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可爱吧?”
在宋蕴琢磨返程时,陈不逊也处理完手头的案子,打算回兹阳。
临行前他来拜访卫辞,但最终见到的还是宋蕴。
卫·工具人·辞忍着要偷听的冲动,骂骂咧咧的亲自去泡茶。
夏金梨和碧月近来忙着香思坊的事,轻易见不到人影,宋家人又不喜欢使唤范府的下人,只好亲自上手。
见卫辞不甘心的离开,陈不逊轻笑出声,无奈道:“你这位夫君,当真是……”
他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形容,却听宋蕴笑着说道:“可爱吧?挺好玩的。”
明明心里在意的要命,面上却十分大度,可却偏又做不到洒脱。
卫辞在这方面的确很拧巴。
陈不逊微怔,他以为聪慧如宋蕴,必然会倾慕更为足智多谋的男子,可没想到,她竟会用“可爱”来形容卫辞。
可爱?或许吧。
“我该回去了。”陈不逊说道。
“这么快?”宋蕴诧异,“事情都办完了?以落霞阁行事的谨慎态度,想要找到确切的实证,可不容易。”
陈不逊笑笑:“不一定非要实证,那两个婢女已经找到了,还活着,你如果想对付落霞阁,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宋蕴轻轻摇头,她的确想过要对付落霞阁,毕竟刘娘子的狠心险些害得她动了胎气,可她既然得了碧月,又答应过刘娘子不再计较,便也没必要再树敌。
她轻轻抚过小腹,目光瞬间变得柔软,陈不逊不适应她这般模样,忍不住移开视线。
“碧月的和离书你应该拿到了吧?”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本来就是一个赌鬼,又被人煽动去赌钱,不当心便入了套,典了自己的妻子。”
宋蕴摸了摸鼻子。
“巧的是,他签下的典契,被人换成了和离书,”陈不逊似笑非笑的看向宋蕴,“你只花了二十两银,便将此事促成,宋掌柜做生意的头脑还真是不错。”
宋蕴本也没想过要将此时瞒着他,厚着脸皮认下:“陈大人谬赞。”
陈不逊叹了口气,望着宋蕴欲言又止,宋蕴曾身为侯府嫡女,经历过的勾心斗角不比他少,而今宋蕴的生意越做越大,还搭上了裴牧的千丝坊,不知是福还是祸。
盛阳书院崛起,京城世家大族必然会阻拦,身为院长的宋柏轩首当其冲。
还有她不知从何出得来的小印……
陈不逊神色莫名:“宋掌柜,前路坎坷,还望珍重。”
“虽坎坷,却明亮如昼。”宋蕴笑了下,随后提醒道,“陈大人,你可还记得碧月为何被丢到庄子上?那日她误拿的香料是西域草乌头,剧毒。”
陈不逊脸色微变,不同于藏红花、雷公藤,西域草乌头的毒性更大,可问题在于,西域草乌头制成的香料亦或是毒药,用在了谁身上?
裴牧?裴凌?亦或是……皇上?!
陈不逊顿时坐不住,起身同宋蕴告辞:“明日我便启程回兹阳。”
“我也该回去了,”宋蕴想了想,“陈大人可介意我同行?”跟着陈不逊和一众官差走,至少不必担心沿途的安全问题。
陈不逊自是非常乐意,他刚应下,便听有人慌乱道:“不行!”
卫辞连茶也不倒了,绷着脸看向陈不逊,娘子在这儿呆了这么久都没提要回去,偏偏这家伙一来,就想着回兹阳去。
肯定是陈不逊搞的鬼!
卫辞越想越生气,看向陈不逊的眼神也异常不善,若非他实在不通武艺,必然一拳打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
陈不逊微微挑眉,竟也觉出了卫辞身上那几分“可爱”。
“宋掌柜,明日辰时,我会在府城外等你三刻再出发。”
被无视的卫辞几近抓狂,刚要出言拒绝,便见陈不逊大步阔首的离去,全程没把他放在眼中!
简直可恶!!!
卫辞田黄石般剔透的眼眸里充满凶意,可看向宋蕴时,又立刻变得乖顺可怜:“娘子,你可莫要轻信陈县令的话,他哄你回去,定是不安好心。”
宋蕴觉得好笑:“是我自己要回去的。”
卫辞顿时更为伤心,陈不逊这狗东西到底说了什么,竟让娘子这般袒护。
“娘子有孕在身,来回奔波实在不妥,”卫辞打起精神来,“与其回到兹阳,娘子不如在金安府安胎,这里是府城,大夫的医术必然更为精湛,我与老师也能照应着些。”
“白大夫的医术你还不放心?”况且裴牧如今就在兹阳住着养伤,随身携着两名太医,远比金安府更安全,只是她不好告诉卫辞。
宋蕴解释道:“香思坊近来需要改动的事项颇多,我不放心,还有碧月和金梨,她们二人回去也有要事,这儿到底不是咱家。”
卫辞心神微动。
住在范府固然便利,可终究不是事,盛阳书院已经步入正轨,他和老师短时间内不会离开金安府,难道要一直借宿?
到底没有自己家来得方便。
“娘子说的是,我们是该有间自己的宅子。”
卫辞说罢便风风火火的跑去找宋柏轩商议,宋蕴根本来不及阻止。
没多久,师徒俩便达成共识,决定在金安府买间宅子先住着,好方便宋蕴安胎。
宋蕴倍感头疼。
不是因为银钱,宋家现在并不缺银子,不提香思坊的盈利,单是宋柏轩的束脩便足以养家,甚至还能余出不少。
买宅子是小事,然而搬出范府却是大事,以宋柏轩现在吸引的仇恨,怕是刚搬出去两日便被人暗中弄死了。
住在范府至少还能好好活着。
“我暂时不回去,”宋蕴只好改口,“父亲也不必想着再买宅子,金安府终究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不如先留着银钱。”
若是顺利,宋柏轩一路闯过秋闱、春闱,甚至殿试,最快一年,他们就能离开金安府。
师徒俩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宋柏轩想了想,说道:“蕴儿,你身子重,碧月和金梨又都有事要忙,不妨再多买几个丫头回来给你解闷,你放心,爹有银子。”
宋蕴不缺银子,却也将这份心意受了。
隔天牙行便送了不少人来府上供宋蕴挑选,她想了想,索性多挑了些,两个丫头给自己用,另有两个小厮给宋柏轩和卫辞做书童使唤。
大户人家的公子读书都有书童伺候,宋柏轩做了盛阳书院的院长,总不能一直用卫辞来撑场面。
两个丫头年纪都不大,人也机灵,她随即给取了名字。
一个叫妙颜,一个叫妙雨。
处理完这一切,宋蕴才有心思歇着品茶,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似乎是忘了什么。
宋蕴苦恼片刻,想不出,遂抛之脑后。
与此同时的金安府城外。
日上三竿,辰时已过三刻。
陈不逊骑在马上,远远地朝城中望过去,却没瞧见本该出现的人影,想来是不会再出现。
多少有几分遗憾,但更多的是释然。
“走吧,殿下还在等着我们。”
一行人纵马疾驰,很快消失在乡道上。
……
有碧月这个得力干将在,千丝坊二楼的香料柜台很快便重新开启,数十个丫鬟和小厮轮换着跟在她身边观摩,连宋蕴都忍不住去瞧了两回。
存放在千丝坊中的香料渐渐有了销路,一切步入正轨,宋蕴心中大定,索性安心在范府养胎,甚少再插手生意。
有了上次的教训,短时间内她不敢再碰香料,偶尔盘盘账,看看书,倒也十分自在。
然而比起宋蕴的惬意,赵晴云的境遇要凄惨许多。
盛阳书院本没有守门人,任何学子或者百姓,都可进入其中,或是听课或是看书、抄书,读书氛围极好。
赵晴云蹭了两回便宜,见到了宋柏轩,可第二日再去时,就被守门人拦在了外头:
“学府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赵晴云忍住心中的燥意,解释道:“我不是闲杂人,我来找宋院长,或许你们刚来不清楚,我是他的女儿。”
两个守门人想也不想的戳穿她:“宋院长的女儿生得极美,我们都是见过的,你这女子,莫要胡说八道,污了宋院长的名声!”
一句“宋院长的女儿生得极美”,让赵晴云瞬间破防,面色扭曲。
两个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
她贵为侯府嫡女,比那泥腿子出身的宋蕴不知强多少倍,除了容貌,她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赵晴云压下心中的戾气,笑着同他们解释:“我的确是宋院长的女儿,他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宋蕴,一个是我……”
“休得胡言!”
守门人大喝一声,他本就生得五大三粗,在进进出出的学子中十分惹眼,见他跟一个女子起争执,不少学子全都跑来围观。
倘若能英雄救美、行侠仗义,亦是一桩美谈。
却听守门人言辞凿凿:“你这女子,宋院长亲口所说,他只有一个女儿,你为何非要冒充宋小姐?再这般无理取闹,我必将你送到府衙!”
学子们顿时来了精神,宋院长的女儿他们知道啊,生得貌美如花,宛若仙子下凡,可惜便宜了宋院长那位弟子,如今要唤一声“卫夫人”。
竟然有人敢冒充她?那得有张好脸蛋才行!
众学子打量的目光让赵晴云如芒在背,浑身不适,脸颊处的红色胎记更是烫得吓人,她猛地推开周围的学子,踉踉跄跄的跑开。
宋蕴,又是宋蕴!
凭什么宋蕴竟有如此好运气,一副绝世仙容,一个疼爱入骨的生父,一个才学出众前路光明的夫君……不,这些本该都属于她!
父亲是她的,师兄是她的,与卫辞的婚约,也本应属于她。
可如今想要取得父亲和师兄的原谅,只剩下宋蕴这一条路,然而宋蕴同样不肯见她。
或许,须用些特别手段。
没多久,在院子里躲清闲,边吃葡萄边翻书的宋蕴,便被千丝坊的小厮再次找上门。
“宋掌柜,香料柜台那边又闹起来了。”
宋蕴:“……”
她坐直身子,心有防备的问道:“可是又有毒香?”
宋蕴隐隐觉得不是,刘娘子的把柄还被她捏在手中,她不敢再轻易动手,而香思坊的销路也没有彻底打开,不会影响金安府内其他香铺的生意。
那又会是谁呢?
“那倒没有,是一个姑娘非要去香料柜台帮忙,跟碧月姑娘起了争执,险些打起来……对了,那姑娘脸上有块胎记,自称跟您是好姐妹。”
宋蕴顿时气得脸都绿了。
恶心人的玩意儿,谁愿意跟她做姐妹?
当年她做的那些腌臜事,旁人不提,她也全都忘干净了?
第102章 【102】“今日我打了你师妹两巴掌……
千丝坊二楼。
短短月余,千丝坊里闹了两回事儿,还都是因香思坊而起,坊中的掌柜和小厮难免会有些意见。
因着碧月和赵晴云的争执,不少客人留下来围观,二楼被挤得满满腾腾,宋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妙雨和妙颜在前面开路,仗着力气大,硬生生挤开了一条道。
正在僵持着的赵晴云和碧月,齐齐松了口气,迫不及待的看向宋蕴,碧月正组织语言告状,便被赵晴云捷足先登。
“妹妹,你这丫鬟好不听话,竟敢私自把香料白白送人!”赵晴云语气亲昵,仿佛同她是亲姐妹般熟稔,“丫鬟就是丫鬟,目光短浅,以此来拉拢客人,以后咱们的香还怎么卖?”
碧月又气又怒,连忙向宋蕴解释:“夫人,奴婢没有……”
宋蕴瞧见她脸颊肿的高高鼓起,火气瞬间冒了出来,冷眼看着赵晴云道:“别叫我妹妹!”
赵晴云无奈笑笑:“妹妹不认我也无妨,我认妹妹便是了。”
生怕她不认,赵晴云连忙又道:“我知道,妹妹与我还存着些误会,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不打紧,重要的是先处理这吃里扒外的丫头……”
“香是我让她送的,”宋蕴打断她,目光冰冷,“我自个儿做出的香料,愿意怎么送人便怎么送人,何须你一个外人插嘴?”
赵晴云愣了一下,随即又道:“我们是姐妹,又怎能叫外人?”
听她又提起“姐妹”二字,宋蕴忍不住火大,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你给我记住!赵晴云,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姐妹!”
想起赵晴云曾“好心”寄给她的信,宋蕴的脸色愈发难看,她竟敢要父亲插手党争,投靠二皇子信王!
