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这一天,晏小追,见龙……
晏小追和过去每一次看见时一样。
下巴微抬, 三瓣嘴翘起,胖乎乎的脸颊小爪一托,就能挤出一团肉肉。
圆咕噜的眼睛总是闪闪发亮, 比之夜星也不差什么。
小兔一脸“对,是我, 怎样”的得意表情,直看得贺方回向来敏捷多思的脑子也霎时空白。
修长的手指动作迅速地一指按在食盒上, 将那想探头探脑的小兔压了回去。
贺方回对着侍女颔首道:“请斟酒来。”
赵悬光面露喜色:“贺总捕!你总算想跟我聊聊这天下事?”
贺方回微微一笑, 手指轻轻掠过食盒。
“先吃饭吧。”
贺方回宽大的衣袖笼在食盒上, 食盒悄无声息露出一条缝,随后什么软蓬蓬的小东西擦过贺方回的手臂,缩到了他袖中。
“呀。”侍女低叫一声,装着荔枝虾的食盒里竟空空如也。
赵悬光喜新厌旧, 菜量不多,菜品却不能少, 因此一碟子里最多放三只虾。
但不知是不是厨子太忙,竟忘了放菜?
可这不能啊, 厨房一道, 总管一道,她们一道,都是见过里边放着东西的。
侍女犹疑抬头, 就见贺方回以袖掩唇, 好似在咀嚼什么, 发出了细细的声响。
啊……竟是刚才开一条缝的时候就吃了吗?
妖怪的动作好快啊。
侍女取了空食盒恭敬退下, 心中却想,这位总捕之前淡笑着只抬手挥拒,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原来是没看到喜欢的么?
赵悬光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心领神会,再去盛一碟荔枝虾来。
在贺方回袖中,小胖兔脸颊鼓鼓,嘴边沾着裹虾球的油渣,正小心翼翼地嚼着炸得香香的荔枝虾。
早前晏小追闻到贺方回的气味后,本想直接跳上去去找,却发现这满船皆是甲士,守在各个要道。
晏小追本能察觉到这船上并不安全。
躲在盆栽的花花上观察了许久,晏小追发现这些侍女都把食盒一式两份送到顶楼。
左边的给贺方回,右边的给那什么王爷。
于是小兔故意在船边弄掉了一段绑着的绸布,在侍女看来时,就闪电般窜入了食盒!
……好挤呀啾咪!
刚炸好的荔枝虾又极热,都要把小兔子烫熟啦!
小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张开嘴,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于是在食盒打开时,贺方回就看见了那坐在碟子上,脸颊鼓鼓的小胖兔!
“好,好,贺总捕愿意用一些便好。”
赵悬光哈哈大笑,皇室子弟相貌向来不错,纵然心怀鬼胎,表面上看起来也觉姿态翩翩,极有气度。
虽然贺方回愿意吃点东西,不代表他就想和赵悬光一起商讨什么天下事,但这也算是一个可以商量的信号。
“贺总捕,你是不知道,自从你离京,我皇兄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赵悬光又喝了一杯酒,愁肠满腹。
“朝政也不管,这重宝的事也不搭,整日里缩在寝殿里谁也不见,问天贤主到底怎么了,他也只说没事。”
赵悬光忆起之前在皇宫中见到天子时的景象,虽只隔着游廊远远看了一眼,却觉得天子不像是天子了。
相貌自然还是一样,但那行走时的姿态,还有那种回望时,几乎让人浑身冻结的非人眼神,让赵悬光差点挂不上脸上的笑。
之后他找了由头离开京都。
烛火彻夜不熄,烧融了一根又一根。
赵悬光想了很多,最终确定是在重宝遗失前,天子便生异象。
而重宝关窍在贺方回,全天下都在找贺方回,赵悬光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
“我恐怕天子已非天子。”赵悬光忧心忡忡。
看着赵悬光这好似心怀天下,忠君爱国的模样,贺方回只淡淡一笑。
若是真忧国忧民,赵悬光在京都时便该传信天下,令镇守四方的大妖进京,且让皇室宗亲皆知晓天子事,驱赶附身在天子身上的邪魔才是。
可赵悬光不曾这样做,只是要坐实天子已死,如今乃是邪魔临朝。
再由贺方回指证重宝遗失乃天子所为,这样赵悬光率众入京,挥泪斩天子,名正言顺登天子位。
毕竟他排行第五,纵然天子身死,按照惯例,若无大功绩,也轮不到他。
侍女又奉上食盒,取出一盘荔枝虾,还有一盘解油腻的山楂凉糕。
贺方回看了一眼,取了山楂凉糕,以袖掩唇,将凉糕给了好奇想探头出来的晏小追。
小兔突然出现,贺方回现下除了叹气,但又不觉意外。
他从出大堤城时,就观察到水流方向不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游阻水。
他往水中扔了一片龙鳞,便知晓却有界阵在前方的湖水中缓缓展开。
那界阵非凡物,贺方回当即连告别都来不及,只好提前离去。
所幸那封信他早早写好,发带也装了进去,也算是留了话给晏小追。
他想过,小兔子看了这封信也许会大发雷霆,当即就跳着要来追他。
也想过晏小追得知他的身份后,被其他捕快劝阻。
当然……是劝不下来的。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这么快,还在食盒里就见到了那总是活泼跳脱的小兔。
贺方回隔着衣袖伸指轻轻抚了抚小兔,不知是在安抚晏小追,还是纯粹就想摸摸小兔,又或者是想抽小兔屁股。
接着又上了各色凉菜并汤品,赵悬光根本看不到贺方回在吃东西,但他桌上的菜肴确实在减少。
赵悬光不是没同贺方回一同用过饭,不过贺方回总是坐得远远的,只偶尔抿一口酒。
实际上真用起饭来,贺方回吃东西好像特别脆,又在桌子上搞出一对耳朵。
赵悬光:?
一对白色的小耳朵出现在贺方回的案桌上。
虽然极小,但那确实是一对毛茸茸的小耳朵吧!
赵悬光突然坐直了,朝贺方回那边看去。
“五王爷,有何示下?”贺方回淡淡道。
赵悬光眨了眨眼,那对小耳朵又不见了,快得仿佛是他的幻觉。
“我好像生了幻觉,你桌子上长耳朵了。”
贺方回点头赞同:“是,五王爷出现了幻觉。”
赵悬光:……
“难道画舫上有谁弄了猫儿上来?”
赵悬光哈哈一笑,接着又在案桌边看到了一点白色的小爪一闪而过。
赵悬光当即朝外边叫道:“画舫上怎么有猫?竟打扰了贵客!”
贺方回抬眸笑道:“王爷,敬你一杯。”
贺方回当即举杯抿了一口酒,赵悬光在侍女慌张进来时,又示意对方退下。
既然贵客不在意,他也不必摆什么姿态,当即举杯同饮。
“王爷所说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吃东西特别脆的贺方回,总算愿意对着忧心忡忡的赵悬光接一句话。
虽然这话毫无意义,只是很普通的套话。
赵悬光只淡淡笑了笑:“时间紧迫,还请总捕早下决断。”
贺方回抬眸,像是在看赵悬光还有什么底牌:“若我不愿呢?”
妖本就不该掺和到人间朝廷的事里,何况是天子轮换之事。
赵悬光抚摸着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的一枚青铜扳指,朝贺方回淡淡一笑。
“那么便只能取了总捕首级,去向天子讨赏了。”
外人听了,会觉得赵悬光好大的口气。
但贺方回久居京都,这一代的皇室宗亲都算打过照面,知道赵悬光不像面上这样真就是个闲散王爷。
他定有后手。
他故意留在此处,张开一处人力难及的界阵,本就是为了向贺方回彰显他之能为。
贺方回早将途州府的地志看了个遍,猜测赵悬光的后手许与大禹有关。
绝地天通前,共工一族于在凡间兴风作浪。
海水倒灌,良田城镇皆成海底亡魂,凡间几如炼狱。
人皇授命大禹治水,大禹便持禹王槊驱逐共工一族。
彼时人皇一族有盘古神血,个个生得如同巨人一般,纵然与神相争,也不曾落于下风。
最终大禹将五湖四海之中的共工一族逼退,召应龙重改河道,令山河生百川,疏洪水,汇入海中。
大禹便因这护佑生灵之大功绩,得证灵天。
贺方回的视线落在赵悬光时不时抚摸的青铜扳指上。
赵悬光是得了什么关于大禹的神器或术法?
这一代的皇室宗亲,说是承自人皇一脉,但神血早已稀释得如同凡人。
纵然可以驱使神器,又能用几次?
真这么挥洒自如,早就在京都杀灭天子,何必离开。
见到贺方回,也可直接拿出神器压迫。
赵悬光不曾这么做,必定有次数限制。
贺方回镇定自若,他朝赵悬光一拱手,便起身离席。
他去哪里,为何要走,从不必向任何人交待。
赵悬光心知贺方回已算好了,便自顾自低头饮酒。
啧,贺方回若是再笨一些就好拿捏了。
不过图穷见匕之时,他也不介意用一次-
贺方回来到赵悬光给他准备的华室之中,这里十分宽敞,用品奢华,自不是途州府境内的客栈楼阁能比。
贺方回把袖子放在桌上,小兔便滴溜溜地滚了出来。
方才贺方回给晏小追递果子时,差点露馅,不过贺方回也不在意。
一切都当做是赵悬光的幻觉便是。
贺方回原本还等着晏小追暴起,举着小爪指着他“大胆罪妖,竟敢诓骗于我”。
可谁知晏小追在桌上站定后,看着贺方回,就像是第一次见一般,细细打量。
眼睛还是眼睛,鼻子还是鼻子,阿回还是那个阿回。
“你真的是贺方回吗?”晏小追仰头问,他坐在贺方回袖中早已把事听了大半。
贺方回坐在桌边,朝晏小追拱手致歉。
“正是,抱歉,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呢?”
没有十八个头,也不是顶天立地的大怪兽,更不会一出场,就引雷唤雨,携带雷霆之威。
晏小追看着贺方回的笑脸,突然跳到贺方回的手背上,像猫儿溜达一般,一路踩着贺方回的手臂。
先是走到肩上,又跳到另一边肩膀,又噔噔噔的从另一只手臂上跳到桌上。
没有原因,也不打招呼,惯例是小精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动。
贺方回只觉手臂像被晒过太阳的软软毛球滚过。
“你怎么会弄丢宝物呢?”晏小追问道。
“自然是被奸人所害。”贺方回答。
“那你身体也很好咯?”晏小追再问。
“一直康健。”贺方回就没有生过病。
小兔子鼓起脸颊,像是被气的。
但见贺方回又对他一拜,晏小追就拿出了贺方回送他的发带。
“这个,你让我怎么用呢?”
贺方回看着发带,将之拿起,轻轻地绑在小兔翘起的头毛上。
之前他就想,晏小追总是这么辛苦地烫头,不如在头上扎个揪揪。
小小的兔儿头上顶着一个小揪揪,他伸爪扒拉着垂下的红发带,歪头看着贺方回。
“那你早就看见我平日里那个……毛毛的样子咯?”晏小追又问。
贺方回只笑道:“打仪容是好事。”
只字不提小兔是用头毛对身高作假之事。
晏小追盯着贺方回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那你,还有什么地方骗我?”
贺方回摇头,然后就见那原本气鼓鼓的小兔又弯了眼儿,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那平日里对我好,对旁人好,就是真的了。”
晏小追竟是为了这个高兴。
巨兔肚里能撑船,并不为贺方回事出有因的欺骗而生气。
反而因为贺方回是只好妖而感到高兴。
湖上清风吹着窗,发出轻微的响声,原本该去关窗,好停了这令人心烦声响,但贺方回也没有行动。
他看着晏小追的笑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兔脑袋。
“多谢小晏捕快宽宏大量,你是为了确认这个来的?可这世上诸事,不可因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晏小追摇摇头,他时常被老人家摸脑袋,应该习惯了,可被贺方回一摸脑袋,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我才不会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小兔子堂堂正正挺起胸膛,“我信我自己看见的。”
言下之意,岂不就是晏小追信任贺方回?
小兔挪着小碎步,抬爪抓住贺方回的一根手指拉扯。
“而且,你还是我管辖下的‘罪妖’呢,我是来带你走的!”
晏小追仰头看着楼上,想起在贺方回袖中听到的话,不由皱眉。
“那个王爷不是好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你不能留在这里!”
贺方回反手将晏小追托在掌心,将之举高,与自己的视线齐平。
“我也很想与你一起走,但是不行。这界阵我暂时出不去,若这界阵奈何不了你,你便在外等我……”
贺方回话还没说完,就见晏小追已经举起双爪,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右手大拇指。
软软热热的脸颊贴在手上,这就是打死也不走的意思了。
开什么玩笑,哪有捕快脱逃的道!
“我好不容易才逮到你!”
小兔犟起来,贺方回也没有办法。
“你也听到了,那王爷是有依仗的,说不得他手中就有当年大禹遗留在人间的神器。神器之威,移山填海都是轻的。你被卷入其中,发生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贺方回与晏小追说着话,就见小兔耳朵两只都向下合了起来,贴在脸颊上。
显然是……兔不爱听的意思。
“那我们趁他发难前,将那神器取来,不让他用就是!”晏小追单刀直入!
这确是个办法。
不过依照赵悬光谨慎的性子,说不得拉扯一番,他担心京都发现,界阵一收就让他走了呢?
晏小追自觉想到了好办法,放松下来,见到桌上茶壶,正想自己倒水,就被贺方回抬手轻轻挡住。
“我们不喝这个。”
小兔疑惑抬头,就见贺方回打开门,走到外间,低声吩咐让人送新茶来。
“里边有毒?”晏小追打开茶壶盖嗅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气味。
“不是,茶已放了一段时间,味有些涩。”
贺方回私心不想让晏小追喝这个,却见小兔十分惊讶地看着他。
“原来你平日里这般娇生惯养。”
贺方回:“…* …”
贺方回没说话,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小兔脸颊。
小兔子还十分疑惑:“啾,啾咪?难道不对,你是恼羞成怒了吗?”
贺方回想,就当是吧。
对着小兔谁能发火,但又不甘心,揉脸颊就当做是被误会的报酬了。
贺方回微微一笑,起了坏心:“娇生惯养?也许是吧,我平日里就爱喝新茶,用好水。对了,还有一味菜,我特别喜欢。”
“我平日里还爱吃小兔,特别是你这种只有巴掌大的小兔,月初时蘸酱油吃,月中则与汤圆同煮,月末便要与春饼卷了与葱白同食。”
晏小追:啾咪咪——
贺方回说得这么详细,好似真的吃过许多小兔一般,晏小追当即窜到茶壶后躲起来。
……又探出半边胖脸小心地偷看。
待发现贺方回大笑起来,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大胆!不许骗兔!”
小兔跳出来,作势要咬贺方回的手指,便见贺方回柔和了眉眼,又摸了摸他的头。
“小追,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我知你除了职责之外,还担心我。”
晏小追听了之后,突然把脑袋顶起,在贺方回掌心里蹭了蹭。
“小意思。”
小兔捕快义薄云天!
贺方回的船舱内一片欢声笑语,在画舫底层,则有两人隐于暗处悄声计划。
“不能让赵悬光拖太久,拖太久他就想得多。”
“一想多,这事就办不成了。”
“送上门来的机会,务必让他驱使神器,在此灭杀贺方回才是。”
“如何做?”暗处另一人问道。
“自然是,赵悬光自觉性命堪忧,不得不用。”-
赵悬光站在大殿之上,此处无人,只有一面铜镜。
他正与镜中谋士商议。
“贺方回不会直接答应,他根本没考虑过你,”谋士断言道,“他性高傲,又只想着重宝之事,无暇会京都。”
“那我等他寻回重宝再说?”赵悬光说完,自己也否定了,“到时他腾出手来,说不定就回了北海,哪管人间事。”
还是要迫贺方回在这画舫上定下契约才行。
“王爷,他如果不曾一照面就对你动手,说明他早已知晓你手上或有可克制他之物,还请小心。”谋士提醒道。
赵悬光听了这话一顿,在他身后突然凭空现出一把长枪来。
长枪来势汹汹,只为取命而来!
只是长枪在距离赵悬光还有三寸之处便停了下来,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盾牌所挡,不得寸进。
赵悬光回过头,当即抬手握住了那柄长枪。
但随后,又有成千上百支长枪骤然出现,朝赵悬光直刺而去!
一声铿响之后,那些长枪全都断成碎渣,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有守在外边的侍从闻声要进来,却听得大殿来传来一声:“滚——”
见赵悬光眯起眼,镜中谋士忙道:“王爷!想必是有奸贼混入了船中!”
