也不见得多安全。

    很快,李莲生出去盯着正在煎煮的药,离开时将门带上。凌风坐在床边,瞪着宋北遥,半天不吭声。

    “怎么了这是?”宋北遥虚弱道。

    “都是你让我那天不跟着,你看,出事了吧!”凌风没好气的。

    “好好好,是我的错,凌少侠莫气。”宋北遥边说边咳,说一句话,要停下来缓好久。

    凌风见他这样,干巴巴道:“下次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一定要带上我。”

    “我发誓,下次不去了。”宋北遥看着他犹带青涩的俊脸,笑着说。

    凌风才不信他的鬼话:“你那晚赴北齐摄政王的约出了事,第二天他就启程回北齐了。说说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晚……

    零星的记忆在脑中浮现,最后定格在一张脸上,宋北遥呼吸一窒,再次重重咳了起来。

    “不问了不问了,我不问了还不行,你别这样吓人啊!”凌风赶忙开口。

    缓过气来,宋北遥轻声道:“有人在追杀我。”

    凌风一听这话,立马哀叹:“完了完了,肯定是阁主派来的人,说不定我还认识,这下连我也保不了你了!你这次没死,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宋北遥:“……”

    “你巴着我点儿好吧。”

    “杀你的人长什么样?还记得吗?”凌风问道。

    宋北遥攥了下拳心,缓缓道:“记得,他说他叫肃月。”

    凌风一下从床边弹跳起身,两手抱头,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怎么了?”宋北遥问他。

    凌风终于冷静下来,返回床边坐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听好了,肃月是我们几个人里面最厉害的,我从没见过他,但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他和阁主关系很好,最关键是……”

    凌风凑近,冷冷道,“他要杀的人,从未失手。”

    “嗯。”宋北遥若有所思,“意思是你要杀的人,曾经失手过?”

    “……”凌风无语,“这么说吧,我们接的任务难度,和他接的任务难度,是不一样的。”

    宋北遥又道:“你们是指谁?”

    “……”凌风接近暴走,“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他想杀你,你必死啊!必死!!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宋北遥被他这一通吼,立即捂着口鼻咳出几口血来。

    凌风吓傻了,赶紧拿来帕子给他擦血:“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宋北遥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从今天开始,你只能呆在太子府,哪儿都不能去!”凌风严肃道,“我会一直盯着你。”

    “没必要的,生死有命。”宋北遥平静下来,转口问道,“裴寂这几日如何?”

    凌风摇摇头:“我这几日忙着照看你,没太关注到他。”

    宋北遥笑了:“那你这本职工作没做好啊。”

    “啧,乱说什么呢。”凌风拧起个眉,“听说最近朝堂震荡,九皇子的党羽被除了很多,看样子气数将尽,裴寂忙得很,在府里压根儿见不到人影。”

    宋北遥略一思索,二月上旬,差不多快到九皇子倒台的时候了。

    五子夺嫡,其中九皇子势力相对较弱。在原文中,裴寂铲除四人的顺序分别是九皇子、八皇子、三皇子,最后才到五皇子裴铭。

    裴铭不仅手握江湖势力,说不定还与召国暗中勾结,实力不容小觑。原文将裴寂扳倒另外三人的过程进行了详细描写,唯独对裴铭简单略写。

    殊不知这其中,又会发生多少曲折。

    “那裴寂这几日,可有来看望我?”宋北遥又问。

    凌风撇了撇嘴,略一耸肩:“不仅没来看你,还多派了人手看着这院子。哎,我看你前段时间的心思是白费了。”

    宋北遥抿了抿唇:“看来裴寂对我的疑心还是没有消除,得想个法子。”

    “你现在还有这闲工夫管他?”凌风立即道,“先想想怎么逃过肃月追杀吧,或者想想怎么打消阁主对你的怀疑。你想到办法,我就找个机会替你去给阁主传话。”

    宋北遥轻叹一口气,手背搭上额间,阖上双眼,疲倦道:“知道了。”

    —

    深夜,两匹骏马从宫门驶出,一路穿过无人街道,停在太子府外。

    身形焊利的男人翻身下马,一旁小厮旋即上前接过缰绳。

    这些时日以来,太子殿下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今日更是到了亥时四刻。张伯侯在府外,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那件事。

    裴寂从张伯身旁走过,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道:“可是有何事?”

    张伯两手交叠,垂首道:“是侧君,他今早醒了。据他院中的小厮说,侧君醒来后精神状态就不太对劲,什么都不吃,见到人就害怕,甚至还有些疯疯癫癫。这样下去,恐怕……”

    “医师可去看过?”裴寂面容冷峻。

    “去过,说是因为受过巨大刺激,可能一时如此,过些时日就会好。”张伯道。

    裴寂听完,提步往府里迈。

    烟暖阁外围守着八名侍卫,入院正门两名青衣的一等侍卫见到裴寂,立即行礼。

    裴寂迈入院中,主屋的门紧闭着,凌风正神色焦急地在屋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屋门瞧一眼。

    “为何站在屋外不进去?”裴寂冷声道。

    凌风这才意识到裴寂来了,连忙行礼:“回殿下,我家公子不让我留在屋里。”

    说着,他神色担忧道,“殿下快些进去看看吧,主子从醒了之后就一直没吃东西。”

    裴寂眸色微沉,走向主屋,推门进去。

    四角的烛灯被吹灭了好几盏,光线昏暗。他一路走到里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又隐隐听到啜泣声。

    再往旁看,角落里,宋北遥正双手抱头,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

    裴寂刚朝他走近几步,少年立即尖叫出声:“别过来!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寂脚下稍顿,疾步迈过去,半蹲下身。

    少年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间,浑身发抖,口中一直不停小声念叨着“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北遥。”裴寂唤了他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他轻轻伸手,想将少年的头抬起。宋北遥却像是突然受到刺激,拼命挣扎起来:“别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裴寂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到身前。“没有人要杀你,这里很安全。”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柔了些。

    少年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吓到。听到裴寂的声音,似乎才渐渐平缓下来。

    一双含着泪花的眸子朝裴寂望过来,楚楚又可怜。像是确认许久眼前的人是谁,才糯糯地开口唤了一声。

    “夫君……”

    第24章

    主屋内很安静。

    裴寂背对着烛火光源,高大精悍的身躯在这一处落下大片阴影,将宋北遥整个笼罩在内。

    他的手掌宽大,抓住少年手腕时,连带着将他半截手掌也包裹在内。

    这不是他第一次握宋北遥的手,却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这只手较一般男子的更为纤细。手腕窄而薄,似乎稍微用点力,就会折断一般。

    裴寂不由得放轻了力道,再次对他重复一遍:“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要杀你。”

    听到他的声音,少年似乎才逐渐平静,慢慢停止挣扎,乖乖让他握着手腕,一双盛满惊恐的眸子朝他看过来。

    那双眼睛素来漂亮,盯着人看时就像会说话一样,裴寂见过它温柔或明媚,娇羞或狡黠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像今夜这般恐惧又绝望的神情。

    就连眼尾的那粒痣,都黯然失色。眸中闪闪烁烁,好似沁着一汪碧泉,悬而未泣,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垂怜。

    宋北遥的目光虚拢在裴寂面上,起初有些涣散,渐渐的,一点点变得清明。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夫君?”

    这一声包含一丝胆怯,又有茫然,还有几分不敢确信。

    裴寂静静望着那双眸子,目光往下移,落在宋北遥挺拔而精致的鼻梁上,再往下,落到那双唇上。

    苍白无色的唇瓣微微张开,给人一种无助又脆弱的感觉。

    裴寂眸色微凝,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抽出。他既不想看到少年露出这样的神情,也不想知道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因何而起。

    很快便移开视线,他松开宋北遥的手腕,嗓音沉沉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少年手腕倏地往下一坠,旋即反手握住裴寂的手:“夫君。”

    他话音非常虚弱,断断续续咳个不停,只用一双眸子望着对方,别的什么都不说,眼神中的恳求与不舍一览无余,像是非常恐惧对方离开。

    这一瞬间,裴寂能清晰感受到,宋北遥对他的信任与依赖。

    掌心里的那双手冰冷,裴寂扫了眼少年单薄的衣衫,和冻得通红的一双赤脚,眉心微微蹙起。

    他下意识想将宋北遥抱起来,抱到床上去。可念头一出现在脑海中,就被原地扼杀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在裴寂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他从来不认为男子需要被保护。而他此刻却察觉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想保护这个少年。

    他心里有些抵抗这份对宋北遥的保护欲。

    “地上凉,起来说话。”裴寂收回眼神,想要起身。

    宋北遥却再次拽住了他:“脚麻了,夫君抱我可好。”

    裴寂垂下眼眸,神色淡淡地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儿。

    少年话音里有一丝央求意味。他应该是先前哭过,眼尾和鼻尖都红红的,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裴寂略微敛眸,终究是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走到床边。

    宋北遥倚在他胸前,两手攀住他脖子,被放到床上时依旧不肯松手。

    裴寂想将他拉开,宋北遥半挣扎了一下,反而抱得更紧。他的唇贴近裴寂耳边,气息又轻又软,带着哭腔道:“夫君,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一瞬间,裴寂只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耳畔,流转进入体内,沉沉入腹。

    他的动作顿时一僵,喉间微微耸动,顺势在床边坐下。

    裴寂身形高大,即便是坐着,上半身也格外挺拔精悍。宋北遥伏在他身上,对比之下,越发显得纤瘦柔弱,柳腰不堪一握。

    二人都没有再开口,一时间,满屋寂静,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少年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沁入鼻腔,裴寂有些僵硬地偏过头,嗓音微哑:“那日为何去赴约,你当知赫连灼对你心存歹念。”

    宋北遥两手依旧环在裴寂脖间,脸颊贴在他胸前,轻声道:“先前宫宴答应过他,若是不去,他要娶合宜公主怎么办?”

    宫宴那日的场景在裴寂脑海中一一闪过,他低声问道:“你为何这般在意他娶或不娶合宜?”

    “我听闻过那位摄政王的事。”宋北遥柔声回道,“合宜若是被派去和亲,夫君定会心中难受。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这番话,就如涓涓细流,汇入了裴寂心里。他不由得抬起手掌,抚上少年单薄的后背。

    有回应的,才能算拥抱。宋北遥看到视野左下角,气运值立即往上跳了几个数字。

    他隐下唇角的笑,又接着道:“其实我去赴约,也与夫君有关。”

    “与本王有关?”

    宋北遥像是不得已要说出心中小心思一般,羞涩道:“宫宴当晚发生的事,夫君可是忘了?”

    裴寂微微一怔。

    那一夜失控时的吻,沸腾的欲,灼烧的身体,他自是都记得。

    可这些仅仅只是强力春.药作用下的产物,并非出自本意。裴寂对这种事不会多想,发生了就发生了,仅此而已。

    眼下宋北遥提及,反倒让他又将那晚的事拎出来想了一遭,喉间不觉有些发紧。

    “本王记得。”

    “既是记得,前几日我卧病在床,夫君为何都不来看望我。”

    宋北遥状似抱怨,语气却十分柔缓,让人感受不到半点负面情绪,似乎在用另一种方式诉说自己对对方的在乎。

    “近些时日朝政繁忙,本王顾及不到你。”裴寂轻轻拍了两下少年后背,似是安抚。

    他的音色本就低沉,此刻宋北遥趴在他胸前,只感觉那声音像是从胸腔中震出,教人察觉不出分毫情绪。

    “我以为夫君是因为那晚我拒绝你,才对我这般冷淡。”宋北遥轻柔道,“我去赴约,也是想让夫君为我担忧,这样夫君兴许就会来见我了。”

    裴寂听了这话,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宋北遥若是藏着掖着这些小心思,他既不会发现,也不会多想其他。偏偏少年直白地说出口,反倒让他心头微乱。

    他不喜欢这种掌控之外的情绪。

    宋北遥见他沉默不语,将头深深埋进他衣襟前:“夫君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傻。”

    裴寂语气难得一见的无奈:“你不必因本王而去做这些。”

    “那夫君可否答应我,对我更好一些,多在意我一些。”宋北遥仰起脖子,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裴寂凸起的喉结,冷硬利落的下颌线。

    裴寂感受到那道炙热的目光,喉结上下一滚,没有开口。

    宋北遥又问道:“夫君今夜来看我可是因为担心我?”

    裴寂依旧敛眉不语。

    宋北遥接着问:“若是那日我死了,夫君会为我伤心吗?”

    “宋北遥。”裴寂微微蹙眉,“你想让本王怎么做?”