口口声声是为了父亲的前途着想,可当初丢下父亲的也是她,害父亲断腿的人亦是她!
既然赵晴云抛下这层脸皮不要,宋蕴也不介意彻底给她撕下来:“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赵晴云,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赵晴云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宋蕴,她好歹也是平阴侯府娇养十几年的千金,怎么会如此粗鲁?
她的名声不要了吗?!
恰在这时,赵晴云眼尖的发现宋柏轩和卫辞师徒俩上了二楼,她的眼泪瞬间落下。
“凭什么?宋蕴,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的人是我,不是你,凭什么你如今享有父亲全部的宠爱,而我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见父亲一面都做不到!”
赵晴云声泪俱下的控诉道:“我只是想帮你,可你却为了一个贱婢打我,宋蕴,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宋蕴冷笑,正要抬手,却忽然见碧月朝她使了个眼色,接着迅速屈膝行礼:“老爷……”
“啪!”
宋蕴这一掌还是落了下来。
碧月脸色微变,心情颇有些复杂,她在齐家见惯了这种招数,赵晴云说这种话故意激怒夫人,引得夫人再次对她动手,好让姑爷和老爷对她产生怜惜……夫人还是太冲动了。
她这样想着,却见宋柏轩和卫辞慢吞吞挤了进来,并无想要伸手阻拦的意思,不由得发怔。
宋蕴目光冰冷的看向赵晴云:“赵晴云,你也有脸提,这些年你对得起我爹对你的宠爱吗?他宠你爱你事事顺着你,而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她本想着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大度些不跟赵晴云计较,省得父亲在她们中间为难,可没想到赵晴云一而再,再而三突破她的底线。
今日不管谁来,这口恶气她必须出!
“爹……师兄……”
赵晴云捂着脸颊,眼中泛泪,目光希冀的看向宋柏轩,以父亲明辨是非的品性,哪怕她的确有错在先,可宋蕴当众打人毫无体面,必然会得到更多教训。
或许看在她挨了两巴掌的份上,父亲会生出怜惜,不再计较她曾犯下的错事。
然而宋柏轩的举动让她无比心寒。
宋柏轩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关切的对宋蕴道:“蕴儿,你如今身子重,这点小事儿何必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快些回去,这里的事,为父来处理。阿辞,你送蕴儿回去。”
卫辞连忙过来,捧住宋蕴的手,见她五指泛红,忍不住皱眉。
宋蕴任凭卫辞揉捏自己的手指,冰冷的目光仍旧落在赵晴云身上,她知道赵晴云为何要挽回父亲和卫辞,无非是为了信王,为了她自己的前程。
但宋蕴更清楚,宋柏轩绝不能同信王扯上一丝关系。
信王早就拉拢了一众文臣,他们绝容不下盛阳书院,更容不下父亲这种“异类”,拉拢父亲只是为了不强大裴凌。
倒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斩断赵晴云的妄想,与她撇清关系。
宋蕴从卫辞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目光冷淡的扫过师徒二人,哪怕她并未言语,宋柏轩与卫辞也能清晰感觉到,她在生气,很生气!
“没听到吗?”她漫不经心的说道,“她在叫你们。”
师徒俩只觉得心头一阵发苦,本以为将赵晴云死死的拦在外头,便不会再生出事端,可没想到她竟敢蹦跶到宋蕴面前。
宋柏轩深吸一口气,淡声道:“我不是你爹。如果你再来纠缠,我不介意去平阴侯府向赵侯爷讨一个公道,更不介意将你曾经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公之于众。”
赵晴云的脸色瞬间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卫辞生怕她装晕搅了香思坊的生意,连忙站出来:“范大人早已向京城去信,赵小姐,侯府来接你的人已在路上,或许今日便至,你确定还要在这儿纠缠吗?”
赵晴云瞬间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十分精彩:“你,你们……”
宋柏轩不介意让她心死得更彻底一点。
“你一个尚未出嫁的闺阁之女,私自随外男出京,你爹知道吗?”
自然不知道。
如果此事让平阴侯知晓……赵晴云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可是……”赵晴云含泪控诉道,“我们相依为命十几年,难道还比不上她陪你短短几个月?血脉就那样重要吗?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教我的!”
宋柏轩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复杂。
十几年,哪怕是养条狗,都已有了感情,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恰恰有时候,人不如狗。
人知利弊,会权衡,会轻易抛下一段感情,奔向更好的前程。
他不怪她。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你还记得我教你的东西,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
回范府的路上。
宋蕴坐在柔软的马车中央,宋柏轩和卫辞各坐在两边,全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宋蕴睫羽微颤,视线垂落在摇晃的车帷上,轻声问道:“父亲,你可怪我?”
怪她如此不讲情面,定要与赵晴云撕破脸皮,逼他左右为难的表态,打破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会怪她吗?
宋柏轩知道自己不能,哪怕赵晴云由他一手养大,二人相依为命十几年,可蕴儿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前十几年,他没能给她足够的宠爱,没能尽到一丝作为父亲的责任,在以后的岁月里,难道还要继续亏欠她吗?
真正做错的人是他。
是他没有及时看清赵晴云的为人,是他不愿让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名声一败涂地,才牵连了另一个他始终亏欠的孩子。
“这不怪你,蕴儿,是我委屈了你。”
宋柏轩忍不住叹气,哪怕她们同样都是女儿,他又凭什么要求懂事的女儿一直忍让退步?更何况,赵晴云已早已不再是他的孩子。
“以后见了她,不必顾忌情面,为父与她也并无多少情面可讲,”宋柏轩看向宋蕴,嘱托道,“只是你万不可再亲自动手,她下手没轻没重,若是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宋蕴沉重的心情陡然轻快起来,待走下马车,宋柏轩先行离去后,她忍不住偷偷问:“范大人真向京城去了信?”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好奇,卫辞忍住笑意,轻轻颔首。
他与老师都不愿让赵晴云在金安府久留,思来想去都没有更好的法子,最后索性直接将此事捅到平阴侯府去,平阴侯的亲生闺女,凭什么要他们二人发愁?
只是如今看来,他们还是做的太留情面了。
不应该只捅到平阴侯府,更应该捅到京城人人皆知,好让平阴侯府嫡女的名声传遍大街小巷。
卫辞眼中掠过一丝寒芒,接着又泛出笑意:“虽是以范大人的名义,内容却是老师与我亲自把关,必然会气得那位侯爷直跳脚。”
宋蕴闻言顿时满意了,眉眼弯弯,泛着喜色。
赵旭炎心胸狭隘,得知亲生女儿还惦念着另外一个爹,死皮赖脸的追到金安府来,可不得活生生的气吐血。
真想去看热闹啊……
“他什么时候到?可会亲自来?”宋蕴轻咳了下,解释道,“我是想着,早日将她接走,免得再有麻烦。”
京城那边并没有回信,卫辞也不知道具体时日。
“或许明日,不过……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热闹是凑不上了。”他含笑说道。
宋蕴嗔他一眼,心中却有些羞赧,也不知为何,大抵是处得久了,卫辞竟能看穿她的小心思。
这实在不妥。
宋蕴努力板起脸,语气冷淡的问他:“今日我打了你师妹两巴掌,你这做师兄的,可有意见?”
卫辞想了想:“有。”
宋蕴顿时来了火气,跃跃欲试的扬起手,若是有不中听的话冒出来,她不介意再无礼一回。
卫辞忙道:“下次叫妙雨动手,她力气大,不怕疼。”
妙雨:“……”
第103章 【103】菩萨有心,众佛无眼,竟叫……
平阴侯府的热闹,宋蕴终是没赶上。
大抵是赵旭炎也知道自己在金安府没什么好名声,一路十分低调,接了人便直接离开府城,迅速回了京城。
宋蕴不由得惋惜,但好在没有赵晴云来干扰后,香思坊设在千丝坊二楼的香料柜台渐渐步入正轨,有了几分正经模样。
在碧月和金梨的联手下,十几个丫鬟小厮在短时间内将香思坊的香料种类摸透,迅速培训上岗。
碧月不放心他们的本事,花了大半个月让他们轮岗,仔细找出了许多毛病,一一纠正后才放心的把人交给宋蕴。
千丝坊的行动力极强,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每一家分店都设了属于香思坊的香料柜台。
人手还远远不够。
宋蕴将第一批丫鬟和小厮分派下去,又让碧月和夏金梨继续招人……足足忙活了近两个月,才停下来修整。
香思坊的生意却没停下,源源不断的香料,尤其是熏香,销往各府城,十分红火。
宋蕴盘了下手中的账目,分出一笔银子,直接拿到了范明冶面前。
在范府住了这么长时间,宋蕴是真怕把范府吃穷了。
范明冶的生活极其俭朴,不嗜酒肉,不好品茶,每日粗茶淡饭便已极其满足。他待下人也极其宽厚,府上虽养了不少下人,却也多是家生子,无处可去,哪怕月钱低些也不愿离开范府。
怪不得范府这么些年,能防范的密不透风。
范明冶看了眼她手中的银票,眼角抽了抽:“拿回去,我可不要你一个小娃娃的银钱。”
宋蕴往前推了推,不好意思道:“我们全家在范府叨扰了这么久,又得了范老这么久的庇佑,合该有些表示。”
对于范明冶,她是出自真心的感激。若非她住在范府,刘娘子便不会善罢甘休,而身为盛阳书院院长的父亲,也不会轻易安宁。
她与齐府的恩怨,范明冶心里门清儿,却任由她扯着范府的虎皮谋事,全然是沾了父亲的光。
宋柏轩摆摆手,还想拒绝,宋蕴直接说道:“我知道您不会轻易收下,可盛阳书院根基尚浅,花销也多得很,范老不妨将这笔银子当成善款,给学子们多买些笔墨。”
范明冶若有所思的打量起宋蕴,他隐约记得兹阳县组织过一场学子间的联合考试,所需花销便是从商人身上筹集。
当时他并不情愿,问陈不逊这筹银子的主意是谁出的,陈不逊那小子含含糊糊的糊弄了过去,反倒说服他将此事促成,最后办得也极为漂亮。
没想到筹银子的主意竟是出自宋蕴。
有这样聪慧圆滑的女儿,倒也不必担心宋柏轩那耿直性子入了官场,会被人算计到骨头渣子都不剩。
“没想到你也有这份心,”范明冶笑了,“好,放下吧,留给你父亲发束脩。”
提起宋柏轩,宋蕴当即想起来意,意有所指的问道:“范老,父亲乡试在即,盛阳书院那边的事……”
“你呀——”范明冶放下手中书卷,脸色格外无奈,“我倒是想找人接手,可你父亲在书院离身兼多职,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全。”
宋蕴忍不住腹诽,合着范老也知道父亲在书院有多辛苦,每天忙得团团转,回来后还要点灯熬烛,身子哪里吃得消。
范明冶道:“放心,我已参谋好了合适的人选,不过院长之职,还需他挂着,届时他高中,也能给盛阳书院增光添彩。”
宋蕴可不想让宋柏轩身上压着那么多沉甸甸的期盼,委婉的提醒他:“范老,父亲毕竟是第一次参加乡试,若是哪里做得不好,您可得仔细照顾着些。”
范明冶当即双目一瞪:“怎么,你不看好他?”
宋蕴连忙摇摇头,她自然知道父亲的才学不低,可科举一途并非只靠才学,还靠运气。
但范明冶却对宋柏轩充满信心,挥挥手打发宋蕴离开,自己又捧起了书卷。
总不能下次做赋还输给那老小子!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乡试很快来临,宋柏轩在自家孩子的殷殷期盼以及无数百姓的目光中,跟年轻的学子们一起排队进入考棚。
乡试的考生年纪不等,上至花甲,下至十一二岁的天才,但更多的还是弱冠左右。
宋柏轩也遇到了几个常在盛阳书院借书的熟悉面孔,泰然自若的同他们交际。
乡试要考三场,每一场都需三天两夜,除了学子本身的才学外,还需有足够的体力支撑。
宋蕴担心宋柏轩的身体,让金梨搓了十几个药丸子带进去,药丸子里都是些补气强体的好药材,用上好的白面和梨汁黏合,可当药用,也可拿来充饥。
但饶是如此,接连考过三场后,宋柏轩人也瘦了一圈。
回家睡了整整一天一天后,才有精神爬起来。
最后一场乡试恰好赶上中秋,宋柏轩没赶上过节,却吃上了宋蕴特意准备的月饼。
宋柏轩吃着甚好,但也不愿让宋蕴太过辛苦,叹道:“如今有妙雨和妙颜在,还有金梨,这些事让她们去做就好。”
宋蕴的身孕已三月有余,腰身略显,每日除了忙着盘一盘送来的账本,稍稍调整些香思坊的部署,便也没其他事可做了。
这回下厨也纯属她心血来潮。
“不好吃吗?”宋蕴反问道。
宋柏轩连忙摇头:“好吃!蕴儿给为父亲手做的饭,怎么都好吃!”
