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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1章 第 311 章 莫畏天

    “大人, 那兀术派人将您留在岸边的东西拿走了。”在沼泽地附近蹲守的护卫带消息回来说道。

    虞伯钧摆手,让他上马,自己转头问林泽,“真是琉璃珠, 没藏后手?”

    虞伯钧总觉得林泽没那么好心闲聊几句就送上这么贵重的礼物, 就算是他这个侯爷, 也没看过那种带颜色的琉璃珠。

    林泽没急着解释,而是吩咐张胜道, “本官既已来到此地,怎能不去拜访莫将军,你去边防营告知你们的百夫长。”

    张胜抱拳行礼,“卑职这就遣人回禀百夫长, 由他带您前去军营。”

    林泽点点头, 众人一路疾驰赶上前面队伍。为了避免林沐的担心,林泽第一时间过去打个招呼。还有队伍里

    受惊的妇人小孩不少, 也因此他们走得并不远, 林泽很快就追上了。

    林泽控制马儿靠近林沐的车厢,“沐姐儿, 咱们一会到镇上歇一歇。下晌我带人去一趟军营那边, 这边你和石头照看好。”

    如意支起帘子, 林沐两手抓着窗框, 脸上紧张的情绪还没完全恢复, “哥, 你放心。”

    林泽伸手搓搓她的脸,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收回手从怀里拿出五颗琉璃珠,“给你玩的。”

    林沐点头看掌心里的琉璃珠, 像夜空一般的色彩,如同雪花一般的白色点状物。

    “这是琉璃吗?”林沐看得出了神。

    “嗯,这几个模样不错,想来你们小女孩喜欢的。”林泽含笑道。

    “哥,这样的琉璃珠很贵重。”林沐严肃道。

    “都是些死物,贵不贵重全看人心。”林泽道。

    “林妹妹,你哥给你攒嫁妆呢。回头伯钧哥也给你弄点好东西傍身。”虞伯钧控马过来凑一嘴。

    “谢谢两位哥哥。”林沐笑得两眼弯弯,并不是开心对方给与的东西有多值钱,而是心意珍贵。

    车队在张胜五人的带领下一路行走在官道上,速度跟着上去了,差不多下午两点时分,林泽等人来到黑山县红柳镇。

    简单收拾过后,林泽忙里偷闲吃了点东西先垫垫肚子,忙着从官驿的房间里出来跟妹妹和石头交代事情,“今晚若是军营那边有事就明儿回,咱们不耽误时间,你先让其他人收拾齐整,等我们回来就启程。”

    林沐和石头伸手帮着林泽把官袍穿戴好,两人边听边点头。

    “好,那我先走了。”林泽朝两人挥手,带着虞伯钧并张胜一行人骑马赶往军营。

    林泽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军营,远远地眺望过去像一座矗立在战场边缘蛰伏的巨兽。森严、冷峻是它的底色。

    营盘方正,夯土围墙高数丈,外皮被日曝雨淋成斑驳赭色,其上插满尖刺,拒马成排罗列外侧,森冷铁光警告来犯。

    虽然已经有张胜事先通传,但林泽要进入仍需要经过重重关卡。

    张胜再次下马上前跟守卫的士兵告知来人,从对方手里将文书拿回来。

    张胜见林泽看得好奇,主动讲解道,“大人,这儿便是军营的辕门。您瞧,校场那边各营士卒操演。”

    林泽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宽阔的校场伤尘土飞扬,士兵们操练时发出震天的喊声。这是个纪律严明的军队。

    “可是通判林大人?卑职是将军遣来为您引路的。”此时从辕门里出来一个士兵,向林泽行礼后说道。

    “这位正是林大人。”张胜接话道。

    “请!”

    林泽随他经过校场时,更清楚地看见士兵是怎样操练的。长枪兵队列齐整,枪杆如林,随伍长口令突刺,“哈”声震空。刀盾手两两相搏,木刀磕击盾牌,砰砰闷响不绝,汗湿战袍紧贴脊背。弓兵阵位在侧,射手挽弓满月,弦响利箭离弦,扎入远处靶心,尾羽颤晃。

    看得人十分热血沸腾,林泽脑子里顿时浮现许多有关的词语,横刀立马、勇冠三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就是军营啊!

    “大人,将军在营帐中等候。”迎人的士兵站在一座三层厚牛皮精心缝制的帐篷前说道。

    林泽微微颔首,营帐正门的黑色绣金云纹的门帘便让值守的两名士兵掀起。

    林泽往里走,只见里面的空间很宽敞。地上铺满了毛毡,厚实软和。正中间的大案以乌木精雕,案旁坐着的正是林泽要见的人——莫将军。

    莫畏天是等人进来后方才慢悠悠掀起眼皮,屁股没挪动一点,显然对这位新来的通判不慎重视。能抽出空闲见见人就算他礼数周全了。

    虞伯钧在这位跟前半点不敢逾矩,进了军营他就跟个兵蛋子似的,老实得不行。

    进来后的林泽却是愣住了,隔着两米距离反复打量这位大马金刀坐在铺着虎皮太师椅上的将军。

    莫畏天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短短几息态度来了个大反转,“哎呀,你不是…你爹是不是清江县那回见到的举人?”

    林泽也记起来了,这位竟然是他们逃难来到安庆府清江县时,城门排队见过的那位副将。当时对方还打算威逼利诱他爹去他们手底下干活,林泽没办法,把陈辉鸣给的那封带着私人印章的文书拿出来才算过去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莫将军,许久不见,您可安好?”林泽嘴角带笑,温文尔雅地走过去作揖见礼。

    虞伯钧并站一旁的张胜和其余下寮都看呆了,谁也没想到林泽跟莫将军还是旧识,看样子两人关系竟颇为融洽。

    “坐坐坐。”莫畏天是个不拘小节的,他一见来人是当年见过的小秀才,心中欢喜之余更多的是好奇。

    “多谢将军。”林泽掀起衣袍在他对面坐下。

    “你们都出去,该干嘛干嘛。对了,峰子,好酒好菜端上来,我得和林大人好好喝一杯。”莫畏天抬起下巴吩咐道。

    “是!”手下听命后,就要将其他人带出去,虞伯钧赶紧轻咳两声。

    莫畏天不耐烦地瞥过去,这才发现又是个熟人,哈哈笑道,“伯钧小子也留下,你竟然跟着来了。适才我一时看走眼,没瞧清楚。”