“我知道,贺方回的手段没这么蠢。”
赵悬光一边说知道,却又一边转动着手上扳指,显然是动了杀机。
“我下了界阵之后,本就没打算让这界阵内的其他人活着。贺方回若答应,他活,若不答应,便与其他人一起死。”
赵悬光看谋士仍要说话,便笑道:“我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们都别上船的吗?没想到已经这样周密,仍是被混了进来。”
有旁人知道他要拉拢贺方回,便拉拢不成了。
将来阻碍不知多少。
他总得选一条最平坦的路。
赵悬光叹了一声,将那还想劝说的铜镜盖下。
看来只能是最差的那个结局。
晏小追喝了水,站在窗台上,摩拳擦掌正想上楼去拿神器,却见船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那漩涡越来越大,扬起风来,几乎要把小兔也吸进去。
贺方回一蹙眉,抬手将晏小追塞到自己的衣襟里,大步往甲板上走去。
外边已经有人惊慌地大喊:“快靠岸!”
但已经晚了。
这漩涡骤然一缩,随后便有千尺浪头高高扬起,如同水壁般将这艘画舫围成囚笼!
“想活命,全都回房中,紧闭门窗,不要出来。”
贺方回扬声道,因他神情镇定,又极有上位者的气质,有些不知他身份的人,心中一惊,按着他说的话行事。
“看来他等不及你去取神器了。”
贺方回摸摸在他衣襟里的小兔,轻声道。
“趁此机会,你回岸上,跑出界阵之外吧。”
晏小追当即从贺方回衣襟里跳出,站到了贺方回的肩上。
“我才不走!”
小兔按刀,早已蓄势待发!
贺方回当即笑道:“好!”
他不再劝第二句。
妖精修行本就披荆斩棘,劫难无数,若是踌躇,若无锋锐进取之心,又何谈逆天而行?
贺方回脚尖轻点,便来到顶层。
在那里,赵悬光立在大殿正中,手上扳指已经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赵悬光右手抓着一根手腕粗的铁棒,头部铸着一只手,那铁手中握着一根双头钉,瞧着形状古怪,却取的是“执掌权衡”之意。
乃是大禹遗留人间之物。
“这神器我想贺总捕也能猜到。”
赵悬光将禹王槊在地上轻轻一转,那厚重的木板瞬间就生出了数条细细的裂痕。
“我的谋士颇为得力,给我在这边寻到了禹王槊的蛛丝马迹。我过去每年都来此处,酷暑寒冬都潜入水中,终于寻得此物。”
赵悬光长叹一声,像是觉得自己过去过得实在苦。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与总捕详谈,又被人从中阻挠,实在可悲可叹。”
贺方回神色不变,他只从袖中取出了一柄玉扇。
晏小追从未见贺方回用过这玉扇,只见贺方回手腕一转,那玉扇便化作一柄足有四尺长的横刀。
贺方回抬手拔刀,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好似手刚按上刀柄,那刀光如照雪般的长刀便拔了出来。
“我刀取鲲鹏肋下骨所锻,不知能挡禹王槊几刀?”贺方回笑道。
个个都在说自己的兵器,小兔不甘示弱,举起自己的横刀,认真道:“我阿爹给我打的!”
赵悬光像是才发现贺方回肩上的那个小家伙。
哦,这就是之前在案桌上探头探脑的小东西吧?
“原来贺总捕还带了帮手。”
赵悬光抬袖擦着眼角,像是为贺方回可惜,但擦着擦着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种小兔子能干什么啊,吐口口水就被淹死了——”
赵悬光话未说完,只听“咚”一声巨响,如巨木击山,贺方回的刀已直直砍向了禹王槊!
他根本不在乎他的鲲鹏刀是否会在触碰神器时便直接断裂,而是一开始就使出全力!
这一击又沉又重,真如铁锤当空,将赵悬光从大殿上直直撞到了画舫数百尺之外!
然而在赵悬光稳住心神,在水面上刚刚站稳时,第二刀已至。
“你尽可取笑我,但不可取笑小兔捕快。”
贺方回压低眉眼,那张晏小追初看觉得好似颇为温文的脸,瞬间如刀锋般锐利,透着浓浓的杀气!
赵悬光举起禹王槊挡住贺方回的这一击,他肉眼可见禹王槊的护罩似乎出现了一点细细的裂痕,正是被贺方回追击之处。
“传闻你的妖力已被封禁,看来是假的?”赵悬光啧了一声,竟还有闲心打探。
他的视线落在贺方回肩上的晏小追,对着小兔挑衅一笑。
“可我就是瞧不起他,又如何?”
不如何。
小兔会当场揍你!
赵悬光眼睁睁看着这包子大的小兔就这么窜入了护罩里,对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赵悬光当即被一拳揍飞,在水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溅起数尺高的浪花,才勉强站起。
晏小追落回贺方回肩上,握紧小兔拳,威风地啾咪了一声!
赵悬光连忙伸手敲敲禹王槊,他还不累,禹王槊也没有破损,那小兔是怎么越过护罩进来的?
难道是因为那小兔太弱小,护罩觉得他如清风一般,根本无需防御……个屁啊!
“口口口!”赵悬光当即骂了句让人捂耳的脏话,往水中吐了口唾沫。
“京都的王爷……一点风度也没有吗?”晏小追听到那话,大为震惊。
贺方回点头扣锅:“他们京都的王爷是这样的。”
赵悬光不知晏小追用了什么妖法,但已经知道那小兔小归小,力气却大。
他虽有禹王槊加持,身上受到击打的伤害仍是在的。
水流涌起,如长鞭般护持在赵悬光身侧。
他从来不是蠢货,当即拉开距离。
禹王槊当年能阻共工,便是因水之力于它无效,甚至能夺走共工之力,转而逼杀。
“现在就用禹王槊,五王爷,你能撑着用几次?”
贺方回无视水流,哪怕他已经感受到禹王槊下,对水族的压制之力。
但他面上仍是一派淡然,直视着赵悬光的双目。
“寻回神器是好事,但过了这么久,连日月星辰都换了模样,这神器还能遗留多少神力?”
如同各州府存放的夔鼓,当年一敲便能震慑战场,现十万八千色。
如今又是何模样?
“五王爷又是人身,强行驱使神器,恐怕对寿数有损。”
谋士曾对赵悬光说“与贺方回对谈时,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虽是龙孙,地位超然,却天生擅察人心,若是有意,几句话就能诱人心魔,千万小心”。
赵悬光是知道的,他也自恃聪明,不轻信于人。
可贺方回几句话就直击要害,让他不得不多想。
这些妖怪就是如此,活得长些,见过的事物一多,知道一些缘由就能顺藤摸瓜去猜。
“放心,收拾你的余力还是有的。”
赵悬光淡淡一笑,当即挥动禹王槊,四周水流如利剑般朝贺方回射去!
贺方回身形微滞,他脚下的水面如泥潭一般,正在吞吃他的脚踝,令他失衡。
“小追,我的左侧就交给你。”贺方回说了一声,便挥刀迎击!
晏小追也毫无犹豫,当空跳起,将那些水箭全数劈成两半!
“你还真信他。”赵悬光一击不成,神色登时阴沉。
他与长年累月修行不止的妖精不同,纵然习武,也没人真的与他搏杀。
因此真的对战,总想一击取胜。
战况一旦僵持,便会心生烦躁。
“一路行来,小追的能为我自是看在眼里。”
贺方回既挣脱不开禹王槊的影响,索性不管,只管用龙躯之力强行朝赵悬光奔驰而去!
“五王爷若是也能稍稍相信别人,想必不会在此孤军奋战。”
禹王槊再次被贺方回用横刀一击,那护罩上的裂纹再次扩大。
赵悬光毫不怀疑,若是贺方回手中横刀断裂,他会抛下兵器,以肉身抗击禹王槊!
贺方回的眼中金光泛起,无一丝惧色!
然而水面突变,一尾巨大的金色鲤鱼从水底飞起,将贺方回直直撞了出去!
“阿回!”晏小追大喊道。
受了重击,贺方回仍记得第一时间抬手护住肩上小兔,在水面上拖行了长长一段水路后,贺方回站稳脚跟,又再次起跳,避开了那鲤鱼的二次撞击。
贺方回垂眸看去,这鲤鱼头上已经生角,也许再过不久能化成蛟龙。
是了,若禹王槊是在这湖中寻到,神力长年累月滋养这里,生出无数灵怪也是应当的。
“滴答,滴答”。
又有数只金色鲤鱼从湖水中浮出,鱼身几如纯金,阳光照射下,好似水中开了金色的繁花。
只是这繁花眼中都流着血泪,染红了这清澈的湖水。
它们并不愿攻击任何人,但神魂受到禹王槊控制,根本无法抗拒。
它们生性温和,喜欢世间一切生灵。
只行好事,在水中救起无数生命。
有人为它们建了小小的鲤鱼庙,也有被它们救了的小动物在水边磕头感谢。
它们只想一直这么下去,不必任何人言谢,只要见到他们脸上小小的笑容便已知足。
也许有朝一日,它们修得人身,便能上岸,见更广阔的天地,守护更多的生灵。
可如今……它们都做了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杀了我们吧!!!】
痛苦的哀泣在晏小追心中响起。
那悲意滔天,几乎能见它们将要损毁的道心。
他狠狠瞪向躲在这些精怪身后的赵悬光,举起手中横刀。
“你该死!”
晏小追的怒斥,却让方才处于下风的赵悬光如饮甘霖。
“略施手段罢了。谁让这把执掌权衡的神器,认我为主呢?”
晏小追看着那把禹王槊,不知为何笃定对方不曾认赵悬光为主。
“它才不管你!”
小兔子的叫嚷在赵悬光听来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他挥挥手,示意那些金色鲤鱼再次进攻。
随后,赵悬光的视线落在远处的画舫上。
“我刚才还想,贺总捕确实神威盖世,纵然妖力被禁,一样天下无双,因此敢于直接与我相争。”
“现在静下心一想,贺总捕该不会是想救那画舫上的人吧?”
赵悬光“恍然大悟”,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像是觉得自己实在是笨。
“我听说贺总捕杀过许多恶妖,邪魔,恶徒,却从未听说贺总捕误伤过哪个平民。”
赵悬光笑起来,笑得眼角沁出了一点泪水,他朝贺方回恭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
多谢你让我发现了这个破绽。
赵悬光当即一挥禹王槊,巨大的水流幻化为一条巨龙,朝画舫猛地冲击而去!
贺方回立即朝画舫那边追去,临行前他看了晏小追一眼,晏小追重重点头,他们便在半空中分道扬镳!
贺方回仍然施展不出妖力,只能用自己的身躯去扛!
而小兔落到水面之上,就如闪电一般踩着那些鲤鱼的身子朝赵悬光奔去!
“我给你们报仇!”
晏小追穿过护罩,在赵悬光惊恐的视线里,将刀朝他握着禹王槊的手腕狠狠砍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贺方回在距离画舫还有一丈远的地方,终于抬手死死阻住了那水中巨龙。
画舫里传来尖叫声,高高的浪花拍打着画舫的船壁。
小小的画舫在这几乎可以遮挡半边天空的水龙之下,显得这样渺小。
贺方回身上的气力正在渐渐消失。
这拥有禹王槊神力的水龙正在吸取他身上的力量。
但他仍然僵持着。
“喀拉,喀拉,喀拉。”
他体内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贺方回突然笑了起来。
“神力真是好东西。”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
下一刻,只见他双目登时变为金色的竖瞳,张开双臂将自己融入了水龙巨口之中!
而在另一边,晏小追的刀没有砍到赵悬光的手腕。
他挥着禹王槊避开了。
说来也可笑,小兔手上的横刀如绣花针一般,赵悬光居然也要躲。
但他本能的觉得必须闪躲,只听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起,晏小追的横刀与禹王槊狠狠撞上!
一般的兵器碰到神器,不必近身就已化为齑粉。
晏小追这把“阿爹打的刀”本该也是如此。
但是这一刀之下,赵悬光竟觉虎口剧痛,晏小追爪中的刀非但没断,反而依然光亮锋利!
莫非晏小追的刀也是什么鲲鹏骨做的不成?
赵悬光犹疑之下,没有发现禹王槊在小兔爪子触碰到时,竟发出了微微的白光。
像是在欢喜。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在湖中响起。
这世上龙族全都在四海之中,这小小的金络脑里又何来龙吟?
晏小追转头看去,只见那画舫之前突生漩涡,一点青色鳞片在水中缓缓浮现。
随后这鳞片如长桥一般,从画舫那头迅速铺展,一路来到了他面前!
巨大的龙首如洪荒巨兽从水中浮现,顺着龙首流下的水花如白练瀑布,浇得赵悬光都被水浪逼退了几尺远。
“贺、贺方回?!”赵悬光难以置信,“你被封禁了妖力,又如何能化回龙身!”
青龙微微垂眸,如视蝼蚁。
“多谢禹王槊的神力,解我封禁。”
贺方回身上的封禁乃九幽半臂魔的命咒,至阴至邪。
然而一朝得遇神力侵身,神力之下,邪魔避退。
“多谢。”贺方回重复着之前赵悬光的话。
金色的龙目看着晏小追,透出微微的柔光。
晏小追与之对视,终于得见那日在漆黑的湖水,那突然生出的怪物原形。
但在小兔心中,依然如初见时一样,烈烈如阳,不觉可怕。
第24章 第 24 章 红衣黑发的少年从半空落……
巨大的龙首对着晏小追低下, 小兔愣愣看着他。
“可怕吗?”贺方回笑问。
晏小追摇头,大声道。
“一点也不怕!好威风!”
龙是不是在笑,旁人都看不出来, 但晏小追觉得贺方回现在一定在笑。
赵悬光见这只小胖兔居然还有闲心说话,当即将那趴在禹王槊上的晏小追一把甩开, 与贺方回拉出一段距离。
贺方回见小兔当空抛来,立即低下头, 将晏小追顶在头上。
晏小追抓着龙首上的毛毛, 一抬眼就看到了远处的山色。
“好高啊……”晏小追喃喃道。
“小追, 你待会见机行事,想怎么做,就去吧。”
贺方回的声音在晏小追耳边响起,晏小追重重点头, 才发现贺方回看不到,这才提气大声道:“让那王爷受死吧——”
立在水上的赵悬光, 看到贺方回竟得了他的恩惠,解了封禁, 又听了小兔的挑衅, 一口气堵在喉咙,差点没缓过来。
他本就高傲,错算之后只想立即找回场子。
赵悬光再次催发禹王槊, 想一气之下把贺方回的妖力抽为己用, 却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急促起来。
一点红血自他鼻尖流下, 赵悬光神色一凝。
刚才他已经用了禹王槊几次?
三次, 还是四次?
可赵悬光不得不用,面对已经恢复龙身的贺方回,他必须用禹王槊抽取他的妖力进行压制, 而贺方回明知他的妖力会被禹王槊夺去,却仍肆无忌惮地驱使着水流朝他击来。
除了妖力,贺方回还甩着龙尾,以肉身击打着那坚固的护罩。
赵悬光又要修补护罩,又要与贺方回抗衡,还要分神操控那些快化蛟的鲤鱼……他还有几条命能用?
贺方回就是在赌赵悬光撑不下去。
赵悬光看着护罩上越来越细密的皲裂,笑了起来。
“不错,贺方回,我确实撑不下去。”
不过他撑不下去,却也不肯认输。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地龙翻身,晏小追惊讶地看向四周,笼罩着这里的界阵正在慢慢溶解。
“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输,”赵悬光除了鼻子,眼睛和耳朵也开始缓缓渗血,但他仍笑得出来,“所以,我得改一改戏码。”
禹王槊重重敲击在水面上,只见湖水好似被什么烧灼,瞬间滚烫起来,如同喷涌的温泉一般,无序地朝半空中飞去。
“就改成,千妖司总捕贺方回邪魔附身,在途州兴风作浪,引发洪水,淹没周围数百城镇。五王爷赵悬光见此惨状,悲痛万分,即刻上报朝廷,请诸方大妖共诛此魔!”
赵悬光猖狂大笑,状若疯魔地看着面前的巨龙。
“至于那只兔子,就淹死在这里吧。”
话音刚落,贺方回已是一甩尾就将赵悬光抽到了山壁上!
然而界阵去势不减,守在界阵外的洛泓飞等三名妖怪捕快,见到界阵已破,早已转瞬落到湖边。
在界阵外他们看不分明,到了这里,看到此间景象,皆是惊得一时无言。
金络脑里的湖中水,连同与湖相连的河上的水都被抽取,于半空中汇成无数条水龙的模样,张着巨口朝向四方,蓄势待发等着吞没所有触之可及的村镇!