宋蕴:“……馅料是买来的,饼皮是妙雨调制的,火是金梨烧的。”
她微笑:“不过确实是我亲自动手包出来的。”
宋柏轩沉默了下,没敢吭声,他此前不是没尝过宋蕴的手艺,但没想到时至今日,仍是如此……出色。
好在家中人多,不必她亲自动手。
宋柏轩安慰了自己一番,认真道:“蕴儿有这份心,已是极好了。”
乡试出榜要在九月中旬。
宋蕴和卫辞焦灼的等待着,可宋柏轩却仿佛毫不在意,一切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连范明冶都按捺不住跑来问了两次,试探宋柏轩的口风。
但宋柏轩本人是真不知自己水平如何,他在慈水村寡居多年,再到兹阳县,再到盛阳书院,其间接触的学子水平大都一般,偶尔与夫子交锋,也没感觉有压力。
这是他第一次乡试,倘若不中,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没有老死,总有机会走到京城,走进官场。
他已经等了十几年,还差几个三年吗?
大抵是怀着这样的心态,乡试出榜后,许多人来前来道喜恭贺,宋柏轩仍表现得云淡风轻,反倒叫许多人都刮目相看。
“好一个解元!”范明冶激动的踱来踱去,一大把年纪,硬是走出了十几岁小伙儿的精神气,晃得众人眼花。
“是解元!”宋蕴忍不住笑道,“范老,您快坐下歇歇,别把自己累着了。”
范明冶根本坐不住。
宋柏轩身为盛阳书院院长,本身就代表着盛阳书院,他在乡试一举夺魁,必然会为盛阳书院增光添彩。
他想过让盛阳书院走出金安府,走出兹阳县,去到每一个府城,可实践起来太难了。
但如今看来未必没有希望。
只要宋柏轩站得越来越高,盛阳书院就能被越来越多的贫寒学子看到!
“好好好!柏轩啊,你干得很好!”范明冶越想越激动,索性也不再久留,转身往书房去写折子,他得尽快将消息传回京城,送到皇上面前。
京城,比奏折先至的,是金安府乡试出榜的消息。
自盛阳书院出名后,便吸引了朝中百官的目光,文臣、世家、武将都对此极为关注。
也包括忠王、信王两位正在争储的皇子。
忠王早就将盛阳书院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上次信王私自离京拜访金安府,他气得连夜召集幕僚想办法,及时将信王逼了回来。
信王为人谦和,有如玉君子的美称,早已拉拢朝中一半多的文臣为己用,忠王想要争储,必须争取更多读书人的支持。
盛阳书院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给出区区几分薄利,便会有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为他所用。
得知宋柏轩中了解元之后,忠王笑得合不拢嘴,连夜派人去送赏赐,他这番举动没避着任何人,几乎在明晃晃的宣布,宋柏轩是他的人。
气得信王的脸色黑了又绿,绿了又黑。
信王的党羽对此也十分有意见,早知这宋柏轩有如此本领,便不该给他参加乡试的机会。
信王听得愈发生气,阴狠道:“区区一个乡试就把你们怕成了这样?会试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各州府的乡试在州府举行,而会试却是在京城。
京城可是他的地盘!
他要宋柏轩高高爬起,然后跌落,一击致命!
与此同时,被关在平阴侯府佛堂思过的赵晴云,也同样收到了宋柏轩中解元的消息。
佛珠滚了一地。
赵晴云恨恨的掐着掌心,疼痛让她愈发清醒,望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菩萨,尖叫被她堵在嗓子眼,如她的心绪一般憋闷。
菩萨有心,众佛无眼,竟叫宋蕴有如此好命。
从前享侯府富贵的人是她,此后平步青云前路璨烂的人亦是她,福气全叫她一个人占了。
明明这些全都本该属于她。
早知这平阴侯府阴森似坟冢,她万不该孤身前来,在慈水村的日子再难,也好过关在这里发烂发臭。
整整三个月,暗无天日的佛堂,肆无忌惮的佛香,周围安静的叫她害怕。
既然无人再肯善待她,就莫要怪她狠心!
第104章 【104】“忠王是天阉。”……
一列商队低调的进了金安府城,身着短打的护卫提着两串冰糖葫芦靠近马车,素白修长的手从车帷里探出,迫不及待的接过去。
护卫苦口婆心的劝慰:“殿下,这东西还是少吃些……”
裴牧:“滚!”
声音响亮清澈,中气十足,可见在兹阳县这些时日身子养得不错。
商队在千丝坊门前停下,马车却悄无声息的来到盛阳书院。
裴牧连同侍卫在盛阳书院转悠了几圈,最终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翻身闯进隔壁范府。
望着眼前熟悉的院落,裴牧挑了下眉,在范府下人惊愕又恐惧的目光中,大摇大摆的在府中散步。
没多久他便找到主院,出现在正在苦思棋局的范明冶面前。
裴牧冷不丁说道:“往右三子。”
范明冶猛然抬起头,看见裴牧,更是吓得瞳孔剧缩,忍不住闭上眼欺骗自己。
不可能!
裴牧这狗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如此洗脑了数次,范明冶终于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贴得极近的俊美脸庞,那笑眯眯的模样,十分欠揍。
范明冶一阵火大:“你……你又来干什么?”
他真是服了裴武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硬生生只憋出三个儿子,还一个比一个气人。
裴牧自来熟的坐下:“来拜访范老,好感谢范老的救命之恩——”
“没有的事!”范明冶迅速否认,“殿下福大命大,能活到现在,是您自己的功劳,跟范某可没有关系。”
裴牧倒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打乱他的棋局,气得范明冶胡子忍不住抖啊抖,恨不能当场给他两巴掌。
“孤要回京了。”裴牧说道。
范明冶突然沉默下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裴牧回京意味着什么。
朝中的局势本就动荡不安,再加上一个跃跃欲试的废太子,也不知裴武帝还能否经得住折腾。
“殿下……保重。”范明冶轻轻叹了口气。
他与裴武帝感情极好,几乎是看着太子飞快成长起来的,范明冶从不站队,却早已将裴牧视作未来的君主。
可惜事事不尽如人意,太子被废,故人变心,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日积月累的考验。
他累了,不愿再伴在君侧,只想安安分分的在金安府养老。
裴牧轻笑一声,起身掸了掸衣摆,似是不在意道:“范伯,京城就先别回去了,老老实实在这儿窝着,等日后有机会,我再接您回去看看。”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范明冶愣住,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牙牙学语的稚童。
再回神,眼前已没了人影。
……
小院,书房。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眼神间惊起厮杀,尽皆不让分毫。
宋蕴面无表情的坐在二人中间,无奈又无语,最终忍无可忍才道:“还没看够吗?”
卫辞不甘心的收回视线,裴牧嗤笑一声,叹道:“这书呆子,眼睛倒是生得漂亮。”
隐隐让他觉得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卫辞闻言脸色更臭,若非此人是娘子的客人,他必定让范府的护卫将他扫地出门。
然而紧接着此人说了更讨厌的话:“孤准备回京,你们跟孤一起。”
“不去!”卫辞干脆利落的拒绝。
裴牧睨他一眼,轻飘飘:“你的话不重要。”
卫辞瞬间拳头硬了。
这狗东西,好欠收拾!
“夏家兄妹都去,”裴牧看向宋蕴,他自是注意到宋蕴越发明显的孕相,不然也不会松口带上卫辞,“你不去,孤心中不踏实。”
他寻了无数神医为他诊治,仔细调养身子,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倘若回京一个不慎再染上毒香,必然前功尽弃。
此次回京,如同背水一战,再无其他选择。
宋蕴皱了下眉:“这么急?”
她本以为好歹要等裴牧养好身子,后院有了动静再说。
裴牧看了眼京城的方向,意有所指:“乌云密布,暴雨将至。”
宋蕴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可能。
“不行!”卫辞看了眼宋蕴,又看向裴牧,“我家娘子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哪儿去不成,你最好打消你那鬼主意!”
裴牧掀起眼皮看他:“少说些没用的话,你们夫妻之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做主了?”
卫辞想硬气的反驳,但当着宋蕴的面,到底没敢大声说话。
但他心中还是很不爽。
他们夫妻之间到底是谁做主,跟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说得好似他们十分熟稔一般。
宋蕴沉吟片刻,终是应下:“好,但可能没那么快。”
裴牧终于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他很清楚,如果宋蕴执意拒绝,他几乎不可能动用强行的手段。
但好在没有走到那一步。
与此同时,宋柏轩被范明冶匆匆叫走,见他进门,范明冶便迅速关门,插好门栓,一一确认窗户是否关紧。
宋柏轩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范明冶语重心长的教育他:“柏轩啊,你记住,隔墙有耳!日后进了官场,哪怕是在自己家中,亦要多些防备。”
宋柏轩当即应下,接着问道:“范老寻我可是有事?”
当然有事,还是大事!
今日裴牧来访,又听说他去寻了宋蕴,不管二人究竟达成了何种协议,对宋柏轩而言,都不是好事。
“朝中局势动荡不安,你如今也算半个官场人,必得谨言慎行,少跟皇家之人沾染关系才好。”
范明冶说罢便紧盯着宋柏轩,想要看他对此事是否知情,但出乎意料,他竟没看出什么来。
“我是说,”范明冶顿了下,直接点明其中关键,“你可知上次蕴儿救下的男子,是什么身份?”
宋柏轩迟疑:“您不是不让问吗?”
范明冶恨不能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浆糊:“你身为父亲,连女儿在外交什么朋友都不知道,万一酿成大错怎么办?”
“不会的,蕴儿聪慧有度,行事颇有分寸,”提到分寸二字,宋柏轩难得顿了下,接着泰然自若的说下去,“我相信蕴儿。”
“……”
“他是废太子,裴牧!”
……
宋柏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
黄昏时分,院中的桂花树散发出阵阵幽香,沁人心脾。这两株桂花树还是宋蕴从外头高价买回来,特意栽种在书房外,给整个院子都添了许多生机。
宋柏轩无心赏花,匆匆敲开宋蕴的房门,与正在生闷气的卫辞四目相对。
不等他开口,卫辞便已满腹委屈的告状:“父亲,娘子她要去京城,我怎么劝她都不听,您快来劝劝他。”
宋柏轩压下心头的惊疑,正要开口问宋蕴,忽然想起废太子裴牧的事:“刚刚有人来了?”
卫辞忙不迭的点头,幽怨的小眼神落在宋蕴身上,又连忙收回。
“可是裴牧?”
卫辞下意识的应是,接着便反应过来,老师是如何得知的?莫非老师也属意让娘子回京?!
宋柏轩将二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没想到蕴儿当初的善心之举,却将她卷入了京城夺嫡的漩涡之中,他私心里更愿意相信,蕴儿对裴牧的身份并不知晓,才会被他蒙骗,但宋柏轩比谁都清楚,他的女儿聪慧多识,没那么轻易上当。
只怕她心中早有定夺!
宋柏轩念及此,索性不再多想,直接找了把椅子坐下,一脸无奈:“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师徒俩齐刷刷的把视线对准她,饶是宋蕴早有准备,也忍不住觉得头大。
她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
宋蕴只好将她与裴牧的结识原原本本的道出,她本也不愿与裴牧牵扯过深,但在回兹阳途中,裴牧对她多加关照,可见人品之厚重。
宋柏轩即将踏入官场,想要不涉入党争,只有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孤臣,然而孤臣却并不好做,要么家族根基深厚,要么功绩难以超越,要么与君王有少年情谊……出身寒门的孤臣,大多难以善终。
裴武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忠王残暴嗜杀,信王阴狠毒辣,唯有裴牧还有些皇子模样。
宋蕴垂下眼睑,轻声道:“其中亦有我的私心,三皇子虽以被废去太子之位,被圈禁在京城,可他今日依旧逍遥在外,可见他与皇上之间尚有父子情。”
宋柏轩轻按眉心,叹气:“蕴儿,皇家哪有什么父子情,三皇子自幼被立为储君,才学武略皆是天骄级别,但仍被废去太子之位,你可知为何?”