    虞伯钧嘿嘿道,“是我长得不够壮实,没让将军一眼瞧见。”

    莫畏天:“倒是乖了些。”

    林泽微笑不说话,虞伯钧跟他并肩坐在莫畏天对面。

    “我记得你当时还是个秀才,怎的一转眼就成了通判?”莫畏天问得直白。

    “劳您过问,京城待不住。若是知您在这,我该一早来投奔的。”林泽将京都发生的事简单说了遍。

    莫畏天听完后,粗暴地开解一句,“那些个吃饱了撑的,整日就琢磨怎么给人下绊子,你来这也好。那个纺织机真那么神?你赶紧在保宁府给我弄起来。眼瞧着要入秋入冬,我这二十多万的兵冬衣还没个着落。”

    林泽经他这一提醒,顿时想到织毛衣毛裤的法子,“我回去后尽早建一个大型作坊,用新式的纺织机织出一批毛线、麻线。您这儿能有人手帮忙的话,自己就能织成一件件毛衣毛裤。二十万件的毛线只要棉花、羊毛充足,至少能在入冬前产出三分之一,但是还得有人织成衣物。”

    虞伯钧怕他不信林泽的话,“我们在平谷县已经帮一个村子建了个纺织工坊,来之前已经正式投入使用。您可以派人去买点毛线回来。”

    莫畏天虽然粗狂不讲究,但心眼不少。听完林泽这些话,他已经大致明白皇上的意思。要知道在他跟着先帝创伟业时,眼前这个小秀才就已经跟当今陛下有私交。可见即便陛下现在受制于朝中局势,没有将林泽放在跟前办差,但莫畏天知道此人前途远大。

    莫畏天爽快

    道:“织毛衣又不是什么难事,这活你就不用管了,把纺好的毛线送来。你放心,军需用品,不会让你们的人白白干活。”

    这一趟是来对了,林泽原以为就是来打个招呼,没想到拉来了这么大的一笔订单。纺织厂一回去就能着手安排,他拿到了军需供应单,可是不得了。

    “听底下人说,你们今儿遇到蛮人过河了?可有正面碰上?”莫畏天又问。

    “确有此事。”林泽趁机引出炸药的话题,他来这里最想办的事还没办好。

    “你火药丸子还有没有?容我瞧瞧。”莫畏天面容沉肃起来。

    “有的。”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用油纸包着三枚火药丸子。

    莫畏天拿过来仔细看了好一会,又提出要去试验一番炸药的威力。

    林泽当然愿意,大家一起来到帐篷外的一处空地上。莫畏天还喊来好几个军中副将、参谋等人一起围观爆炸效果。

    林泽的手下按照要求点燃引线,将火药扔出去。

    “嘭——”

    平地炸出一个小坑。

    莫畏天等人还亲自过去看,又让林泽继续演示。

    这次林泽用弓箭将药丸射出去,爆炸距离更远。

    莫畏天目光炯炯,直接喊人道,“拿火铳来!”

    “林泽,你这个能不能用火铳打出去?”莫畏天问。

    “将军,我试试。火铳口径不知道适不适合。”林泽自己想要铁矿炼铁,就是要制作跟火药丸子适配的火铳。

    “嗯,是我一时高兴忘记了这事。你能弄出更大的火药丸子吗?比方说火炮那样大的。”莫畏天继续问。

    “将军,这是我今日来拜访的目的。”林泽认真道。

    莫畏天等手下拿火铳过来,林泽试了试口径,没法用。

    虽然如此,但莫畏天并一众观看的将士已经很激动,连声说着要林泽多送这样的火药丸子过来,他们还当场讨论起要如何利用到战场中。

    “林泽,你跟我回去,咱们细说。”莫畏天拍了拍林泽肩膀。

    林泽微笑,心道:军火供应商来了。

    第312章 第 312 章 万事具

    一行人再次回到帐篷里, 桌案上已经摆上肉干、烤饼、酒并一盘梨子。

    “来,坐下咱俩好好说。”莫畏天招呼道。

    林泽和虞伯钧再次坐回原来的位置,大家推杯换盏起来,氛围变得轻松愉快。

    感觉差不多了, 莫畏天呼着酒气道, “清珩啊, 你那火药丸子怎么来的?哪里的工匠?你给我引荐引荐。”

    林泽低头笑了笑,将手上的酒盏放回桌上。莫畏天估计是怕他撑不住, 并没有多灌酒,“将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莫畏天虎目一瞪,“你莫要同我玩笑, 还没喝醉。蛮人骑兵实在厉害, 我这些年才琢磨点道道来。火铳威力不够,火炮容易炸膛。你今儿拿出来的火药丸子若是用好了, 估计能有奇效。这是军机大事, 你老实说,我定然记住你这份情。”

    林泽将跟前的酒盏往一旁推去, 手肘趁机给虞伯钧提示。

    “将军, 清珩真没唬你。他在黑山县弄火药丸子时, 我就在一旁瞧着。哎哟, 你不晓得我当时心里想, 这竟然是一个读圣贤书、满袖子墨水味的人弄出来的, 也是看了好几回方才信了。”虞伯钧麻溜起身给莫畏天换了杯热茶。

    莫畏天瞅几眼虞伯钧又往林泽那看, 心里琢磨开了,难不成真是这小年轻弄出来的?先前所说的纺织机也不是他找来的工匠改进,而是自己改进出来教给工匠?

    想到这里, 莫畏天看林泽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是什么路数?天子心腹现在要会这些了吗?

    士农工商,林泽虽出身不是名门望族,但怎么说都是正经科举入仕,竟能自降身份至此?

    莫畏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而且他知道林泽跟皇帝很早就有私交,这般人脉还得做到这一步朝堂斗争激烈至此啊,苦守边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

    莫畏天虽然表情变化很隐晦,但林泽还是捕抓到那一抹不可置信。这种惊讶好像不是因为他掌握技术,而是有种莫名的同情。

    这又是什么路数?