    少年勾起唇角:“我只要每日能在烟暖阁见到夫君就足够了。”

    “本王答应你,你还有什么想……”

    裴寂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感觉到喉间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上来,冰凉、湿润、柔软。少年随后便倒在床榻上,似是耗尽了浑身力气,虚弱无力道:“我好困,夫君请回吧。”

    直到走出烟暖阁,裴寂才反应过来,刚刚落在他喉间的,是宋北遥的唇。

    夜色漆黑浓稠。

    眼下正值子时,府内除了巡逻的侍卫,一片寂静无声。

    曲岚跟着裴寂身后,在府中走第二圈时,便忍不住询问道:“殿下,可是方才在侧君那处问出了什么?”

    今日回府本就晚,殿下还去烟暖阁,说是要问问关于那晚刺客的事。

    这会儿,又听殿下颇为心不在焉道:“他今日状态不好,明日再问。”

    说了要问,却又不问。曲岚直觉这不太像殿下平日的风格。想了想,他不免心中怀疑。

    这不会是殿下想去烟暖阁看人,随口找的由吧?

    —

    第二日宋北遥几乎都是在昏睡中度过。

    大脑昏昏沉沉,梦中浮过无数光影。

    有年少时通宵练舞的,有拍戏时被导演骂到狗血喷头的,有第一次拿奖后回家抱着猫哭的……

    他似乎永远在不停攀登一座又一座山峰,永无止境。

    而那个人,秦臻,就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看他落,看他起,在他低谷时保护他,在他登顶时祝贺他。

    秦臻年长他十岁,唯一一次喝多了半夜到他楼下,抱住他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

    他问:“遥遥,你愿不愿意尝试一下和我在一起。”

    宋北遥仅是片刻的犹豫,对方就收回了试图越界的心,恢复成以往的自持稳重,仿若一切都是酒精在作祟。

    梦境的最后,那个和秦臻长着一模一样面庞的男子,将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笑着问他:“遥遥,为什么不肯爱我?”

    倒地的瞬间,宋北遥看到有人朝他飞奔而来。

    是谁?

    床榻上,少年面色惨白,额间不断有冷汗滚落,眼珠不安地转动过后,眼帘掀开。

    床榻边,裴寂双手抱臂,已经站了一小会儿。他听到宋北遥口中依稀蹦出零散的几个字音,看到少年被痛苦的梦魇纠缠,睁眼。

    宋北遥的目光起初是涣散的,在注意到床榻边站着的人时,他无意识地轻唤出声:“裴寂?”

    裴寂听到这两个字,搭在臂间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他饶有兴致地在床边坐下:“刚刚唤本王什么?”

    宋北遥倏然清醒过来,眸中清明,眨了眨眼,柔柔出声:“夫君。”

    裴寂盯着那双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破绽。可少年的目光温和而明亮,那声“裴寂”就像是呓语。

    一种莫名的感觉从裴寂心里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去细究那是什么感觉,就听少年道:“夫君当真信守承诺,说来烟暖阁看我就来了。”

    裴寂依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宋北遥的乌发柔顺地披散在枕间,苍白的面颊上,那抹嘴角噙着的温柔笑意就像戴上了一副名为“完美”的面具。

    大部分时候,裴寂觉得宋北遥这个人的心思很好猜,似乎一切都绕着他转,喜怒哀乐都随他而动。

    可在偶尔的某个瞬间,他却会触碰到面具下的那个人,那个危险、神秘、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他微微眯起眼,伸出手,两指捏住宋北遥的下巴。

    这样的动作并不会带来什么效果,少年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无措:“怎么了夫君?”

    裴寂立即松开手,收回视线:“无事。今日已经见过,本王先走了。”

    刚起身,衣角就被人扯住。

    “夫君可是生气了?”宋北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裴寂眉梢微挑:“为何这么认为?”

    “感觉。”少年轻轻撅了下嘴。

    “那看来你感觉错了。”裴寂将衣袍从他手中抽出。

    “既然夫君没有生气,那能不能……”宋北遥张开两只手臂,笑得一脸明媚,“临走前能不能抱抱我?”

    裴寂垂眸望着少年,声色微冷:“本王只答应过来看你,没答应过抱你。”

    “夫君答应的分明是对我更好一点,多在意我一些。若是连抱抱这个要求都不答应,能算是在意我吗?”宋北遥嗓音很是清澈干净,恰到好处地表示不满。

    裴寂视线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略显冷漠道:“不抱。”

    “抱抱嘛!”少年嘟哝道。

    裴寂快速弯下腰,简单地回应那个拥抱,却被少年一把搂得紧紧的:“谢谢夫君,夫君对我真好!”

    —

    时值二月上旬,白日里阳光充足。翌日一早,宋北遥在床上被凌风裹成粽子。

    床边矮桌上摆了三碗药,黑不见底,肉眼可见的难喝。凌风指着左边一碗道:“这是活血化瘀的药。”

    宋北遥抿唇不语。

    他又指了指中间一碗:“这是止咳去风寒的药。”

    宋北遥轻咳两声,将被褥往嘴边裹了裹,瓮声瓮气道:“最右边那碗呢?”

    凌风扬了扬脖子道:“是养精益气的药。你想先喝哪一碗?”

    他继而从衣兜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喏,都给你备好了。”

    宋北遥扫了眼左下角—162的气运值,微微笑道:“凌风,我不用喝药。”

    “不行!谭医师说了你现在身体状况太糟糕,旧疾新伤迟迟不愈,必须得喝。”凌风寸步不让。

    说完,他就端起中间那碗,“你醒来后就咳得厉害,先从这碗开始吧。”

    “我真不用喝。”

    “不行!必须喝!!”

    威逼强迫下,宋北遥灌下一碗药,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痛苦几乎从眉眼溢出。

    凌风端起第二只碗:“来来来,一鼓作气。”

    就在这时,屋门被扣响。

    “凌风,快去看看是谁。”宋北遥缓过一口气来。

    “行吧。”

    趁人离开的间隙,宋北遥立即将碗里的药倒在床边的木盆里。

    打开门,是守在烟暖阁外的一名青衣一等侍卫。

    “有何事吗?”凌风问道。

    “禀侧君,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入宫看戏曲。”侍卫开口道。

    凌风惊道:“现在吗?这么突然。”

    “是,人正在前堂,张总管伺候着。”

    凌风立即迈进里间,将此事告诉宋北遥。

    “我觉得你不能去,那皇后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凌风拧眉道,“听闻北齐摄政王离开的时候,将皇后的云阳公主给带走了。想来她定对你怀恨在心,又挑在你刚出了事身子不好的时候,指不定有什么坏心思呢!”

    宋北遥略一思忖,朝他安慰地笑道:“你说得有道,但皇后亲自下旨,我身为太子侧君,不可抗旨。”

    “那怎么办!?”凌风焦急道。

    “你随我一同入宫,静观其变即可。”宋北遥朝他眨眨眼,“我再怎么说都是太子的人,她不敢当真对我如何。”

    第25章

    宫里来的人还在等着,宋北遥没有多耽搁,下床穿好衣裳,带着凌风随侍卫往前堂走。

    自从上次宋北遥在外出事后,烟暖阁增派了几名侍卫。但凡侧君需要出府,侍卫就会随身跟着。

    但这次入宫情况不同,府内带刀侍卫不可随行。走在半道上,那青衣一等侍卫问道:“侧君,是否需要属下将此事禀报太子殿下。”

    “不用。”

    宋北遥身体尚未恢复,走得不快,声色也缓,“他近日事情多,这种小事就不要告诉他了。”

    “是,侧君。”

    前堂。

    张伯给宫里来的大太监端来茶水,恭敬道:“刘公公,我家主子身子还病着,皇后娘娘那头是非去不可吗?”

    刘海泉一听这话,嗓音都挑高了:“你家主子?洒家没记错的话,太子殿下还尚未侧立太子妃吧!”

    张伯垂首不语。

    刘海泉抿了口茶,暗哼一声继续道:“身为侧君,能得皇后娘娘宣见,应知谢恩。”

    话语间,一名侍卫走到前堂外道:“公公,我家侧君来了。”

    刘海泉没见过宋北遥,他放下手里茶碟,刚要起身,就见一名姿容美绝的少年缓缓走来。

    那少年身上穿的雪色狐裘一看就做工极为精良,要说在宫中,也就只有皇后娘娘和最为得宠的淑贵妃,手头才有同等质地的狐裘。

    少年脖间的毛领更是衬得那张苍白的脸冰清如玉,贵气逼人。

    刘海泉起身的动作倏然一顿。先前那日宫宴后,他就听当时在场的宫人说起,太子的那位侧君美到不似凡人,献给北齐摄政王的那支舞更是惊才绝艳。

    刘海泉只道这些奴才试图巴结太子,才这般说。他在后宫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妩媚的、温婉的、素雅的、端庄的,如今见到侧君本尊的姿容,一时间竟也震撼到失语。

    难怪皇后娘娘特地给他叮嘱过,注意留心着太子府下人对侧君的态度。刘海泉这一遭过来,是当真确信,这少年绝对是太子心尖儿上的人啊!

    再看那太子,向来软硬不吃,这些年来从没让人抓住过把柄、拿捏到痛处。此番可算是让他找着了!

    必须尽快将此事禀报皇后娘娘才是!

    “公公,此番进宫,可否允许我带上我的贴身小厮?”转眼间,那美人儿就行到跟前,巧笑倩兮。

    刘海泉侧眸看了眼侧君身旁那个坑着头,唯唯诺诺的奴才,为难道:“侧君,原则上男子是不得进入后宫的。”

    “那我也是男子,今日我是否也去不得?”少年眉眼间皆是温柔笑意。

    刘海泉话头一噎。

    张伯也在一旁道:“刘公公,我家主子身子不好,小厮需得在旁贴身照看着,不然出了什么事,太子殿下要怪罪下来的。还望公公通融一二。”

    太子殿下是万万得罪不起,刘海泉只得转言道:“那好吧。请侧君随洒家走一遭吧。”

    “有劳公公。”

    —

    南安侯府,主宅。

    座榻之上,左右二人正执子对弈。

    只见左边之人两鬓稍白,一身白袍,坐姿略显闲适。

    正到他落子之时,他手持白子,静观片刻而后道:“一月未见,殿下的走棋风格倒是与往常略有不同。”

    在他对面,黑色锻袍的男子面容格外英俊,眉眼深邃,目光落在棋盘上,随意问道:“侯爷何出此言?”

    南安侯笑道:“殿下往常最擅长进攻,以攻为守,不太会给自己留后路。可今日却是……”他思索措辞道,“似有顾忌,攻势不如以往迅猛,反倒注重起防守。”

    裴寂在棋盘落下一枚黑子:“棋局走法千万种,本王也不见得只有那一种走法。”

    南安侯抿唇,摇了摇头:“非也。臣认识殿下以来,殿下的走棋风格就从未变过,只会在那基础上不断精进。殿下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这个变化?”

    裴寂正要开口反驳时,敲门声响起。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

    曲岚走到棋桌前,垂首道:“暗卫快马来报,方才皇后身边的刘公公去了府上。”

    裴寂声色微冷:“去作何?”

    曲岚道:“说是皇后邀请侧君前往宫内看曲儿。”

    裴寂执子的指尖略微一顿:“他可去了?”

    “已经去了,凌风也跟着一同入了宫。”曲岚回道。

    裴寂沉默片刻,敛眉道:“知道了。”

    曲岚禀报完,便退出屋外。

    屋内恢复安静,一旁的三足鼎式香炉内,熏香袅袅延伸至半空。

    裴寂看着棋盘,开口道:“侯爷还未落子吗?”

    南安侯指着棋盘一处,抬眸看他:“臣方才就落了子,殿下没瞧见吗。”

    裴寂眉目较方才更为冷冽,不多言语,手中黑子落下。

    南安侯盯着那枚黑子,颇为不可置信道:“殿下确定落在这儿?”他立即落下一枚白子,将包围住的黑子一枚枚拎起,“既是如此,那就莫怪臣了。”

    裴寂盯着棋盘,手中剩余的黑子把玩片刻,忽然放回棋盒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侯爷,本王改日再来。”沉沉留下一句话,随即站起身往外走,背影利落挺拔。

    南安侯惊诧道:“才来就要走,不是还要谈论先前那起私盐案吗?”

    “改日再谈。”

    裴寂迈出主宅,曲岚立即跟上:“殿下,是要入宫吗?”