“因他膝下无子。”
“非也,”宋柏轩看了眼紧闭的门窗,压低了声音,“传闻他与一个乐童同吃同卧,关系非比寻常,皇上得知后震怒,要他尽快诞下子嗣,可惜……至今无所出。”
宋蕴听得忍不住愣神,宋柏轩亦有些羞赧,轻咳一声:“范老所言,非我杜撰。”
宋蕴&卫辞:“……”
“父亲,”宋蕴斟酌了下说辞,“殿下他应当并非有龙阳之好,只是被人用了毒,肾阳亏空,才会妨碍了子嗣。”
宋柏轩皱了下眉,范老不可能对他撒谎,但蕴儿……
“你怎么知道?”他问宋蕴。
宋蕴悄无声息的移开目光,没答话,她总不能跟父亲说,裴牧曾不止一次想拆散她们夫妻俩。
饶是如此,师徒俩也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卫辞猛地起身:“不行,娘子你不能去京城!”
裴牧纵使被废去太子之位,在京城的势力也绝不可小觑,娘子若真去了京城,岂不是羊入虎口?!
宋柏轩也跟着点头:“信王不行,还有忠王,我观忠王品性尚可,打磨一番,未必没有希望。”
眼看着师徒俩对裴牧的成见越来越深,宋蕴深吸一口气,只得闭眼放大招:
“忠王是天阉。”
第105章 【105】“夫君,你说我在京城开一……
听到宋蕴如此大放厥词,师徒俩吓得眼前一黑,一个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一个恨不能立刻堵上宋蕴的嘴!
这种话是可以随便拿来说的吗?
身为皇子,竟被人说是天阉,一旦此话传进忠王的耳朵里,他们全家,不,九族都会扒出来鞭尸!
宋柏轩捂着胸口,呼吸不稳:“蕴儿,莫要胡说!”
宋蕴轻轻笑了一声,她也不知为何从前将自己困住的心魔,竟这般轻飘飘的散去。
或许是笃定,她再也不会似前世那般,重蹈覆辙。
“事关重大,女儿不会胡说。”
宋柏轩一脸的欲言又止,他很想问宋蕴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却又不好开口。
宋蕴泰然自若的扯谎:“女儿从前有个旧相识,恰好入了忠王府,如今是忠王侧妃。”
提及忠王侧妃,宋柏轩与卫辞瞬间有了印象,但仍不敢相信这样离谱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堂堂皇子竟是……那他还费劲巴拉的争什么皇位?
宋蕴不在意两人难以掩饰的惊愕,自顾自的说道:“父亲不信也罢,但也不必过度忧心。我与殿下早已达成共识,他在明我在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暴露。”
她顿了下,看向宋柏轩,安抚道:“父亲该怎样就怎样,不必忌惮他,说到底,我与他做的是生意,只涉及我与香思坊,不牵扯父亲与夫君。”
裴牧还要仰仗她来辨识毒香,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绝不会与她撕破脸皮。
宋柏轩心中无比复杂,话是这样说,可女儿被牵制在他人之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安心。
先是平阴侯,又是废太子,一山更比一山高,他现在只是区区一个书院的院长,根本毫无反抗的可能。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宋柏轩心中无比沉闷,脸上尽是郁色。
他知道宋蕴性子倔强,做下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宋柏轩只得叹气,允了她回京的请求。
“为父只有一个要求,带上阿辞,你身子重,做事不方便,有他事事照应着,我也能放心些。”
宋蕴轻声应下。
宋柏轩叹了口气,起身离开,顺便揪走了卫辞。
宋蕴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心中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又沉又闷。
二人既已定下行程,许多事便得着手安排。
好在香思坊规模已成,很多事不必宋蕴亲力亲为,行囊自有妙颜妙雨打理。
相比之下,卫辞便凄惨了许多。
得知他有入仕之心后,宋柏轩便将他原本的课业加了数倍。
京城路途遥远,这一路总不能歇着吧?
入京后传信不便,课业总不能落下吧?
京城书铺林立,藏书众多,总不能白去一趟吧?
……学,往死里学!
宋柏轩白天忙完盛阳书院的事,晚上便在书房点灯熬烛的给卫辞写课业安排。
从诗词歌赋到治国策论,从历史典籍到人文地理,光是书目清单便有整整一本册子。
课业在另一本册子上,厚度翻倍。
卫辞翻看着册子中听都没听过的书名,险些眼前一黑,激动的落下泪来。
他哪里是回京,分明是去渡生死劫!
宋柏轩假装看不到卫辞眼中的幽怨和委屈,拍拍他的肩:“为师相信你。京城藏书极多,也有几家颇有底蕴的书铺,你可常去,遇见难求的孤本,务必抄回来。”
若非他被盛阳书院牵绊住脚步,宋柏轩也想提前入京,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
沉重的课业冲淡了离别愁绪,卫辞扶着宋蕴走上马车,与宋柏轩再次辞别。
宋柏轩佯装不在意,但在马车走远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人生在世,常有离别,但落于己身,亦难以免俗。
范明冶满脸纠结的朝他走来:“柏轩啊,你……”竟真舍得让俩宝贝蛋子随裴牧入京。
宋柏轩吸了吸鼻子,叹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随他们去吧。”
范明冶:“……”
……
一路风尘一路霜。
宋蕴与卫辞随着千丝坊的商队入京,临近京城时,裴牧的马车便已不知去向,只剩下李慎一人带队。
“宋掌柜,”李慎拦下宋蕴的马车,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契,笑道,“京城人多眼杂,客栈也不好长住,这间宅子尚算清净,宋掌柜不妨先住着。”
宋蕴愣了下,本想拒绝,然而李慎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这间宅子已过户到宋掌柜名下,也是主子的意思,金安府至京城路途遥远,宋掌柜受苦了。”
这算是裴牧对她的补偿?
宋蕴思量片刻便收下地契,视线匆匆掠过,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不愧是千丝坊,出手的确阔绰!
三进三出的院子,地段偏了些,却也不算差,估摸着至少五千两才有可能买下。
宋蕴再次向李慎表达谢意,才跟商队分开,赶往地契所标的那间宅子。
宅子里很干净,被人提前打扫过,各种物件一应俱全。
两人暂且在宅子里落脚,妙颜妙雨两个丫头忙前忙后的整理床铺,烧热水,好生休整了两日,宋蕴才缓过劲儿来。
九月的风已少了夏日的灼烫,夹杂着大街小巷的烟火香气,轻轻抚过人脸,叫人沉沦。
桂花糕、花生酥、云片盒子……宋蕴嗅着似曾相识的香味,心中微动,索性叫上奋笔疾书的卫辞出门闲逛。
卫辞当即应下,想了想,索性揣着写满书目的册子同去。
他也想见识见识京城的书铺,是否如老师所说,稀奇古怪的藏书数不胜数。
……
朱雀街,吴氏香铺。
吴氏香铺是吴氏早年的陪嫁铺子,这些年来一直是她最赚钱的产业之一,然而近来生意却是一个月不如一个月,实在叫人恼火。
吴氏本以为是掌柜不尽心,多次叫他去训斥,将账本亲自捏得手中盘查,可惜生意仍是没能好转。
思来想去之下,吴氏便亲自到了香铺,想要找到生意变差的根本原因。
然而她刚走下马车,便瞧见对面书铺晃过一对璧人,人影似乎有些眼熟。
再仔细瞧去,又不见了踪影。
吴氏眉头微蹙,心中思量着,总算想起那俏丽的妇人长得像谁,那一晃而过的模样,竟是与那个不孝女有七八分相似。
可那不孝女分明远在慈水村,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
吴氏满脸郁气的踏进香铺,人影寥寥,连小二都闲得在旁边打盹。
“放肆!”
一声冷喝,打盹的小二瞬间惊醒,心神战战的跪下求饶。
铺子里的客人也全都被吓了出去,吴氏深吸口气,知道眼下不是发落人的最好时机,索性压下怒气,耐着性子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几个月,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差,竟是连此前的一成都没有了!”
老掌柜脸色灰白,也顾不上说出实话会让主子不高兴,沉重的说道:“夫人您也是知道的,从前是……是那位小姐打理铺子,她擅长调香,偶尔也会拿来新品摆在铺子里卖,可惜如今……”
又是那该死的逆女!喂不熟的白眼狼!
吴氏果然满脸不悦,阴沉道:“不是有调香师傅吗?他们也能调制香料!”
老掌柜苦笑:“可他们的手艺远比不上那位……铺子里的生意每况愈下,只能靠从前的香方勉强维持,熟客也越来越少。”
再动人的香气,也会有厌倦的那一日,香品若不能推陈出新,铺子里的生意自然难以为继。
吴氏听得怒气翻涌,她怎么都想不到铺子里的生意竟会是此等状况,难道没有了宋蕴,她的香铺便赚不到银子吗?
“没用的东西!没人就给我去找,去聘请全京城最好的调香师傅,这些琐事还用我教你吗?!”
……
逛了大半日,两人也才逛完了一条街。
收获也是极为可观,卫辞左手提了两个盛满点心的食盒,右手提着沉甸甸的书篮,肩上还搭了两块不错的料子。
跟在他身后的书童更夸张,浑身上下挂满琳琅的包裹,肩上还扛着两匹上好的料子。
就连宋蕴都没空着手,又香又酥的羊肉饼被厚厚的油纸包着,香味却还是乱窜,香得人蠢蠢欲动。
妙颜妙雨两丫头连忙跑来帮忙。
碧月和夏金梨在金安府还有些事要忙,暂且过不来,宋蕴望着空荡荡的院落,轻轻捶了下酸软的腿,叹道:“人还是不够用啊。”
卫辞想起宋蕴在范府的待遇,忍不住心酸,当即撒手把书篮子挪给烛下,跑去给她捶腿。
“再买些下人也好,咱们院子大,人少了显得冷静,还是热闹些好。”卫辞说道。
宋蕴不由得想起远在金安府的夏家兄妹,以及碧月,还有被留在兹阳守家的莫绫,不知那丫头一个人留在兹阳可有怨言?
京城人多眼杂,忠王又见过莫绫的脸,宋蕴实在不敢冒险。
再过一阵子,等京城这边彻底安顿下来,她便叫莫绫入京。
宋蕴这般打算着,又忍不住惦念起香思坊:“夫君,你说我在京城开一家香思坊怎么样?”
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交缠极深,饶是千丝坊也极为低调,至今还没有设立香思坊的柜台。
宋蕴也不觉得可惜,京城的贵人极难伺候,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负责柜台,不开也好过得罪人。
卫辞想了想,道:“开间铺子解闷也好,只是娘子别累着,不如等碧月和金梨过来再筹谋。”
“也对,京城的铺面可不好买,价格贵得惊人,”宋蕴当即有了成算,“我先寻摸着,再攒些银子。”
卫辞忽然起了心思,试探道:“娘子,你觉得闲鹤先生的话本如何,在京城能卖得开吗?”
第106章 【106】“上次夫君也是这般说的。……
再次听闻闲鹤先生,宋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这才发现,此前在兹阳县无比畅销的闲鹤先生的话本,不论是在金安府还是在京城,都没有任何痕迹。
这……不应该啊?
宋蕴微微愣了下,接着泰然自若道:“闲鹤先生的话本连父亲都忍不住忙里偷闲的读,在京城自是能畅销无阻,可说来也怪,京城这么多书铺,我竟没有瞧见一本属于闲鹤先生的话本子,实在古怪。”
她的视线落在卫辞脸上,盯紧了那双田黄石般的剔透眼眸。
卫辞心中一跳,脸上忍不住有些泛热。
他本不想提此事,可又实在见不得娘子为难,赚银子养家本就应该是男子的事——
宋蕴似是未曾察觉,随口问道:“怎么,夫君也想效仿闲鹤先生写话本子吗?”
卫辞刚想应下,就听她继续道:“那恐怕是不行了,倘若叫父亲知晓,夫君放着好端端的圣贤书不读,偏要去写话本子,怕是会连夜杀来京城……”
话音未落,卫辞的身子便已经僵住,宋蕴一瞬间有所明悟。
怪不得卫辞总是能拿回家许多不明不白的银子,也怪不得他跟那书铺掌柜欧阳晟关系格外密切……原来他就是闲鹤先生!