    林泽很快就止住了乱七八糟的思绪,跟莫畏天道,“不瞒将军,制作火药丸子是晚辈坚信火器能在各方面起大作用。从工匠口中得知,现在我们的火药因不稳定方才没有受到重视。若能如天雷般碎石断山,怎会不起作用?”

    莫畏天听完这话,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林泽确实不是瞎搞出来的,能知道火药不稳定,而且认定火器日后有大用这个想法跟他不谋而合。

    莫畏天:“你倒像是钻研许久的行家一般。在战场上,即便火药不容易炸膛,光靠人力或是弓弩投射也没法打太远,这个你知道?”

    虞伯钧一听两人是要认真商讨的架势,赶紧端坐回去认真听。

    林泽点点头,“晚辈认为,现在的火铳和火炮没法大规模用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制作火铳火炮的铁不够好,若是放进去的火药过量,一炸膛敌人还未伤到分毫,我们自己人到先被爆开的散片弄死弄伤。第二个原因我刚才已经说过,火药不稳定,长途运送后,火药没法爆了。”

    火铳和火炮都是利用炸药在密闭的空间爆炸产生的大量气体,从而形成巨大的压力,推动弹丸或大石头从铳口、炮口发射出去。

    因此发射器本身和动力燃料就显得非常关键,这是一直以来没有解决的问题。

    莫畏天一拍扶手,眼里蹦出惊喜的光,“清珩啊清珩,你当真是个大才!陛下将你调任到保宁府甚妙!你说得一点没错,本将同你一样觉得火器必有大用。你将火药粉末做成丸子的形状,是不是已经能妥善处置运送后不稳定之弊?”

    林泽举杯跟他碰了一个,“将军,万事俱备只差东风。我们在黑山县找到一个极为适合做火药丸子的地儿,只是怕有些阻力林泽一人无法抵挡。”

    莫畏天一口饮尽杯中酒:“火药丸子还得挑地方做?”

    林泽意味深长地说:“那边山上特有硫磺。”

    莫畏天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状,“你这是发现了硫矿?”

    林泽只笑不说话,等着莫畏天表态。

    莫畏天思索良久方才开口道,“我这头军中盔甲、兵器还得靠那边,不能直接替你把奏折写好递上去。”

    莫畏天只当林泽不敢跟乌什县那边起冲突,找他来想办法跟皇上说。

    林泽没想到莫畏天这么实在,“将军,奏折我会写。就是向您打听一下,以此情形,乌什县那边会不会出手争一争?”

    莫畏天还当他专门跑一趟,又是纺织机又是火药丸子的,得是要他做多大的事呢,“你或许有些误解,朱家虽说对那两座矿山把控得滴水不漏,但也因此他们绝不敢把手再往外伸。即便现在能好端端的,等朝中局势或是边境压力有所缓解,陛下腾出手来,不知足的话他们可就危险了。我与他们打交道时日不短了,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你若能说服圣上,朱家那边不必担忧。”

    林泽听完跟虞伯钧不约而同露出一个舒心的笑,这一路亏得林泽为这事想东想西。

    “说不得日后你们还能有合作的机会。”莫畏天道。

    “乌什县的矿山我们还有机会插手?”林泽问道。

    莫畏天摇摇头,“那就别想了。即便是你的来路在乌什县也吃不开,更何况眼下圣上极为看重他们。”

    莫畏天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露骨,但这就是他为人处事的风格,就不爱装那虚伪的一套。

    林泽想到自己那封密信,陈辉鸣早就看到了朱家势大的危害,这封信何尝不是让他去试试深浅。要是林泽没有机缘巧合找到了新的矿脉,定然是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乌什县。

    自己冶铁搞重工业生产的目标也不会轻易放弃。

    林泽跟莫畏天一直聊到天黑,大家方才结束这次会谈。

    “今晚在营帐中住一宿,摸黑回去作甚?”莫畏天起身挽留道。

    “还请将军谅解,舍妹在红柳镇官驿,可不好让她担心。”林泽作揖道。

    “你也是个妙人。”莫畏天亲自将林泽送到军营大门外,并且派遣了一支精兵护送他们回去。

    约莫晚上九点多,林泽裹挟着一身凉气进入驿站。

    屋子里点着三四盏烛火,炕桌上茶香氤氲,林沐和如意相对而坐安静地看书写字。

    听到门外下人来通传大哥回来了,两人赶紧下床穿上鞋子出去相迎。

    “我没事,你瞧,好好的。”林泽配合着妹妹站在灯笼旁转了一圈。

    “伯钧哥,你呢?”林沐又看向旁边笑眯眯的人。

    “啊?你哥都没事,我能出什么岔子?”虞伯钧嘴上是这么说,身体还是很配合地学林泽转一圈。

    如意提醒道,“小姐,少爷他们想必饿了,咱们让厨房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吧。”

    林沐道,“两位哥哥请屋里坐,想必你们还有正经事要忙,

    我便不多打扰了。”

    林泽和虞伯钧进屋坐下,很快周文禄也过来问好。

    “事情忙完了,明日继续赶路。”林泽道。

    “是,那文禄先下去。”

    周文禄走后,林泽两人开始炫饭。在军营里光想着说话,而且都是些下酒菜,林泽没吃几口。现在这个点真的是饥肠辘辘,身心俱疲。

    “这手抓羊肉饭味正,不知道林妹妹叫谁弄的。”虞伯钧一手抓着根羊肋条啃得起劲。

    林泽倒没有他那么豪放,还保持着一定的克制,但是勺子也没停过。

    忙活一天,难得放松,林泽也有心情跟他玩笑几句,“你喜欢的话把人带回去天天都有得吃,旁人跟你一说话都得羡慕。”

    虞伯钧一开始没听明白,等他反应过来就怒了一下,把林泽碗里一根没动过的羊肋条全放自己碗里,“是你羡慕吧。”

    林泽轻哼:“我一州府通判,还能羡慕你个私人参军?”

    虞伯钧自知吵不过,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肉连米饭全都吃个精光,最后用下人递来的温热布巾擦干净嘴巴和手。

    “喂,林泽,你怎么做什么就成什么,能不能教教我?”虞伯钧正色问道。

    林泽把最后一口米饭咽下去,让下人把桌子收拾干净,换一壶热茶上来,“我瞧出来了,你光吃饭不长脑。教不了,死心吧。”

    虞伯钧:…不敢气,但没法给好脸色。

    林泽瞥了眼对面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情大好,“我办的都是与我身份相匹配的事,比如在工部做新式纺织机,来保宁府改进火药配方、冶铁配方。我是一州通判、天子心腹、秘方在手,更有你这个侯爷跟着。若是这样都不能成事,天底下还有几人能成事?”