“别发愣,先把画舫上的人都救出来,会飞的去通知附近村镇的人,全都避到高处,能救多少是多少。”
贺方回沉声交待,龙首一转,就要将刚从山壁上脱身的赵悬光再次击倒。
这时一道白光在贺方回眼角闪过,竟是晏小追朝赵悬光扑去。
晏小追额头的朱砂痣滚烫如火,小小的兔儿攥紧拳头,却见前方又有水龙拦路!
贺方回龙目微敛,体内龙珠旋转,如山岳深海般的妖力瞬间笼罩了这片天地。
天空雷声阵阵,属于禹王槊的压制之力转瞬间全落到了贺方回身上!
原本耀武扬威的水龙也瞬间失了依仗,沉沉地垂下头。
“我替你开路,你尽管去便是。”贺方回说道。
小兔回眸一看,就见那尾青龙正笼在他正上方,纵然雷霆加身,亦不曾退让!
赵悬光看到晏小追扑来,知道那小东西有古怪,仍要拉开距离,却发现手脚发软。
他驱使禹王槊,想吞没数百村镇,终是耗尽了力气。
赵悬光见无法闪躲,干脆说道:“随便你怎么打,杀了我也行,事已至此,做什么都是无用。”
半空中水龙摇摇欲坠,好似天地逆转,海水倒灌一般。
不远处的村镇,早已有人看到了这般异象,惊慌失措,不知要向何处奔逃。
人因寿短而多慧,历史交给他们无数面对险境时的解决方法。
绝地天通过去了多久啊,连人也当做那段历史也许是虚构的。
而如今,当年共工兴风作浪,水难几乎葬送万万人的一幕似乎就要重现了。
“啪啪啪!”
晏小追连续锤了赵悬光三拳,直打得他重重倒在水面上!
反正他说随便打的,那小兔就随便打咯!
可打了赵悬光后,晏小追却没有继续,反而伸爪去拿禹王槊。
赵悬光大笑起来:“不错,若能驱使禹王槊,自可解了这难,我送你都行,你拿得动吗?”
禹王槊在赵悬光手里,重约三百斤。
他也试过让别人拿,然而没有人皇血脉的人,哪怕平日力能扛鼎,都无法把禹王槊从地上拉起一寸。
更别说妖……
小兔举起来了。
赵悬光在水中,震惊地看着晏小追那汤圆似的小爪举起了禹王槊。
晏小追得意大喊:“啾咪!办到了!”
但办到之后,小兔子慌慌张张地看向贺方回,他又该怎么收场呢?
“神器能言,你既能碰它,就该能听到它的声音。”贺方回甩尾,将要靠近此处的水龙和鲤鱼,全都扔了出去。
听?晏小追直接地把耳朵贴到禹王槊上边,没有声音。
但片刻后,风声,水声,连带无数人声,全都涌入晏小追的耳中!
禹王槊爆出半空白光,光中生细雨,晏小追在那雨中,看到了过去。
许是洪荒时代,有巨人在火山里,赤手于岩浆之中,锻造了它。
那巨人将它高高举起,转身跳入水中,踩在巨大的龙背之上,前去杀敌。
此时的太阳好大,有神和金乌生在火焰之中。
巨人白日里挥着禹王槊与那些面目狰狞的“神”争斗。
夜里巨人则会抱着禹王槊轻声诉说他心中恐惧。
他会不会就此死在这里呢?
可在完成使命之前,他是没有资格死的。
人间多苦,人类羸弱,若他退下,这世间就再无称为“人”的生灵。
禹王槊发出阵阵清鸣,发誓与巨人共进退,直到支离破碎。
最终,在那连神陆也要沉没的那一日,他们终于将那些杀之不尽的长蛇与怪物驱逐出陆地。
巨人,人们称他为大禹,得证灵天。
它则被供奉在了大殿里。
岁月如长河,守着这里的人化为枯骨,大殿崩塌,禹王槊蒙上灰,锈迹,最后山川改颜,陆地化河,它沉到了河床底。
在水中,一切静谧。
水草从稀少到丰盈,鱼儿慢慢长大,游虾朝生暮死,有人声在岸上传来,船过水面,漾起一层一层的波纹。
它慢慢的失去意识,几乎快成为一块凡铁。
不过这也没关系,时间会记下过去的旧历史,又生出新故事。
也许有一天,他会被人发现,变成一只船桨,或者一只铁碗,那也很好。
但有人拾起它,却让它用最后的力量,去伤害它与战友拼死守护的地方。
那点稀释到只徒留气味的血脉,不能驱使它,那肮脏丑恶比邪魔更甚的灵魂,不配它奉为主宰!
【那么,应该怎么结束呢?】小兔的声音在光中响起。
片刻后,晏小追在光中睁开眼,对着禹王槊说了一声。
“我们回家。”
白光直冲云霄,将小小的兔儿高高抛向半空。
禹王槊在光中化成了一个小小的手环,刚好扣在晏小追滚圆的小胳膊上。
那些咆哮的水龙全都化为拳头大的雨滴重新归位。
在这阵雨之中,晏小追自半空坠落。
贺方回变回人身,当即飞身去接。
他的眼中落了雨,迎着日光,好像看到兔儿突然化作了一个红衣黑发的少年。
少年面向天空,看不见脸,但那垂下的指尖白皙如玉,如初绽的玉兰花苞。
贺方回伸出手,像是想触碰少年的指尖,但手掌一沉,小小的兔儿落在了他的掌心。
刚才贺方回看到的,好似只是一场雨中的幻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赵悬光在水中怒吼着。
神器不再护体,之前他所受的伤害全数返还!
赵悬光哀嚎着,看着身上无数皲裂的伤口,鲜血流淌,四周还有脱离了控制,极为愤怒的鲤鱼正在虎视眈眈。
贺方回落在水面上,他嫌吵,当即将赵悬光扔到了岸上,冲力将一棵树都撞断了。
“诸位,灾祸之后,还请潜心静修,莫忘道心。”
贺方回轻声说道,便见那些金色鲤鱼微微颔首,再对着那躺在贺方回掌心中的小兔,道了无声的祝祷后,便再次沉入水中。
“小追!没事吧!我们都看见了,你好厉害……”
贺方回一到岸上,把画舫上的人都救出来的洛泓飞便朝贺方回跑来。
但贺方回却错了一步,避开洛泓飞伸向晏小追的手。
小兔已被贺方回抱在怀里,浑身湿透,似乎正在昏睡。
贺方回猜测应当又是妖力透支。
“多谢诸位援手,这个人可以挂在附近大城的牌匾上,我想已经有许多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贺方回看向倒在地上的赵悬光。
处置赵悬光,最好由人来做。
毕竟要淹没附近村镇的,可是这位王爷。
人间刑罚,对这高高在上,将其他人视为蝼蚁的王爷来说,再合适不过。
“至于我,”贺方回看着面前三名捕快,“你们尽可与前来询问的其他捕快通报我的行踪。”
至于那些从画舫上救下来的人,贺方回突然快步往那边走去,横刀出鞘,便立刻毙命两人!
人群中发出惊呼,却见那倒下的两人失了头颅后,却露出一身漆黑如墨的皮肤,与箭猪般的背。
不知何时,这两人已让邪魔附身。
想来之前赵悬光突然发难,应当与这“两人”有关系。
“你们若有亲朋在外,便去投靠,不要再留在这里了。”贺方回对剩下的人说道。
虽然赵悬光不曾想留他们的性命,但他仍是王爷,这些人再回京都也只会落下个护主不力的罪名,恐怕还是会死。
洛泓飞张大嘴,这才短短几步路,贺方回就办完了四件事。
这便是千妖司总捕么?
“等等!总捕!您要把小追带去哪?”
洛泓飞见贺方回再次转身,似要离去,连忙拦阻。
“您前途未卜,小追,还是不与您同路的好。”
贺方回心知此话不错,但他当着洛泓飞的面,手指轻轻拎起小兔,却见晏小追两只小爪死死扒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
“我是他管辖下的‘罪妖’,看来他并不同意分开。”
洛泓飞失笑上前:“用点力就行。”
只是贺方回抬眸看了他一眼,就让洛泓飞停了手。
“我也不同意。”
洛泓飞天生老实猞猁,哪里见过贺方回这样的!
“你,你怎么这么霸道!”
就是不肯交出小兔!你又不是晏小追的什么妖!
朗日见状,上前对贺方回一拱手。
先谢过晏小追与贺方回的救命之恩,然后再一拱手,这就是决定好站队了。
夜飘星在一旁装死。
看了赵悬光那疯魔样,再看看贺方回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夜飘星就知贺方回肯定冤屈似海。
麻烦了。
“我该走了。”
贺方回认下“霸道”之言,刚要离去,就听怀中小兔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啾嚏!”
贺方回:“……请问,这附近有什么村镇,可供梳洗?”-
金寮村中,贺方回一行用钱借了两间空置民房。
贺方回要了热水和干净的手帕,入了房中给晏小追擦洗。
朗日见状一惊,在京都时,这位龙孙出行坐卧皆有人服侍,如今却是他服侍小兔。
夜飘星吹了声口哨,刚想去让村民给点吃的,就见洛泓飞一脸羡慕地看着那关起的房门。
“干嘛,你也想去照顾小兔子啊?”
洛泓飞连连点头:“小追若是晕倒,我也会这么照顾他,谁不喜欢照顾兔兔!”
夜飘星欲言又止地看着洛泓飞:“你不会是传说中的那种吧* ,看见可爱的小动物就忍不住又揉又吸的。”
洛泓飞更上一层楼:“我还想咕叽小追的肚子呢。”
夜飘星教育洛泓飞:“有我在就不行,少给我犯事!”
房中,贺方回给小兔洗了个热水澡,但小兔实在软得不得了,放在手上都能滑下去似的。
他生怕力气再大点,就把晏小追揉碎了。
晏小追突然皱眉,像是要哭。
贺方回还以为是给他擦身时太用力,结果却听到小兔嘟囔的话。
“乖了,不……烤兔子……不风铃……”
原是晏小追梦到小时候不乖,差点掉到火炉里变烤兔子,被阿爹抽了屁股,绑起来挂在屋檐下,当成兔兔风铃来用。
哪怕小兔啾嗝啾嗝地哭,也不管,直到他认错为止。
“这么可怜啊。”
贺方回笑着摸了一下兔爪,发现小兔体内的妖力已经在恢复。
他看了一眼晏小追胳膊上那个禹王槊变成的手环,心想应当是它的功劳。
这样以后纵然妖力耗尽,寻不得神庙,也有这手环一用。
贺方回看着小兔砸吧嘴的模样,眼前突然闪过之前那个少年的身影。
贺方回看着小兔笑道:“可惜没见着脸,不过光看样子,就知道化作人形之后,你定是绝世无双的少年郎。”
不知晏小追是不是也听见了这夸赞,胖嘟嘟的兔儿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
半夜时,晏小追徐徐醒来。
他睁着圆咕噜的兔儿眼,只觉得浑身是劲!
屋内没声,外边却有妖精相谈的声音。
小兔跳到床下,自己穿好鞋子就跑出来凑热闹。
屋外的院子里,贺方回正与其他三个捕快在一起吃酒。
不知他们之前聊了什么,夜飘星一脸不想掺和的死相,朗日和洛泓飞则一脸坚定。
“总捕放心,若有消息,我们定向您通传。”
贺方回点头,眼睛微转时,就见到了走出来的晏小追,便朝他招手。
小兔轻巧地跳到桌上,朝他们挥着小爪。
“你们吃什么?我也要!”
这次妖力亏空比上次的状况好得多,晏小追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被送到了哪。
“你醒啦?”洛泓飞当即一笑,随后又肃容站了起来。
接着朗日,夜飘星也一样,对着晏小追拱手道谢。
“小追,多谢你相救,若不是你收服禹王槊,我们恐怕都要死在那里。”
晏小追最不爱严肃,连忙摇头:“这有什么,也是救我自己呢!真要谢我,请我吃酒!”
小兔便是如此,苦难从不记得,只记好事!
晏小追摸摸胳膊上的手环,嘿嘿,他还赚大发了!
洛泓飞当即给小兔满上一碗。
晏小追便抱着碗啾啾喝了两口。
这战胜之后的酒就是好喝!
赵悬光那混蛋现在应当挂在城墙上了吧!明天得空去看看!
晏小追回想起之前的争斗,看向贺方回,一脸好奇:“你到底多大啊?”
这话好像很有歧义。
贺方回:“龙身吗?”
晏小追点头。
贺方回:“平日里大约千尺,妖力全盛时,如江河。”
朗日和洛泓飞都听得认真,这种秘辛往日里怎么听得到。
唯有夜飘星托腮望天,独我一个妖心黄黄么。
晏小追今日消耗大,确实饿了,边吃东西边吃酒。
不知不觉,桌上的酒坛子就空了两个。
人喝多了酒会乱说话,妖精也一样。
“我以前去沙漠干活,十天没洗澡,回来的时候,身上的毛都打结了,洗澡的时候,哎哟,哪都臭!”洛泓飞脸颊发红,显是酒精上脑。
晏小追不甘示弱,举起小脚,甜甜笑道:“我脚也滂臭!”
眼见喝得差不多,明日还要赶路,贺方回拎起滂臭小兔,各回各屋。
只是喝得高兴的晏小追,鞋都没脱就要往床上跳,被贺方回抓住。
脱了小鞋后,晏小追又一个抬脚,踢到了贺方回的鼻子上。
毛茸茸的小脚挨着脸,贺方回下意识想到……小兔小脚不滂臭?
“小追!我给你送醒酒汤!”
洛泓飞醉兮兮地推门进来,一进门就看到贺方回在闻小兔脚。
贺方回:“……”
洛泓飞对贺方回露出同道中人的微笑。
贺方回,百口莫辩。
而晏小追睁开眼,朦胧中看到自己的脚在贺方回的鼻子上。
晏小追的脑海里迅速浮现了阿爹给的那本书——《霸道人人强制爱》。
……龙也会变态吗?
第25章 第 25 章 这位小兔,我看你已是红……
“阿回, 你为什么……要变态呢?”晏小追晕晕乎乎地问。
贺方回以前被人误会,不曾辩解。
懒得说,不在乎, 不与他人论对错。
但此情此景,贺方回真的想要辩解两句时, 却发现……说什么都没用了。
洛泓飞把醒酒汤放下,笑嘻嘻地安抚道。
“没事没事。”
关上门后, 贺方回亲耳听到洛泓飞在外边大声八卦。
“哇!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
之前洛泓飞对贺方回还非常敬重, 如今却好像把他划到了自己这一边, 态度变得亲切随便起来。
“啾……咪?”
晏小追晕晕乎乎地坐起身,他把自己的脚缓缓收了回来。
他看了看贺方回,又看了看自己圆圆的脚,突然伸爪把自己的脚掰起, 低头闻了闻。
“滂臭!”小兔沉默了一会,摇着小耳朵晕晕乎乎地道。
这明显是醉兔胡说八道。
贺方回拿了醒酒汤过来, 就见晏小追在床头扒拉什么,没扒拉到, 就空着小爪, 假装好像拿了什么东西,放在床上。
贺方回看了一眼,晏小追好像是在翻书。
“你, 你来。”小兔朝贺方回挥挥小爪。
贺方回走近之后, 就听晏小追说道。
“你似什么变态?”
小兔口齿不清地说着让贺方回心头发凉的话。
“这么滂臭也要闻啊?”
贺方回深吸一口气, 把解酒汤送到晏小追嘴边。
“是误会。”
晏小追脸一撇, 不喝,反而继续讨伐贺方回。
“没有误会,你就似……”
贺方回大大方方点头道:“不错, 我就是变态。”
趁小兔震惊时,贺方回往晏小追嘴里灌了一口汤。
“你你你,你怎么好意思啊?”小兔一张嘴,又被贺方回灌了一口。
“嗯,你乖乖喝了汤睡觉,我就不变态,不睡觉,那我就变态。”
贺方回果然见识过大风大浪,竟直接认下,反制于兔!
晏小追的脑子不够用了,一方面觉得贺方回怎么会是变态,一方面想贺方回果然是变态。
小兔脑袋不能同时思考两件事,脑中像有花火炸开,又睡了过去。
贺方回放下碗,把晏小追塞到被子里。
原本才好,又跑去吃酒,真是一刻不能闲。
贺方回把晏小追的头毛了,就拿着空碗出去,看到夜飘星正坐在院子里醒酒。
见着贺方回出来,夜飘星的神情有点闪躲。
显然是见到变态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贺方回:“……”
“他两酒量浅,已经睡了。”夜飘星突然开口道,像是要打破尴尬。
不过贺方回并不觉得哪里尴尬,只对夜飘星点了个头。
平日里夜飘星这种小捕快哪里有机会见贺方回呢?