    “备马。”

    “回殿下,马已经备好了。”

    —

    在《逐鹿九洲》原文当中,大周皇后虽拥有强大的母族背景,却多年未出一子,仅育有云阳公主一女。于是便暗中害死了诞下皇子的才人,将年幼的八皇子过继到膝下。

    八皇子先天资质平庸,不具备夺嫡能力。但在皇后的强势帮衬下,也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

    只可惜到最后,八皇子落败被流放边疆,都不知道皇后是害死他生母之人。

    皇室斗争,何其令人唏嘘。

    ……

    二月的天气依旧寒凉,冷风无孔不入。

    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宋北遥手里捧着暖手炉,将头抵在车厢壁内,闭目养神。

    如今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各方势力已经从暗流涌动转变为明面上的厮斗。裴寂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扳倒九皇子,皇后那边自是坐不住阵脚。

    想从他这个侧君身上入手,不失为一种办法。

    宋北遥轻叹一口气。他原本无意掺和进夺嫡斗争中,只想当观局者。一着走棋,便成了局中人。往后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咋了,叹什么气啊?”凌风坐在另一侧,拿眼睛瞅他,“你不用担心,宫里那些侍卫都不是我对手,真出什么事,大不了我就带你杀出来!”

    他边说着,边扬起右手,做出手起刀落之势。

    宋北遥睁开眼,看着凌风这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笑着摇了下头:“应该不至于到这地步。”

    “你怎么知道?”凌风问道。

    “兵不血刃方为上策。”宋北遥悠悠道。

    “这是啥意思?”凌风挠挠后脑勺。

    “意思是皇后今日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大动作。”宋北遥轻轻掀开车窗朝外看,“最多是试探一番。”

    此时刚到午时,天光大亮,不同于上回天黑下入宫。

    漆红宫墙逐渐印入眼帘。远远看去,整座皇宫巍峨、肃穆,又死气沉沉,大开的宫门冷漠吞噬着进入的人与车。

    皇宫最外围看守的羽林军披盔戴甲,神情严肃。马车驶过第一道宫门,又行了一段距离,来到第二道宫门前。

    再往里就正式进入皇宫内部,马车不得入内。临下车前,宋北遥轻声对凌风道:“等会儿进去后,你就跟在我身后,尽量别说话,也尽量别做什么。”

    “哦,知道了。”

    凌风扶着宋北遥下了车,马车旁,公公已经候着:“侧君请随奴才来吧。”

    一路来到皇后的翊坤宫,刘海泉让宋北遥先在大殿等着,自己进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凌风就等不及了,小声道:“这怎么回事儿,进去禀报一声要这么久?不会是故意把咱们晾在这儿吧!”

    翊坤宫大殿的两侧都站着宫女,宋北遥睨了凌风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又过了会儿,刘海泉才出来,满面堆笑道:“让侧君久等,今日娘娘原本是打算请侧君去梨园观戏,奈何外头天太凉,娘娘吹了会儿冷风犯了头疾,就只能在殿内同侧君闲聊两句。侧君请随奴才来。”

    宋北遥跟在公公身后,朝宫殿里面走去。

    里间,一方榻上,皇后正半倚着矮方桌,一手撑在额间闭眸沉思,一旁的宫女给她轻轻捏着肩颈。

    人进来时,皇后听到脚步声,睁开眼。

    殿内有地龙,宋北遥身上衣裳穿得厚,站在大殿的这会儿功夫,鼻尖已经冒出细密的汗,脸颊两侧也热得微微发红。

    皇后端倪着那张脸,心中恨意骤起。

    宫宴那晚若不是此人作梗,北齐摄政王早就选定合宜公主,又怎么会将她的云儿带走!!

    “嘶——!”皇后眉眼一瞬狠厉,一掌拍开宫女的手,“怎么按的,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对不起娘娘。”宫女吓得浑身哆嗦,连忙退了出去。

    皇后似乎这才意识到宋北遥来了,眉眼又化而柔和开:“侧君来了。”

    宋北遥似乎被她方才那一声呵斥吓到一样,脚下后退一步,脸色刷得煞白,连忙行了个礼,声音似有胆怯:“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盯着他瞧了会儿,心中冷哼一声。那晚在宫宴上,面对那般刁难的北齐摄政王,都不见他畏惧。这会子还没将他怎么着,倒先开始装起来了。

    她轻轻一拂手道:“给侧君看茶。”

    一名宫女随即上前,提起方桌上的茶壶,给一旁的空茶杯满上。

    宋北遥略一垂眸看过去,茶水碧绿,白雾升腾,似有茶香幽幽传来。

    他顿时捂着口鼻闷咳几声,道:“不瞒娘娘,我近些时日身子不好,在用药调,医师特意叮嘱过,不可饮茶。”

    皇后冷眉挑起:“既是如此,本宫就不为难你了。”

    她继而道,“如今你进太子府也有段时日了,大周不同召国,男子为妾是稀罕事,太子他待你如何?”

    宋北遥闻言,语气失落道:“自打我入府后,殿下就不曾多见过我。”

    他这般神态不似作伪,皇后心中不由再次冷哼一声。若不是方才刘海泉给她回禀在太子府所见所闻,她都要当真相信了。

    她也算看着裴寂长大,虽算不得了解他,却也知道此人从不沾染“情爱”二字。

    那日宫宴上,裴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宋北遥抱回坐席,已经足够证明这少年对他的特殊。

    她不过是多叮嘱了刘海泉几句,就挖出了她想知道的事。

    皇后扬了扬眉,接着道:“既然太子这般不待见你,你又身为男子,无法为他开枝散叶。本宫认为,还是应当趁早让太子侧立太子妃。你觉得呢?”

    宋北遥面色似乎更加苍白,低垂着眼眸,没有应声,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有外间传入:“本王认为此事不必着急。”裴寂身上裹挟着外面的寒气,迈入里间。

    他侧眸看了一眼宋北遥。少年也恰好抬眸望向他,眉眼间似有一抹无奈,眸光闪烁,像是强忍住泪水一般,委屈又倔强。

    裴寂的目光在宋北遥面上凝了一瞬,站在他身前,拦住皇后的视线,面色冷然:“父皇近日身体欠佳,皇后此时提出给本王立太子妃,不觉得欠妥吗。”

    “太子,你就是这么跟本宫说话吗?”皇后声色顿时凌厉。

    裴寂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还有,皇后若是想从本王府中带人走,下次还是先经过本王同意为好。”

    第26章

    皇后一听这话,霎时脸都气白了。

    往日里即便暗中相斗,太子在明面上还是会唤她一声“母后”。今日这般,倒是直接摆到台面上来,驳了她的面子,警告她休要动他的人。

    皇后何时受过这种气。一时间既尴尬,又羞恼,再看旁边那个一脸受了委屈可怜巴巴的人,她恨得咬紧后槽牙。

    又不敢同太子置气,只得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甩手掀翻桌上的茶杯。

    “哎呀!娘娘息怒!”刘海泉听到动静,连忙从外间赶进来,“娘娘犯不着为这种事生气。”

    “犯不着?你没听到太子方才那语气,他现在是一点情面都不给本宫留了!”皇后厉声道。

    刘海泉在旁给皇后捶着肩膀,连声劝道:“奴才方才就同娘娘说了,太子心里紧张着那位侧君呢,娘娘何时见太子这样过?这不正是咱们的时机嘛!”

    皇后一手搭上额角,按了按,愤恨道:“本宫倒是恨不得立刻就碾死这侧君,若不是他,云儿怎会被嫁到北齐!”

    她倏地攥紧手中帕子,不甘道,“可他不涉朝政,又有太子护着,一直呆在太子府内,眼下本宫能奈他何?”

    “娘娘,奴才有一计,说不准能一石二鸟。”刘海泉眼中透露出一丝奸邪的光。

    “是何?”皇后道。

    刘海泉凑近道:“就是……”

    ……

    从翊坤宫出来后,几人往宫门外走。

    宋北遥起初走在裴寂身后。方才在宫殿内太热,给他热出了一身汗,现在到了外面,冷风一吹,他不由得闷声轻咳起来。

    渐渐的,裴寂脚步慢下来,宋北遥也慢下脚步,始终落在他身后一步。

    忽然,裴寂停了下来。宋北遥不知不觉走到他身旁,见他不走了,也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夫君?”

    裴寂略微偏头,目光落到少年苍白的脸颊上。宋北遥刚咳嗽过,眼眶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

    眉心微微拧着,像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又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看出来。

    裴寂收回视线,声色低沉道:“皇后可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

    宋北遥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不过夫君怎会知道我入了宫?”

    裴寂沉默着,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而一旁,曲岚悄声开口道:“自从侧君上回出事后,殿下就派了暗卫……”

    “曲岚。”裴寂冷冷一声,将他的话语打断。

    曲岚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吭声。

    “派了暗卫做什么?”

    宋北遥明知故问一句,上前轻轻握住裴寂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懒懒地晃悠两下,凑近裴寂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声音,轻泠道,“夫君这么担心我,都特意派人保护我了,还不承认对我动心?”

    裴寂顿时下颌紧绷,他垂眸看了眼笑得眉眼弯起的少年,灵动又狡黠,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狐狸,漂亮得不像话。

    眸色闪过一抹暗色,裴寂眉眼瞬间如覆冰雪,一下挣脱开少年的手,大步朝前迈去。

    “殿下。”曲岚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宋北遥,立即跟上。

    这时候,凌风终于有了开口机会。他长舒口气:“憋了我一路,真要给我憋死了。”

    继而抬起胳膊轻撞了下宋北遥,问,“裴寂怎么了,脸臭成那样。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听到回应,凌风朝宋北遥看过去。

    只见少年正一脸稀奇地勾起唇角,望着裴寂疾步离开的背影,悠悠道:“你不觉得裴寂这个人还挺有意思吗。”

    “他?有意思?”凌风不可置信。

    宋北遥轻叹一口气,眼神从他面上轻飘飘掠过:“你不懂。”随即迈步朝宫门走去。

    凌风:“???”

    “我怎么就不懂了?你告诉我啊!宋北遥!!”

    入宫时搭乘宫内的马车,宋北遥原本还在想着要如何回府,待出了宫门时,远远便见两匹高头骏马,裴寂正抱臂站在马侧,与曲岚说着什么。

    曲岚正面朝着宋北遥,见到他过来,似是对裴寂说了什么,裴寂微微侧过头,并未朝宋北遥看过来,而是直接翻身上马。

    黑色的披风迎风掀起,猎猎翻飞。

    宋北遥稍稍停下步子,望着这个在书中被描绘成战场杀神的男人。

    即便没有身披盔甲,一袭黑色缎袍也已衬得整个人冷冽硬朗,轻易不得靠近。

    身形格外利落,侧脸也利落至极,俊挺而棱角分明的面容在不露出表情时,给人的压迫感十足。这并非裴寂刻意为之,而是久居上位者的习惯与战场厮杀后残留的血性。

    “啧,就让你别惹他吧。”身旁,凌风小声道,“你看他那样子,像不像看谁谁死。”

    宋北遥半挑起眉:“我可没惹他。”

    “不管了。”凌风左右四顾,挠挠头,“这儿没马车,我们怎么回去?”

    宋北遥没说话,缓缓走到裴寂马旁,仰起脑袋,柔柔开口:“夫君可以送我回府吗?”

    裴寂目光没看向他。从宋北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硬如刀锋的下颌线。

    曲岚在一旁道:“侧君,府里的马车正在来的路上,还请侧君在此处稍等片刻。”

    宋北遥依旧望着裴寂:“可是我想同夫君共驾一匹马。”

    “不可。”裴寂冷声道。

    曲岚赶忙解释:“侧君,殿下这匹是战马,性子烈,不给旁人骑的。”

    骑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摔下来还得了。曲岚记得,早两年合宜公主看中这匹马,缠着殿下让带她骑着走几圈试试,殿下都没同意。

    更何况这匹马曾经跟殿下出生入死,感情深厚,殿下也舍不得让别人骑。

    “夫君。”宋北遥抬手,捏住裴寂披风的一角,轻轻拽了一下,“我不怕。”

    裴寂依旧神色冷漠,无动于衷。

    宋北遥一点点将手松开,小声嘟哝了一句:“那好吧。”低垂下头,似乎要将全部的失望都收起来。

    他缓缓往旁边走去,留给裴寂一个落寞的背影。

    这个背影看起来当真失落极了。好像一瞬间,这只前一秒还摇尾巴笑的小狐狸立即就耷拉下耳朵,垂头丧气的,让人看着都不忍心。

    倏地,马蹄声响起。宋北遥下意识抬头,看到身旁有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

    他还未反应过来,裴寂一手拽着缰绳,俯下身,单手扣住他的腰,略一用力,直接将他掳上了马背。

    “夫君!”宋北遥惊呼一声,吓得连忙抱住裴寂。

    马逐渐小跑起来,裴寂低沉的嗓音落在他耳畔:“不是说不怕吗?”