    别看他干什么成什么,林泽决定干这事前做了多少准备?权利、技术、人脉皆齐,他已经把任务难度降到最低,成功率高不是必然的吗?

    虞伯钧垂眸思索,抬眼认真问道,“那我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如今的身份、地位、人脉是否还不够?若是不够,我跟着你一块先干点旁的,这条路子走不走得通?”

    林泽给他倒了杯茶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你会成功的,因为已经行动起来了。”

    林泽是坚信什么事都先做,在做中学,曲折前进是常态。

    虞伯钧点点头,又问道,“你说我已经是侯爵,还能怎么弄?陛下怎么练手都不让我来?”

    林泽耐心道,“大少爷,你家嫡出这一脉就剩一根独苗苗。陛下是你亲表哥吧,能让你跟我出来已经够不错了。”

    虞伯钧:“那我也不能现在娶个媳妇回家,才十五,不要成亲啊——”

    林泽:“你才十五?怎的瞧着比我还大?”

    虞伯钧:…嘴快了,不该说出这事,捂了这么久。

    虞伯钧见林泽要张嘴说他,赶忙截断道,“你来之前说给我机会带兵打蛮人都是假的!对不对!好你个林泽,骗我给你当手下,敢情早就知道根本不可能!”

    林泽翻身下炕,喊来护卫把人弄出去,“赶紧回去睡觉,明日还要赶路。”

    虞伯钧顺杆子往上爬,“我是长平侯,不是什么私人参军,你给我记住了,我…”

    林泽把人直接推出去,门一关,拒绝听一个初中生破防的喋喋不休。

    翌日,大家吃过早饭,踩着晨曦的露水往阔别许久的保宁府府城前进。

    林泽回到府衙当天正值秋分,大地一片浓墨重彩。车队穿越熙熙攘攘的街道时,林泽发现两边的商铺里多了好几家卖毛衣毛裤的店铺。

    “大人,咱们通判府到了。”

    林泽掀起帘子,对眼前这座没住几天的宅院突然生出许多亲切之意。

    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动工了。

    第313章 第 313 章 春风楼

    林泽回府约莫一个小时, 知府梁万山、知州沈鹤就遣人带着东西上门问候,又转达两位大人的意思:林泽外出巡视一个多月辛苦了,先在家里休息几日再回府衙料理公务

    这名使者离开后,林泽府上的管事进来回禀道, “大人, 此乃京城给您的来信。”

    接过信封, 林泽一看笔迹就知道是他爹的,检查封口火漆没问题, “请小姐过来一下。”

    没一会,林沐带着如意提了一个食盒过来,“哥,我晓得你一回来就忙个不停, 定然忘记吃饭, 我给你拿了些吃食。”

    林泽夸道,“妹妹果真是贴心小棉袄, 爹给咱们来信了。”

    林沐喜不自胜, 赶忙把食盒交给如意,三步做俩过去将信纸拿在手上迫不及待看阿爹给自己说了什么。

    林泽自己那份在林沐来之前已经看过, 他爹开头先问他们身体健康是否安全抵达, 能不能适应保宁府的生活……另外还在信中跟林泽说了一些京都发生的大事。

    比如皇上新添了一位皇子, 工部的纺织机已经开始在京都和江南道进行推广, 他们安庆府老家在林泽的提醒下, 前期买的棉花小赚了一笔, 村里人都准备多种几亩棉花。

    林郁盛因为职位不高, 能知道的都是传开的消息。

    林沐看完信后,两眼泪花,手帕已经湿了一角, “哥,爹说他在打听哪家商队会来保宁府做买卖,到时候给咱们捎东西。”

    林泽搂着妹妹,朝如意道,“去打盆热水来。”

    “是。”如意行礼退出去。

    “花娘她们你安顿好了吗?什么时候教她们医术?”林泽低声问道。

    “哥、”林沐还有些止不住地抽泣,但脑子里已经在想花娘的事,“我正想跟你说这事…”

    林泽去给妹妹倒了杯水。

    林沐喝了几口已经缓过来,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我今儿瞧见府城里的毛衣铺子便想到一些事,花娘她们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看书学医,我问过了,她们能先试试织毛衣谋生。我也会先教一些简单的医术,最后她们想学哪个都成。”

    林泽点点头,医术确实是长久的技能,但要学成并获得回报是个漫长的过程,织毛衣是现在时兴的东西,她们姑娘家手巧,就算以前不会也很容易上手。

    “她们只要愿意做活就好,过几日你跟石头带人去附近看房子。你弄一个毛衣作坊给她们干活,吃住都在那边,头一个月咱们出银子帮她们。我给她们织的毛衣毛裤按件算工钱,每月发一次,工坊里住不必花钱,她们日后有工钱了吃食花销就自个儿出。”林泽道。

    林沐听得很认真,她哥说的都是真正可行的法子,“我记下了,原以为教她们医术更好,但是如今才发觉,念书写字不是人人都行的。还是如意提醒,我才明白。”

    林泽笑道,“你只是缺少些历练罢了,已经做得很好了。来,去洗把脸,这两天好好给爹和阿爷他们写封信。”

    将妹妹送回西厢房后,林泽也开始着手给家人和明珠写信,谢宁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他在京都时的信件,现在估摸也在写信给自己。

    林泽想问问他们最近怎么样?换季了身体安康与否,明珠那边的船舶可有进展?随着自己即将开始走出机器辅助生产的步伐,林泽愈发觉得大航海的重要性。南亚的香料,倭国岛上的银矿…

    山水迢迢,一封信件送达最少也是两个月,一年双方不间断回信只能收到六封,家书抵万金再一次亲身体验了。

    林泽回到府城后,在家休息了三天才正式返回府衙上班。一到工位,林泽就先去面见两位领导详谈这一路的见闻。

    梁万山仍没有太大的变化,对待林泽一如刚开时淡淡的,不过这次目光倒一直看着林泽。

    沈鹤因关系熟络些,加之两人之前就聊得不错,等林泽说完一路见闻后,他便接话道,“当真是惊险得很,你可是一州通判,若是出了点什么叉子,叫我们如何跟陛下交代啊。日后可别再行此举,这些天我和梁大