不曾想对方还挺平易近人,还有一点特殊癖好。
“啾咪!不许摸——”
小兔子说的梦话震天响,夜飘星登时坐直看向贺方回。
在今夜,贺方回彻底没了风评。
贺方回干脆坐到院中,对月调伏起气息来。
夜飘星松了一口气,若贺方回真的当着他的面变态,他虽不爱管闲事,但这事还是要管一管的。
第二日,晏小追心情复杂地起了床。
外边传来龙马的嘶鸣,虽然这些捕快们很不靠谱地把它留在茶摊,但它还是寻着气味,驮着行李自己找了过来。
小兔梳洗过后,站在门槛上朝外望去,就见贺方回独自一个坐在桌边。
晏小追三两下跳了过去,伸出小爪拍拍贺方回的肩膀。
“昨天的事我都记起来了,”小兔一脸严肃,“人无完人,妖无完妖,我会保守你是变态的秘密的!”
晏小追声音极大,连出门喂鸡的隔壁村民都听到了。
……真是秘密到了极点!
贺方回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真记起来了,就该知晓,昨日不是你踢的我?”
晏小追礼貌一笑。
晏小追心想,篱耳乡的人总说他是最可爱的,讨人喜欢也正常。
毕竟,要是,要是贺方回不是那种会又摸又吸小兔的变态,难不成是喜欢他?
小兔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耳朵就有点红红的。
在贺方回看来,就是面前这包子大的小兔,不知怎么的,身上的毛毛忽然炸成了蒲公英。
“怎么了?”贺方回刚要伸手给晏小追抚平毛毛,就见晏小追歪头看向他身后。
朗日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
朗日一大早就已出去打探消息。
他是鹰妖,一炷香内便可振翅飞百里。
昨日他们将赵悬光挂在大堤城的牌匾上,又与城中太守言明缘由,太守还等着朝廷的旨意,便派人在城门口守了一夜。
有平民不忿,朝赵悬光扔石头鸡蛋菜叶,那也是应当的。
谁差点死了不发火啊。
可谁知在晨曦之时,朝阳刚起,便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将赵悬光一箭穿心!
“没人看见是谁放的箭,有早起的猎户刚出城门,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是隔着一座山射来的。”
虽说大快人心,但太守实在怕事,又催城中千妖司的妖速速去京都请旨。
但这消息还没出去,就有信鸟飞来。
“信上盖的是亲王印,说是已经知道赵悬光做了什么,人是他杀的。”
朗日取出一张白纸,上边有拓印下来的印记——一把被祥云笼罩的长剑。
“代天子巡守四方,”贺方回看着那印记,已认出是谁,“是天子的堂兄,赵一连。”
“他是好人吗?”晏小追好奇道。
天子好像被邪魔附身,那个赵悬光又坏得不得了,这么看好像人间皇室里没一个是好人。
“正得发邪。”
贺方回给出了四字评价,随后对晏小追笑道。
“他师从西海旧昆仑,修的是人仙之术,出师之后斩妖除魔,一年不知要杀多少,剑上的血都洗不净。如今在那位亲王眼里,我弄丢了重宝,形迹可疑,也是要被当场诛杀的。”
小兔着急起来:“可是你是被暗算的呀!”
“他才不管。”贺方回还有闲心笑。
“那我保护你!”晏小追一拍胸口,正气凛然。
贺方回双手笼于袖中站起身,垂眸看向晏小追,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道。
“小追,昨日你昏倒时,我想直接带你走。因你昨日与我一同击退赵悬光,还得了神器,在旁人眼中,你与我已是一伙。纵然你不与我一同走,怕是也有人想夺你神器。”
晏小追一下跳到贺方回的肩上,圆圆的兔儿眼盯着贺方回的脸。
“你现在还说这个作甚!我自然与你一起走,寻回重宝,扬名天下,当上千妖司总捕!”
刚推门出来的夜飘星亲耳听到小兔子的篡位之言。
贺方回朗声笑道:“不错,果然有志气!”
此时一点细微的碎裂声在贺方回脑海中响起,不是有实物在哪碎了,而是他设在装在重宝箱中的禁制被触碰了。
那盗走重宝的水族终于忍不住要打开箱子验货。
“我们现在就走。”
贺方回让晏小追先下来,他回到房中换衣。
“小追,你们要走了?”
洛泓飞揉着惺忪的睡眼,凑到晏小追面前,把自己的额发撩起。
“你给我留个印吧。”
这就是要互留妖气印记了。
小兔子熟门熟路,嗒嗒嗒三下就给洛泓飞三妖留下了印记。
“你们若有事要办,尽管来找我们。”洛泓飞伸手握了握晏小追的爪爪,这就是约好了。
房门开启,发出一声轻响。
晏小追回头看去,缓缓睁大了眼。
他与贺方回第一次见面以来,贺方回就一直穿着一身文人青衣,瞧着如积雪青松般沉静温文。
如今贺方回却换回了千妖司的衣裳。
一身绣着金獬豸的红衣,脚穿黑靴,袖口束紧,衣裳极为合身,宽肩窄腰,身材挺拔,腰上佩刀,手按刀柄,可见青筋突起。
他朝晏小追走来,如出鞘宝剑,行步生风。
“走吧。”贺方回道。
晏小追呆呆地看着贺方回,像是没想到他怎么突然换了身衣裳。
“总捕,你平日里……这么俊啊。”
之前穿青衣时叫“阿回”,换回捕快衣衫后,晏小追倒是又叫起“总捕”了。
贺方回抬手将小兔放到自己肩上笑道:“哦?觉得我特别神气就看愣了?”
若是旁人被这么一说,说不定就脸红害羞了。
但晏小追是晏小追,小兔子一拍胸口,自信道:“我是看你差点就赶上我这么俊啦!”
贺方回忍不住大笑起来,对着朗日三妖一拱手,便牵着龙马往院外走。
“我们也走吧,”夜飘星伸了个懒腰,“今年这年事可真多。”
朗日点头,看向的方向却是京都。
重宝有贺方回去寻,他们该去探探天子的底细-
“我们要去哪?”晏小追不知要去哪找重宝。
“四方重澜,离这里不远,”贺方回对晏小追指向北方,“盗贼开了箱子,触到了我下的禁制,我就知道它在哪,但我不好化为原身腾空而去,免得惊走了那贼。”
晏小追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地图,认真看起来。
沿着途州一路向北,这个叫四方重澜的地方……也是一座水乡呢。
贺方回骑上龙马,龙马疾驰,不到入夜,就又到了下一个城镇。
晏小追刚到这就有些吃惊。
这座镇子上满是桃花树,一座巨大的月老庙立在正中,香火旺盛远远便能看到香烟缭绕。
贺方回下了马,此处没有妖怪驿站,只能寻个客栈去住。
这里的客栈名字都很古怪,皆是“长相思”“蝶恋花”“鹊桥仙”“醉花阴”一类诉说姻缘恋情的名字。
“当啷。”
小兔耳朵尖,听到有铜板落在地上的声音,当即跳到地上去捡。
“你掉的钱。”
晏小追捡起铜板,就往一旁的算命摊上送去。
“多谢多谢,好善心的小兔,”算命的是个面善的青年,他笑着接过铜板,“我来给你免费算一卦吧。”
又算命?
晏小追之前救了东海商船时,已经算过一次命。
“化形的机缘在北边”,就是这个嘛。
晏小追兴致缺缺,刚要挥爪离去,就听那算命师伸出左右两根食指,在晏小追眼前轻轻相合。
“我看你已是红鸾星动,月老出手牵红线,如今桃花初绽,良缘已至。”
小兔耳朵突然一竖,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正好有一朵灼灼桃花落到了他的脑门上。
漂漂亮亮的小兔顶着漂漂亮亮的花儿,眼里满是惊奇。
啾咪啾?→真哒?
第26章 第 26 章 小兔在铜镜里看到了命定……
阿爹以前也为怎么养大晏小追而发愁。
阿爹也是第一次有孩子, 孩子还是只小兔精,因此便特别爱请教往来过路篱耳乡的妖精。
小兔是否也要睡个圆头扁头呢?
他好像不大爱穿衣服,是不是小时候光屁股就行?
小兔还很喜欢藏起来, 躲在蒸笼里,躲在被子下, 躲在阿爹的鱼篓里。
是不是兔儿害怕呢?
啊,不是?只是兔儿顽皮。
等晏小追再大些, 阿爹就问起姻缘之事。
因此阿爹便知晓, 对于妖精来说, 若是说到喜欢,总要先看对方的原形是不是足够大,力量是不是足够强。
人类之间的姻缘与喜欢,好像不大能套用到妖精身上。
晏小追是不是很乖, 很心善,是不是很能干, 好像并不很重要。
阿爹不由发愁起来,虽说没有小兔长大必须要找个伴的规矩。
但若是刚好晏小追有了喜欢的对象, 对方又刚好因为小兔太小而轻视他, 不喜欢他,这可多让人伤心。
于是阿爹便给晏小追吃好喝好,让他每日里锻炼身体, 把只小兔养成了圆胳膊圆腿的小猪兔。
而晏小追面上好像对喜欢不喜欢的并不是很在乎, 但实际上却开始偷偷卷起头毛。
晏小追夜里偶尔也会想, 将来谁会喜欢他, 他又会喜欢谁。
会像篱耳乡里的太爷太奶那样,头发银白了也一起牵手走路吗?
哦,不过他太小了, 可能只会被拎着走。
还是说……会出现一只跟他一样大的兔兔呢。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晏小追还没见过跟他一样大的兔兔。
偶尔遇见其他兔子,它们都把晏小追当成三个月大的小崽。
知道了晏小追的真实年纪后,又让他去拜拜月亮,好许愿快点长高长大。
晏小追私下里其实是觉得没变得十分高大健壮之前,是不会有谁要与他作伴的。
如今听了算命的这么一说,晏小追顶着桃花,不由好奇起来。
“谁啊?”晏小追直接问道。
“来来来,若要知晓,还请看我这面铜镜。”
算命师拿出一面铜镜放在桌上,请晏小追凑近来看。
“我方才粗略一看,对方应当生得十分高大健壮,还很英俊,并且已经默默关注你许久了。”
晏小追听得一愣一愣,他将头上的桃花取下,放在镜边,便挪着步子走到铜镜前。
可是镜子里只映照出一个脸儿圆圆,肚儿圆圆的小兔,看不到什么高大健壮的家伙啊?
“在哪呢?”
晏小追贴到铜镜上,像是想从镜子里抠出一个来。
算命师笑起来,伸出手指请晏小追往后稍稍。
“你凑得太近,命定姻缘也会害羞,还请你闭上双眼,我说行的时候,再睁眼就能看到了。”
晏小追点了点头,立时伸出两只小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算命师轻轻一笑,手指微动,开口说道:“可以……”
只是话还未说完,就有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小追,客栈已经找好了。”
晏小追同时放下爪子,在眼前那面铜镜里……看到了贺方回的脸!
晏小追大惊:“啾咪咪!”
贺方回不明所以,看见是算命摊,还以为晏小追好奇在玩。
算命师是人类,贺方回便伸手在袖袋中取出银钱,放在桌上。
“算了什么?是好事吗?”贺方回边问边把手放在晏小追身侧,好让小兔踩着他的胳膊上来。
可是晏小追却一直不说话,侧头看了他一眼,就突然抬爪捂着脸颊拍了拍,小脚一点就跳到了旁边的栏杆上。
“没什么没什么!”晏小追摇头,小耳朵甩得啪嗒响,“我们去客栈吧!”
贺方回垂眸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随后缓缓站起身,看向算命师。
“你与他说了什么?”
贺方回声音一沉,就极有威压,算命师吓得一跳,连忙摆手。
“什么都没说,就,就我们月老镇,都是要算姻缘的,我只是与他说了好事将近罢了!”
贺方回听了这话,缓缓蹙起眉,像是难以解。
“他还小,什么姻缘这样等不及。”
贺方回觉得这算命师在胡说八道,转身便跟上了晏小追。
贺方回一走,算命师长长松了口气。
铜镜有机关,换个角度就能照出在镜后的人。
在月老镇里,时常有青年男女给他一些银钱,再带人过来算命,好有个由头与人相好。
但他并不是全无真材实料,偶尔也能在这月老庙的飘飘烟雾里看到有谁身上似有红线飘过。
方才他分明就看到了那小兔经过他桌前时,小爪上就牵着线。
“我还以为是你,想给你两介绍一下呢!”
算命师从桌底掏出一只睡得四仰八叉的猪咪,猪咪睁开眼翻了个身。
人,啥也不懂。
不知道那小兔子身上满是龙气吗?-
贺方回三两步追上在栏杆上快走的晏小追,晏小追见贺方回来了,就指着前边那写着“鹊桥仙”三字的牌匾。
“就是这家吗?”晏小追见着停在客栈前的龙马了。
“是,去定一间上房吧。”
贺方回也可彻夜奔走,但想到晏小追才经历一场大战,还是要多修养。
“哦,这样啊。”晏小追说着话,看起来一切正常。
……若他没有说话时把头撇向一边,不看贺方回的话。
“怎么了?脖子扭了?”
贺方回刚要伸手去摸摸小兔那几乎看不见的脖子,就见晏小追突然跳起避了开来。
这是第二次了。
贺方回缓缓收回手,过去他是“罪妖”时,晏小追也是想亲近就亲近,哪里有这样连看都不看他的时候?
“小追,你怕我?”贺方回只能想到这个。
“谁怕你!”晏小追果然受不得激,他生下来就只怕过一点点事,里边绝对不包括贺方回!
只是晏小追与贺方回的视线对上时,不由想起了在铜镜中看到的脸。
怎么看到的会是贺方回啊!
贺方回不管原形还是人形都又好看又高大,完全符合妖精的审美。
晏小追与那双玉宇无尘的眼睛对视了一会,莫名想移开视线,又不肯露怯,就扬起小脑袋叉腰道。
“我就是……有点落枕!”
今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落枕了?
贺方回觉得果然有古怪。
联想起方才那算命师说的话,便想晏小追不会是一直在想什么天定姻缘的事,所以老往外看,怕什么时候见到了,就害羞起来了吧?
小兔一派天真,若真以为遇到了什么姻缘,说不得只见一眼就会掏心掏肺起来。
想到这,贺方回莫名不悦起来。
“我看看,”贺方回伸手摸摸小兔脖子,将晏小追拎起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没什么,好好的。”
贺方回柔了声,轻笑地看着晏小追。
“这世上哪有样样都灵的算命师,他方才说不定是逗你玩的。”
所以他说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晏小追听了,小爪挠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待入了客栈,就见掌柜地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二位!我们客栈今日开业第五年,这一月都有活动,只要与人组队玩投壶,投中十支便能免房费!”
免房费?
晏小追耳朵竖起,他可喜欢免费的东西了!
毕竟阿爹每日都要吃药,从小他就知道不能随便乱花钱。
“好啊好啊!掌柜的真会做生意!”
小兔在贺方回肩上跳起来,笑得甜甜的,让人一见就忍不住跟着一同笑起来。
“哎哟!谢谢您捧场!”
掌柜朝晏小追一拱手,就指着客栈大堂正中央的地方。
大堂中央做了天井样式,上可看天,下有小池,投壶就置于小池上的平台上。
“要投壶的话,您就站这,要小心,若是把投壶弄碎,也是不作数的。”
掌柜的并不怕妖精也来玩投壶,大多妖精有的是力气,但准头不一定好,准头好的,力气控不住,投壶碎了也是不成的。
纵然真成了,舍了一天房费,打出好客大方的名声,他也不亏。
“两两组队,每人五支箭。”
掌柜奉上箭壶,见着晏小追和贺方回的身型不相称,怕晏小追投箭不准,还很贴心地道。
“这位小兔若是想与身高相近些的组队,我们客栈里还有一只浣熊精。”
“不必。”
贺方回接过箭壶,动作利落地从中取出十支箭,呈在掌心。
“他与我一起。”
掌柜便笑着往旁边一站,不再开口。
他们月老镇的客栈大多是情侣或是夫妻来住,来玩投壶的话,也不与别人组队。
贺方回走到池子前划线的地方,与晏小追对视一眼,便先投了一支箭。
箭轻轻落在壶中,发出清脆的当啷响声。
旁边围观的客人发出善意的笑声,轻轻鼓了鼓掌。
轮到晏小追时,他比划着距离,觉得好似要再往旁边一点比较好,就见视野突然变动,是贺方回往左边走了一步。
小兔站在贺方回的右肩嘛,对不准正中间呀。
没想到贺方回竟能发现,小兔扒拉了一下耳朵,就往前方投出了一箭。
正好落在壶中。
此后都是贺方回一箭,晏小追一箭,这十箭都整整齐齐地落在了壶里。
“哎呀!恭喜恭喜!两位真是默契天成,珠联璧合,好一对壁人啊!”