    那话声里含了一丝戏谑的笑意,混在风声当中。

    宋北遥感觉,这一刻的裴寂,似乎与平日里略有不同。

    他将脑袋紧紧贴在裴寂胸前,看着气运值跳转成—150,轻声道:“有夫君在,自是不怕。”

    —

    凌风这几日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起初是裴寂每晚都会来烟暖阁,有时稍微早些,有时接近子时。每次他来的时候,无一例外,主屋的门都会紧闭着。

    凌风也不知道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变好了,每次裴寂都要待上一阵子才走,也不知道究竟在屋里干些什么。

    问起宋北遥,他又含含糊糊,一脸高深的模样,什么都不肯说。

    这一日更是夸张,裴寂足足进去一个多时辰都未出来。

    凌风的好奇心就像被猫爪挠,拿着扫把在院子里佯装扫地,眼睛恨不得从门缝里钻进去,看看两人到底在屋里干什么。

    扫地扫了不知多久,门突然被打开,裴寂疾步走出,冷峻的面容似乎带了层薄怒。

    等人一走远,凌风立即扔了扫把,冲进屋里。

    只见宋北遥发丝散乱,仰面躺在床上,面颊有一丝薄红,眸中有水光,正微微喘着气,蹙着眉,像是方才做了什么体力活一样。

    凌风走到床边坐下,稀奇得很:“宋北遥,你刚刚在屋里跟裴寂打架了?”

    宋北遥轻轻摇摇头。

    “看着也不像。”凌风凑近些问,“你就告诉我吧,你俩到底在屋里干嘛了?”

    宋北遥眸色微动,看向他:“你就这么好奇?”

    “好奇死了。”凌风眼巴巴等着,“你现在身份被阁主怀疑,又不用做任务了,还照旧和裴寂黏得那么紧,该不会是……”

    宋北遥:“是什么?”

    “啧。”凌风脸上一热,“你该不会真和裴寂发展了感情,在和他过夫妻生活吧。”

    宋北遥:“……”

    凌风继而小声道:“我听闻男子间比较难,你,那个,你现在难受吗?”

    “……”

    宋北遥抚了抚狂跳的额角:“你在想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不然他怎么每晚都在你房里呆这么久!”凌风眉梢挑起。

    宋北遥瞧他这一脸贼兮兮的模样,无奈笑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寂先前答应每晚来烟暖阁看他,这几日也当真做到了,但每次来都绷着一张脸,早早的就要离开。

    他便每日变着花样将这人留下,聊会儿天,蹭蹭气运。

    “过几日就到了大周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你可知道。”他又道。

    “知道啊。”

    宋北遥翻了个身,头枕在手臂间:“我想到时候出府看看。”

    凌风道:“那就出府……哎不对!”他突然反应过来,“你现在可不能随便出府!你忘了肃月在追杀你吗?”

    “上次入宫不也没事。”宋北遥朝他眨眨眼,“我总不能一直闷在府里吧,再说了,不是有你在吗。”

    “我?”凌风耸耸肩,“我打不过他啊……”

    话语间,敲门声响起。

    “谁啊这么晚,不会又是裴寂吧。”凌风小声嘟哝了一嘴,走到外间开门。

    宋北遥叹了口气,将头转向床里侧,微微闭上眼。

    今晚他也将自己想去花朝节的事和裴寂说了。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没曾想对方冷着脸不同意,怎么软磨硬泡都没用。最后两人还为此起了争执,闹得不欢而散。

    宋北遥心里多少是有点不痛快。

    这一日日的,闷在这院子里,真让人憋得难受。

    过了半晌,凌风的脚步声才从外走回。

    宋北遥轻声道:“怎么去开门去了那么久?”

    脚步声逐渐走近,随之而来的,还有细微的叮铃声,一步步来到床边,然后停下。

    宋北遥陡然意识到不对劲,后背的寒毛一根根竖起。他猛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凑到床边。

    “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

    宋北遥的心跳顿时一窒。

    秦臻……

    不,肃月。

    他视线往旁看去,这人手里提着的刀,刀尖正不断往下滴血。

    第27章

    ——“本台媒体报道,新宁市312国道发生九车连环追尾事故,目前已造成八人死亡,十一人受伤。后续救援情况本台前线记者将持续跟进报道。”

    ——“灵通娱乐社报道,知名影星宋北遥所乘车辆或卷入此次事故当中,目前本社专线人员正在尝试与其经纪人取得联系。”

    ——“这里是FBD财经频道,经确认,梵晟集团现任董事长秦臻于今早特大交通事故中死亡,年仅32岁。”

    ——

    安全气囊在“轰”一声巨响下爆开,剧烈撞击让人瞬间丧失意识。

    宋北遥只记得在最后一刻,即将撞上前面那辆巨型货车时,分秒之间,车头猛地朝右一转,将他的副驾驶位从撞击中撇了出去。

    疼痛很快将他唤醒。

    汽油味、血腥味、混杂着若干焦灼的、窒息的气味,在封闭窄小的空间内无限扩张。

    死亡如此接近。

    宋北遥睁眼的瞬间,便看到因撞击而变形的主驾驶位,以及被绞进破损金属中的男人。

    一块玻璃碎片横插入他的脖颈,鲜血淋淋。

    男人的头无力地仰在车座上,目光开始涣散,却始终落在宋北遥面上。

    看到宋北遥醒了,他终于松下最后一口气,艰难扯开嘴角。

    “遥遥。”破损的喉部已经发不出丝毫声音,只有唇形在告诉宋北遥。

    “我爱你。”

    ……

    “哦?”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倏地捏住宋北遥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在我面前还敢看着别的地方?”

    见到刀尖上的血,宋北遥脸色一瞬煞白,浑身发冷:“你把凌风怎么样了?”

    眼前这张和秦臻一模一样的脸,分明是格外俊朗的少年人模样,眉眼间满是肆意和张扬,唇角的笑意却残忍阴冷。通身不加掩饰的杀意,有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

    “凌风?”肃月缓缓将手向下移,握住宋北遥的脖颈,“你现在还有心思顾及别人?”

    他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捻碎这纤细的脖子。

    宋北遥反应极快,立即抓住肃月的手:“肃月,带我去见忻王,我有话跟他说。”

    他此刻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面容苍白又脆弱,偏生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又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像是要望进人心里去。

    肃月半挑起眉:“美人儿,别用这双眼睛这样看着我,都要让我下不去手了。”这般说着,手下却在发力。

    宋北遥顿时感觉喘不过气来,他竭力掰开肃月的手,哑声道:“你就不想知道,上次我为何能活下来?”

    肃月手下动作稍顿,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骤然松开手,一把拉开宋北遥的衣襟,往他胸口一探。

    凝白如玉的肌肤上,莫说贯穿胸口的刀伤,就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哦?倒是罕事。”肃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在我刀下活下来的,你还是头一个。”

    “肃月。”宋北遥从床榻上坐起,柔声道,“你只是奉命杀我,你我之间本无怨无仇。带我去见忻王可好,他对我有一些误会,我想当面跟他解释。而且我手中有他想知道的情报,需要告诉他。”

    肃月掀起眼帘,无声地盯着宋北遥。

    原先他还在想,杀这么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何须派他来。

    上次在黑夜里粗略一看,只知道模样很不错。眼下仔细瞧了,这人就这样微微倚在床榻上,衣襟方才被扯开,露出一小片肩头。黑发四散,雪肌玉面,眉眼如画又似含情,说话声音那般温柔。

    若是换个人,还当真可能下不了手。

    “行啊。”肃月玩味一笑,“你在我手下能落个痛快,非要去忻王那找折磨,我成全你又何妨。”

    他一把将宋北遥从床上拎起,扛上肩头,朝屋外迈去。

    夜色正深,整个烟暖阁的院子里一片寂然无声。

    宋北遥尝试着四周张望一番,却丝毫不见凌风的身影。

    “你不用找了,这次不会有人来救你。看守这个院子的侍卫、还有暗卫,都被我杀了。”肃月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那个暗卫可真是难缠呢,临死了还想着去通风报信。”

    宋北遥闻言,只觉得心间一阵阵寒意涌上。

    这个人不是秦臻。这个人也与凌风不同。这是真正的杀手,冷血、残忍、无情,视完成任务为一位,视人命如草芥。

    肃月足间点地,纵身跃上屋顶。漆黑月夜,他肩头扛着一个人,行动依旧轻盈、迅捷。几个纵跃,避过府内巡防的侍卫,悄无声息离开太子府。

    忻王府,书房。

    裴铭手中捏着一张纸,缓缓放到桌旁烛火旁,火舌舔过一角,很快燃起。

    “你在太子府呆了一个多月,就只拿到这点可有可无的东西?”火光印在裴铭的面上,眉眼间的阴狠被照得透亮。

    角落里,一道瘦高的人影半跪在地:“阁主息怒,属下已经尽力了。裴寂的书房里只有些大臣的文书,实在搜集不到太多有用的情报。”

    “裴寂与南安侯交好,南安侯长子萧丛率领三十万大军镇守大周东部边境。本王只需要一封,萧丛的亲笔书信,你都找不到。”

    裴铭将烧到只剩一小块的纸扔到盆中,捻了捻指腹,“你觉得本王还有留着你的必要吗?”他的声色越发狠厉。

    角落那人立即道:“请阁主饶命!”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

    “忻王殿下,你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肃月扛着人一步步走进来。

    屋内,四角都燃着烛灯,一片通亮。

    宋北遥一路被扛着,头部充血,被放到地上时脚下站不稳,直接摔倒在地上。

    “咳咳,咳咳咳……”他捂着口鼻闷咳几声,视野余光瞥到角落里站着的人。定睛看过去,目光微微一怔,很快便移开视线,看向桌前坐着的五皇子。

    裴铭比裴寂年长五岁,虽为同父兄弟,相貌却几乎与裴寂没有相似之处。

    此人没有裴寂那般出众的五官,眉眼却更为凌厉、阴狠。

    “你带他来做什么。”裴铭扫了眼地上趴着的人,面露不快,“不是让你直接杀了吗。”

    肃月朝宋北遥睨了一眼,道:“他说还有话要当面跟你说。”

    “他这样说,你就真把他带来见本王?”裴铭似乎有些意外,“肃月,这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呵。”肃月两手抱臂,走到一旁坐下,不以为意道,“我想着会不会真有什么对你有用的东西。没有的话,再杀也不迟。”

    他转而睨了一眼宋北遥,眉梢轻挑,“有什么想说的,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

    宋北遥想从地上站起来,奈何这一路下来实在难受,身上没力气,只得半撑起身子。

    他开口道:“忻王殿下,你留我一命,我可助你除掉太子。”

    “你?”裴铭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来路不明的人,本王为何要相信你的话?”

    “忻王殿下,你现在绝对找不到任何一个比我更能接近太子的人。”宋北遥平静地与他对视,缓缓道,“我活着,对你的价值更大。”

    裴铭闻言,站起身,走到宋北遥面前。

    他半蹲下身,凝视着那张脸,伸手在宋北遥面上抹了一把,手指又往他下颌处摸索一番,随后收回手。

    “你不是易容。”裴铭拧眉道,“你……”

    今日这般近距离看,这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分明和自己的徒弟一模一样,连左眼角下那颗痣都一样。要说世上还能有第二个人长成这般,他是绝对不信的。

    裴铭甚至感觉,此人或许就是自己徒弟。

    可他那徒弟只会唤他师父,从不唤他殿下。况且他那徒弟心中爱慕他,从来不敢像这般直接地与他对视。

    显然,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如此诡异之事,裴铭前所未见。他道:“你究竟是何人?”

    宋北遥苍白地笑了一下:“忻王殿下,我是谁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

    裴铭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他起身走到桌旁,取出一个药瓶,折回宋北遥面前,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此毒天下无解,只有本王手中有能够缓解毒性发作的药。你定期给本王情报,本王会给你药。”

    “忻王殿下。”这时,肃月在一旁慢悠悠开口道,“我劝你不要留他的命。他在太子府那个院子里的侍卫都被我杀了,他若是还活着,定会遭到怀疑。你觉得他到时还能接近裴寂、帮你做事吗?”

    “我能。”宋北遥毫不迟疑将毒药接过,直接吞入口中。一双眸子格外坚定地看着裴铭,“忻王殿下,那就说好了。你留我一命,我助你扳倒太子。”

    “好。”

    ……

    “糊涂啊!糊涂啊我的宿主!”

    返回太子府的马车上,系统痛心疾首道,“气运值可没法解这个毒,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马车内,宋北遥闭着眼睛倚在车厢内,脑中回复系统:“立即死和晚点死,你选哪个?”