    人可是愁得睡不好觉。”

    林泽连声称是,“是林泽思虑不周,劳两位大人挂心。”

    沈鹤见场面话说得差不多,跟梁万山互视一眼,重新换上一副笑脸,“清珩啊,我们在府城听闻平谷县的百姓为了感恩你所做之事,给你送了把万民伞,咱们都与有荣焉呐。”

    林泽谦虚道,“都是您和知府大人给与的机会,否则下官怎能外出巡视。回来这两日瞧见咱们府城也有毛衣毛裤的铺子,我也很意外,没想到已经传开了。”

    沈鹤:“你那新式纺织机确实是好东西,府城好些人家已经请平谷县的木匠制作出来,今年的棉麻、羊毛都卖脱销了。都是托你的福,大伙能过个暖和一些的冬天。”

    林泽看向两人作揖道,“说到新式纺织机,林泽想同二位大人商量,咱们府衙可否牵头建立一个大型的纺织机工坊,广招能工巧匠来改进织布机。纺织机还只能纺线,不能织布,林泽希望集合众人之力,改进织布机。”

    沈鹤倏地跟梁万山的眼神对上。

    梁万山问道,“新式织布机?你也有头绪了?”

    林泽点点头,“下官有思路,但要能工巧匠们来摸索。”

    梁万山直接拍板道,“那就行了,值得做。”

    林泽见状,将莫畏天在军营说跟他们订大量毛衣毛裤的事说了,同时透露自己希望他们联合写奏折进京向皇帝请求开发硫矿的事。

    饶是梁万山心境修得稳如磐石,接连听到两个如此重磅的消息也不免露出惊骇之色。军营的钱他们也能挣上一份?保宁府除了税钱也能有别的收入平衡支出?还发现硫矿,要冶炼硫磺做火药丸子?火药不是粉末?怎的又是丸子?莫畏天神志不清还是他耳聋眼花了?

    沈鹤更是失声道,“你、我、咱们、现在是青天白日吧。”

    林泽耐心细说了一下,又让他们喝了三杯茶冷静。

    梁万山终于意识到,这个京都来的年轻人果然不简单,天子近臣啊,确实有能耐。虽然梁万山已经对仕途没有太大指望,现在听完已经有些坐不住,若是真能如林泽所说把这几件事干成,他屁股下的位置还能挪一挪!

    沈鹤几乎是同时间想明白一应利害关系,“清珩,老哥哥我全力支持你,咱们保宁府百姓总算有个盼头了。”

    梁万山看了眼沈鹤,随后说道,“都是为国为民,我这知府也不能愧对陛下深恩,辜负万民期盼。”

    三人达成一致意见,后面选址办厂、广招木匠、铁匠等技术人员的事进展得非常顺利,几乎是林泽提出需求,梁万山和沈鹤就能想到解决方法。

    很快,一封来自保宁府的奏折通过官驿快马加鞭赶往京都。保宁府府衙广征能工巧匠的事在大街小巷里传得沸沸扬扬,加上现在风靡的平谷县新式纺织机,让以前人人看不上的工匠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好些年轻人纷纷涌入这个行业成为学徒。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寒露时节,每天起床外头的瓦片上已经覆上一层洁白的冰霜。

    这天晚上,家里吃羊肉炖萝卜锅子。

    林沐很高兴地跟家人分享今日发生的喜事,“哥,花娘她们现在不仅能织毛衣,还会织帽子,春枝说在帽子和衣服上绣花样卖得特别好!”

    林泽听完也为她们高兴,“那得涨工钱,你算一下这个月的收益,给她们发下去。时节变冷,她们来的时候连件衣裳都没有。”

    虞伯钧笑呵呵地给林沐夹了块嫩羊肉,“林妹妹这个钩织作坊越发成气候了,过些日子忙不过来是不是要招更多的人手了?”

    “谢谢伯钧哥。” 林沐俏声谢过后,神色变得沉肃,“嗯,大哥,我想收三个姑娘和四个大婶来工坊里干活。花娘同我去她们家里瞧过,都是苦命人,知道是我收留花娘便求了来。三个姑娘家里难,要么是爹娘病着躺在床上,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若不是听说花娘她们的事,就要去卖身换钱了。有两个婆子一个是瞎了只眼,一个是没个半只手掌…”

    林泽明白妹妹的意思了,“你查清楚她们品性纯良雇来做活可以,现在毛衣毛裤咱们要的量多。”

    林沐抿唇连连点头,她哥没嫌她惹麻烦,真的很高兴也很感激。

    “林泽,今日我也有个喜事跟你说。”虞伯钧转移话题道。

    “何事?”林泽顺道提醒妹妹吃饭,一会饭菜该冷了。

    “有人回禀,府城里来了个打铁大师的弟子,叫曾云。我还弄来了他亲手打制的铁器,瞧着怪精巧的,便想着或许是你想要的。”虞伯钧起身去找来东西。

    林泽拿过来仔细看,是一个铁剪金的小盘子。这种工艺还是听赵石青说起,工匠在铁器成型后,在剪金剪银的位置提前布局好纹式的网格,然后将金银按照设计形状嵌入铁器表面,对工艺精度和工匠技法要求很高。