掌柜按照惯例说了奉承话,见到晏小追整只兔都瞪大了眼,立马一拍脑门。
经过月老镇的游客也多,这两位一看就是千妖司捕快,是同僚!
“一样的,一样的。”掌柜打着哈哈,让开路,请他们上楼。
人间客栈大多相似,好一些的有三层楼,普通的也有两层。
阶梯上都摆着各色时令鲜花,气味都很淡雅。
待掌柜的打开客房门,就见里边装修雅致,分了前厅和卧房。
一切看起来正常,只是蜡烛是红香烛,桌布绣了鸳鸯,靠近窗边的软榻上还雕着石榴和葡萄,连窗上都贴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窗花。
……婚房吗?
贺方回看了一眼,对掌柜颔首走了进去。
晏小追则好奇地跳到软榻上,又跳到窗边,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他们好喜欢红色。”小兔子得出结论。
贺方回轻笑一声,把行李放下,也一同走到窗边,手掌撑在晏小追身旁。
“今晚像是有灯会。”
晏小追闻言向下看去,就见下边有许多人爬在扶梯上,正妆点着道旁的树和自家门口。
有灯首模样的青年正指挥着人举起长杆立在道上,长杆上有许多灯绳,等着入夜时挂花灯上去。
“我还没见过灯会。”晏小追好奇地踮脚去看。
在篱耳乡并没有什么灯会,只元宵节时,会有老人家拿出自己以前做的花灯出来,擦干净上边的灰尘,在夜里点亮了,就挂在看戏的戏台下。
供乡里的几个孩子和小兔赏一赏。
若要问起花灯上画的画,典故来来去去也只有嫦娥奔月和嫦娥奔月还有嫦娥奔月。
“待会我们便去看看。”
现下也要入夜了。
贺方回抬手合上窗,便走到屏风后换衣。
小兔子坐在软榻上,也脱了鞋子和衣裳,在小包袱里找了衣裳出来。
贺方回听到水声,知道晏小追在梳洗,等他洗去一身尘土,换好衣裳出去时,就看到小兔正仰头看着鹊桥相会的窗花。
“窗花很好看?”贺方回在软榻上坐下,就挨着晏小追。
见晏小追憋着嘴,像是很想说话,贺方回就知道他应该是忍不住了。
小兔子哪有什么秘密,有秘密也憋不过一天。
“我今日在算命摊的时候,那个算命师说我会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命定姻缘,我就伸出爪子捂住眼睛,结果爪子一放下,我就看到了你!”
贺方回听完这话,竟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看着晏小追攥紧的小拳头,和认真的小胖脸,沉默了一会。
“会不会是因为,我正走过来,镜子就照到我了呢?”
贺方回这么一说,晏小追顿觉醍醐灌顶!
对哦!还有这么一说!
“那个算命的到底会不会啊!”晏小追小爪抱胸,有点不大高兴。
他今天正因为这个觉得有趣呢!
“你很想成亲吗?”贺方回问道。
“倒也不是,就是好奇嘛。”晏小追歪着头,“若有谁跳出来告诉你关于将来的事,你不信也多少听一耳朵嘛。”
“所以今天不看我,不站我肩上,是在害羞吗?”贺方回笑问。
“才,才不是!”晏小追哼了一声,小脸一扭。
窗外突然有烟花炸响的声音响起,晏小追跳起开了窗,就看到夜空里炸出了一朵朵簇雪绕金的烟花。
每有烟花炸起,呼哨声如黄莺鸣,银花落下,似蝴蝶乱舞。
下边的灯也已亮起,花灯旋转,花瓣翻飞如蝶翅撑开。
晏小追张着嘴,转头看向贺方回,那宝石般的眼眸里映照着花火的闪光。
“灯会已经开始了!”
贺方回朝晏小追一伸手,这一次,晏小追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坐到了他的肩上。
软软热热的小兔挨着贺方回,神情放松地大声喊道:“出发——”-
月老镇上的游客很多,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月老庙特别灵验,又或者纯粹是因为这里每月都有庆典。
坐在贺方回肩上,晏小追能看到往日看不到的许多景色。
平常兔儿小小的嘛,为了不被踩扁,只能走在摊位上,或者跳到树枝上。
原来在人群里行走是这样的感觉。
小兔子好奇地看着挂在道旁的灯笼,有许多他没见过的图样。
贺方回都一一与他说明。
“麻姑献寿,精卫填海,牛郎织女,帝女神鸟……”
晏小追还看到了一只趴卧形状的小兔灯,那灯小小的,只,只比他* 大一圈呢!
“要这个吗?”贺方回就要掏钱,却见晏小追摇头。
“不方便吧。”
他们还要去四方重澜寻回重宝,带着这个做什么。
贺方回一笑,仍是买了下来,将小兔灯递给晏小追拿着。
“包袱那么大,又哪里装不下一只小兔灯?我会给你收好的,以后晚上想看,也能拿出来点亮看一看。”
小兔灯照亮了晏小追的脸,他欣喜地握着小木杆,又吵着要去看那边放河灯。
贺方回身材高大,挤进人群里也十分轻松。
晏小追一下跳到石桥柱子上,这便能探头去看水里的荷花灯了。
贺方回嘴角弯起,看着小兔的背影。
贺方回自小就在北海修炼,族中长老觉得他可独自出行时,他便出行。
到了京都,入了千妖司,每日里要处的事很多。
他倒是从未想过成亲的事。
毕竟妖生漫长,没谁特别着急。
只是若让贺方回想将来身侧站着谁……
一点闪光划过贺方回的眼角,他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算命师怀中抱着一只大猫,背上背着包袱,从他身侧走过。
包袱后有半面铜镜露了出来,贺方回下意识看去。
身后有声音朝他喊道:“阿回!那边有卖酒酿汤圆,我们去吃吧!”
铜镜里映照出一只小小的兔儿,额上有一点朱砂痣,手持一盏小兔灯,正笑吟吟地在石柱上一蹦一跳地朝他挥爪。
贺方回忍不住也同样弯起嘴角,他错后一步,抬手将小兔抱在手臂上,往汤圆摊子走去。
但他们没能吃成汤圆,前方突然传来喧闹声和打砸声。
走到近前一看,那汤圆摊子已经被掀翻了。
一个身着银白长衫,手拿折扇的公子哥,一脚踩在翻了的摊子上,伸手抓了摊子后哭泣的清秀少女。
“蓉蓉,不是说好了,你今日就要到我洞府么?怎么还在这,就这么舍不得这汤圆摊子?”公子哥嗤笑,神情极阴极邪。
晏小追当即呲牙,就要窜出去给那公子哥一脚!
这公子哥浑身血腥之气,还有土息,分明不是人,而是只修邪道的蛇妖!
第27章 第 27 章 这宝珠谁碰到发亮谁就是……
“大胆罪妖, 还不给我速速退下!”
只听一声大喝,一道白光闪过,那公子哥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击!
公子哥姿态极其不雅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随即手腕一痛,抓着少女的手登时撒开。
“谁!”
蛇妖站起身, 双瞳瞬间化为冰冷的竖瞳,死死地瞪向前方。
“我与蓉蓉情投意合, 在这还没人做棒打鸳鸯之事……”
蛇妖原本还气势汹汹, 待见着少女身前挡着的豆丁大的身影时, 一时竟犹疑起来。
刚才是这小胖兔干的?
他被这么个小东西打了?
上官凌冷下脸,阴寒的妖力在此间散开。
月老镇的花灯会本是欢乐祥和之所,在这里的人与妖,都十分默契地不生龌龊摩擦, 真有什么事,到镇外再说。
这只不知从何处来的蛇妖, 竟丝毫不顾这不成文的规矩,就要动手不成?
人群中已有人放了夜行鸟去喊千妖司捕快来。
也有有修为的大妖撸起袖子, 准备打蛇。
晏小追感受到这股妖力, 一点不怕地伸出小爪大喝。
“我只看到你掀了人摊子,还要抢人!”
那叫蓉蓉的少女听了这话,眼眶含泪, 又担心这突然窜出来的小兔, 连忙蹲下身, 伸手护他。
“我没事的, 你快走吧,别留在这里,千妖司捕快待会就到了。”
谁知这小兔一转身, 就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子笑道。
“我就是千妖司捕快!”
在场众人一静,随后疑惑就像水里的泡泡一样咕噜噜地冒了出来。
这小兔没穿捕快衣裳,只穿着件短打,瞧着一派天真可爱,只以为是谁家小兔出来玩的。
“那小兔,这可不能说笑啊,快快过来!”人群中有人担忧喊道。
晏小追不闪不避,只见上官凌已不耐烦地幻化出手中长鞭。
鞭子一甩,发出令人胆寒的利响,长鞭如蛇咬,眼看就要绞死小兔!
一只手于半空抓住了长鞭,随后狠狠一扯,那原本嚣张的蛇妖登时被一股巨力拉扯,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上官凌心中一凛,心知今日碰到了硬茬子,刚要起身就觉身上骤然笼下一股威压。
贺方回居高临下地看着上官凌,眼尾锋利如刀,晏小追在贺方回的肩上探出小脑袋,举着小拳头道。
“捉拿罪妖,即刻审问!”-
“多谢两位出手相救!不然我今日真要被他掳走!”
在一旁的人间衙门里,卖汤圆的清秀少女对着贺方回和晏小追盈盈一礼。
“别客气,这是捕快应尽职责罢了!”晏小追笑眯眯地挥爪,又疑惑地看向蛇妖,“他为什么要抓你?”
蓉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上官凌,他没有被绑起来,却不敢动弹,想必面前这两位千妖司捕快确有能为。
蓉蓉深吸一口气,将原委道来。
蓉蓉本名叫廖蓉,家中母亲重病,父亲早亡,她独自一人在夜市摆摊,维持生计。
“七日前,上官凌来到此处,他说他本是路过,但在市集中见到我之后,就开始日日都来吃汤圆,对我也很是亲切。”
虽然上官凌人形生得不错,但廖蓉总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不正,时常打着哈哈假装忙碌去招待别的客人。
“后来他向我主动透露妖身,又知我母亲病重,赠我灵草灵药,但我实不敢受,便屡屡婉拒。”
“可谁知他却寻到我家,给我母亲服下灵药。”
现下廖蓉想起此事还觉后怕,一是被知道家住何处,二是母亲不知吃下了什么。
“幸好邻居家中有见多识广的树妖看了,说是真的灵药,我才放下心来……却又更害怕。”
为何上官凌对她这么好?
“他说对我有意,想请我到他洞府之中作伴,同求长生之道,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日我出了小镇,在外捡柴火,又遇到他。这次他不像在镇上那般温和,我说不愿走时,当即就伸手掐我脖子!”
廖蓉捂着脖子,害怕地喘着气。
“所幸有千妖司捕快经过,这才惊走了他。”
“之后我回了镇上,那名捕快过了两日就取来一个蛇头和一块蛇皮给我看,说是已经杀了他……”
廖蓉目光闪烁地看着上官凌,可今日上官凌又出现了,她吓得要命。
“我早已修出双头,那个捕快拿了我舍的东西,就以为杀了我。”
上官凌嗤笑,随后目光森冷地盯着廖蓉。
“你运气真好,居然逃了两次,这次还等来了这种大人物。”
也许已知自己的下场,上官凌看向贺方回道。
“我知道你是谁,鲤鱼能化龙,蛇亦可化龙。”
所以上官凌一跟贺方回照面,哪怕对方压制了气息,他也知道贺方回真身为何物。
“当我真喜欢你?”上官凌不悦地瞪向廖蓉。
廖蓉连连摇头,上官凌看她就像看一盘菜。
“我就是不会装,懒得装罢了,我修行本就要食人,怎可能寻人做伴侣。”
“那你抓她就是为了吃!大胆!途州府内不容修邪道的妖物,见者诛之!”
晏小追皱起眉来,这蛇妖身上血腥气这么重,都不知以前吃了多少人!
“平日里可能就要吃了,可她,”上官凌一顿,像是不甘心般又问,“我是不是真的只能死?”
贺方回眼神冰冷,给了他答案。
上官凌如坠冰窖,只觉自己命不好,又恨起自己这般行事的缘由来。
“好,我告诉你们,我抓她是为了献给四方重澜的水君!”
“那水麒麟与鲛人生的混种,要办大宴!若有人寻了美人奉于他,就能任选他内库中的一样天材地宝!”
上官凌从怀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白色宝珠,愤恨地瞪着廖蓉。
“这宝珠若是被绝世美人碰到,就会发光,那日就是她碰到了,我才在月老镇留下。但是……明明生得也就那样!”
廖蓉瞧着也就是清秀之姿,面上焦黄发黑,到底美在何处。
上官凌不敢对贺方回发火,居然将宝珠朝廖蓉扔去!
妖怪臂力惊人,只听这破空声就能射穿廖蓉的头颅!
“好歹毒的蛇妖!”
晏小追猛地跳起,挡在廖蓉面前,双爪一伸,将那宝珠死死抓在怀里!
“哼,有我在,你别想作怪……”
晏小追刚说完,就见怀中宝珠突然发出耀目之光!
如今本就入夜,室内虽有烛火照明,但仍是昏暗。
可如今宝珠之光如烧灯续昼,亮得如站朝日之下,令人睁不开眼。
待那亮光渐渐散去之后,晏小追才缓缓睁眼,惊讶地看着宝珠。
“不是碰到大美人才发亮吗?”
上官凌看了一眼小兔,心如死灰:“果然坏了。”
寻到的人是错的,又没抓到,今日还要赔一条命。
听了这话,晏小追不肯认输,很大声又不大自信地说:“我,我很帅吧!”
贺方回应和道:“这是自然。”
贺方回看向门外,已是月上中天,他弯下腰对晏小追说道。
“夜已深,你收了摊子,送这位廖姑娘先回家可好?我们待会在桥边碰面。”
晏小追自然点头。
廖蓉又是连声道谢。
待晏小追与廖蓉出了衙门,贺方回站在上官凌面前,语气平和。
“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小追,这小车摊还是我来推吧?”廖蓉担心地看着在前方用一根绳子扯着小车摊的小兔。
兔儿和这辆车比起来,可真是小得不得了!
哎呀呀,这看起来像是她在欺负小兔似的!
晏小追摇摇头,头上刘海一蹦一蹦,安抚道:“廖姑娘今夜受惊了,我来就行。”
这话,这语气十分之像成熟的大妖。
看得廖蓉一愣一愣的。
深夜的路上仍有花灯照耀,青石板的路上就满是这花灯的灯影。
小兔走着走着,一会踩在麻姑献寿的寿桃上,一会又踩在彩云之上,风吹起时,花灯摇晃,小兔又跑得快些,去踩那会“动”的飞鸟。
“不许跑,等等我!”小兔耳朵也在风中急急摇晃追赶。
廖蓉掩唇一笑。
今夜若不是晏小追和贺方回在,她可真回不来了。
于是少女也跟着兔儿的脚步,轻快地踩着地上的花影,耳边是行人的欢声笑语。
那原本恐慌害怕的心情,彻底消散了。
到了廖蓉家门口,晏小追将小车摊拉入前院里,这就拍拍爪要走。
“小追,等一等。”
廖蓉在院中对晏小追招手。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晏小追跳过去,就见廖蓉脚边摆着一盆清水。
“我,我想与你说件事,”廖蓉的手指撩着清水,看着水盆中的倒影,轻声道,“今日那蛇妖的宝珠是真货,你若是化形,一定很好看很好看。”
小兔疑惑地歪着头,伸爪指了指自己。
我吗?
廖蓉轻轻一笑,在月下用清水洗脸。
清水将她脸上的污渍渐渐洗去,在月光下那张好似被熏黄的脸,骤然如明珠生辉一般,清丽曼妙好似天上仙女。
啾咪!是大美人!
晏小追惊讶地伸爪捂着脸颊,看着廖蓉姿态优雅地把脸上的水拭干,磕磕巴巴地问:“你之前怎么不是这样的呀?难道……”
像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为了不被坏人抢走,而用药粉掩盖容貌,结果还是被发现啦!
廖蓉看着这一眼就能看到心底的小兔,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最近老捡湿柴火回来烧,烟熏火燎的,脸上就盖了灰。”
小兔:啊!原来跟话本子毫无关系!