    系统:“……”

    “再说也不见得完全没办法,走一步看一步了。”宋北遥安慰系统道。

    凌风坐在一旁,一直没吭声。

    他瞅了眼宋北遥苍白的脸色,又瞅了眼,再瞅了眼。实在受不了了:“宋北遥,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宋北遥懒懒睁开眼:“你想要我说什么。”

    “你……”凌风垂头丧气道,“实在不行,你就骂我吧。”

    宋北遥笑了一下:“骂你干嘛,你和肃月都是五皇子的人,你没必要跟他动手。”

    “可是……”凌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实在嘴笨说不出来。

    “别可是了。”宋北遥缓声道,“以当时的情况,你若强行阻拦,肃月必不会手下留情。你打不过他,只有死路一条。”

    “可你今天差点就死了。”

    “凌风,你不必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抱歉。”宋北遥柔声道,“保护我不是你的义务。”

    凌风没再说话。

    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凌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猛一跺脚道:“算了,告诉你吧。”

    宋北遥目光看向他:“怎么了?”

    凌风开口道:“宋北遥,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做杀手,我进无影阁是为了我妹妹。你能不能不要告诉阁主这件事。”

    宋北遥依旧看着他。

    凌风继续小声道,“其实我今晚是想拦肃月的,但我认出了他手里那把刀。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他告诉我阁主找我,我就离开了。我知道他进去之后,你很可能会死,可我还是离开了。我……你……”

    说到后面,他有些语无伦次,坑着个头,吸了吸鼻子。

    半晌,凌风没有听到回话,抬头看过去,宋北遥正满眼震惊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凌风悲伤到一半,眼泪都没来得及掉下来,摸了把脸,“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这样的居然有妹妹?”宋北遥不可思议道,“你妹妹照顾你吗?”

    凌风:“???”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快靠近太子府,只听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宋北遥立即对车夫道:“就在这处停吧。”

    马车停下,待二人下车后,就掉头离开了。

    “怎么了这是。”凌风不解道。

    “府内有巡逻侍卫,定是发现烟暖阁出事了。”宋北遥朝凌风上下看了眼,“你身上没带刀吗?”

    “没带啊。你是要武器吗?”凌风从胸前衣襟里取出一把匕首,“我只带了这个。”

    宋北遥接过匕首,一把拔出,雪白的刀刃锋利无比。

    “你忍着点。”他对凌风道。抬手就在他大臂划了一道刀口。

    “我……”凌风不可置信捂住伤口,后退几步,“我下次帮你拦肃月还不行吗,你不用这样对我吧。”

    “我们就这样回府不行的,等会你抱我过去。”宋北遥边说着,走过去又给凌风肩头来了一刀,血立即染红衣衫。

    凌风要哭了:“好疼,你怎么不扎你自己?”

    “你为了保护我才受伤,我被你护得好好的,只是受了惊吓昏倒而已。”宋北遥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凌风:“……”

    ……

    太子府外。

    张伯一张脸像是突然间苍老了不少。

    大半夜的,听到烟暖阁被血洗的消息,他吓得都要心疾都要发作了。

    这可怎么得了!烟暖阁夜间少说也有五六个侍卫看守着,全都死了!而侧君和他的小厮凌风不见了。

    这二人又一同不见了!

    要说是这二人一同杀了侍卫逃跑,他是万万不信的。那就只能是外面的刺客进来,杀了侍卫,将这二人给带走了。

    侧君现在是生死未卜啊!

    张伯站在府外,吹着冷风,心里担心得紧,又不敢看太子殿下的脸色。

    万一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殿下。”

    曲岚驾马由远而近,下马后立即对裴寂道,“在府外搜索一圈,未发现二人行踪。”

    说完,曲岚担忧地朝太子殿下看过去。

    府外已经被侍卫手持火把一整圈包围住,火光映照下,裴寂眉眼冷冽,面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

    “继续找。”他道。

    “是,殿下。”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旁处的屋檐上跳下,身上染满了血,脸颊也染上血迹,狼狈不堪。

    他怀中抱着的人容貌绝美,却双眸紧闭,面色惨白,看不出有无气息。

    赫然便是失踪的凌风与侧君!

    “哎呀!这是怎么了!!”张伯立即走上前。

    只见凌风踉跄几步,似是体力不支,眼见着就要摔倒。裴寂几步上前,立即从他手里将人抱了过来。

    凌风顿时半跪在地,有气无力道:“殿下今夜离开烟暖阁后,便有刺客闯入,试图刺杀我家主子。是殿下所派暗卫拖住刺客,我才得空携主子逃跑至府外,躲过一劫。”

    裴寂的目光一直落在怀里的少年身上。

    半晌,才开口道:“他怎么了?”

    凌风道:“主子身子本就不好,今夜许是累着了,又受了惊吓。”

    张伯在一旁连忙道:“殿下,还是快些将人送回烟暖阁吧,老奴这就派人去请谭医师来瞧瞧。”

    裴寂握在宋北遥肩头的手微微一紧,略一颔首道:“叫谭天来本王寝殿。”说完,转身朝府内迈去。

    张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殿下。”

    深更半夜,谭天于睡梦中被喊醒。

    “医师大人,侧君出事了,殿下让您去瞧瞧呢。”府内小厮这般道。

    “又出事了?”谭天赶忙穿好衣裳,提起药箱就往烟暖阁赶。

    “大人,侧君在殿下寝殿呢。”小厮忙给他指路。

    谭天足下一顿。他在太子府呆了这几年,被殿下唤进寝殿看诊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殿下就是这样,寝殿不喜让旁人进,用膳也不喜旁人在身边。怎么今日就……

    他抹了把脸,快速调转方向。这种事不是他应该去多想的,他更应该想想,呆会儿要怎么给侧君开药!

    就侧君那副身子骨,早一个多月前把脉时就觉得命不久矣,没想到竟能拖现在……

    谭天一路赶到太子殿下的寝殿,他也不知府上发生了什么,一路上碰到不少侍卫巡逻。

    寝殿外更是布满了侍卫,曲统领正一脸严肃持刀守在大殿外。

    谭天与曲岚打过照面,正要往里走,曲统领突然一把拦住他。谭天一惊:“怎么了?”

    “谭医师,今夜看诊请慎言。”曲岚郑重叮嘱他道,“侧君有劳您了。”

    谭天一颗心陡然就提了起来,这是发生了多大的事!人死了总不能也怪他吧!!

    进了寝殿内,一路走到最里间,谭天远远瞧见殿下站在床榻前,似乎正看着床上的人。他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连自己的床榻都让了出来!

    他再往旁一看,张总管也在呢。

    张总管听到脚步声,回眸看向他,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谭天心里更慌了。

    先前侧君几次性命垂危,这几人都没这样过,这次不会是真的要没命了吧!!

    谭天强行镇定下来,上前道:“殿下,臣来了。”

    “嗯。”太子殿下神色冰冷,稍稍侧身,谭天走到床边,望着床上躺着的人。

    侧君那张脸是他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惊艳多少次的那种。眼下这人倒是与寻常没有什么区别,依旧面色苍白。

    仔细瞧瞧,身上既不见伤口,也没有出血。乍看之下,人就像是睡着了。

    有时什么都看不出来,往往是最致命的。谭天心里紧绷到极致,搭上那纤细不堪的手腕。

    他紧皱的眉头倏地一松,过了会儿,又渐渐拧紧。

    这也没摸出哪儿有问题啊,甚至身体状况还比前几日好了点。怎么一个个都跟如临大敌一样。

    裴寂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问道:“如何?”

    谭天又把了一会儿脉,这才松手,思索片刻,站起身道:“殿下,侧君许是受了些风寒,再加上身体疲倦,才导致昏睡不醒,没有大碍。待臣开几幅药来,调一番即可。”

    “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

    谭天道:“臣告退。”

    张伯也道:“老奴告退。”

    二人一个走得比一个快,忙不迭离开寝殿。

    “怎么回事,你们今日这番真是吓煞我也。”待到了外面,谭天不由长舒口气,“侧君也没什么大事啊。”

    张伯道:“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殿下都将人带回寝殿了。今日好在是人没事,若当真有事,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谭天若有所思道:“这倒是稀罕事,先前也没见殿下这般在意侧君啊。”

    张伯沉沉道:“莫说你看不出来,恐怕就连殿下自己心里都还没弄明白呢!殿下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

    寝殿内。

    裴寂在床边坐下,垂眸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

    殿内很安静,此时已经到了丑时。他现在应该躺下休息,补充精力。再过不多久,他就要离开寝殿,练武、上朝,开始新的一天。

    裴寂的目光在少年面颊上轻轻扫过。从秀美的眉,到精致的眼,再到挺拔的鼻梁,最后到那一双淡淡的、看不到过多血色的唇上。

    很快,他收回视线。起身离开时,手却被扯住。

    掌间的触感是冰凉的,微微湿润,那只手没有什么力道,似乎只是轻轻这么搭着,他只用轻轻那么挣脱一下,便会挣脱掉。

    裴寂停下脚步,回眸望去。

    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睁了眼:“夫君,今夜我害怕,陪我入睡可好?”

    第28章

    宋北遥的话说完,没有立即得到回应。整座大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一股熟悉的冷调熏香气味在空气中游走,掠过人的鼻尖,仿佛试图安抚人的情绪。

    裴寂掌心还搭着少年的手,他回过身,目光轻轻落在宋北遥面上。

    今夜早些时候,他刚去过一趟烟暖阁。那时还没发生刺杀,少年半倚在主屋的床榻上,见到他过去,笑得眉眼生风,灵动不已。

    分明还是同寻常一样,温柔乖巧的模样,可裴寂却莫名感觉,那时的少年就像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一样,每晚见到他去烟暖阁,就笑着舔舔牙尖,摇一摇尾巴。

    这样的念头只从心里一闪而过,裴寂没有细想。

    眼下,宋北遥依旧用那双眸子,满含期待地望着他。那里面不再有雀跃和欣喜,只剩害怕和恐惧。

    他让陪他入睡。

    裴寂眸色微动,嗓音低沉道:“本王还有早朝。”

    言下之意是,不可。

    “知道了。”少年微微垂下眼眸,敛去所有情绪。

    冰凉如玉的手从掌心滑落时,裴寂不自禁动了下指尖,将那只即将收回的手勾住。

    仅仅一瞬,他又立即松开手,任由那只手从指尖离开。喉间耸动,他留下一句“早些休息”,便转身大步离开。

    宋北遥侧卧过身,将头枕在臂弯间,看着裴寂远去的背影。

    高大挺拔的身影离开时干脆而利落,没有显示出一丝一毫不舍,就这样将受到刺杀险些丧命的他独自一人留在此处。

    没有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一句关心的话,就连神情都显得过于冷淡。

    “奇怪……”宋北遥喃喃出声。

    “怎么了宿主?”系统忽然开口。

    宋北遥的目光依旧留在裴寂离开的方向。

    半晌,他闭上眼:“我有点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你先前很清楚他的心思?”系统又道。

    “先前他对我戒备心很重,事事都抵触。我没法强行去蹭气运值,只能想办法接近他,撬开他那层冷硬的外壳,让他对我产生一点好感。”

    宋北遥缓缓道来,“我感觉好像成功了,他对我的态度确实有了变化。但今夜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系统突然严肃道:“宿主,你可别忘了他是书中男主,他的人物重心就是在事业线上,人物设定就是不喜情爱,这种强设定怎么会轻易改变!你与其大费周章想在这方面攻略他,不如想着怎么和他拜个把子,或者做他的幕僚,到时照样能接近他,蹭到气运。”

    “拜把子,做幕僚……”宋北遥一时无语,“张伯和曲岚跟了裴寂那么多年,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你见过他们能跟裴寂有什么肢体接触吗?”

    系统:“可是你现在气运值已经—118了啊,这才短短几天,不是发展挺好的。”

    “呵。”宋北遥轻笑一声,将头迈进枕间,“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我说不出来。”

    按照以往惯例,像今夜这种情况下,他只要略微撒个娇,裴寂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甚至还可能会抱住他,安慰他。

    这段时间以来,裴寂对他的行为会有什么反应,几乎都在他预料之中。可今夜,却和他的预想完全不同。

    突然之间,他好像就把控不住这个人了。

    “真奇怪……”宋北遥轻声道。

    “宿主,你不用多担心呀,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呗。”系统侧侧道,“我可以提前透露给你,如果你的气运值达到200,你的身体将达到巅峰状态,你会继承这具身体原主的武功!”

    “你想想,到时候裴寂登上皇位,你作为他的夫人,权势滔天,又武功高强,多爽啊!你还回什么原世界,就在这里呆着不好吗!”