宋蕴忍不住再次打量起卫辞,俊美的容貌,常年素色的长袍,满身的书生气,除却一双尤其漂亮的眼睛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有天分的读书人。
闲鹤先生的话本子内容天马行空,集江湖恩怨、历代悬案、妖鬼仙魔于一途,除却儿女情长更有家国大义在其中,莫非她夫君卫辞胸中竟有此般沟壑?
卫辞刚冒出的念头被掐灭,抬眸却猝不及防对上宋蕴发亮的双眼,心跳顿时漏了两拍。
“夫君还有事瞒着我。”她用的是肯定的口吻,卫辞心虚的移开视线,没等他开口,宋蕴便语气冷淡道:“瞒着也罢,夫君的事我向来插不上手。”
卫辞瞬间慌了心神,连忙道:“娘子,我不是有意如此,那闲鹤书生是我闲暇时杜撰的伪名,世间除却欧阳晟无人知晓!”
果然认了!
宋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卫辞,还没言语,卫辞便将从前的事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来。
“夫君的想法极好,可你如今志在仕途,写话本子必然会误了正事,”宋蕴轻轻笑了笑,“夫君且放心,银钱的事不必担心,千丝坊那边还有不少分成没送来,也快了。”
卫辞想了想:“既然以前那些话本只在兹阳售卖,京城必定没有,我可以一字不差的默出来,再次卖与书铺。”
“欧阳掌柜不在意?”宋蕴诧异道。
卫辞摇摇头,叹道:“欧阳兄早就把书铺关了,卯足了劲儿想要再考科举,近来已在兹阳县的盛阳书院做了教书的夫子,没空再卖什么话本子了。”
况且欧阳晟的书铺规模极小,许多售卖的书都由他亲手抄写,赚个笔墨费用,不然他也不会动了将旧话本再卖一次的念头。
宋蕴心中微动,忍不住再次看向卫辞,思量片刻道:“夫君不妨向欧阳兄去信一封,将此事说明再行定夺。”
卫辞当即点头应了,连夜着信一封发往兹阳县,又迅速捋了捋脑海中的思绪,将以前那些话本子默了两本出来。
数日后,待卫辞收到欧阳晟的回信,他才蓦然想起一桩事,霎时无比忐忑的看向宋蕴:“娘子,你没将此事告诉父亲吧?”
宋蕴笑着否认,卫辞瞬间安心,揣上厚厚的一沓文稿跟着她出门。
京城书铺林立,但能成版印刷成书册的铺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好在宋蕴对京城颇为熟稔,选了其中位置较偏,信誉却最好的一家——历明书铺。
历明书铺的掌柜是个生意人,看了两眼话本子,思量片刻便当即立下契书,四六分成,每月上旬盘账时来领银子。
卫辞心中大石落定,十分欢喜的应下。
出了门,卫辞将契书塞进宋蕴手中,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娘子收着,下个月别忘了来领银子。”
“夫君莫不是以为这样就算了?”宋蕴收下契书,绝美的脸庞上笑容浅浅,“夫君身上有这么多秘密,可真是让人苦恼啊。”
语气是极温柔的,但卫辞却觉得浑身刺挠,忍不住想逃。
“没、没有了……”他硬着头皮答道,“娘子,真的没有其他事了,我发誓!”
宋蕴浅笑:“上次夫君也是这般说的。”
卫辞:“……”
经过这段时日的寻摸,宋蕴还真找到了两家地段不错的铺子正打算转让,她随即找了掮客议价。
几经商议,最终以六千五百两的价格成交。
夏家兄妹与碧月也在同一日悄然入京,住进了宅子,他们随身携带着一批香料,正是宋蕴托他们带来的。
千丝坊的商队往来各府城,几乎每旬都有一次,但夏家兄妹身份特殊,没有李慎亲自带队,宋蕴实在不放心。
“一路可还好?”宋蕴一手牵着夏金梨,一手牵着碧月,脸上满是关切。
两人齐齐摇头,道:“一切都好,老爷还托我们带了信来。”
宋蕴这才彻底安心。
夏金山与碧月都是心有成算之人,夏金梨虽年纪轻,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炼,身上也多了一股子沉稳,几人合力筹办香思坊,不过一旬的功夫,便已有了模样。
比起兹阳县的香思坊,京城这边的铺面更大,巧思更多,装潢也更加精美,甚至足有上下两层的空间,是以只售卖香料便显得极为单调。
她近来有孕,对待香料慎之又慎,几乎没怎么调出新品。
如果把香与其他常用的物件结合起来呢?如口脂、脂粉、珠粉……甚至女子常用的钗环发饰?
宋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众人顿时双眼发亮,夏金山更是狠狠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接连三四个月香思坊都没什么新品,生意的确还有,却也远不如从前。
夏金山还以为宋蕴会为了保胎,舍弃掉香思坊,毕竟对于女子而言,腹中血脉才是最宝贵的。
宋蕴轻声笑笑,搭在小腹的手却落下。
她并非没有顾忌,只是到底舍不下,腹中的孩儿是她的血脉,可香思坊同样是她一手操办,耗费了无数心血。
短暂的歇息后,众人迅速忙碌起来,反倒又只剩宋蕴最闲,索性陪着碧月一起看铺子。
京城有诸多势力盘踞,形势复杂,宋蕴便也极其低调,挑了一个吉日便挂了牌子开门迎客。
谁料开门第一日,宋蕴便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忠王侧妃,赵盈,又或者说,夏金盈。
见到她的那一刻,宋蕴险些吓得魂飞魄散,直到瞧见她身后列队的护卫以及从不离身的丫鬟,她才回过神。
忠王府的护卫将香思坊围得密不透风。
赵盈脸上满是笑意,目光在铺子里游走两遍,最终看向二楼,宋蕴会意,当即领着她上楼。
身后的丫鬟还在跟着,宋蕴不敢随意搭话,正这般想着,就听赵盈笑着道:“想来你就是卫夫人,宋院长的掌珠?”
宋蕴愣了下,垂眸应是。
“生得的确是花容月貌,怪不得宋院长不放心,特意托人带了信给王爷,托我们家王爷多多照拂,”赵盈仿佛不经意的笑道,“王爷公务繁忙,特意派我送了赏过来,也好让卫夫人知会,在京城一切安心,有王爷在,必不叫你受委屈。”
原来竟是因为父亲。
宋蕴紧绷的心神缓缓松懈,旋即便又忍不住担忧,父亲竟给忠王写了亲笔信,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是后者,一旦叫忠王察觉,父亲定讨不到好处。
赵盈拉着宋蕴的手寒暄几句,便将下人遣退,躲在雅间里,迫不及待的问道:“卫夫人,听闻我兄长和妹妹也已入京,不知他们何在?”
宋蕴并未回答她,转而问她:“你这般出府,可有不妥?”
赵盈轻轻摇头,上次金安府一行她虽没办成事,却因肩颈受伤而换来忠王一部分信任,在府上荣宠无限。
此次出府是她有意不假,更是忠王亲口吩咐,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护卫出动。
“他们确已入京,金梨在家中,你兄长倒是在后院,不过——”
宋蕴一时极为犹豫,不同于夏金梨,夏金山是妥妥的外男,一旦被人发觉,夏家兄妹乃至整个香思坊都只有死路一条,更甚至会影响裴牧的布局。
赵盈目露哀求,紧紧地攥着宋蕴的手:“我不求能与哥哥说上话,只远远看上一眼就好,兄长的腿疾那般严重,我实在不能放心。”
宋蕴叹了口气,提醒道:“你千万记得,莫要露出任何异常,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赵盈忙不迭的答应,心情忐忑的随她下楼。
宋蕴让碧月去后院传了个信,没多久,夏金山便捧着一个匣子出来,他身形削瘦,走路却极其沉稳,早已看不出原本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双腿。
夏金盈望着兄长熟悉的脸庞,险些落下泪来。
但眼下她不能展露分毫。
夏金盈硬生生的将泪意逼回去,让丫鬟接下匣子,与宋蕴告别。
此行能看到安然无恙的兄长,她已再无奢求。
她虽深陷地狱经受百般折磨,可她的兄长和妹妹尚在人间,只要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她便是丢了这条命,也再无怨言。
“娘娘,”宋蕴忽然叫住她,轻声道,“匣子里有两盒香是特制的,有镇痛、助眠之效,娘娘若是用得好了,再派人来香思坊取便是。”
赵盈心头一颤,迅速掩住眼中惊骇。
莫非宋蕴发现了什么?为何会特意提醒她,这香有镇痛、助眠之效?
不,宋蕴怎会知晓?许是她想多了。
第107章 【107】狗屁不能惹的大人物!……
近来吴氏香铺的生意仍是没有起色。
吴氏花重金在其他府城聘了一位调香师傅,本以为会大放异彩,可谁知那调香师傅制出来的香气成色一般,甚至还不如铺子里原本的几种。
这让吴氏的脸色很不好看。
因为那几种香料并非他人所制,而正是早年出自宋蕴之手。
吴氏实在不愿相信,宋蕴随手调出的几种香,竟已成了铺子里的招牌,而她费尽心思花重金聘请来的调香师傅,水平竟远不如她!
区区一个宋蕴,怎么可能?!
吴氏恼怒之下,又将老掌柜遣来训话。她近来为了给赵晴云四处打听神医的消息,花销极大,侯府也几乎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吴氏娘家底蕴不丰,带来的嫁妆有限,如今手头拮据,全指望着每月的利润过活,是以愈发痛恨起这些不争气的下人。
老掌柜平白挨了顿骂,本就灰白的脸色更是难看,他跪伏在地上,压制着满腔怨气,不敢吭声。
直到吴氏没忍住打骂了两个打盹的小二,要将他发卖出去,老掌柜才忍不住道:“夫人,这实在怪不得小的们,香铺的生意本就要仰仗大小姐……”
吴氏瞬间黑了脸,怒斥道:“住口!那逆女早已跟侯府断绝关系,算什么侯府的大小姐!不许再提!”
老掌柜憋着怨气道:“玄武街又开了一家香铺,名叫千丝坊,夫人,你可知那香思坊是谁开的?”
吴氏听得愣神,她自是听说过香思坊,可这里是京城,又岂是宋蕴一介民女可以踏足的地方?!
“没错,正是她!香思坊的香料新奇好闻,品种还多,很得客人们喜欢,就连我等……”老掌柜及时闭嘴,改口道,“夫人,除非能找到比她更厉害的调香师傅,不然咱们香铺,能维持原本的生意已算不错了。”
有香思坊在侧,此消彼长之下,吴氏香铺必然会逐渐落败,但输在宋蕴手中,老掌柜并无任何怨言。
吴氏却极为不甘心,忍着怒意问道:“当真?你可见到人了?”
老掌柜不情不愿道:“有熟客见过。”
那熟客还曾不止一次的问过大小姐的去向,但他们身为下人,涉及侯府秘辛,哪敢随意回答?
听他这么说,吴氏瞬间愣住了,宋蕴这逆女竟真敢回京城?!
……
在忠王府过了明面之后,香思坊的生意便越来越好。
一方面是香思坊的香品味上乘,确有可取之处,另一方面则是忠王的颜面。
忠王身为两大争储热门人选之一,府上有什么动静自是瞒不过有心思的文武百官,赵盈身为王府宠妃都在用的香思坊香料,当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是以香思坊开业半个月以来,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前来赏脸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贵。
生意步入正轨,宋蕴索性又从外面买来两个丫鬟给碧月帮忙。
这一日天气晴好,碧月早早的打开铺门迎客,两个流里流气的混混儿肆无忌惮的闯了进来。
两个丫鬟胆子小,被吓得连连后退,碧月硬着头皮迎上:“两位客人,不知您要点儿什么?”
说着便往腰间摸去,开门做生意最讲究和气,能不闹事便不闹事,碧月身上时常备着些碎银子。
哪知她银两还没掏出来,两个混混儿就直接摔了一瓶香,恶狠狠地警告道:“识相的就赶紧关门!这里可是京城,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还想在这儿开铺子?!”
不知为何,碧月瞬间想起了平阴侯府,那可是与夫人有旧怨的老仇家。
她稳住心神,试探道:“不知我们惹了哪位大人?”
说着便往两个混混儿手中塞银两。
一个混混儿当即收了,另一个却冷着脸骂道:“问什么,反正是你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臭娘们,赶紧关门,否则老子来一次砸一次!”