廖蓉站起身,对晏小追笑道:“小追,你先别走,暂等一等。”-
贺方回正站在桥边等。
他看见前边有收摊的店家正推着车经过,觉得车上挂着的花灯挺好看,不知道晏小追喜不喜欢。
明明才一会,他又觉得晏小追好像去得太久,刚要抬脚去找,就听到小兔甜甜的叫声。
“我回来啦——”
贺方回转头看去,就见那小小的兔儿举着双爪,脑袋上顶着一碗汤圆一路踩着石柱上雕刻的小像,落到了他身前。
“看!我带酒酿汤圆回来了!是廖姑娘给的谢礼,她原本还想给我银钱呢,我不要,我喜欢汤圆!”
晏小追笑嘻嘻地把汤圆放到贺方回手里,小兔耳朵得意地摇了摇。
怎么样,他可没忘今晚本是要去吃酒酿汤圆的!
贺方回伸手摸了摸小兔脑袋,他近来好像一看到晏小追笑,就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多谢,我也想着要吃汤圆。”
他们拿着汤圆回了客栈,跟掌柜要了勺子,就在房中吃起热热的汤圆来。
小兔坐在桌上,勺子上的汤圆他得小口小口地吃,免得被里边的流心的芝麻馅烫到。
“我跟你说,”晏小追果然是没有秘密的小兔,他忍不住与贺方回说起廖蓉的事,“廖姑娘长得好漂亮!她洗了脸,就变成仙女了!”
晏小追毫不吝啬地夸夸,然后又神神秘秘地指着自己。
“廖姑娘说那个宝珠是真的,说我要是化成人形,也会很……好看。”
小兔说完这话,其实也不太确定。
他一直到成年都没能化成人形,一直是小兔模样,只能跟着话本想象自己也许是个一身腱子肉的大汉。
跟大美人有关系吗?
贺方回放下勺子,认真地打量小兔。
“你本来就很好看。”
贺方回伸出手,手指轻轻掠过小兔柔软的刘海,一点朱砂痣,圆亮如星辰的眼睛,再戳戳小兔肥嘟嘟的脸颊,点点小兔粉色的鼻子,又摸摸小兔肚子,最后握住小兔爪。
“哪里都好看。”贺方回神情认真,半点不掺假。
晏小追被贺方回这么一夸,自然飘了起来。
只是小兔飘归飘,又觉自己身上被贺方回碰过的地方犹如蝴蝶翅膀撩过一般,有点痒痒的。
小兔耳朵渐渐红起来,最后为了掩盖害羞,晏小追小爪团成拳,对着贺方回“威吓”。
“你你你,你没有假借夸奖,故意对我摸来摸去,大行变态之举吧!”
贺方回可是有前科的呀!
贺方回还没想到这一层,听了小兔之言,当即痛快点头。
“哎呀,被发现了啊。”
晏小追瞪圆了眼睛。
兔儿眼本来就圆溜溜,现下更显得小兔呆呆。
不过晏小追与贺方回对视的时间不超过一息,一兔一龙就忍不住一同大笑起来。
客栈楼下,灯会就要结束,有乐师抱琴奏了一曲《鹤冲霄》,有人跟着曲子笑着胡编乱唱。
“谁家枝头春花绽,好似心儿鼓鼓。”
“谁家门前鸳鸯闹,好想手儿牵牵。”
“哎呀,这个这个少年郎吹长笛诉钟情。”
“哎呀,那个那个姑娘抚古筝来相合。”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月下花影正结缘。”
……
距离月老镇大约三百里之处,有一处水乡。
这里少有人烟,乃是人间朝廷许诺给一位水君的领地。
此处名唤“四方重澜”。
在那水雾缭绕的深处,有一处华美曼丽的四层楼阁。
楼中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水君喜好雅乐,好香,美景,还有美人。
每次大宴,总有想侍奉讨好他的妖,会搜集各色符合水君喜好之物,奉到此处,好与水君换一些灵宝。
这天下谁人不知,四方重澜的水君是水麒麟的后裔,生来便有灵宝财库,各色宝物,无奇不有。
在顶楼上,今夜又是一样的歌舞,有新来的乐师刚唱了两句,就被坐在纱帘后的水君挥退下去。
那水君突然转头看向内室,室内有一枚拇指大小的宝珠突然大亮,随后又渐渐黯淡下去。
有客人大感好奇,出言询问。
“水君,那是何物?这几日总是见它忽明忽暗,这次是亮得最久的。”
水君含笑道:“我当年闲着无事,将库内藏着的几百枚‘鉴珠’都扔了出去。若是有美人捡到,这宝珠就会发亮。”
客人一时无言,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等无用的宝物。
美人嘛,不瞎就能一眼看到,哪里还用得着这种宝珠。
看来水君的宝库里,也不全是有用的东西。
“这次倒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见到能闪得这么亮,这么久的。”
水君看向一侧,楼阁外的回廊上,就有暗影跪坐在地,朝水君行礼。
“替我去将那美人寻来。”
水君语气平常,就像随手甩出铜板要买只果子似的。
轻佻极了。
第28章 第 28 章 这两里边到底谁是大美人……
晏小追和贺方回吃了汤圆, 洗漱之后,就一同睡了。
小兔小小一团,睡哪里都可以。
晏小追好似还保持着看顾“罪妖”的姿态, 紧迫盯人,就爱睡在枕头边。
小兔把小脑袋挨在枕边, 胖乎乎的兔脸压出一团肉肉,小脚一伸, 整只兔就瘫在那。
贺方回也不敢让小兔睡到被子里, 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压着他。
“待寻回重宝, 便一起解决化形的事。”
贺方回抬手给小兔盖上一角被子,被晏小追无情蹬开。
贺方回:“……”
“热热的,不用盖。”晏小追抬爪揉眼,来到月老镇后, 他觉得天气更热了。
往年途州可是快要到初夏时,才会这么热。
“怕是四时已经开始变动, 之后怕会是冬日如夏,秋日如春。”贺方回望着床顶上那绣着瓜果藤蔓, 象征子孙延绵的图样, 默默移开视线。
“那我们……可要快点找……”晏小追现下是真困了。
小兔很容易入睡,往常在家里躺着,只要心里数三个数, 就能呼呼睡去。
“重宝长什么样呢?”晏小追强打起精神问。
“……很普通, ”贺方回回忆着初见那重宝时的景象, “它就悬在大言山的界阵里, 像一根被人随意从树上折下的断枝。”
晏小追听着,可以想象在洪荒时代,那些巨人神们, 渴了便喝尽一条河的水,饿了就吃光一片树林的果子。
每一次呼吸都能刮起一阵改变世界的狂风,行走时长发被踩在脚下,便随手折下一段树枝将它盘起。
所以即便被称为“金钗”,也不是世人想象中那般流光溢彩,满是珠翠的模样。
小兔缓缓闭上眼,最后梦呓般说道:“盗宝的贼若没见过,一定不信……那就是金钗。”
贺方回听着耳边小小的鼻息,侧头看去。
小兔一睡着,好像就变得更软了。
枕头微响,就见小兔像团软年糕一样软软地滑了下去。
贺方回伸手接住,把晏小追平放到枕头上。
就见小兔嘟囔一声,又翻了个身,小爪抬起挨在脸边,睡得四仰八叉,自在极了。
晏小追自然是不用什么熏香的,身上最多是皂角的香气。
但因为喜欢晒太阳,又爱在花草丛里跑来跑去,还有些暖烘烘的草叶气味。
却比贺方回闻过的最贵重的香料还要好闻得多。
梦里,晏小追回到了还是小小兔的时候。
那是一个大夏天,热心小兔因为帮了邻居老太洗碗,老太太便送给他一个大西瓜。
这西瓜真大啊,小小兔根本举不起来。
幸好小兔还能趴在西瓜上,像踩滚轮一般滚着大西瓜回家。
待回了家,阿爹把西瓜洗干净,泡在井水里。
再把玩得脏兮兮的小脏兔洗干净,晒干毛毛,西瓜也能吃了。
西瓜真甜啊,小小兔把脸埋在盘子里,吃得小兔胖脸都染了一圈红红的西瓜汁,被阿爹笑话。
‘你这样邋遢,将来谁喜欢你哟。’
晏小追一点也不在乎,笑得比西瓜还甜。
‘啾~喜欢我就不会嫌弃我!’
阿爹又笑着夸晏小追聪明。
小兔吃完西瓜,又被阿爹擦洗干净之后,又神神秘秘地说。
‘像阿爹就不嫌弃我,’小小兔歪着小脑袋,爱娇地扑在阿爹的膝上,软软的小爪一挥一挥,‘我听得见阿爹的心跳声。’
晏小追那时还不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阿爹也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以为小兔又在学说话。
其实在晏小追心里,像阿爹这样的心跳声,像篱耳乡里的太爷太奶那样的心跳声,象征着平和,安宁,与无限宽广的胸怀。
无论如何都不会嫌弃小兔。
他将来要是有了喜欢的对象,对方一定也拥有这样的心跳。
贺方回低下头,看到那原本睡在枕头上的小兔滴溜溜滚到了他的胸口。
然后两只小爪和两只小脚像是在踩着什么,一直在扒拉他的衣裳。
等把衣裳扒拉出缝隙后,就见小兔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口,花瓣似的小嘴正啾吧啾吧地吃着什么。
最后小兔得意地啾啾一笑,就趴在他胸口处沉沉睡去。
贺方回不知道小兔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不要吵醒了他。
过了许久,贺方回才缓缓移动手臂,将晏小追圈在怀里。
隔日,晏小追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埋在贺方回胸口。
……怎么又是胸口!
晏小追想起了在大禹庙中的情景。
小兔像个弹球似的猛地跳起身,偷摸打量了一下贺方回,他还闭着眼。
还好还好,贺方回应该没发现他又耍流氓了吧?
晏小追像是不满地自己打了打自己小爪,警告下次不许再扒拉别人衣裳。
随后晏小追盯着贺方回的胸口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不由羡慕起来。
他化形的时候能不能也这么壮壮的啊?
晏小追给贺方回拉好衣裳,免得着凉,自己四爪着地拉伸了一下身体,总觉得昨晚睡得很好。
他好像听了一夜海潮声,不觉嘈杂,就像趴在一片荷叶上,海浪推送他在水面上飘荡,只觉平静。
待晏小追自去洗漱,换好衣裳后,就精神抖擞地往床榻上一跳。
“起床啦——”
贺方回一睁眼,就看到小兔近在咫尺的笑脸。
阳光落在小兔软软的毛毛上,就像山谷里迎着太阳盛开的花。
“昨夜梦到什么了?一直在扒拉我。”贺方回单手撑着额头,微微起身,薄唇弯起,笑看面前的小兔。
晏小追猛然一惊,小耳朵一红。
“我,我不是故意扒拉你胸口的!我又不是流氓兔!”
眼见小兔要炸成蒲公英,贺方回一下坐起,笑着将晏小追放到自己肩上,打开了窗户。
早晨的新风格外凉爽,夹杂着晨露与草叶的香气。
贺方回指着北方:“我们今日赶路,我能感觉到重宝还在四方重澜未曾移动,但还是要尽早到的好。”
晏小追重重点头,只听肚子咕噜一声响,这是要吃早饭了。
“要吃什么?”贺方回问。
“……西瓜。”晏小追梦里在吃西瓜,现在起来了也想吃西瓜。
不过这时节恐怕没有吧。
待贺方回和晏小追下楼,贺方回去找了掌柜要早点,过了一会,晏小追竟然在端上来的饭食里看到了两碗汤面,水煮蛋和卤牛肉,还有一盘西瓜。
“西瓜!”
小兔站在桌上,绕着那盘西瓜走了一圈。
“怎么会有西瓜啊?”
送菜的小二笑道:“大些的客栈总有一两个温室,种点新鲜的吃。”
小二没说的是这价钱自然就贵一些。
“是你买的,多谢!”
晏小追欢欢喜喜地对贺方回道了谢,还想从溟公给的柿子荷包里拿些银钱出来,却发现柿子荷包又变得更鼓了!
“这荷包不会自己生钱吧?”晏小追疑惑看向贺方回。
贺方回给晏小追要了小碗分装汤面,十分平常地说道。
“我看那小柿子瘪了一些,就再往里边装了点。你此次出行等同于接了我的任务,钱物自然该我给。”
好像是这个道。
晏小追点点头,把柿子荷包重新放好。
“将来你钱花光了,就找我要嗷。”晏小追提醒。
贺方回便笑着道谢。
龙宫的家臣若是知道龙宫的钱还有花光的那天,离自尽也不远了。
晏小追喜欢把好吃的先留着,先行拿了一个水煮蛋往小脑袋上磕。
贺方回拿着筷子的手一滞,像是想给小兔剥蛋壳:“不疼吗?”
晏小追摇头,自己把蛋壳剥了。
“我不疼,这样方便!”
贺方回看了一眼水煮蛋,就拿起一个,也往自己额头上敲。
晏小追看着那水煮蛋喀拉一声就裂出了好几条缝隙,小兔惊叹,贺方回脑壳可真硬啊!
待吃了早点,晏小追举着西瓜出了门。
他坐在龙马上,小口吃着西瓜,但脸颊上的毛毛还是沾了点西瓜汁。
他自觉有点邋遢,想找手帕来擦,就见贺方回已经用竹筒里的凉水沾湿了手帕,给他擦了脸,又捧着小爪把爪子擦干净。
“还要不要吃?”贺方回低头问。
见晏小追摇头,贺方回就把剩下的西瓜两口吃了,再把瓜皮扔到路边的垃圾篓里。
龙马经过月老庙门口,有帮忙分发奉神香和红线的香客,见着贺方回也送了他两条红线。
红线在贺方回指尖飘摇,贺方回将之团起,塞到了包袱里。
只是塞进去时,他碰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怎么把这个也放进去了?”
贺方回低头一看,就看到是昨日那个所谓能鉴别美人的宝珠。
“也算是个宝物呢!”小兔勤俭节约!
贺方回便笑着把宝珠也放好,随后下令,龙马就朝着四方重澜的方向奔驰而去。
小兔的毛毛在微风吹拂下,很快就干爽起来,他转过头,看着正抬头看着路况的贺方回,在贺方回低下头,想问他看什么时,晏小追就抬爪指着身后的月老镇。
那座大大的月老庙又开始升腾起香火白雾,被风吹得长长一条。
“好像龙啊。”
晏小追指着天空,贺方回回头看去,又指着那像是“龙头”的地方。
“那上边还有一团烟气,瞧着是不是只小兔?”
晏小追当即探头去看,觉得不大像,又好像有点像!
小兔小爪搭在贺方回的手腕上,晏小追笑眯眯地对贺方回道。
“阿回,你果然很好。”
怎么突然又夸上,是因为给了西瓜吃吗?
贺方回还想问,又见晏小追转过身,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到了龙马头上。
“快些,再快些——”
小兔大声喊道,只见龙马迈开四蹄,真如风驰电掣!-
在四方重澜之外,有一只夜行妖正振翅飞空。
他们身上带着一枚宝珠,正是四方重澜顶楼中,水君所有的那颗宝珠。
这颗鉴珠能追寻其他拥有鉴珠之人的行踪。
也就方便水君找到昨夜那令鉴珠爆闪如白昼的美人。
“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呢?”
夜行妖好奇起来,过去来四方重澜的美人多得是,但都不曾让珠子这般亮。
“水君看起来挺认真的,是不是真要娶妃了?”
夜行妖也只想了一会,便将之抛到脑后。
还是得先把那大美人带来,水君近段时日总是有些阴晴不定,让夜行妖也有些害怕。
夜行妖再次振翅,几片漆黑的羽毛穿过云层飘飘落下。
水乡之上,楼阁之中,已有千岁的水君独卧在榻上,看起来睡得正香,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缓缓坐起身,俊美的脸上透出一股阴郁之色。
“水君可是要起了?”