    “这盘子真好看。“林沐看着烛光下闪着金银光芒的盘子由衷称赞一句。

    “确实好,工艺复杂、技法高超,是个良才。你遣人请他来,态度好些,这种应该是有家传绝学的。”林泽将东西还给虞伯钧。

    “你真是说对了,这个曾云我的人去请他,面都没见上,就给了一句话,不愿被俗务牵绊。”虞伯钧颇有些气恼,什么身份跟他拿乔?要不是林泽看重,他直接带兵上门捆人。

    “他家是这儿的?”林泽思索片刻问道。

    “不是。”虞伯钧摇头。

    “那怎的突然来保宁府?”林泽继续问。

    “我哪知道,他又装模作样得很。不过我也听说过曾家的事,他们家锻造技法确实有口皆碑,否则我早就踹门抓人了。”虞伯钧狠狠咬了一口羊肉。

    “没事,你们先别接触他了。现在人住哪?”林泽问道。

    “那家伙真不是我背后说他,整日泡在春风楼里,神匠传人我看徒有其名罢了。”虞伯钧哼哼道。

    “春风楼?”林泽没听说过这名字。

    “一个不大的青楼。”虞伯钧道。

    “喔。”林泽应了个字,就没再谈论此人。

    这天,林泽换上一身读书人穿的蓝色云纹直缀,里面是一身暖和的毛衣。为了方便行事,腰间挂上香囊、玉坠子,带着一个小厮前往春风楼。

    因他来保宁府不久,又没在府城露过几次脸,许多普通人都不认得,林泽这次是步行前去,顺便看一看市井街巷。

    “公子,这便是春风楼。”小厮低声提醒道。

    “嗯。”林泽抬头看了看,轻点下巴,迈腿往里走。

    曾云,林某前来会一会你。

    第314章 第 314 章 占便宜

    春风楼虽不是府城一等一的好去处, 却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与其他富贵逼人、纸醉金迷的地

    方颇为不同,这座两层高春风楼的青瓦白墙,于闹市中静立。门扉半掩,朱红淡褪。

    二楼, 林泽左手拎着一壶酒, 右手高举酒杯, 径直走过去同临窗的一处雅座的男子笑眯眯说道,“兄台一个人喝?正好我也是, 不妨咱们做个伴一块走两杯?”

    曾云偏头看了眼来人,自顾自地继续喝酒。

    林泽也不生气,就坐在他对面。看着曾云一杯又一杯,自己跟前那个杯子还没动过。

    眼前的人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 林泽不想用就知道受挫折呢。虽然看起来相当糟糕, 但曾云长相颇为英武,属于林泽羡慕不来的那种, 跟虞伯钧有些类似, 但少了那份世家大族沉淀出来的矜贵之气,同时多了一股韧劲。

    曾云的酒壶渐渐空了, 他烦躁地将其丢在一旁, 正欲喊店小二, 林泽用自己的帮他续满。

    曾云眼睛看向杯中酒有好一会, 浓眉往中间挤去, 脸部浮现一道道冷硬的线条, 一双略显凌厉的眼睛盯住林泽, “你是何人?找我何事?来这打坐是吧?”

    林泽笑了笑,心想这话说得,当过和尚的都知道打坐比这辛苦多了, “小生久仰曾兄大名,欲请你出手为我打制一柄枪。”

    曾云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毫不犹豫拒绝道,“没空,你找旁人吧。”

    而后曾云就喊来小二为自己添上新酒,在此把林泽当空气。

    林泽也不恼,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冬天即将来临,天黑得早。

    而这个曾云虽然酒量惊人,但喝到这个点也已经处于半醉半醒当中。

    “你还不走?”曾云用力将空了的酒壶压在案上,脑袋重得脖子没法完全撑起来,只能半垂着脸看向对面。

    “你还没走,小生是真心想请你出手的。”林泽作揖道。

    “你有很多银子吗?一千两。”曾云略带着嘲讽的语气上下打量林泽。

    林泽知道这个状态下人是最想到倾诉的,曾云在他一开始坐下来时都没有赶人,林泽就猜到这里面有事,“你缺银子?”

    曾云低头笑,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谁不缺银子?当真是蠢话。”

    林泽噢了一声,“你为何缺银子?”

    曾云刚开始没吱声,等堂中琵琶声起,似乎被触动到某根敏感的神经,终于发泄似的倾身抬眼,咬着牙说道,“你有一千两吗?有的话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有没有?!”

    林泽看了他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按在桌案上,“这是五百两,你觉得我有没有?”

    曾云眯着眼凑进去看,他并没有要抢的动作,只是看,“你、你帮我去绮梦楼给柳儿赎身,我都听你的!”

    绮梦楼?林泽回忆了一下,好像听说过,“可是城中最大的青楼?在胡杨古街那?”

    曾云猛点头,“肯不肯?若你能成,我曾云日后给你卖命!”

    林泽到现在已经猜出这个神匠传人为什么天天在青楼喝酒,感情是跟那里面的一个女子好上了,一千两弄来一个死心塌地的神匠传人,林泽是觉得值得,但他没有马上答应,“你自己为何不去?”

    曾云又看了眼跟前的银票,将它推回林泽手中,“那儿的打手都认得我,老鸨霜娘不让我去…不不不,你也不见得能顺顺当当赎人。我不给你卖命了。”

    林泽听着有点奇怪,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转折,只能自己引导曾云说清楚来龙去脉,“绮梦楼的老鸨使诈?你去试过?”

    曾云抱头痛苦地蹂躏,“我的银子被他们骗走了,柳儿也没有赎身,我是个废物!”

    原来如此,林泽起身向自己的小厮招手,“去结清酒钱。”

    “是。”小厮离开后,林泽拍了拍曾云的肩膀,“明日酒醒,我再来寻你。”

    林泽看他一直没反应,找来纸笔留了张纸条塞他手里,带着小厮先一步离开。

    晚上,忙到天黑才回来的虞伯钧听说林泽为了个打铁的,在外头坐了一个下午,当真是十分不理解,“把人绑回来不就好了,何必如此麻烦,亏得你有这个闲情去守。我和林妹妹都忙得脚不沾地,工坊已经选好地方,就在城郊外的十里庄旁,有条河,两边地势平坦。沈鹤已经让工房的吏目领着几十个工匠们同时砌砖建墙,木匠们也各自忙活起来,估摸十来日就能开始运转起来。”

    果然人多力量大,要是让他自己来操作,没有一个月很难弄起来,林泽给虞伯钧和妹妹各夹了一块红烧排骨,“辛苦了,我这两日把曾云搞定,咱们这支工匠队伍就有个领头的了。人家不是心甘情愿哪能真正卖力?这事你们别管,我正好给沐姐儿的钩织作坊弄点合适的人来。”