两个胆小的丫鬟吓得直抹眼泪,碧月冷眼看着二人堵在门口骂了好一阵儿,脸色亦是十分难看。
她倒是想过直接告到县衙去,然而跟官府比起来,这些地皮流氓有的是整人的法子,更何况如果背后是平阴侯府作祟,哪怕是告到县衙也无甚用处。
两个丫鬟哭哭啼啼的问:“月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先把地上的香粉收拾了,夫人今日一定会来铺子,你们谁都不许在她面前哭!”碧月警告道。
夫人身子重,又是头胎,在金安府时还险些动了胎气,她实在不敢再透露给宋蕴。
哪知碧月的念头打得极好,宋蕴却先一步到了香思坊,满地狼藉,两个小丫鬟脸上还挂着泪,只一眼便能瞧出异样。
“有人来闹事?”见宋蕴直接点破,碧月也不敢欺瞒,如实说道:“是,夫人,有两个混混儿说咱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十分猖狂,逼着咱们铺子关门谢客。”
宋蕴轻笑一声:“这儿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天上随便掉下块石头,砸中的都是五品官。”
换句话来说,在这儿开铺子,满大街都是她惹不起的人。
“夫人……”碧月欲言又止,她听闻过平阴侯府与宋家的恩怨,可在这时点破,又极是不该。
宋蕴笑了笑,忽然道:“派人去忠王府送信,找侧妃娘娘,就说咱们香思坊被人欺负了。”
她要找的自然不是侧妃赵盈,而是她背后的忠王。
父亲已向忠王府投诚,而忠王也派赵盈送来恩赏,满朝文武凡是懂事儿的,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找宋蕴的麻烦。
可惜啊,偏偏有人来挑衅忠王。
忠王府,赵盈收到消息后,便匆匆跑去前院找裴凌禀告,义愤填膺的为香思坊抱不平:
“王爷,这背后之人明知香思坊是您罩着的,还偏要不长眼的凑上来,您要是不给卫夫人一个交代,妾身日后可没脸再去见她了。”
裴凌亦觉得如此。
宋柏轩亲自写信托他照拂掌珠,若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宋蕴叫人给欺负了,他堂堂王爷的颜面往哪儿搁?
“盈儿放心,本王必定会给你,给卫夫人一个交代!”
裴凌当即便派人去查探那两个混混儿的来历,顺藤摸瓜,不到一日便找到了那位不能惹的“大人物”。
是夜,裴凌听着心腹的禀报,脸色黑沉如墨。
狗屁不能惹的大人物!
亏他还想着往二弟身上凑,谁料竟然是昏头猪脑的平阴侯!
裴凌越想越气,自上次金安府一行,赵旭炎得了“文武侯”的称号后,满朝文武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奇怪。
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侯爷,手中芝麻大小的兵权,哪里值得他放心上?
哪想到这狗东西不争气,惹上谁不好,偏偏去招惹宋蕴,可曾把他放在眼里?!
裴凌连夜把平阴侯从被窝里揪起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平阴侯被骂得一头雾水,却不敢还口。
直到裴凌说:“明日去香思坊道歉,派人送上诚意,平阴侯,本王不想再看见你犯糊涂!”
听到“香思坊”三个字,赵旭炎瞬间清醒,也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他只觉得满腹冤枉。
“王爷,臣断然不敢私自对宋蕴动手,区区一个香思坊,臣实在是委屈……”
“你委屈?”裴凌冷笑,“吴氏香铺是不是侯府的产业?你夫人不姓吴?!”
赵旭炎张了张嘴,半句狡辩的话都没能说出口,以吴氏那狭隘的小心思,十有八。九还真会这么做。
带着满肚子的火气,赵旭炎气势汹汹的闯进吴氏的院子,一巴掌将她从睡梦里叫醒。
吴氏尖叫一声,捂着脸,愤怒的吼道:“赵旭炎,你疯了不是!”
赵旭炎只觉得她面目可憎,身为侯府主母却连一个女儿都看不住,为了蝇头小利几次三番坏他的大事,将侯府活生生的闹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吴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派人去招惹宋蕴!”
“我为什么不敢?她区区一个民女,爹是乡下的泥腿子,夫君又是个没出息的穷酸书生,有什么底气跟我争?”吴氏恼怒道,“她是我养出来的女儿,忤逆我多次,我没弄死她已是十分仁善,难道还要叫我堂堂侯府夫人一再忍让吗?!”
赵旭炎恶狠狠道:“她父亲如今是盛阳书院院长,是忠王的人!”
吴氏哑火,接着又道:“是忠王的人又怎样?忠王侧妃可是你的好女儿,你还怕他不成?”
一个是炽手可热的文坛新星,一个是文不成武不就靠女儿攀附的侯爷,孰轻孰重,忠王还分不清么?
赵旭炎怒火翻涌,忍不住又甩了她一巴掌。
平阴侯夫妇二人从半夜闹到黎明,几乎惊动了整个侯府,刚从佛堂里被放出来的赵晴云自是也听到了动静。
听闻吵架的原因是宋蕴,她愈发感到惊奇。
“一千两?凭什么给她那么多!”吴氏惊呼一声,又跟赵旭炎吵嚷了起来,附近的下人躲得躲,散得散,都不敢去沾边儿。
赵晴云却慢悠悠的走进门。
平阴侯夫妇见到她进来,瞬间停下争执,齐刷刷的看向她。
赵晴云笑着回望二人,泰然自若的行礼,仿佛根本没瞧见二人的争执,以及吴氏脸上的巴掌印。
“你来做什么?”赵旭炎不悦道。
赵晴云笑盈盈的看着他:“父亲不欢迎我?我来,自是为了帮父母解忧啊,母亲,既然你觉得那香铺的生意不好做,不若让我来接手吧,我与宋妹妹可是共父同母的好姐妹,有些纠葛也不算什么。”
赵旭炎冷着脸斥道:“你还有脸出去?堂堂侯府千金,竟自甘下贱,跟着外男出京,我看你是不想嫁人了!”
“是啊,”赵晴云脸上笑容依旧,脸颊上未用脂粉遮掩的胎记无比刺目,“父亲,你们给了我这张脸,还指望我能找一个什么好人家呢?不嫁人也好,在侯府日日侍奉父亲与母亲,也得几分自在。”
赵旭炎呼吸一滞,冷哼着移开视线。
吴氏却又是忍不住泪盈满眶,疼惜道:“云儿,你别担心,母亲已经帮你寻到了神医的踪迹,只要能将他请来,你脸上的胎记必然有法子除去。”
赵晴云脸上的笑意淡去,垂眸道:“可即便是能除去脸上的胎记,女儿也远比不上宋妹妹在母亲心中的地位。”
吴氏最是听不得她自轻自贱,丢了十几年的女儿再找回来,她心中满是歉疚,只巴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好补偿这些年的缺失。
“不就是一个铺子,本也是打算给你留作嫁妆的,”吴氏咬咬牙,疼哄道,“只要云儿肯医治脸上的胎记,那香铺你拿去也罢。”
赵晴云露出笑来:“女儿谢过母亲。”
第108章 【108】“娘子,下个月我还带你来……
隔日早上,碧月开门迎客时,宋蕴已经赶到香思坊,甚至拉来了卫辞。
她本想着陪碧月处理来铺子里闹事的小混混儿,不料小混混儿没等到,却等来了忠王府的管家。
王府管家送来了一千两银子,以及两个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小混混儿。
“卫夫人放心,以后再没有人敢来香思坊闹事了,这一千两是道歉的诚意,还望卫夫人收下。”
宋蕴没想到忠王的速度这么快。
她犹豫了一番,佯装担忧的问:“不知我们香思坊究竟得罪了京城的哪位大人物?烦劳大人透露些消息,免得我等不长眼,再冒犯了那位大人。”
王府管家本不欲提起平阴侯,但而今宋柏轩正是王爷要拉拢的对象,两厢比较之下,他当即有了选择,低声对宋蕴道:“卫夫人,并非他人,而是吴氏香铺,王爷已经狠狠责骂了侯爷,此事已然作罢,卫夫人放心,侯府绝不敢再派人来闹事。”
熟悉的名字落在耳畔,宋蕴神色平静的应下,心中却忍不住发笑。
吴氏那几个嫁妆铺子生意都很一般,她当年唯独对香有些兴趣,便拿了吴氏香铺练手,弄出了不少香方丢给香铺制香,才让铺子的生意好了起来。
如今只怕是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不然她也不会昏了头,来打她铺子的主意。
宋蕴将银票推给王府管家,感激道:“多谢王爷,此次多亏了王爷帮忙,不然我一个妇道人家,香思坊定然是开不下去了,只要那些人不再来闹事,我便已心满意足了,这银票还请大人拿回去吧。”
王府管家没想到她这样上道,推辞了一番,见宋蕴坚持,便不再强求。
短暂的一日波折过后,香思坊重回安宁。
王府管家拿了银子,出门就找人放出话,香思坊是他们忠王府的产业,谁再敢来闹事,便是跟忠王过不去。
“夫人,后院不知谁放来一个匣子,里面还有封信。”
信上无名无字,不知是何人所写,碧月不敢擅动,宋蕴正要拆信,却被卫辞抢先一步:“还是我来吧,娘子,万一这信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卫辞躲老远拆开信,确认没什么气味后,才将信摊开,晾了晾,拿给宋蕴看。
宋蕴瞧见熟悉的字迹,再看向匣子里的两只瓷瓶时,眉头便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是裴牧送来的信,请她验这两只瓷瓶里的香是否有毒,是什么毒。
裴牧肯冒险将这两瓶香送来,定然是笃定其有问题,宋蕴看向碧月,斟酌道:“碧月,你如今能辨出多少种药材?”
碧月顿了下,心头掠过种种思绪,最终咬牙道:“夫人,此事便交由奴婢吧,若真有拿不准,辨不出的,奴婢再拿给您确认。”
“不要强求,尽管一试,我为你托底。”
香料纵是有毒,也不会是闻之封喉的剧毒,其毒全在于无声无息的日积月累,但不到万不得已,宋蕴还是不愿轻易触碰毒香。
她不是一个人,腹中还有一个更脆弱的婴孩。
卫辞见状立刻道:“碧月,那此事就托付给你了,你快拿着这些香去后院,千万保护好自己。”
说罢转头看向宋蕴,脸上满是焦虑:“娘子,我们去医馆请脉如何?”
“倒也不必杯弓蛇影,”宋蕴无奈的安抚他,“夫君,你放心,一切我心中有数。”
卫辞仍觉得不安,他不懂香,更不懂医毒,但任何有风险的事物,他都不愿让宋蕴接触。
二人正僵持着,楼下突然热闹起来。
抱着匣子的碧月被拦住去路,她面对的正是早有旧怨的侯府千金,赵晴云。
宋蕴当即下楼,卫辞也连忙跟着下去,对上赵晴云欲语还休的视线,他率先发问:“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不冷不热,甚至还带着一丝丝嫌弃。
“我不能来吗?”赵晴云笑了一声,微微抬起下巴,“怎么,宋妹妹,你们香思坊的生意还挑人做?”
宋蕴面色冰冷:“赵小姐的记性可不怎么好,才过去三个月,竟全忘了。”
赵晴云脸上的笑容僵住,竟不自觉的想要后退,但随即她便挺直脊背,淡淡道:“这里是京城,宋蕴,我劝你莫要太嚣张。”
“忠王府的下人还在外头,侯府那一千两的诚意还热乎着,赵小姐是想拿回去吗?”
宋蕴毫不忌讳的拿忠王扯大旗,气得赵晴云脸色大变,一双杏仁眼恨恨的盯着她,那宛若凝为实质的恨意,看得人实在心惊。
卫辞生怕她发疯,伤了宋蕴,匆忙挡在宋蕴身前,皱眉斥道:“你也知道这里是京城,赵小姐,你也不想让平阴侯府再次沦为全京城的笑话吧?你做过哪些疯癫事,旁人不记得,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赵晴云见卫辞对宋蕴如此维护,心中妒意更甚,她与卫辞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情分,哪怕是面对父亲,都没得到过他这般维护!
只一个宋蕴,凭什么?只为她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吗?!
赵晴云恨恨道:“师兄,我本想着你既已入京,没有名师在侧,想要为你引荐白鹭书院的山长,好去白鹭书院念书,可没想到你竟为了一个妇人,将我置于如此境地——”
她是侯府千金,想要谋求一门好婚事,名声必得无暇。
卫辞身为师兄竟以此要挟,实在可恶!
“也罢,为了她,你宁愿舍弃大好前途,整日在这香思坊与铜臭为伍,真是可笑!难道你不怕父亲伤心生气吗?”