纱帘之外有小妖等着伺候。
“你下去吧。”
那水君说了一声,小妖的影子便霎时退去。
窗外有一只漆黑的信鸦落到床榻上的停枝上,那信鸦弯腰垂头,行了一礼。
“拜见四方重澜水君北中剑大人,我家主人收到风声,贺方回已在途州现了踪迹,败了手持禹王槊的赵悬光,封印已破,如今正朝这边来。”
信鸦说完,久久不闻回音,抬起头时就见自己突然视线倒错,大好头颅不知何时被切断,重重倒在地上,溅出一地黑血。
“说这些有什么用,也不见你家主人亲来。出谋划策很会,出力倒是一点也不肯。”
北中剑慢条斯地用丝帕擦着手指,随手一甩,那丝帕就落在了信鸦头上。
他站起身,撩开纱帘走了出去,站在回廊之上望着外边波光粼粼的水面。
有小妖经过,对北中剑低头行礼,却听水君说道。
“房子里弄得这么脏,也不见打扫,一息之内擦不干净,你也去死。”
那小妖背脊生寒,立时进入房中,当即跪下把那信鸦尸身抱起,慌忙地擦洗起来。
明明是北中剑刚弄出来的,却怪罪小妖不尽责。
北中剑哼了一声,转身入了一间密室。
在那里,他待了许久,才拿了一卷卷轴出来。
经过自己的房间时,发现里边已经洁净如新,还有些失望。
“算了,不过重演当日九千邪魔下命咒之事,我那日既能从贺方回手上把重宝抢到手,之后也是一样。”
“年轻的水君,还不是我的对手。”
北中剑抚摸着手中卷轴,轻笑一声。
“别碍着我看美人。”-
晏小追和贺方回在路边的一处茶摊歇息。
他们不累,龙马也要喝水吃点粮食。
小兔只跟店家要了滚水,茶叶他们自己有带,杯子也有,就用滚水粗粗冲了茶,等着茶叶泡出味,颜色浮起来,才开始小口地喝一点。
贺方回* 从包袱里拿出点干馒头,自己烤了,可惜这里没有小兔爱吃的菌子,不然也可炒一些夹馒头吃。
“阿回,我今天好像听见你咳嗽了。”
晏小追突然一问,贺方回烤馒头的手一滞。
被小兔子的浩瀚药汤统治的日子突然浮上贺方回心头,他包袱里还有四溟给的下火药。
“……闻到了一点胡椒,怎么了?”
贺方回看着晏小追,就见小兔翻出了一个罗汉果,掰碎了放到装水的竹筒里。
“想咳嗽的时候就喝点,喝一天就好啦!”
晏小追倒是真懂些医。
“我阿爹以前也是咳嗽就喝这个,”晏小追安排得妥妥当当,“我都习惯了。”
“还不曾问过,你阿爹如今是在京都养病吗?”贺方回问道。
“嗯,今年我阿爹的弟弟,也就是叔叔来到篱耳乡,把阿爹接走了。我们便每月通一封信,互相说个平安。”
听了晏小追的话,贺方回摸摸小兔脑袋。
“等我们把重宝寻回,就去京都见你阿爹。”
这话一出,贺方回又是一顿,其实……同僚之间,并不需要彼此相见对方的亲长。
但晏小追一点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阵呼啦啦的振翅声突然传来,晏小追抬头望去,就见一只背后生着黑翅的夜行妖落在了茶摊之外。
夜行妖,大多是乌鸦或者夜鹰一类的妖,飞得极快,又是猛禽,时常被大妖们收入麾下,派遣去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夜行妖手持一枚散着微光的宝珠,看向坐在茶摊里的人。
一个长着满头癞子的中年店家,一个歇脚老太太,一个面容锋利俊美的千妖司捕快,还有一只他一口就能吃掉的小胖兔。
……也穿着捕快红衣?
夜行妖摇摇头,大步走进茶摊,对着店家问道。
“你有没有女儿,是不是这方圆百里都数得上名号的大美人?”
店家一脸怔愣,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见这位仙家一脸认真,他不由咽了口口水道。
“我尚未婚配。”
夜行妖:“……”
夜行妖转过头,看向茶摊里坐着的人,还有妖。
手中宝珠越发滚烫,必是在这里的。
夜行妖于是又走到那老太太面前,一脸严肃地盯着。
“你可是戴了假面,或者用了什么遮挡的法术?”
不过他都能看穿,眼前这位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太太。
“啊?你要买我家的果子吗?”老太太重听,什么也没听清。
夜行妖再看向隔着一张桌坐着的千妖司捕快和那只小胖兔,眉头极深地皱了起来。
第29章 第 29 章 你瞎了,看不出小兔好看……
夜行妖越是往晏小追和贺方回那边走, 手中的宝珠就越是明亮。
虽有宝珠指路,但他面上仍是困惑不解。
他看向贺方回,不错, 这千妖司捕快确实威风凛凛,深目高鼻, 如宝剑出鞘般让人无法忽视,但是与水君喜好的, 沉鱼落雁, 闭月羞花的美人毫无干系。
夜行妖又看向那站在桌上抱着半个馒头在啃的小胖兔。
……就是只胖兔。
夜行妖怕自己看走眼, 又仔细看了看小胖兔。
这小兔妖力微弱,化形也不能的模样。
在兔族中,也许这样眼睛圆圆,笑起来甜甜, 屁股像桃子般圆润,看起来很肥美好吃的兔子, 便是他们族中的惊世美兔。
贺方回缓缓眯起眼,已经被打量得不悦。
夜行妖低头看着珠子, 他闭上眼长叹一声, 在晏小追匪夷所思的目光中,突然蹲下身,用手指轻敲各处地面, 似乎在找什么暗道。
小兔嚼着馒头, 又看看夜行妖, 忍不住问。
“你在找什么?”
好似神志有些问题似的, 怪可怕的。
夜行妖手指微微抬起,确定这茶摊真的没有暗道,绝无有人躲在地下的可能后, 又站起身,看向贺方回和晏小追。
这个鉴珠说灵也灵,说不灵也不灵。
珠子确实能找到大美人,但也有可能是某些特定族群里的大美人。
“美、美人,你是吗?”夜行妖不大确定地问贺方回。
旁观的店家和老太太这时候都耳不聋眼不花,听到这话,都大感震惊。
这什么妖啊,说话也太冒昧了吧!
贺方回:“……”
贺方回拿着茶杯的手指缓缓收紧,眼中寸寸结冰。
他不知道这只夜行妖从何处来,又来做什么,但现在他很显然是要找死。
“你这说的什么话!”
晏小追听到夜行妖说这话,爪里的馒头都惊掉到盘子里了!
“阿回这么好看你都看不出来?”
贺方回一愣,侧头看向那义愤填膺的小兔。
“你看嘛,他就是很高大很矜贵很威风啊!”小兔子拍拍贺方回的胳膊,气这个夜行妖眼神不好。
是了,夜行妖就是眼睛不好使嘛!
夜行妖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道:“真的?”
夜行妖又看向晏小追,语气更是迟疑。
“那你在你们族中,也算美人吗?”
贺方回“咚”一声把茶杯放下,店家和老太太都以为这位捕快要出手打妖了,连忙一起躲到柜台后边,只探出头来看热闹。
谁知贺方回一张嘴,说的却是:“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小追有哪里不好看。”
贺方回将只小胖兔托在手上,认真地从耳朵指到小脚。
“耳朵生得小巧精致,脸盘也比旁的兔儿圆,小爪小脚也很有力,笑起来这样漂亮,如雪灵花露一般,你竟看不出来?”
晏小追嗨呀一声,小爪捂着胖脸颊,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夜行妖陷入死寂。
这真是他办的最难的一趟差。
也许鉴珠已经换了口味,如今这样的才算是“美人”。
分不清,那就,就都带走!
夜行妖无奈之下,对着贺方回和晏小追招了招手:“你两都跟我来一趟,赶紧的。”
话音刚落,也不知贺方回如何出的手,那夜行妖垂在肩侧的长发已被削掉一缕。
贺方回冷冷道:“好大的口气,你是谁?见面就说些疯疯癫癫的胡话,既见我等服制,当知我们身份,张口要走是何缘由。”
夜行妖仍是不见惧色,拍了拍散落的头发,就从怀中拿出一面刻着水川与楼阁的精巧令牌。
“我家主人是四方重澜水君,北中剑大人。我四处奔走,正是为主人寻美人参宴……”
夜行妖话还没说完,脸上又被反应过来的晏小追用刀鞘拍了一击!
“好啊!你们就是那个害廖姑娘差点被抓走的四方重澜水君啊!”
夜行妖被拍得差点摔倒在地,连翻了两个跟头才稳住身形。
寻美人参宴这事本就没什么大不了,这么多年都这样,宴会罢了,又无苦主诉状,千妖司捕快怎能直接出手就打?
夜行妖掰着指骨,发出咔咔脆响,似要动真格,他吐了一口血水,冷笑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这两……美人我非得都带回去不可!”夜行妖说出“美人”两字时,仍觉得有点烫嘴。
片刻后,夜行妖跪在贺方回和晏小追面前,左右脸颊肿起拳头大的肿包,肋骨也断了三根。
“似我有眼不识泰山,对,对不住,我该西。求你们,饶我一命。”夜行妖口中含血,口齿不清地道歉。
贺方回垂眸看着夜行妖,笑了一声。
“不,我们正好要去四方重澜,你就仍以原本的名义带我们去吧。”
夜行妖怔愣抬头,就见那刚才揍他揍得极凶的小兔在贺方回肩上笑嘻嘻道。
“正好缺妖领路呢!”
茶摊老板和老太太走到茶摊外,看着那只夜行妖化了原形,是一只巨大的黑鸦。
这黑鸦背上驮着一匹龙马,贺方回还有一只小兔。
黑鸦振翅,地上刮起一阵旋风,当即便腾空而去。
被迫成为苦力的夜行妖带着贺方回和晏小追朝四方重澜飞去。
他现在连传信提醒都不能,这叫“阿回”的捕快好强的妖力,又极为精通术法界阵,他身上还被下了封印,只能带着他们回四方重澜!
“哇!原来在天上飞是这么回事!”晏小追第一次飞天,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地方。
从天空往下看去,还有点晕乎,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贺方回垂在肩上的头发。
贺方回抬手护住晏小追,低声笑道:“以后我化形带你飞天,比这还高。”
晏小追很没见识地指着天空问:“能摸到星星,看到太阳和月亮上的神仙居所吗?”
贺方回也同样抬头望天,那轮明日仍高悬在无法触及之处。
“我没见过神仙的居所,不过偶尔能捡到星星的碎片。”
“啾咪!”晏小追神往地伸出两只小爪,他也能捡到吗?
夜行妖听着背上那两妖“打情骂俏”,飞得更快。
只盼着早些回到四方重澜,让水君把他们都收拾了!-
在入夜时分,晏小追远远就看到一片云雾缭绕的水乡。
夜行妖在那水乡外侧缓缓下降,开口解释。
“四方重澜有水君的界阵,若要进去需得得到允许。”
夜行妖下落之处是一片专门开辟好的平台,上边用玉石铺路,趁着水雾,瞧着如仙境一般。
不远处有十数辆马车正侯在那。
马车两侧挂纱帘,可见车上婀娜人影,显然都是要去四方重澜内赴宴的美人。
夜行妖化回人身,就见贺方回让转身让龙马自寻个地方睡觉,便带着晏小追朝他走来。
“带路吧,记住,我们是你‘请’来的美人。”
贺方回笑了笑,在夜行妖眼里嘲讽意味十足。
夜行妖带着他们上了一辆空置的马车,就有其他的妖怪仆从好奇走了过来。
“听说你去寻了鉴珠所示的美人,鉴珠那日闪的光亮眼得很,到底多美?”
夜行妖当即抬手拉住纱帘,不许仆从靠近。
“一边去,水君还未曾照面,有你们看的份吗?”
仆从不屑地笑了一声:“不看就不看,我告诉你,今日水君好似又发脾气了,你最好是真给他寻到了好的。”
夜行妖转过身,驱使马车向前,有苦难言。
一名仆从在界阵前出示令牌,界阵很快就发出金光,融了一道口子,让马车进入。
马车次第而入,晏小追透过纱帘向外看去,先看到的是上百座桥。
这些桥或长或短,横亘着整座水乡,如蛛网般将整座水乡连起。
一座又一座小巧的楼阁坐落在水乡的浮岛上,入夜时,这些楼阁都点起灯笼,澄黄的灯光在楼里透出,在夜色中就变成了一盏琉璃灯。
马车车轮碾过木桥,发出规律的微响,马车突然一停,晏小追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极为巨大的楼阁。
这楼阁建得如同城池,在水雾之中好像一个庞大的怪物。
“请下马车。”前方有仆从喊道。
接着那些马车上就有人陆续下车。
个个雪肤花貌,纤腰长颈,神情楚楚,何处不可怜。
夜行妖就等着此刻!
你们这两混蛋给我下来,让大家看看你们长什么样,其他仆从赶紧过来,我们妖多,群起攻之,就能把他们打死在这!
但贺方回在马车里迟迟没动静,夜行妖正要掀开纱帘,却发觉自己从指尖开始一僵,手腕不能动弹,接着到肩膀,脖颈,最后整只妖连眨眼也不能,如化石一般,只能往后倒去。
夜行妖闭上了眼,如同昏睡一般。
“你回去,找个地方待着,等我们走了再出来。”贺方回坐在马车里下了指令。
夜行妖当即转身离去。
贺方回这才带着晏小追下了马车。
他姿态极其自然地混入了人群里,在旁的仆从看来,就是一名纤弱的美人走了进去。
“他们真的认不出来?”晏小追有些紧张地凑到贺方回耳边问。
贺方回神情淡定:“没事,妖力在我之下的,都认不出来。”
障眼法就是在这时候用的。
晏小追感叹:“恢复妖力后,手段就这么多?”
贺方回抬手摸摸小兔脑袋:“没什么,学得杂,你想学,以后也教你。”
贺方回感应不到重宝所在的具体方位,只能跟着这群美人前行。
但他不能真的与北中剑照面,对方怕是会看出什么。
“阿回,我觉得该走这边。”
晏小追指着一旁的岔道,那里黑漆漆一片,只隐约能看到有一段阶梯向上。
小兔指着自己胳膊上禹王槊化成的臂环:“经过那里时,它热热的。”
禹王槊是那个时代的神器,女娲娘娘的“金钗”也是神器,也许之间互有感应?
贺方回点点头,却听到前方有仆从极为谄媚地说道。
“水君怎亲自下来了?可是宴上缺了酒?”
这自然是玩笑话,北中剑站在楼上阴暗处,双手笼于袖中,淡淡道。
“放点东西。”
北中剑让仆从传下一面铜镜,就放在楼下,有人经过,就会被那面铜镜照到。
仆从不解,躬身问道:“水君,这是?”
“这铜镜是我在库里找出来的,有些人想遮掩容貌,用了点旁人看不出的术法,这铜镜能照出原本的模样。”
北中剑说完这话又继续上楼,踩在楼梯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今夜这宴不只招待我,还有一名贵客,需更仔细。”
晏小追听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难道对方已经发现他们混进来了?
结果上边传来北中剑幽幽的声音。
“我也将近五百年不曾见到六轮君了,你们要更恭敬一些。”
六轮君是谁?晏小追正疑惑,却见贺方回已经带着他悄无声息地往禹王槊预示的阶梯处走去。
“九幽里的一方魔主,”贺方回轻声道,“当日我被封禁龙珠,便有九千只半臂魔埋伏在那。若无魔主号令,是叫不动那么多魔物的。”
晏小追听了这话,登时紧张地抓紧了贺方回的头发。
“他们是不是就等着你呢?”
贺方回摇头:“应当还不知道我来了,不然现下我已被团团围住。”
四方重澜的湖心处突然有水沸腾,随后便有一个黑洞在水中生出。
一只苍白的手从中缓缓伸出,如水鬼现世一般,一名肤色极为苍白,面容俊秀,身形高挑颀长,穿着黑色绣金纹的青年站在了水面上。
他抬眸看来,像个文士。
只是他站着的水面下,却映着一池红血。
好似带了冤屈的黄泉,浮上人间。
晏小追在阶梯的小窗处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
小兔好似与那个黑衣青年的视线对上了。
第30章 第 30 章 少年的面容被月辉照亮,……
贺方回的手抬起, 修长的手指虚虚笼在晏小追面前。
“不要看他,”贺方回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楼上走,“九幽的魔主有洞察眼, 他一到此处,附近的生灵都在他的视野之中。我们身上有障眼法, 你不要有出格的举动,他看我们就与飞鸟虫鱼一般, 是普通的小妖。”
晏小追点点头, 把脸转向贺方回, 生怕自己好奇转头去看。
外边传来北中剑穿透云霄的笑声,那是装出来的爽朗好客。
“酒已备,还请六轮君上殿来。”
只见水面上一道黑烟如轻纱浮起,再落下时, 六轮君就已到了殿上。
酒水肉食,装饰用的琳琅珠玉, 便如流水般呈入殿中。
外边如何热闹自不必说,晏小追看着眼前这条阶梯, 与贺方回悄声道。
“怎么这条楼梯好像很长?”
贺方回轻笑一声:“方才我们已经走了将近十里路。”
啾咪?