    林沐和虞伯钧听得一脸懵,但是林泽没有往下继续解释的意思,他们也累得慌,既然林泽发话不用管,那也不多问。

    林泽第二天出门前,让手底下的人去查一查绮梦楼和老鸨的底细,然后自己带着一个小厮再次来到春风楼。

    还是昨天的老地方,但是今天的曾云明显是收拾过自己的,胡子剃干净,头发也扎得很整齐。一见林泽来,便忍不住起身相迎。他昨天虽然喝多,但脑子却没有浑浑噩噩。酒醒后又看到手里抓得皱巴巴的纸条,心里明白昨天遇到了或许真能帮他的人。

    “公子,曾云为昨日之举向您致歉。”曾云也不端着,他太想把心爱之人从火坑中救出。

    “事出有因,你不必多礼,请坐。”林泽道。

    两人落座后,曾云毫不犹豫将自己的遭遇说出,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虽然知道不能轻信一个人,但昨天林泽的举动确实给了他一些期盼。

    “公子,柳儿与我是小时候相识的,后来她们家搬走大家便失去了联系。今年我偶然得到消息,知晓她被卖到了绮梦楼,成了…乐…我心痛不已,与父亲禀明情由,往他能体谅我的执念。却不想被狠狠抽打一顿,后来我就偷偷跑出来去寻柳儿。我去绮梦楼问老鸨柳儿要多少银子才能赎身。她一开始说五百,我将身上几乎所有东西拿出来堪堪筹齐。老鸨说要等三日在衙门那边将柳儿的身契消去,我留了个心眼,只肯先给一半的银子。不想待我三天后拿着剩下的银子要带走柳儿时,老鸨让我在一个房间里等,可我不知怎的就睡着过去,一醒来钱没了!那恶心的娘们竟然让我给她暖床,说是让她满意就考虑放过柳儿”曾云说到这里时咬牙切齿。

    既恨自己太不小心,又恨老鸨阴险狡诈。他闹了一场,差点被打手围得走不了,若非天生神力,当真是要折在里头。更何况柳儿还在他们手上,曾云更不敢做什么,只费力逃出来再做打算。

    林泽听完后问道,“你没去报官?”

    曾云沮丧道,“我无凭无证,加之绮梦楼背后定然不简单,我身上有没银钱,实在没有胜算。”

    林泽道,“嗯,绮梦楼,应该有不少多才多艺的姑娘吧?”

    曾云一头雾水,不知道林泽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心里煎熬得难受,没心思想别的,只能顺着林泽的话回道,“柳儿说过,有二十三个同她一般的苦命人,全都是老鸨霜娘通过各种手段弄来的良家姑娘。柳儿说这个老鸨不爱找人牙子买,全都是她自个儿挑选看中,再让人背地里下手弄来。说是贞洁烈女驯服起来更有意思!”

    林泽点点头,生气解决不了问题还影响思考,“好,那我这两日就去会会霜娘。不过你记住了,等柳儿救出,你们都得给我做事,直到欠我的银子和人情还清为止。”

    曾云当即反驳道,“不成不成,我给你卖命,柳儿不行。”

    林泽轻笑,“我可不是让她干你想的那些,你别仗着自己是她救命恩人就想着事事替她做主,到时问过她才算数。”

    曾云嘴巴动了动,到底没敢再吱声,总之先等人救出来再说。

    林泽让曾云在这里等,他回去后先把绮梦楼的背景弄明白。

    派去打听的下人回禀道,“大人,属下只探明绮梦楼应当与咱们府衙的刑房班头来往密切。”

    林泽摆手让他下去,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去问了沈鹤。

    “你查绮梦楼的底做什么?他们哪个不长眼的给你脸色瞧了?”沈鹤困惑道。

    “我近来看上一个工匠,绮梦楼给人坑骗了。”林泽道。

    沈鹤知道近来林泽极其重视工匠之事,他和梁万山也是实打实相信能工巧匠可以起大作用,“那就是该收拾了,你带上六部班房的人马把绮梦楼围了,什么事都能了结。”

    林泽摸了摸下巴,虽然很心动,但还是要拒绝,“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咱们大动干戈把绮梦楼围了,传出去怕是于府衙名声有害,况且保不齐衙门里有人跟他们同穿一条裤子的,提前通风报信。这样吧,我去钓钓鱼,到时候把绮梦楼一锅端了。”

    林泽也想让曾云早点给他干活。过了两日,林泽让虞伯钧带一队跟他们从京都来的护卫在绮梦楼附近等候,林泽带着两个身手不错的护卫打扮成外地来的公子哥去绮梦阁。

    林

    泽因为出手大方,给门口迎人的小厮随手打赏了一个银角子引得绮梦楼好些人抢着伺候他。

    绮梦楼的老鸨霜娘闻得消息,莲步妖娆、笑容妩媚地迎来,“公子安好,奴家是绮梦楼的霜娘。”

    林泽在众人的簇拥中停下来看过去,倒是风情万种,谁能想到这样的女人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呢。

    林泽朝她勾唇淡笑,“那就过来吧。”

    这副高傲矜贵的模样却令霜娘忍不住生出一股想要把人玩死的念头,年轻、俊俏的富家公子,真是好极了。

    来到三楼的豪华雅座,林泽摇着玉折扇,绞金丝嵌红宝石的发冠看得人挪不开视线,“本少听说你们这姑娘长得不错,都喊来给我瞧瞧,本少若有看得入眼的,人人有赏。”

    霜娘一手搭在林泽肩头,身躯柔弱无骨似的挨着他的手臂,感受手上质地光滑、精美华丽的锦袍,霜娘心头微微发烫,眼前男人这一身行头没有一千两根本置办不来。眸光再滑过男人的眉眼身型,霜娘愈发甜腻。

    “好好好,奴家这就让她们来。公子~急什么?奴家一个人伺候你不好吗?”霜娘尽可能让自己的嗓音轻柔动人,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轻轻巧巧地拂过林泽的侧脸,再到嘴角,停在胸膛。

    林泽袖子底下的手都攥紧,心里已经在疯狂后悔,不应该自己来当鱼饵的。

    第315章 第 315 章 救风尘

    “侯爷, 里头若是有人认出通判大人怎么办?”绮梦楼外蹲守的虞伯钧心腹小声问道。

    “林泽来保宁府虽说有一段时日,但待在府城一共才几天?真正露面就是刚来那次的洗尘宴,能来的全是保宁府真正有身份的当家人,这些人里有几个会在今日, 恰好又是这个时辰出现在绮梦楼?主事人这么好当了?”虞伯钧反问道。