卫辞沉着脸道:“你的好意,我受不起,老师亦受不起,只要你肯离我们远些,少来沾边儿,我与老师必能前途光明,长命百岁!”
这番话说得实在无情,也实在恶毒,赵晴云气得浑身哆嗦,双眼死死地盯着卫辞。
卫辞毫不在意的掀起眼皮:“还不走?”
赵晴云深吸一口气,红着眼,愤怒的离去。
“这一上午……”宋蕴无奈的摇摇头,朝碧月递了个眼神,安抚道,“去吧,别怕,她若再敢来找你麻烦,知道该找谁了吗?”
宋蕴朝着卫辞抬下巴,碧月瞬间明悟,笑道:“还是读书人厉害。”
卫辞:“……”
与此同时,宋蕴若有所思的看向卫辞。
刚才赵晴云所言,让宋蕴陷入了沉思,自从二人来到京城,她就忙着养胎,忙着筹备香思坊,甚少关注卫辞。
卫辞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偶尔来帮她打下手,陪她散步,但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念书。
说到底,卫辞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人念书的日子,怕是苦闷至极。
宋蕴难得生出几分歉意来:“夫君,你可想找家书院读书?”
卫辞连忙摇摇头:“不想,娘子,你别听她胡说,我根本不想去什么白鹭书院,更何况有老师和范老在,我根本不可能进其他书院。”
这也是为何离开金安府时,宋柏轩宁愿连夜为他赶制课程规划、读书清单,也只字未提让他找家书院的原因。
他们身上都已被打上盛阳书院的标签,不提进入其他书院,范老会不会拒绝,即便范老同意,卫辞在其他书院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宋蕴怔了下,望着神色平静的卫辞,忽然问道:“你后悔吗?”
如果父亲没有成为盛阳书院的院长,没有卫辞刚开始就与父亲割席,他会像其他学子一样,有同窗好友,有名师教导,而非现在这般,孤零零的一个人。
“没什么好后悔的,现在的生活与我而言,已是极好,”卫辞看着宋蕴的眼神愈发柔软,“有老师,有娘子,还有……我们的孩子。”
卫辞说着忽然拧起眉头:“该去要账了。”
“娘子,你与我同去,”卫辞牵起宋蕴,扶着她上马车,“在这儿……不安全。”
虽然暂时赶走了赵晴云,但谁知道她会不会再来犯神经,卫辞越想越觉得不安心,决定去完书铺,再去医馆一趟。
历明书铺的办事效率很高,早已将卫辞送来的话本刻版印刷,装订成册,率先放在自家铺子里售卖。
二人抵达历明书铺时,铺子外围着不少书生,明显比上次热闹了许多。
卫辞从马车上跳下来,望着明显拥挤的人群,皱眉。
书铺的小二已极有眼色的跑过来帮忙:“公子,前面拥挤,随我去后门,掌柜的就在后面等您。”
卫辞这才松了口气。
“今日怎么这般热闹?”他问道。
小二面带喜色:“咱们历明书铺新上了许多话本,尤其是公子您的话本,上个月的五百上册已全部卖完,今日又上了五百下册,三百上册,卖得正好呢。”
不然掌柜也不会特意叮嘱他在门外守着,免得叫财神爷错过。
卫辞微微吃惊,五百册听起来不多,可这才不到一个月,数目已是极为可观。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的话本在京城吃不开,现在开来全然不必。
卫辞忍不住偷偷看向宋蕴,一直以来都是娘子赚银子养他,现在他总算是能给娘子赚些银子了。
历明书铺的掌柜也很利索,一早备好了分成,笑呵呵的将银票递了出来:“上个月卖出四百多册,先生的分成约有九十二两七百文,我给先生凑个整,九十三两,图个好意头。”
卫辞的嘴角忍不住上翘,却没伸手接,眼巴巴的看向宋蕴:“给我娘子收着就好。”
掌柜立刻把银票递给宋蕴。
对上两双殷切眼神的宋蕴:“……”
她想了想,泰然自若的收下了。
卫辞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
出门书铺门,宋蕴打算回香思坊,却被卫辞硬拉着去医馆。
“娘子今日险些碰了毒香,还有那赵……她心思重,防不胜防,还是得再小心些才好。”
宋蕴无奈:“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不一样,术业有专攻,还是请大夫看看脉象才能安心。”
卫辞这般说着,又忽然想到赵晴云也并非不懂香,不懂毒,想当初在客栈时,她对自己和娘子痛下毒手……
等等,娘子既然懂香,当时又为何会中招?
卫辞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一瞬间,宋蕴也想到了此事,眼底略过一丝心虚,佯装冷静的等着卫辞问起。
他只要敢问,她就敢捂着肚子动胎气——
宋蕴这般打算着,探究的眼神移到卫辞身上,却见他忽然笑得很开心,脸上尽是一言难尽的傻气。
宋蕴:……?
怎么办,忽然觉得更不安了!
见宋蕴盯着他瞧,卫辞心底忍不住泛甜。
原来娘子并非对他无情,而是早就对他心存爱慕!
卫辞努力藏起心底冒出的欢愉,一本正经的说道:“娘子,下个月我还带你来领银子。”
宋蕴:“……”
她夫君这脑子,眼瞅着是中举无望了。
第109章 【109】“你可听说过,换脸之术?……
京城,平阴侯府。
不枉吴氏费尽心思的打听神医下落,她近来还真得到了准确线索。
吴氏当即派人请神医入京,贴心的将其安排在侯府住着。
当天晚些时候,吴氏便迫不及待的带着赵晴云拜访神医。
“慕容神医,听闻您素有妙手回春,悬壶济世之美名,你看我女儿这胎记能否去除?”
吴氏语气诚恳,给出的诚意也很足:“只要能去除这块胎记,花多少银子都在所不惜。”
慕容神医眉头微蹙,再次挑开赵晴云的幕笠,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脸颊上的红云胎记。
哪怕赵晴云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如此直白的被一个陌生男子盯着最耻辱的地方瞧,她心中也极为难受。
吴氏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安抚道:“云儿,别怕,有慕容神医在,他定然能让你恢复原本的美貌。”
慕容神医闻言嗤笑一声,冷淡的收回视线。
“怕是不成。”他说道。
吴氏顿时变了脸色:“怎么会?慕容神医,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不管花多少银子,我们都愿意医治!”
她这般笃定慕容神医能够医治赵晴云的胎记,自然是有把握的,慕容神医曾不止一次为女子修复容貌,甚至更胜从前,这是他的看家本领。
“这块胎记随着她生长十余年,早已根深蒂固,哪怕现在动刀子清除,日后还会生长出来,”慕容神医淡淡道,“而且,这位夫人,哪怕是去除她脸上的胎记,你的女儿也不会是倾城之姿。”
吴氏瞬间怔住,落在赵晴云脸颊上的眼神变得黯淡。
赵晴云的底子就摆在那里,纵使遮掩了胎记,也不过勉强算得上俏丽,与赵盈和宋蕴的容貌乃是云泥之别。
可是身为侯府千金,若无美名,又无美貌,还能嫁的什么好郎君?
“慕容神医,就没有什么其他好法子吗?”吴氏忍不住问道。
赵晴云的神色愈发难堪,眼中满是屈辱,容貌一直是她不能提的禁忌,而今竟有人毫不掩饰的将真相抛出,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吴氏对她容貌的介意。
“够了!”赵晴云猛地甩开吴氏握着她的手,“我生来便是这般模样,要怪也不能怪我长成这样,最该责怪的人不应该是你,不应该是我那位好父亲吗?!”
十几年积攒的怨气喷薄而出,好似要将她整个吞没。
她何尝不想生得花容月貌,哪怕容貌并不出色,可也不该有瑕……可偏偏有胎记的是她而非宋蕴!
赵晴云哭着跑了出来,吴氏想追上去,又顾忌慕容神医,她抹去眼中的泪意,与慕容神医道别。
“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慕容神医突然说道,“你可听说过,换脸之术?”
……
跑出侯府后,望着繁华似锦的京城,赵晴云却满目茫然。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不知道该怎样藏住自己的脸。
走在大街上,来往的百姓千千万万,可每一个人的眼神都似刀如剑,狠狠的划过她的脸。
这……怪她吗?
为何上天如此不公?给了她有瑕疵的容颜,还要夺去她本该美满富贵的人生?
命运似乎偏爱宋蕴,让她享受了十几年不该享受的富贵,又给她一副倾城容貌,还要给她前途明朗的父亲与夫君……甚至她还有一家只属于自己的香思坊。
不知不觉间,赵晴云走到了吴氏香铺,她望着清冷的铺面,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老掌柜连忙将她迎进去,小心翼翼的照应着。
赵晴云突然道:“以前铺子里的香方都来自宋蕴?”
老掌柜愣了下,接着点头。
“太贵了,”赵晴云面无表情的扫过账本,“她的手艺不值这么多银两,价格砍半。”
老掌柜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可是如今香铺里最紧要的生意了,倘若这些香料的价格砍半售出,他们几乎没有利润空间,甚至还要赔上本钱!
“这……”老掌柜小心翼翼的解释,“恐怕不妥,小姐,这几张香方,制香的成本可不低。”
赵晴云直勾勾的盯着他:“我的话不管用吗?还是说,你还想让宋蕴回来,继续做你的主子?”
老掌柜打了个哆嗦,再不敢多言,依着她的想法照做。
赵晴云想起从前跟着宋蕴的婢女,心思一转,把她们提了上来,专门去制香。
还有教她香料的嬷嬷,年纪虽然大了些,但至少得用。
只要她们能钻研出比宋蕴更好的香方,就不愁吴氏香铺的香料没有出路。
还不够。
赵晴云带着婢女将此前属于宋蕴的书房翻了个底儿朝天,凡是关于香料和香方的全部留下。
没想到还真被她翻出了漏网之鱼,书册里夹着几张未成形的香方,勾勾画画,分明是宋蕴的字迹。
赵晴云令人按着方子制香,香气竟也相当不错,与香思坊出售的香料格外相似。
渐渐地,吴氏香铺的生意竟有起死回生之相,客人越来越多。
赵晴云压住心底的得意,派人去香思坊悄悄打探动静,见原本生意红火的香思坊,客人足足少了一半,心情不由得更为晴朗。
她要让宋蕴也尝尝被压一头的滋味儿!
“听说吴氏香铺近来售出的香料价格极低,几乎只有原来的五成,”碧月抱着算盘直叹气,“不光咱们的生意,京城其他香铺,多多少少都有些影响。”
其中以香思坊所受影响最大,毕竟吴氏香铺不知为何出了几款跟香思坊极为相似的香料,价格也更低。
难道是香料的方子泄露了?!
碧月心中存疑,却不敢笃定,兹阳县的香料工坊一直由莫绫管着,她不了解莫绫的为人,自是不敢妄下断言。
可据说莫绫与夫人的感情极好,断然不会做出此等背主之事才对。
可是,万一呢?
碧月不敢将此事告知怀有身孕的宋蕴,只悄然透露给了卫辞。
“莫绫不是这样的人……”卫辞顿了下,安抚道,“碧月姑娘,你且安心,莫绫是娘子最信任的人,香方绝无可能泄露,毕竟那香料也只是相似,并不全然相同。”
香思坊的生意到底是受了影响,倘若娘子知道,又该忧心了。
“此事先不要告知娘子,我来想办法。”
碧月盯着卫辞看了好一阵儿,虽然对他并不抱什么希望,却也只得应下。
没想到几日后,香思坊的生意竟真的好了起来。
令她疑惑的是,近来涌入的客人多是头戴纶巾的读书人,而非平常最多的女客。
碧月听他们三三两两的说些什么,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没想到啊,京城真有一家香思坊,可见闲鹤先生话本里的故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就是不知可有那惜颜粉?听闻可以用来养护容颜!”
“还有那书生所用的神思香囊,听闻能够精神凝气,提神醒脑,最适合我等苦读的学子。”
“百花香也不错,就是不知冬日将至,那百花香可还有售?”
“还有能引蝶的鸳鸯钗……”
“有有有!都有售!”碧月忍不住说道。
虽然不知那闲鹤先生是何方神圣,但对方既然提了香思坊,还清楚坊中所卖香料,定然是来帮她们的!
这样的好机会,必须抓住!