小兔惊讶地站起身, 踮脚去看路,不管他怎么看,这里就是楼梯啊。
“一点小界阵, 看着是小小一段路, 其实将漫长的路程都折叠了进来, 若北中剑没有做些布置, 我还会担心这里根本没有藏着重宝。”
“你不累吗?”晏小追担心地伸出小爪摸摸贺方回的脸。
“不累,”贺方回微微侧头,感受着小兔暖暖的小爪, “没想到六轮君也会来,今夜若是打起来……”
晏小追立刻挺起小胸脯子,扬起胖脸一脸坚毅:“还有我呢!”
贺方回轻轻一笑,伸手握了握晏小追的小爪,这就是多谢可靠的小兔捕快了。
不过一直跟着界阵这么走也不是回事,哪怕再走百里千里,他们也到不了应到的地方。
贺方回抬起手,对晏小追道:“我可以借你的妖力一用吗?”
用贺方回的妖力解阵,恐怕立刻就会被发现,但晏小追的妖力微弱且特殊,哪怕北中剑有所感,也会觉得是他的界阵出了疏漏之处,有什么飞虫小鸟不小心误打误撞了进去。
晏小追跟着贺方回的动作同时举起爪,对着前方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洞中玄虚,八方符神,魔王束首,度杀万千。”
随着贺方回与晏小追异口同声地说出解咒之语,就见这几乎望不见尽头的阶梯处,出现了一条岔道。
这岔道能见一条回廊。
回廊上仍有朦胧水雾,吹来的风带着湖水的腥气,挂在廊上的琉璃灯散着清幽的冷光,像是镇在黄酒里的冰。
贺方回与晏小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见小兔十分谨慎地举起两只小爪捂住了嘴。
贺方回弯起嘴角,走上了长廊。
宴客的殿上,北中剑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未曾竖起,像个潇洒的狂客。
他正要令小妖把美人领上殿,就突然看向左侧。
那边的回廊幽深曲折,一眼看不到尽头。
四方重澜建得如城池一般,来往人员也杂,混进什么也不奇怪。
虽然北中剑早已设下界阵,若是贺方回亲来,必会预警,如今这些微如蚊虫触网般的波动,应当不是他。
但还是要看一看。
北中剑叫来仆从,往静室那边去看看。
隐于纱帘后的仆从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去。
“贺方回来了么?”坐在对面的六轮君突然出声问道。
六轮君在九幽魔主中性格也算特殊。
他喜欢参加宴会,但在宴上又十分安静。
只默默一只魔在一旁喝酒,偶尔动一筷子,欣赏歌舞琴乐,宴毕就走。
因此大多人参宴都是要说事的,他一概不参与,就显得特别古怪。
北中剑知道他的性子,在他的桌上放了特制的酒盏。
这酒盏巴掌大小,注入酒水,酒盏底部描绘的桃枝便会生花,慢慢长出杯口,生出一段灼灼灿烂的桃花虚影来。
有花配酒,总也能多喝一些。
如今六轮君突然在宴上开口,让北中剑也不由一愣,随后笑道。
“还不清楚,也许今日会来,也许明日。若真来了,还请六轮君再施援手。”
当日在大言山外伏击贺方回,就是六轮君叫来的半臂魔,命咒一下,北中剑即刻化身成水,卷走了贺方回手中重宝。
如今他们再聚于此,也是要复刻当日之事。
“他有了防备,恐怕此事难成。”六轮君喝了一口酒,淡淡道。
“六轮君对那年轻水君评价颇高。”北中剑还笑着,眼里却没半分笑意。
“你是水君,他也是水君,”六轮君盯着眼前的桃花虚影,俊秀的脸上蔓上一丝恶意的嘲讽,“那些深潭老湖里的蟾蜍日久成了精,也被人叫做水君。”
北中剑的嘴角缓缓下拉,又见六轮君笑道。
“自然,北中剑大人是水麒麟之子,与那些水君是不同的。”
六轮君单手支着下颚,姿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安抚面前这位假做爽朗的四方重澜水君。
“听说在龙宫四海之新生的一位龙孙,因为祖上经历多代混血,出生时连龙形都不是,今后怕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这世道,不管是妖精还是魔物,力量都在渐渐衰退,也许有朝一日,这人间再也见不到一只妖。”
北中剑听了这话,才渐渐挺直了背,这是说到他心里了。
引九幽邪魔入人间,无论对谁风险都极大,但再大也大不过妖力衰退,不得寸进。
北中剑时常抬头望天,只觉天幕低垂,触手可及,那天外又是什么,此世之人又有谁见过?
绝地天通之前,又何来此忧?
“但贺方回倒像是异类,”六轮君又张口说道,“年纪轻轻修出了龙珠,龙宫内的术法藏书似乎全通,连人仙之术也有涉猎,真是天赋异禀。”
“是啊,”北中剑喟叹,“所以你我才行阴暗鬼祟之事。”
六轮君像是说笑:“若此时贺方回从天而降持刀而入,你我谁先上?”
北中剑拿起酒盏一饮而尽,略过此问,笑着拍了拍手,示意仆从将人领上来。
“六轮君过谦了,听闻六轮君最会识美人,看人不只看皮相,要神魂皆美才算是美人。今日还请一观。”
北中剑又低头给自己斟酒,面上带笑,心中却反复品味着六轮君所说的话。
“年纪轻轻就修出龙珠”。
不错,真是天赋异禀,这龙珠给了他,该多好。
六轮君看着那些次第入殿的少年少女,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锦盒。
“这是在忘川水中取来的香。没有名字,点了香后,闻到此香的生灵,便坠忘川幻梦之中。这幻梦,是某个幽魂的前世记忆,在梦里便不必担心生魂离体之险,可见神魂本相。”-
晏小追站在贺方回肩上,耳朵微微一动。
“有足音。”
贺方回随即隐在廊柱后,便见有数十名仆从在廊上经过,搬了三架屏风,进了前方的大殿之中。
屏风上金光璀璨,除了描画花鸟虫鱼,还贴了金箔与珠翠,只看到屏风一角也觉富丽堂皇。
待他们走过,贺方回才走出来。
他眯起眼看向那边,像是有些困惑。
小兔也举起小爪,摸着自己的臂环,在那些仆从经过时,臂环就热热的。
可是那些只是扛着屏风的仆从啊。
“好像在那屏风之上传来了重宝气息。”贺方回轻声道。
可是在他们面前的静室里也有重宝气息。
“那是在哪边?”晏小追捧着脑袋,一脸疑惑。
贺方回一笑,看向大殿。
“我想很快会有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地方都有重宝踪迹。北中剑大人生性多疑,怎会真把重宝放在一个地方。”
“那我们得一个个去找?”小兔是老实兔,只能这么想。
贺方回摇头:“怕是不行,若是找错了一个地方,我们一踏进去,怕是他们就知道了。”
本想悄无声息地把事情解决,但果然没有捷径。
“对北中剑来说,哪里还有比在自己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贺方回抬步朝殿内走去,边走边与小兔说着这人间的鬼祟伎俩。
“待会六轮君若是动手……”
贺方回话没说完,就见小兔举爪。
“我来保护你,有禹王槊的神力在,不会再让你被封禁的!”
贺方回立刻肃容拱手:“小晏捕快果然厉害,我心甚安。”
晏小追被夸得飘飘然,得意哼唧。
只是当他们稍稍靠近那大殿时,却突见四周起雾。
与之前所见的水雾不同,这雾像是烧了什么才起的烟气。
丝丝缕缕地从大殿中飘出,汇在半空,像团烟做的月亮。
这月亮轻轻一散,便如雨雾,将整座四方重澜都笼在了这令人头晕的香气里。
晏小追不明所以,转头要问贺方回是怎么回事。
但转头看去时,贺方回竟不见了。
在他面前,是一扇开着的窗。
晏小追怔愣地看着四周,他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来到了一处屋舍中。
四方重澜那氤氲着水汽的楼阁,夜晚悬着琉璃灯的屋檐,连他身边的贺方回都不见了。
“阿回?贺方回?啾咪咪!”
小兔跳到窗台上,攀着雕刻着海棠的窗花,朝外边大喊。
他们听得这声音,也没有抬头,只自顾自地前行。
晏小追有些慌张,但很快又团起小爪,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刚才那个白烟就很奇怪,一定是那东西搞的鬼,找到出口就能出去了!”
而且……晏小追总觉得贺方回一定会找到他。
小兔从窗上往下一跃,便啪嗒啪嗒地沿着围墙往外走。
但越走,他越是觉得奇怪。
这些游魂般的人都没有脸,却像活人一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他听不到的话,做着他不明白的事。
“他们还掉色啊……”小兔趴在围墙上,不想这些游魂注意到他,便只露出一对小耳朵还有一双圆眼睛,兔兔祟祟地偷看。
这些游魂身上的颜色也黯淡,就像谁翻旧了的书。
这里也没有气味,他也闻不到贺方回在哪。
好像在做梦啊,梦里就是这样模模糊糊的。
“呜呜呜呜。”
一道哭声突然响起,晏小追竖起耳朵,向右边歪了歪。
小兔小爪一攀,整只兔就跳到了屋檐上,他踩着摇晃的青瓦,就像踩着枝头的青桃,轻巧地落到了屋子的另一头。
在屋子尽头的围墙下,晏小追看到了一个正在哭泣的小童。
这小童身上的衣裳和皮肤都很鲜亮,显然不是那类游魂。
“你哭什么啊?是迷路了吗?我也迷路了。”
小兔落到了少年面前,伸出小爪打了个招呼。
那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童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正要起身跑走,但看清面前的是只肥嘟嘟的小兔后,他又蹲了回来。
“我,我明明在楼里忙活,楼里的伙夫给了我一根糖葫芦吃,我正要吃呢,一眨眼就到了这。糖葫芦也不见了。”小童擦着眼泪,他生得秀气,只眉宇间怯懦,那秀气的脸瞧着也有些黯淡。
“楼里?我们还在四方重澜?”晏小追放下心,没被扔到外边就好,他又凑近打量那小童,“没事,等我们破了阵,你再出去吃嘛。”
小童仍是在哭,他才不管什么这个阵那个阵的,只要吃糖葫芦。
晏小追挠挠头有些苦恼,随后他突然笑起来,对小童伸出小爪。
“我们来玩游戏!”
小童抽噎着,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小胖兔。
这小兔本来就小,把耳朵垂下后,就好似更小了。
“你握我左边爪爪!”晏小追说道。
小童不明所以,但也伸手去握了。
刚握住左边爪爪,就见小兔笑道:“啾!”
小兔左边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小兔又伸出右爪,小童犹疑着又去握,就见小兔又笑道:“咪!”
小兔右边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看着眼前招摇着小耳朵的小兔,小童也忍不住笑起来,但又觉得这游戏没什么大不了,他是大孩子了,虽这么想,但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你乖乖在这,别哭,我们一定很快就能出去。”
哄好了小童,小兔子挥着小爪,又去寻出路了。
小童吸着鼻子,肉手撑着膝盖也站了起来。
那小兔比他还小呢,他也不好这样哭鼻子!
小童坚强起来了!
晏小追并不知道他被小童当成了小小崽,正继续找路。
这一路行来,他算是弄清楚了,颜色灰黄的是不能沟通的像游魂一样的东西,颜色鲜亮的都是原先就在四方重澜里的。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啊?好像也不像发现我们潜进来了。”
莫名把四方重澜换了样子,是要做什么?
晏小追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高楼,那上边隐约传来丝竹之声,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在楼上一闪而过,是晏小追曾经见过的美人。
他们在上边?
小兔往楼里走去,但在门口却被拦住。
“等等!你不能进去!”门口的灰影阻拦着,指着旁边姿态婀娜的灰影,“只有他们才能进。”
就是只有化成人形才能进去罗?
晏小追才不听,他就要进去。
小兔绕了个方向,走在靠河的那一边,正找准时机要跳到窗上,却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挡了出来。
小兔伸出小爪拍了拍,发现空气里好像有堵看不见的墙。
“干什么!不让进啊?”
晏小追不高兴地皱眉,他化不成人形就不能进去,只能在这等?
当他不想似的!
晏小追正这么想着,突觉周围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那些行走的灰影,地上摇晃的灯影,还有耳边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晏小追原本还没发觉,但片刻后,他觉得自己的视野好像变得高了。
回头看去,能与刚才要仰头才能看到的灯笼齐平。
晏小追像平常一样伸出小爪,却看到了一只白皙纤长的手。
指甲莹润淡粉,指尖微动时,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缓缓盛开的玉兰花苞-
贺方回在闻到那香时,就知道应当是点了什么幻梦香。
闻到这香的人,就入了别人的梦。
想到今夜这么多的美人,许是六轮君出的主意,要在梦里见识美人的本来面貌。
贺方回毫无兴趣,只小心地收敛气息,先去寻在梦中分散的晏小追。
小兔也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梦里没有气味,晏小追也不能靠气息找他,可能正在着急。
贺方回掐了诀,跟着一只散着微光的千纸鹤在梦中穿梭前行,然后就停在了一座高楼下。
贺方回抬头看去,竟误打误撞来到了六轮君与北中剑所在之处。
看来* 小晏捕快虽然不清楚这里是哪,但追踪的本事仍是一等一的厉害。
贺方回弯起唇角,当即抬脚走了进去。
楼里正在奏乐,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曲子,清冷得不近人情。
楼中人影幢幢,地上是散乱的珠玉与胭脂,被人踩过,鞋底留了旖旎的印。
贺方回从袖中取出玉扇,半开遮挡面容,免得一不小心与北中剑他们打了照面。
走过拐角时,贺方回前方的千纸鹤突然散了。
这便是找到晏小追了。
只是贺方回看着眼前飘飞的重纱,在这灰蒙蒙的色调里,他并没有看到穿着红衣的小胖兔。
只看到了一个背对他站着的红衣少年。
那背影与晏小追毫无相似之处,但贺方回就在那站定了。
少年好似被廊上载的花分去了心神,他正侧头看着手边的花,那花徒有花型,颜色却是灰的。
毕竟是在梦中,梦中一切景色都是他人的过去,全都褪了色染了灰。
廊外飘起灰色的花瓣,如雨落纷纷。
倒悬的铃兰,如月般的梨花,柳条如帘幕无声拍打着琉璃灯。
红衣少年是这灰暗天地中唯一的艳色。
少年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碗大的重花,捡起了落在花上的一根红发带。
他一动,如瀑般的长发便滑落肩头。
少年没有束发,披散着,像只在雪地里出现的冰魄。
贺方回掀起重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少年身后,接过了那根红色的发带,手指穿过发丝,给少年束发。
“先绕一圈,束紧,再绕两圈,再束紧,便好了。”贺方回温声道。
高大的青衣妖怪比红衣少年要高,这少年若是后退一步,发顶正好挨在贺方回的锁骨之下。
“……阿回?”
少年缓缓转过头,嗓音清亮,他的面容被月辉照亮,这一刻,仿佛连梦都要醒了。
霜浓月薄的夜里,好似徒然生出了满地炽热的木槿花,鲜红热烈,犹如跳到人心上燃烧的火。
恍惚间竟能闻到一丝火焰的香气。
给他珠玉不好,配他璎珞不足,冻腻的脸上泛着淡粉,如红灯映雪。
“我突然就能化形了,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镜子照不出人形,我变成什么样了呢?”
晏小追惊见贺方回,登时高兴起来。
他在楼下只想着变成人形就能进来,结果就真的变了。
但这里的河水,镜子,都照不出他的模样,他只在楼中走了两步,头上发带就掉了下来。
他刚要捡起贺方回送他的发带,转身就看到了贺方回在给他束发。
贺方回的视线在少年脸上游移,眼睛还是晏小追的眼睛,亮如星辰,眼尾微挑,眼皮纤薄,眼尾像压了嫣红的落花。
“……很好看。”
贺方回常被人夸赞能言善辩,此时亦觉词穷。
贺方回想抬手摸摸晏小追的发顶,却发现他现在已不是兔儿,摸头会把晏小追的头发弄散。
但晏小追见贺方回悬了手,便自己踮起脚,用脸颊和发顶去蹭。
当自己还是兔儿一般爱娇。
却不知贺方回的眸色沉了下来。
“我说了,我在楼上向下看,就看到一个红衣少年。”
“只略看了一眼,便如惊雷落心。”
“不知是哪位美人居然躲在此处?”
北中剑的声音从后响起,连带着六轮君也如幽魂般跟了过来。
梦中并无脚步声,他们突至,竟也无人察觉。
重纱被北中剑掀起,他笑着抬眸望去,笑容一滞。
在苍白的月色下,贺方回站在那,身后挡着一席红衣。
贺方回手臂抬起,手中玉扇展开,遮掩着红衣少年的面容。
北海龙宫的天之骄子,千妖司总捕贺方回,对着北中剑与六轮君微微一笑。
“许久不见,两位身体可还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