    “在这里呆着,帮他去群雄争霸吗?”宋北遥懒洋洋笑了一下,“没这兴趣,我自己的事业版图还没扩展完。等过了原书中他会死的那个时间节点,我就走人。”

    更何况——

    秦臻死后,他的父母年迈失独,痛不欲生,他母亲更是几次病危进了医院。宋北遥在他墓前发过誓,会将他的父母当作亲生父母看待、照顾,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他必须尽快回去。

    系统道:“行吧行吧,随你。”

    “在我气运值达到300后,重回原世界,我体内的毒会跟着回去吗?”宋北遥问道。

    “那倒不会。”系统回道,“你会以最健康的状态回去。”

    “好。”

    —

    第二日醒来,睁眼所见不是烟暖阁的床幔,宋北遥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裴寂的寝殿。

    四周空无一人,一个伺候的小厮都没有。整座寝殿巨大、华丽、精美、气派,却处处透露着冰冷的气息,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凌风?”宋北遥尝试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想来是先回了烟暖阁。

    烟暖阁昨夜出了事,需要清现场,现在应该都清干净了。

    他起身下榻,缓缓往外走,刚迈出大门,左右两侧的侍卫便将他拦了下来:“侧君,请回吧。”

    “这是何意?”宋北遥不解道。

    两侧侍卫却只是拦着他,不多言语。

    左右四看,整座寝殿被侍卫团团围住,这阵仗,别说人了,就连一只老鼠都钻不进去。

    宋北遥又往前走了两步,侍卫分毫不让:“还请侧君莫让属下为难。”

    宋北遥气笑了,这架势倒真像是看犯人一样。

    “我要见太子殿下。”他道。

    侍卫立即恭敬道:“殿下不在府中。”

    “曲岚在吗?”宋北遥又道。

    “曲统领也不在。”

    “那我要见凌风。”

    两名侍卫面色为难,左右对视一眼,道:“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寝殿半步。”

    “你们去将凌风带来,我就在殿外见他。”宋北遥无奈道。

    他这般说,才有侍卫应了声,前去寻人。

    过了没多会儿,凌风脚下生风,一路疾步而来。远远瞧见大殿外站着的人,他面上一喜,再左右看看那一排的带刀侍卫,个个威武雄壮,脚跟稳扎,一看就同先前看守烟暖阁的那几个不是一个水准。

    他立刻就头大了。

    待到了殿前,他张了张嘴,很快就闭上,眼睛左右一探,给宋北遥使眼色。

    “你们先退下一些吧。”宋北遥对近在眼前的侍卫道。

    左右侍卫立即后退几步,给二人留出空间。

    凌风立即凑到宋北遥跟前,小声嘀咕:“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宋北遥难得露出茫然的表情,“我正是想问你。”

    “问我,我能知道什么呀。”凌风生怕那几个侍卫听到,又压低嗓音,“我昨晚就回去睡了,现在烟暖阁已经没侍卫看守,整个府里就裴寂的寝殿被严防死守,不知道要搞什么东西,你还是赶紧跟我回烟暖阁吧。”

    宋北遥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出不去,他们拦着我。”

    “啊?那你这是被关在寝殿里了啊。”

    下一秒,凌风瞳孔震惊,顿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裴寂这是想拿你当诱饵,等有人来他寝殿杀你,他就一网打尽,言行逼供出幕后主谋。到时扣上一个刺杀太子的死罪,他又能斩下一个宿敌了!”

    宋北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有点道,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还不是跟你呆久了。”凌风咬牙切齿道,“你看这裴寂,他心机还挺深,已经开始利用你了。还好现在肃月不追杀你,不然可真是说不准。”

    说完,他没听回应,抬眸去看宋北遥,只见对方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

    “你怎么不说话,我难得分析得这么有道。”凌风道。

    宋北遥莞尔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那是你跟他接触多了,被他蒙蔽了双眼。”凌风提醒他,“你别忘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干什么,阁主那边可不好应付。”

    话语间,两名小厮提着食盒逐渐走近,宋北遥同凌风道:“先不说这个了。”

    “侧君,这是今日膳房为您准备的午膳。”二人走到跟前,将食盒递来。

    “你们进来吧。”宋北遥道。

    小厮道:“小的进不去,还请侧君自行将食盒提进去吧。”

    凌风帮忙搭了把手,拎过食盒,顿时嘴角一抽:“嚯,这里面装了什么,这么沉。他就一个人吃,能吃得了这么多?”

    ……

    下午,宋北遥用完午膳,躺在榻上小憩了一段,出不去寝殿,只得将殿内都逛了一圈。

    他找到一处书室。这间书室与府内的书房相比,更为私密。几排落地书架上摆满了书,中间的案桌上整齐摞了一叠书,宋北遥走过去,简单将几本书翻过一遍。

    他起初以为会是些沉闷乏味的朝堂权术、用兵之道,没想到都是些山水游记、民间趣闻集。

    这些细节在《逐鹿九洲》原文中没有提到,宋北遥也看不出,裴寂竟然喜欢看这些。

    翻开最上面一本山水游记,应该是最近刚看过,书中有些用黑色墨迹圈画出的痕迹。

    当中一页纸的边角被折了出来。宋北遥翻到那页,细细看着。

    相传云国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在其东北处有一座著名的山峰,叫云顶山。云顶山高耸入天,从半山腰开始,就云雾缭绕,到了山顶,更是有如踏入仙境。

    ——“纵有人间百般愁苦,千般忧思,万般欲念,一登云顶,皆会随风散去。”书中如是说。

    这一句话的下方,有一道浅浅的黑色墨水痕迹。

    意思是裴寂想去云顶山?还是想消去愁苦、忧思、欲念?

    宋北遥合上书,放回原处,来到书架前。

    书架上的书品类更为繁多,除了山水游记和民间趣闻,还有各类灵异神怪话本、探案集、人物风云志等。

    他挑出一本鬼神话本,翻看了几页。言语生动、情节扑朔迷离,渐渐看得入迷,就干脆坐到地上。

    暮色悄然而至,他浑然不知。倦意袭来,困意泛滥,不知不觉间话本从手中滑落,地上的少年闭上了眼,睡得酣然,仿若游入话本故事中。

    戌时,裴寂踏夜色入府,往书房而去。

    张伯一路跟随,向他汇报完今日府内情况,而后道:“听闻侧君今日醒来后想出寝殿,被拦了下来,当即就说了想要见殿下,不知是有何话想说。”

    裴寂没有开口。

    张伯继续道:“平日在烟暖阁还有凌风和李莲生陪着,可寝殿内又没有旁人在,他今日一个人在里面呆了一整日,也不知如何了。”

    裴寂足下稍顿,打开书房的门:“知道了。”迈进去,而后关上门。

    书房内,一道黑色身影已然等候在内。见到裴寂,立即半跪在地:“殿下。”

    “说。”裴寂落座桌前。

    “上次殿下让属下追查的无影阁杀手,与昨夜闯入府内的正是同一人,此人目前还在璃都。属下的人已经发现了可疑之人。”黑衣暗卫首领道。

    裴寂面色微冷:“如何发现的?”

    暗卫道:“刀。璃都城平日里携刀的人不多,此人曾经去过一趟酒楼,那把刀不离身,样貌年轻,身手瞧着很是不俗。”

    “既是杀手,行事却如此张扬?”裴寂指尖轻点两下桌面,“继续盯着,查他的去向,确认是他再禀报本王。”

    “属下的人已经在远距离盯着,不敢打草惊蛇。”暗卫迟疑道,“若经确认,不用属下直接动手解决吗?”

    “不用。”

    桌旁烛火轻曳,光影交织,裴寂倚上座椅靠背,双手抱臂,冷硬面庞半隐在阴影中,声色冷寒,“本王亲自过去。”

    ……

    寝殿书室内。

    倚着书架睡着的少年动了下身,腿间话本一下掉到地上,“啪嗒”一声响,将他惊醒。

    他深吸了口气,迷蒙的眼睛睁开,视线落不到实处,过了会儿才逐渐聚焦。

    宋北遥看到,裴寂正站在他不远处,低垂下头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这人来了多久,竟然就这样看着他睡,也不喊醒他。宋北遥半张开嘴,喉间片刻涩顿,那声“夫君”愣是没有喊出口。

    似乎在夜里那样的情况下,被裴寂拒绝过一次后,有些事情悄然发生了变化。

    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宋北遥道:“我有话想同殿下说。”

    裴寂眸色微沉,移开视线:“起来说话。”

    这一次,宋北遥没有再嘟哝着要他抱。

    身体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和酸疼,他起身的过程很艰难,堪堪站起来,又往旁一跌,连忙扶住一旁的书架才站稳。

    宋北遥轻声道:“今日出寝殿时,被侍卫拦下。不知是为何?”

    裴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如今烟暖阁也清干净了,我想回烟暖阁。”宋北遥又道。

    裴寂的目光重新落到他面上,终于开了口:“明日本王会让凌风进来。”

    “殿下,”宋北遥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看着裴寂的眼睛,柔声道,“我能问问殿下为何这么做吗?”

    利落剑眉之下,那双眼眸漆黑而深邃,深不见底。

    宋北遥想象不出裴寂会做什么回应。

    这场游戏原本由他把控方向,可他的猎物,似乎正在挣脱他的把控,而他却不知道原因。

    他轻轻去碰裴寂的手,刚要触上,对方略一后退,将手撤走,神色稍显冷淡,嗓音低沉:“太晚了,休息吧。”

    既不回应,也不解释。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

    宋北遥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裴寂的背影消失,冷不丁勾唇笑了一声。

    “怎么了宿主,你笑什么,你今日可是一点儿气运值都没蹭到啊!”系统不安道。

    “是啊,我都努力快两个月了,怎么现在反而连手都碰不上了。”宋北遥将头抵在书架上,嗓音慵懒,“前后不过经历了一场刺杀,又不是杀的他,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

    系统惊道:“兴许不是和刺杀有关,而是他查出什么呢?你这身份本就可疑,裴寂手底下探子可不少!”

    “看这反应不像。”宋北遥半挑了下眉,轻叹口气,“真查出来估计我现在已经被抽筋扒骨了。”

    ……

    翌日一早,宋北遥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床边一阵灼热的视线。

    稍稍睁眼,正对上凌风炯炯有神的两眼。

    他顿时深吸口气,抬手捂上心口:“……凌风,你一定要这么吓人吗。”

    “宋北遥。”凌风抓住他的手腕,“你跟裴寂共处一室,怎么还睡得着?!”

    “为何要睡不着?”宋北遥缓过一口气来,不解道。

    “你就不怕他对你……”凌风结结巴巴,“也是,你本就是他的侧君。这么大一张床,他、他……你还好吗?”

    “我怎么了?”宋北遥没听明白。

    “这还用我挑明了说吗?”凌风一瞬羞赧,“裴寂一看那方面就很强,你身子又这么差,怎么吃得消他的?”

    “……”

    宋北遥手背搭上额间,无语道,“凌风,你为何总往那方面想?”

    凌风音调拔高:“这能怪我多想?你长得这般模样,又睡在他身边,我就不信他能把持得住!”

    “那你也太小看裴寂了。”宋北遥朝他眨眨眼,“而且他不和我睡一张床,寝殿内还有别的内室,我统共都没见到他一会儿。”

    “所以你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啊……”凌风伸手按了按床榻,眼露羡慕,“这床榻摸着这么软实,睡上面一定很舒服吧。”

    宋北遥反手拉住他:“你要不上来躺躺?”

    “我不要。”凌风随即缩回手,“我怕裴寂回来削我。”

    说着,他又小声道,“也不知他这寝殿内有没有藏些什么。”

    “别想了。”宋北遥悠悠道,“他能让你我进来,里面断然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凌风扯了下嘴角:“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连这寝殿都出不去,回头肃月怎么从你手里拿情报、又要怎么给你解药?”

    “这些都好说,不是还有你在。”宋北遥轻叹一口气。

    他知道全书剧情,裴寂有哪些情报他一清二楚,这根本不是他需要担心的事。

    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裴寂不知何因开始疏远他,他要如何继续蹭气运?

    —

    张伯这几日心里愁得不行。

    往日就算朝政再繁忙,太子殿下最晚在亥时就会回去歇下。而如今,殿下已经连续三晚在书房呆到子时才回寝殿。

    早间寅时就起,这一日日的才睡多少会儿,人怎么吃得消?