“公子,咱们这儿不但有惜颜粉,还有润颜霜,最适合女子用……”
“鸳鸯钗的样式也极为精巧,以香珠嵌入,一枚香珠持香三十日……”
“……”
谁也没想到,香思坊一家香铺,竟然以这种方式进入了读书人的视野,且效果极其不错。
碧月暗自记下了“闲鹤先生”的美名,转头便悄悄将此事告知了宋蕴。
“夫人,那些读书人爱看的话本,奴婢也托人买了两本回来,您要看看吗?”
碧月说着便小声建议:“说不定我们还能出几款新品,就按照里面的名字来制……”
宋蕴望着碧月递来的话本子,陷入沉默。
怪不得卫辞这些时日总在香思坊晃悠,缠着她仔细打听各种香料,原来竟是用在了这上头。
“夫人?”碧月盯着明显走神的宋蕴,犹豫道,“夫人觉得这样做不好吗?也是,那闲鹤书生到底是读书人,不好得罪。”
“就这么办吧,”宋蕴无奈的笑笑,“谈不上得罪,他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碧月双眼茫然。
宋蕴却已搁下话本子,眼底带笑:“去忙吧,香思坊有你们在,我很放心。”
香思坊近来的生意变故,她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众人都不想叫她忧心,她便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宋蕴万万没想到,卫辞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帮她,这家伙……如今竟不怕掉马了吗?
“香思坊”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闲鹤先生的话本中,想来用不了多久,父亲便会猜到闲鹤先生的真实身份。
宋蕴轻抚着明显隆起的小腹,心情愉悦。
也罢,看在卫辞费尽心思帮她的份上,父亲的责骂,她帮他担下。
又是一个月底。
赵晴云惦记着吴氏香铺的生意,提前两日便让老掌柜开始盘账,早早的将账本送到她跟前。
这个月的生意好转许多,账本也比从前厚了足有一倍。
赵晴云迫不及待的倒着翻开账本,想要看这个月赚下的银两,然而老掌柜给出的数字却让她睚眦欲裂。
该死的老东西,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
她费心费力为吴氏香铺揽了这么多生意,比从前多了足有一倍,可最后赚下的银子竟然不足原本的三成?!
不,绝无可能!
第110章 【110】“你听着,我要换宋蕴那张……
平阴侯府,书房。
赵晴云捧着算盘,对照着账本算了一遍又一遍,但最后得出的结果仍是与上次无异。
她不可能算错,可账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赵晴云本想着自己找到账本的错漏之处,好拿着证据处置那胆敢与她玩心眼的老掌柜,可没想到她仔细翻了又翻,竟一无所获。
账本上必然有疏漏之处!
赵晴云黑着脸,请了府上的账房过来,让他依着账本重新算了一遍。
她死死的盯着算盘和账本,但最后得出的结果依旧未曾改变。
不可能,绝不可能!!!
赵晴云不愿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她接受,那岂不是说明,她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还不如不插手香铺?
她几乎已经能想到吴氏和赵旭炎会怎样嘲讽她,府上的下人又怎样拿她与宋蕴相比——
问题一定出在那老不死的身上!
赵晴云深吸一口气,叫来老掌柜,让他仔细交代。
老掌柜只觉得满腹冤枉,无奈道:“小姐,这个月咱们吴氏香铺的客人是多了不少,可香料的价格也降了许多……还有,新上的那几款香,用料很扎实,都是上乘香料,成本很高。”
他隐约能从香方中瞥见上一位小姐的手笔,可这张香方既然已成却未用在香铺,必然有那位的理由。
成本便是其中之一。
赵晴云恨得咬牙切齿,怒道:“既然成本那么高,你为何不将价钱也定高一些?”
老掌柜:“……”
他闭上眼,认命的揭穿主子的过错。
“是小姐您觉得那张香方不配,价格自然低了许多。”
赵晴云的脸色愈发难看,却又着实再找不出发落他的理由,接着她突然问道:“那香思坊的生意呢,可有受到影响?”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吴氏香铺才上新品时,香思坊的客人便足足减了一半。
如今过去了近半月有余,香思坊的生意怕是早已半死不活了吧?!
赵晴云双目灼灼的等着老掌柜回话。
老掌柜闻言只觉得头痛。
香思坊从来不打价格战,这是那位的底线。
早知吴氏香铺会卷进侯府先后两位小姐的争端中去,他这把老骨头就该早死早投胎。
“没有,反而愈胜从前。”
“……”
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
赵晴云的眼神死死盯着老掌柜,想要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吴氏香铺不仅售卖与香思坊极为相似的香品,价格甚至还要低上两成,香思坊怎么可能会轻易破局?
“云儿——”吴氏忽然推门进来,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在门外已偷听许久。
“别闹了,”吴氏对她说道,“你现在是堂堂侯府嫡出的千金,何必跟她一个乡下的泥腿子比?她有一千个一万个比不上你!”
赵晴云眼底掠过一丝嘲讽,是啊,从身份上来说,宋蕴的确千万个不如她,可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她有一千个一万个都比不上宋蕴。
在宋柏轩眼中,在她的亲生父母眼中,甚至在卫辞眼中,在吴氏香铺的掌柜眼中……她都比不上宋蕴!
是她非要同宋蕴比吗?分明是他们逼着,推着,非要将她与宋蕴放在一起。
好似只有她处处胜过宋蕴一筹,她才有资格成为名正言顺的侯府嫡女。
赵晴云眼底尽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吴氏将老掌柜打发出去,走到她身旁,苦口婆心的劝道:“云儿,你身份尊贵,不似她,没了香思坊便要饿死,香铺那边……你别再管了,仔细养着身子,你呀,也该嫁人了。”
可她这般容貌,又能嫁给谁呢?
即便是此前对她格外照顾的信王殿下,也早已没了音信。
赵晴云攥紧了拳头,忽然看向吴氏,平静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疯狂:“好啊,不就是换脸么?我同意!”
吴氏怔住。
她冷笑一声,直勾勾的盯着吴氏:“你听着,我要换宋蕴那张脸!”
吴氏满脸惊愕,不敢置信的看向赵晴云。
很难想象,昨日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绝不在脸上动刀子的女儿,今日就想要换走宋蕴那张颠倒众生的容颜。
“不答应吗?”赵晴云收回目光,“那算了,我要换就换最好的,旁人的脸我看不上。”
吴氏生怕她反悔,改变主意,当即对她说道:“不,不是不答应,云儿,此事非比寻常,你让母亲考虑考虑。”
赵晴云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账本,等着吴氏答话。
吴氏忍了又忍,才小心翼翼的试探:“云儿,你可知,换脸的过程极其痛苦,被剥去脸皮的那一方会极其痛苦,极有可能……活不下来。”
是十有八九都无法存活。
慕容神医早已将此事的利害告知于她,吴氏本想着,哪怕找几个美貌的奴婢,能让女儿换一张极美的脸,也是值得,可万万没想到赵晴云竟盯上了宋蕴。
宋蕴啊,那可是忠王殿下要护着的人。
不好轻易动手,且极易惹祸上身——
“极有可能,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赵晴云摆弄着算珠,似笑非笑,“宋妹妹福大命大,受上天偏爱,自然不会轻易死去,母亲,你说呢?”
吴氏不知怎么,蓦然打了一个冷颤。
望着赵晴云熟悉的脸庞,她竟没来由的感到陌生。
“母亲觉得不好吗?”赵晴云笑着问她。
“没有,”吴氏扯了下嘴角,“此事不小,须同你父亲商议一番才能定下。”
赵晴云满脸的无所谓,她是了解赵旭炎的,只要有利可图,不论冒多大风险,他总会答应。
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因着宋蕴的存在,他没少受到同僚的排挤与嘲讽。
如果说说服吴氏只有七成的把握,那么说服赵旭炎,她有十成。
“那我便等着父亲与母亲的消息了。”
……
夜幕悄然降临,玄武大街上,白日的热闹散去,行人三两,夜色清冷。
香思坊今日格外忙碌,有两位客人拖拖拉拉,直至夜色将近,才买走两瓶香料。
宋蕴和碧月将香思坊落了锁,才登上马车,踏上回程。
碧月轻轻帮宋蕴按着小腿,低声道:“夫人,香思坊有奴婢照看着,您今日大可不必过来,毕竟女子有孕,着实辛苦。”
“不碍事,”宋蕴笑着说道,“左右我在家中也没事做,在香思坊,好歹有人说说话,偶尔盘些账目,不算费神。”
“上次……”碧月正想开口,马车忽然一震,她下意识的扶稳宋蕴,不料马车紧接着加速,她的身子也控制不住的往后倒去。
“夫人!”碧月连忙将自己垫在宋蕴身下,牢牢的护住她的肚子。
马车外紧接着响起杂乱的打斗声,主仆二人紧紧地拥在一起,没敢撒手。
马车渐渐平稳,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外面的打斗声似乎已经停下。
碧月吓得花容失色:“夫人,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正因为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才会有更多见不得光的事,”宋蕴叹了一声,安抚她道,“没事,别怕,我们也有靠山。”
宋蕴稳住心神,掀起车帷,才瞧见外头的惨状。
三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另有一个被裴牧的暗卫按着,卸了下巴。
暗卫见她下来,当即表示道:“宋掌柜,这个活着的,主子有用。”
“好,”宋蕴笑笑,“多谢了。”
她的视线从三个黑衣人身上掠过,又很快收回。
奇怪,她近来……应当没惹上什么人才对。
早在她入京之初,裴牧便悄然给她安排了一明一暗两个护卫,宋蕴起初并不愿要,但为了让裴牧放心,她索性全都收下了。
没想到还真有用到的地方。
宋蕴没能探究出三个黑衣人的身份,想了想,对其中一个人道:“待此事结束,我想见一见你们主子。”
这样的大事两人自然做不得主,只是承诺如实向主子禀报,实则对此并不抱希望。
裴牧刚回京就被裴武帝叱骂圈禁,至今还没能走出宫门半步,为了区区一个宋蕴,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触怒裴武帝,并不值当。
然而裴牧却真的来了。
不但偷偷溜出了皇城,还顺出来一个太医,要给宋蕴看脉。
大半夜被揪起来的宋蕴:“……”
被顺出来的胡太医起先还一脸不忿,但见到宋蕴后,脸上的神色就变了。
胡太医的视线在宋蕴和裴牧之间游移,最终落在宋蕴隆起的小腹上,心神一阵激荡。
这……哎呀,大喜事啊!
怪不得殿下急得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把他拽出来给人看病,原来这姑娘竟是怀了龙种!
胡太医压抑住心头的激动,轻轻搭上宋蕴的腕间,仔细思量片刻,接着便眉开眼笑:“不错,夫人这一胎养得极好。”
他说罢便忍不住抬眸看向裴牧,见他似是松了口气,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裴牧被胡太医看得浑身不适,确定宋蕴的身体没问题后,直接将他赶了出来。
胡太医也不生气,乐颠颠的扔下两张安胎方子,背着药箱出门。
裴牧这才看向宋蕴,沉吟道:“宋掌柜,此事该叫你知晓,那几个黑衣人,来自平阴侯府。”
曾经的父母对自己刀剑相向,还偏偏在最脆弱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恐怕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伤心难过。
若不是宋蕴胎相极稳,裴牧也不敢将此事如实相告。
宋蕴向裴牧道谢,心中却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早在前世,她便对平阴侯夫妇失望之极,这辈子更不会奢求能获得他们半分真心。
“殿下可知是因何事?”
前世与今生偏离太多,她所知的实在有限,更猜不出侯府为何对她生出杀意?
是因为赵晴云?还是因为吴氏?亦或是……因为父亲?
裴牧轻轻摇头:“孤亦不知晓,近来平阴侯很老实,老实的不像他,许是在憋什么坏。不过既然他对你动手,必然是与你有关,宋掌柜,你可要当心了。”
跟她有关?难道是……那件事?可时间应当还没到。
“孤再拨你两个暗卫,日后多加小心,孤也不是每次都有时间来看你的,”裴牧起身离开,又停下脚步,“还有,此事你可要忠王那边知晓?”
宋蕴怔了下,摇头拒绝:“不必了,忠王便是知晓,也不会对平阴侯做什么。”
跟平阴侯府相比,宋家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忠王对她的照拂与看顾,全然是看在宋柏轩的面子上,可如果真正产生利益冲突,宋家必然是最先被舍弃的一方。
宋蕴从善如流的收下暗卫,本以为还要许久才能知道侯府在搞什么猫腻,可不足半月,她便有了猜测。
——京城发生了女子失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