    这日戌时,眼见着殿下再次进了书房,大有再留到子时的架势。张伯端着暖汤进入书房,站在一旁道:“殿下,晚间侧君就说身子不舒服,老奴想让谭医师去瞧瞧,他说不用。这个时辰,凌风已经回烟暖阁,寝殿内只剩侧君一人,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裴寂正在批阅公文的手微微一顿,随后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张伯心知只要话说出口,就不用多言其他。

    他安心地走到书房外,静静等了不多会儿,只听房门被打开,殿下就走了出来。

    张伯心中一喜,面上不露:“殿下。”

    “今日公文提前看完了。”

    张伯听他这般解释,随即垂首道:“是,老奴明白。”

    一路回到寝殿,裴寂往里走去。

    往日无论回寝殿是早是晚,殿内都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眼下殿内还有了第二个人,他的步伐也不自觉放轻。

    待临近那处,只见床榻边燃了一盏烛灯,宋北遥正倚靠在床上,目不转睛看着手中话本。

    暖黄的光柔柔地照着那一席地,少年的神情格外专注,不知看到何处有趣的地方,笑得眉眼弯起,指尖缠上一缕发丝,不停打着转儿。

    裴寂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走,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翻过新的一页时,宋北遥眼眸微抬,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不远处站着的人,他顺势抬起头,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

    随后是更深的笑意:“殿下回来了。”

    裴寂的目光落在宋北遥面上,轻轻“嗯”一声,不再说话。

    宋北遥将话本合上,书面朝向他:“这个话本殿下看过吧,里面那对眷侣,最后结局如何?”

    裴寂目光下移,落到那话本上,沉声道:“提前知晓结局,还有何乐趣。”

    “结局好我就继续看下去,结局不好我就不看。”宋北遥满眼期待道,“结局如何呢?”

    裴寂沉默片刻,而后道:“最后在一起了。”

    “太好了!”宋北遥扬起眉梢,将书捧起,垂头继续看下去。

    这一刻,裴寂感觉自己窥到了少年面具下的另一角。

    那是鲜活、生动、而又肆意的人。

    半晌,意识到人还没离开,宋北遥再次抬起眼眸:“殿下还有何事吗?”

    裴寂沉声道:“父皇身体不佳,皇后特请巫师前往宫中驱邪,明日酉时开始驱邪法会,所有皇室都需参加。”

    他略微一顿,而后道,“明晚你随本王入宫。”

    第29章

    巫蛊邪祟向来是宫廷中最忌讳的东西。尤其在万人之上的帝王看来,怪力乱神之物所带来的影响,甚至远超人为。

    《逐鹿九洲》原文剧情中,皇后失宠已久,为了能在老皇帝跟前说上话,便在翊坤宫的熏香内添加了特殊成分,让老皇帝重现青春,日夜笙箫。

    然而这种成分给老皇帝身体造成极大的危害,不久他便病倒,宫内名医、宫外高人都不得解。皇帝一心想多活些时日,死马当活马医,对驱魔辟邪、请愿神明之事深信不疑。

    皇后恰好就拿捏了这一点,试图在驱邪法会上将脏水泼给裴寂,把他从太子之位拉下马。然而裴寂的人早已从翊坤宫取到证物,并在驱邪法会现场揭露皇后的恶劣行径。

    皇后由此失去皇帝信任,八皇子逐渐势微。

    —

    “你说这大周皇室参加的驱邪法会,为何你要一同去?”

    翌日中午,宋北遥在寝殿用膳时,凌风坐在一旁椅子上问道。

    “不仅我要去,今晚各皇子的王妃定然也是要到场的。”宋北遥边说着,手里夹起一块香酥鸭送入口中,咀嚼片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顿时弯成新月。

    凌风咽了下口水,接着道:“你又不是太子妃,人家那些王妃都是正室。”

    “可上次裴寂带我出席宫宴,众人都看到了。我今日不去会给人可趁之机。”宋北遥又尝了一勺甜枣羹,甜到鼻尖都微微皱起,嘴角不断上扬,“而且这次驱邪法会是由皇后牵头,你明白了吗?”

    “皇后牵头?那她岂不是想借这次机会对付你!”凌风顿时眉头一拧,“上回去她宫里,我瞧着她那样子,心里估计恨你恨得牙痒痒呢!那云阳公主被带去北齐,她没法去怪北齐摄政王,就只能怪到你头上。”

    宋北遥又夹了块鱼肉到碗里,将刺挑出,缓缓道:“对付我是小事,对付裴寂才是主要的。”

    凌风眼巴巴看着他将鱼肉送入口中,又吞了口口水:“那今晚你打算怎么办?”

    宋北遥继而慢条斯饮了口羹汤:“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凌风突然腾一下起身:“我真受不了了。你怎么吃个饭能吃这么香,我去膳房再要碗饭来。”

    宋北遥不由一愣,一脸正色道:“凌风,你不能再吃了。”

    凌风:“为何?”

    “你都吃三碗饭了。”

    凌风:“……”

    过午,天色忽然阴沉下来。

    黑云翻涌,几道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珠泼天而降,这一场初春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气温一度骤降,宋北遥穿上斗篷,走到殿门前,望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雨。

    狂风四起,雨雾漫天纷飞。地上突然窜出一道小小的黑影,直往寝殿奔来。

    宋北遥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一侧的侍卫一把将那影子拎起,伸手就扔到远处。

    “喵!!——”只听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宋北遥定睛一看,滂沱暴雨下,黑白色相间的小猫倒在雨地里挣扎着,站不起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提步就往外走,两侧侍卫伸手将他拦下。

    “让开!”宋北遥厉色道。

    侍卫岿然不动:“风急雨大,侧君请保重身子。”

    宋北遥强闯无果,只得将凌风喊来:“帮我把那只猫抱过来吧。”

    “哪儿啊,哪儿有猫啊?”凌风一双眼睛在雨里乱扫。终于看到猫,他一声惊叹,“这么小一只,抱过来干嘛?”

    “你快去啊。”宋北遥一手把他推进雨里。

    “哎哟这么大的雨。”凌风一手护着头,一手将半死不活的猫拎起,赶忙往回窜。

    两侧侍卫提刀拦住他:“殿下有吩咐,寝殿内不得出现这种东西。”

    宋北遥立即脱下斗篷,将湿漉漉的猫裹起来,重新交给凌风:“你快抱去找莲生,让他先帮忙照应着。喂些羊奶,找个干净暖和的地方给猫呆着。”

    “啧,真麻烦,能不能活还说不定呢。”凌风被雨批头盖脸一顿浇,眼睛都睁不开,怀里捧着猫飞速地往小厮宅院里跑。

    宋北遥站在殿门口,冷风间歇裹着冰雨扑到他身上。一直到凌风的背影消失,他低头捂着唇,闷闷咳了起来。

    申时,雨势小了不少,太子府的马车在府前备好,侍卫提醒他出发前往宫里。

    四名府内的一等侍卫跟在马车旁。坐上马车后,宋北遥一路倚着车厢,时而不时咳嗽两声。

    凌风瞧着他越发苍白虚弱的脸色,担忧问道:“怎么回事,中午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说着,他伸手探了下宋北遥额间,手一下缩回:“这么烫!是不是下午那会儿冷风吹的。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一个驱邪法会而已,你也不是非去不可。”

    “我没事。”宋北遥虚虚地睁了下眼,朝他摇摇头,嗓音干涩沙哑,“我必须到场。”

    他继而掀开车窗一角,让冷风吹进来,给大脑降温。

    抵达宫中时天色将将要黑。雨停了,地上积了一滩又一滩的水洼。

    裴寂派来的人提着宫灯候在宫门外,见到太子府的马车后,立即迎上来,给宋北遥出示太子令牌后,恭敬道:“侧君,请随奴才过来吧。”

    宫内,盛德殿前一块空地上,放置着一块巨大的鼎式祭天坛。身着道士黑袍、头戴猛兽面具、手持佩剑的巫师站立在旁,等待着酉时的到来。

    围绕祭天坛站开的,是所有皇子、王妃、未出宫的公主、以及宫中高阶位的妃嫔。

    临近酉时,除了皇帝和皇后,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众人神色肃穆,不敢多言,唯恐冒犯了巫师。

    眼下太子殿下、五皇子、八皇子都在,站队的人不敢吭声,害怕惹祸上身,不站队的人也不敢吭声,害怕被人盯上。

    这时,一位宫人提着宫灯朝这处走来。

    宫人身后还跟了两人,只见其中一人身穿一袭黑衣,小厮扮相,却也生得俊秀、身高体长。小厮紧紧护着身旁那人,时不时伸手扶一把,神色稍显紧张。

    待那人从黑夜中缓缓步出,周遭的宫灯亮光照到他的面容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聚集过去。

    见过的人再次惊艳,没见过的人心中震撼。在场的不乏样貌极为出众的宠妃,但在那副倾国面容、卓绝气质之下,一切粉黛全失色。

    “殿下,侧君来了。”曲岚提醒道。

    “嗯。”裴寂的视线一直落在少年身上,眸色微动。

    有未见过的人忍不住小声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

    待少年一步步缓缓走到太子殿下身边,那人又道:“啊,是太子的人啊。”语气说不出是艳羡、还是遗憾、或是旁的。

    “殿下。”宋北遥在裴寂身旁停下,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就垂下眼眸,抿着唇轻咳两声。

    他的面色很是苍白,两颊似乎有浅浅的红晕,声音较寻常沙哑许多。裴寂的目光沉沉落在他面上,似乎想开口,喉间微微耸动,又将话吞下。

    “侧君瞧着神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一旁,曲岚开口问道。

    凌风立即回道:“是,过午下暴雨那会儿,他在外头吹了凉风,这儿正烧着呢。”

    “在殿内呆得好好的,怎会吹到凉风。”曲岚说这话时,不由得看了两眼太子殿下。

    “还不是为了救——”

    “凌风。”宋北遥出声打断他,“陛下要来了,休要多言。”

    “哦。”凌风缩了缩脖子。

    裴寂收回视线,看向前方,下颌微微紧绷。

    “陛下驾到!——”

    酉时一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将众人游移的注意力扯回。

    八名宫人抬着轿辇迟迟而来,轿辇落地,上面坐着的老皇帝目光浑浊,脸颊凹陷,老态毕现。

    而他身旁,站着一身盛装、保养得体的皇后。

    只听“铛!”一声响,祭天坛内顿时燃起熊熊烈火,驱邪法会正式开始。

    巫师全程装神弄鬼绕着祭天坛跳大神。宋北遥看了不一会儿,就低头闷咳几声,一直断断续续咳着。

    “怎么了,你还好吗?”凌风拧着眉,小声问他。

    宋北遥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就在这时,巫师突然“噌”一下拔出佩剑,举过头顶,高声喝道:“陛下,果然如吾所见,您身体迟迟不愈,正是由于被邪物侵扰!而那邪物的源头,此刻正在众人之间!”

    一袭话落,周围顿时传来窃窃私语声。不少人目光惊恐左右四顾,不知所措。

    皇帝颤颤巍巍开口:“说,是何人?”

    巫师转身几步走来,手持长剑,剑尖方向直指向太子身旁:“就是他,太子侧君!”

    一时间,众人哗然。

    裴寂眸色一瞬冷冽,微微侧过身,挡在宋北遥身前,拦住剑尖的方向,双手抱臂,声音冷寒:“这是何意。”

    那双眼眸中摄人的压迫感穿透面具,迎面袭来,巫师不由后退两步,说不出半个字来。

    曲岚跟着裴寂一起,手持佩刀,将人挡在身后。另一侧,凌风将宋北遥往后推了推,也站到他前面。

    “巫师大人不妨说说清楚呢。”这时,皇后幽幽开口了。

    她的眼神从几人包围中的少年面上扫过,刚巧与宋北遥投来的目光相撞。

    那双眸子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担心,镇定而平和,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挑衅、和坐看好戏的模样。

    皇后顿时声色凌厉:“说说看,太子侧君怎会是邪物的源头!”

    那巫师一听这话,似乎重新找回支撑力,继而扭头对老皇帝道:“陛下,吾方才得天启示,太子侧君正是被狐妖上身。不幸您瞧,此人身为男子,却生得这般绝色,眉眼蛊惑人心,正是狐妖附体的表现!”

    “而且狐妖以食人精魄为生,他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咳嗽不断,显然身子极差。正是他体内的狐妖侵蚀了陛下的身子,才导致您也久病不愈!唯有杀死这邪物的源头,才能彻底铲除狐妖,让陛下恢复!”

    老皇帝听完这番话,浑浊的目光投来,似有思索,而后嗓音干哑道:“言之有。”

    皇后立即厉声道:“来人,将太子侧君拿下!”

    “本王看谁敢。”

    裴寂的嗓音沉而缓,话语间不带任何情绪。一句话出口,分量感压在人心上,原本闻声而动的宫中侍卫立马停下脚步,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你这是何意?”皇后挑起眉梢,猛地瞪了眼一旁愣住的巫师。

    巫师骤然回过神来,想起皇后教他说的话,继续对皇帝高声道:“陛下您瞧!吾曾听闻太子殿下向来严于律己、不染情爱、精于朝政,如今却这般护着邪物,不正是被狐妖蛊惑?一旦被蛊惑,便会就此堕落下去,即便杀死邪物源头,也无可救药啊!!”

    老皇帝若有所思,质疑的目光顿时投了过来。

    人群中,倏地响起一道清澈却略显沙哑的嗓音:“你真是好大的狗胆,连太子都敢置喙。”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这处,只见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严严实实挡住的少年,从空隙中露出一张分外昳丽的面庞,“大周律法明文规定,凡敢造谣、诽谤、非议皇室者,轻则流放,重则凌迟处死。”

    少年眉梢轻微一挑,“巫师大人,你可想好了?”

    裴寂听到身后的人这番话,指尖不由得虚握了一下。

    巫师显然被吓到,张了张嘴,没再说话。皇后一见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气得拧紧了手里的帕子:“陛下,依臣妾所见,侧君身为召国皇子,直接处死不妥。不如先关进祠堂,由巫师大人尝试着祛除体内邪物如何?”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太子对皇帝正色道:“父皇,既然今日提及此事,儿臣也有一物想呈给父皇看看。”

    一旁侍卫手中端来的瓷器罐,里面装着的赫然便是翊坤宫有问题的熏香。

    再往后,便是皇后的辩解,太医的核实,皇帝的愤怒,正如原书剧情走势那般。

    宋北遥大脑昏昏沉沉,耳边吵吵闹闹的声音像是从左耳进去,又从右耳出来,压根没听清这些人究竟在说什么。

    待到“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他才忽然醒过神来,一抬眼眸,看到皇后被掀翻在地。

    “你这个毒妇!”

    皇帝怒不可遏,“皇后心肠恶毒,嫁祸储君,德行欠佳。今日起褫夺封号,送去冷宫。”

    “陛下!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陛下你听臣妾解释!陛下!!……”

    哀嚎声远去,人群逐渐离去,这场唏嘘闹剧才算告终。

    “哎,总算结束了。我们回府吧。”凌风在一旁道。

    “嗯。”宋北遥重重咳了几声,刚走两步,实在支撑不下去,身子一软,就往旁边倒去。

    凌风下意识伸手去接,就见裴寂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把将宋北遥抱起。

    他看着少年病色泛红的面颊,问道:“他今日为何会吹冷风?”

    “回殿下,午后下暴雨那会儿,我家主子见寝殿外有只猫快死了,想救,但是被寝殿外几个侍卫拦着,就让我把猫捡着送去李莲生那处了。”

    凌风努努嘴,接着道,“我淋了雨身上湿的,就回烟暖阁换了身衣裳。回寝殿的时候看见主子还站在门口等我,就为了问我一句猫怎么样了。”

    裴寂的目光深深落在宋北遥面上,片刻,提步往宫外走。

    曲岚立即跟上,在一旁颇为兴奋道:“殿下,侧君今日当众维护您了呢。”

    裴寂抱着少年的手顿时一紧,嗓音沉沉:“本王知道。”

    第30章

    雨后的璃都被洗涤一净,空气中湿漉的水意一路从宫内跟随到了马车上。

    车轮轧过水滩,缓缓朝着太子府驶去。

    裴寂静坐车厢内,微微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淡淡的熏香气味在空气中浮动,却依旧遮盖不住少年身上莫名的清幽气味。

    一丝一缕,往鼻尖缠绕而来,顺着鼻腔浸入体内,试图撩拨每一寸神经。

    马车行驶在还算平坦的道上,途中忽然碾过一处凸起石块,上下一个颠簸。

    怀里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裴寂立即移开视线,看向旁处,将揽在少年肩头的手松开。

    他感觉到脖间那道滚烫的温度略微离开,很快,他听到宋北遥轻轻在他耳边吐出两个字。

    “裴寂……”

    嗓音嘶哑,又带着浓浓的倦意,以至于尾音都拖长了些。

    混沌的热气一下就灼到了裴寂的耳垂。他顿时面色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眼眸,看向依旧抵在他怀里的人。

    宋北遥正半仰起头,直勾勾望着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眼尾因为高烧而熏得一片绯红。

    分明没有做任何动作,说任何话,那眼神却较寻常更为蛊惑,连左眼角下的泪痣似乎都诱人不已。

    整个人就像在雨夜森林中出没的精灵,美丽而危险,神秘而动人,仿佛一个眼神就能魅惑路过的凡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献上自己的心脏。

    裴寂目光微怔,忽然间,他意识到一丝异常。

    “宋北遥?”他轻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宋北遥直接将脑袋从裴寂肩头滑落,一路往下,顺势躺倒在对方大腿上。

    裴寂的呼吸顷刻一窒。

    他垂下眼眸,看着少年因高热而嫣红的脸颊,似乎想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嗓音低哑道:“身上难受吗?”

    “难受。”宋北遥眨眼的速度都变慢许多,说话似乎也很费力,却显得越发撩人。

    他盯着裴寂,倏地笑了一下,“你亲我一下,我就不难受了。”

    此时的少年,就连略带鼻音的嗓音听起来都像在诱惑人。

    裴寂视线从那双眼睛往下移,落到那双微张的苍白嘴唇上。

    那双唇的形状很好看,上嘴唇微微翘起,既诱惑、又有一丝莫名的无辜感。

    裴寂忽然就回想起先前那一夜,那两次丧失智的吻。那双唇柔软、湿润,像甘霖一般,让人舍不得离开。

    他顿时感觉喉头有些发紧。

    下一秒,衣襟被宋北遥拽住,他被一把拉了下去。裴寂立即按住少年的肩停下,二人之间,距离近到只剩一拳。

    一刹那,呼吸交错,气息交叠。

    那张生动的、昳丽的、让人百看不厌的脸颊上,微微带着一丝挑衅的神情:“裴寂,你不敢亲我吗?”

    到此时此刻,裴寂真正确定,眼前的宋北遥,与平日里那个少年,不一样。

    这个人,朝他露出了面具下的那一面。诱人至极,而又带有侵略性。

    就像一株淬了毒的罂粟花,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亲吻、想抚摸,又害怕染上剧毒,就此沉沦、就此堕落。

    裴寂嘴唇紧抿,下颌紧绷到极致,硬生生将自己从宋北遥面前拉开。

    他的手握在少年的肩头,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毕露。他将目光看向旁处,嗓音沙哑得厉害:“快回府了。”

    “回府?”宋北遥慵懒而虚弱道,“回府有什么意思。”

    这种话,之前的宋北遥断不会说出口。

    裴寂没有再看向他,嗓音却不自禁地放缓:“为何回府没意思?”

    宋北遥疲倦地眨了下眼:“因为你关着我,哪儿都不让我去,好生无趣。”

    随后,眼帘重重阖上。他累极了,刚刚扯裴寂那一下,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意识消失前,他听到系统叹气道:“这次又失败了啊,宿主。你就别再想那些高气运值的项目了,裴寂已经不是之前的裴寂了。”

    一时间,车厢内静悄悄,四周只剩下马蹄声和滚滚车轮声。

    半晌,裴寂才沉沉开口道:“后日花朝节,你若是身子能恢复好,本王就陪你一同去夜市。”

    没有听到回应,他垂下眸,宋北遥早已昏昏沉沉闭上眼,不知是否听到了这句话。

    ……

    马车抵达太子府外,已经到了戌时。

    张伯一早就候在府外,见到马车来了,往前走上几步。又见太子殿下将昏迷不醒的人从车里抱了下来,他赶忙上前,一看侧君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心疼道:“哎哟,这又是怎么了?才好生养了几日。”

    裴寂疾步朝府里迈去:“去将谭天和李莲生喊来。”

    “是,殿下。”

    李莲生生平第一次进太子殿下的寝殿,诚惶诚恐。

    这寝殿从外头瞧着大,进来一看,里面更大。兜兜绕绕,他低着头跟在张伯后面,也不敢乱看,一路来到寝殿最里间。

    远远瞥了眼,侧君正躺在床榻上,不知出了何事,府内的谭医师在给他施针。

    太子殿下听到人过来,偏头往他这处看了眼。仅仅只是从他面上轻轻掠过,那眼神都吓得他心里一顿紧张。

    喊他来究竟是何事啊?

    “殿下。”他垂首站在一旁,轻声道。

    “今天下午侧君让你救的猫……”

    裴寂话刚说到一半,李莲生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殿下饶命!猫是小的要救的,与侧君无关!小的知道府里严令禁止饲养活物,但是这猫属实可怜,小的于心不忍……”李莲生顿时痛哭流涕。

    裴寂微微合眼,抬手按了按眉心道:“你起来说话。”

    李莲生抽抽噎噎站起身。

    “猫怎么样了?”裴寂冷声道。

    李莲生忙道:“猫还活着。殿下放心,小的回去就立马送出府去,绝对不耽搁!”

    “不用。”裴寂道,“你留着,好生饲养。”

    李莲生顿时一愣,磕磕巴巴道:“是、是,小的遵命。”

    “明日起你来本王殿内照料侧君。”裴寂话说着,冷睨了眼凌风。

    李莲生立即道:“是,殿下。”

    凌风正站在一旁,头坑着昏昏欲睡,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胳膊。

    怎么这殿内还有冷风吹进来呢?

    ……

    亥时,曲岚手里提着两坛酒,跟随太子殿下身后来到湖心亭。

    这是他第一次见太子殿下在私底下喝酒。以往宴席上那些酒无可避免,殿下私下不饮酒,已经是全府里都知道的事。

    每年都有人送酒过来,膳房里的酒都堆成了山,今日这两坛,是他按照殿下的吩咐,精挑细选的两坛陈年烈酒。

    曲岚心里不解。今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啊,怎么就喝起酒来了呢?

    思索间,殿下已坐到湖心亭中的石桌旁。

    曲岚将碗摆上,摘开酒坛盖子,刚要倒酒,就见殿下直接揭开另一坛的盖子,一把举到嘴边,仰头痛饮。

    曲岚看呆了。

    他一瞬间就想起五年前,跟随殿下在边疆沙场征战时的场景。

    塞北新月如勾,风沙四起,将士们满身血汗味,绕篝火而坐,大嚼牛羊肉,痛饮屠苏酒。

    无人顾及生死,只论上一场战是否酣畅,那是何等的豪放与血性。

    那时的殿下,年少而张狂,驰骋于沙场,饮最烈的酒,擒最野的猛兽,杀最猛的敌将。是从何时开始,逐渐变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冷漠严肃的太子殿下。

    “殿下!属下虽不知殿下今日为何事而饮酒,但属下愿陪殿下一醉方休!”

    话罢,曲岚捧起手中酒坛,倒入口中。

    一坛饮完,曲岚站立不直,脚下虚晃。恍惚间,他听到殿下嗓音低沉道:“曲岚,本王不可。”

    不可做何?为何不可?

    —

    翌日一早,宋北遥的烧就退了,人却睡到傍晚才醒。

    醒来时,凌风和李莲生都在床榻边守着他。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明眼能看出刚吵过架,一脸的互看不顺眼。

    “怎么了这是?”宋北遥刚醒,人还虚弱得很,半咳着从床上撑起身,想坐起来。

    李莲生立即上前来扶他,担忧道:“主子可算醒了。小的听说你昨日下午在殿门口吹了冷风,这才病下。也不知凌风是怎么照应的,能让你病成这样。”

    凌风闻言,一把就将他给拱开,扶上宋北遥胳膊,愤愤道:“又怪我,你以为我想啊!宋北遥自己要站在殿门口,我难道要把他拖进去不成。”

    李莲生:“你还敢直呼主子名讳!”

    凌风:“有本事你也直呼啊!”

    “行了,别吵了。”

    床榻上的少年捂着唇闷闷咳了几声,两人立即闭了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凌风忙问道。

    李莲生也立即道:“小的这去唤谭医师来瞧瞧。”

    “不用。”宋北遥朝他摆摆手,“莲生,你去膳房给我弄碗粥来吧,我好饿。”

    “行,小的这就去。”

    李莲生离开后,凌风又咕咚道:“你看吧,你看吧,这人就是横竖看我不顺眼!”

    “他看你不顺眼做什么?”宋北遥抚了抚胸口,平缓气息道,“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吵起来。”

    凌风撇了撇嘴:“不说这个了。”他随即一脸稀罕道,“你昨晚跟裴寂说了什么?裴寂连寝殿都不让你出,怎会同意明晚和你一同出府逛花朝节夜市的?”

    宋北遥微微一愣:“还有此事?”

    “对啊,早前张伯都派人来说了,让你养好身子,明晚就能出府了。”凌风一脸期待道,“花朝节啊,听闻可是大周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呢!你这两日可一定要养好身子啊!”

    说完,他只见宋北遥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并不回应他。

    “怎么了?”他问道。

    “无事。只是觉得,越发看不透裴寂了。”宋北遥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