    “额…属下还有个疑问…”

    “有屁快放。”

    “属下听闻绮梦楼的老鸨霜娘对年轻公子颇有兴致, 林大人就带着两个护卫去, 会不会…”

    “这种事嘛,去青楼前自然是早有准备。”

    ……

    “放肆, 我们少爷要谁伺候,何时容得你来多嘴。”林泽身后的一名护卫站出来将霜娘一把扯开。

    霜娘干这行也有不少年头了,这是第一回被人这样对待。即便从前有恩客不爱她这样的女人,但也不会如此冷硬绝情, 一点脸面不留。

    霜娘轻咬唇瓣, 泪眼朦胧,泫然欲泣, 一脸受到了大委屈的模样, “公子~奴家是哪儿做得不对吗?为何受到如此冷待。”

    霜娘说完甩着帕子就要往林泽身上倒去。

    林泽佯装要一脚揣向护卫,阴差阳错没接住人, 霜娘也没想到自己给对方台阶下, 竟然让自己眼睁睁往地上摔。

    霜娘没什么骨头的腰身总算直了起来, 一晃一晃地走到林泽对面的蒲团盘腿坐下。

    “看来公子是看不上奴家这等半老徐娘, 那便让咱们绮梦楼的姑娘们伺候您吧。”霜娘给林泽倒了一杯茶, 哀怨地说道。

    “误会, 只是不想你辛苦罢了。适才是护卫无礼, 我这个主人管教无方,给你赔礼道歉。”林泽将她给自己倒的茶两指轻推回去,同时将从手上摘下一枚镶宝石的金戒指也一并放到茶杯旁。

    霜娘这回是真高兴了, 见楼里的姑娘们进来后站了满满当当一屋子,心情极好地带着林泽挨个介绍。

    “公子,这位是红袖姑娘,我们这儿的头牌,极擅歌舞、琵琶。”霜娘拉着林泽的衣袖,示意他先看最前头的。

    “嗯,不错。”林泽用扇子轻抬对方下巴,跟着霜娘挨个看下去。

    “…公子这最后一位便是柳儿姑娘,她煮的香茶,许多贵人喝了都说好。”霜娘呵呵一笑。

    林泽终于看见这位曾云心心念念的姑娘,容貌相比前头几位台柱子确实稍逊一筹,却也是清丽的小家碧玉型。

    她见林泽站在自己跟前,红唇轻抿,有些僵硬地行了个礼。

    “就她吧,本少爱喝茶。”林泽道。

    霜娘颇有些意外,没想到林泽这样的年轻公子不喜欢前头那几位身段妖娆、妩媚动人的。不过她知道眼缘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什么道理可讲。而且柳儿也真是给她争气,短短一月,就招来两个财神爷,当真是了不得。

    “好好好,那其他人先下去,柳儿留下陪公子。”霜娘笑道。

    柳儿模样有些憔悴,抹了厚厚的脂粉也难以掩盖,林泽猜测出这姑娘应当对曾云也是有心的,否则不会这般挂心。

    “公子,请随柳儿到房间里品茶。”柳儿当着霜娘的面不敢有什么差错,轻轻柔柔地将手搭在林泽的袖子上。

    林泽在霜娘等人的注视下,跟着柳儿一同离去。

    等他们走后,霜娘脸上的笑马上消失,喊来绮梦楼大管事王德。

    “咱们的财运来了,后院那个蹄子怎么样?”霜娘问道。

    “还剩一口气。”王德额角上的刀把随着他狞笑时动起来,像是一条黑色的蜈蚣。

    “瞧准机会把柳儿的酒水里弄点好东西进去,这小子估计家底不薄,又不是本地人,出了事只有拿钱摆平这一条道。”霜娘笑得花枝招展,胳膊肘搭在王德的肩膀上,手中的绣帕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脸。

    王德顺势搂住霜娘的细腰,将人往榻上抱去。

    霜娘娇嗔道,“冤家,急什么?你每回弄完老娘都没法走路,先把今儿这事办圆满再说。”

    王德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将人放下,挣扎片刻伏在女人的脖颈间猛地吸了几口,转头就往外去。

    林泽跟柳儿喝了几杯茶,桌上陆陆续续上了些游戏的道具,比如牌九、色子等物件。林泽也不想再喝下去,进来就一直喝茶,现在装半肚子了。

    进来的活计和丫鬟在收拾东西时,给柳儿递眼色。

    “公子,柳儿才疏艺浅,不若咱们一起来玩色子?若是您输了,还请饮尽此杯,若是柳儿输了,您可随意让奴家办一件事。”柳儿强提起笑容按照规矩向客人提道。

    刚才这些人的猫腻林泽早已经注意到,他知道要是不顺着绮梦楼的玩法,自己一时半刻不知道他们要玩什么花样。

    “好!果真来对了地儿。”林泽笑眯眯道。

    两人玩了十几轮下来,林泽喝了五六杯。而柳儿输了之后基本都是跳舞,跳了七八回,她也累得有些出汗。

    桌上的酒壶渐渐到底,很快又有新的酒水送来。

    这次的酒林泽喝了一口就发现度数高了不少,这是想灌醉自己?

    后面几轮游戏,林泽又喝完一轮,已经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而陪着的柳儿深感奇怪,这位恩客像是来寻欢作乐又不像。喝了这么久,连她的手都没碰。一开始柳儿是以为对方装模作样等醉了几分才好行事,但现在人都快趴在桌上起不来了,怎的不办事了?

    “来人,打盆热水来。”柳儿心里有烦心事,虽然不明白眼前这位恩客意欲何为,但她还是不敢怠慢。

    这次门外进来的是王德并两男两女,他们端水的端水,拿毛巾的拿毛巾,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

    “哎哟,两位大哥,你们主子喝多了,剩下就让柳儿姑娘照看吧,你们到外头歇一歇,吃点喝点?”王德朝屋内林泽的两个护卫笑呵呵道。

    两人可不敢走,这情况他们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正是为难之事,眼尖的他们瞧见林泽伸手到后背好似不经意地挠痒痒,但两人知道这个手势的意思,那是让他们先出去。

    “我们在外头守着。”撂下一句话后,两人跟着王德等人离开。

    林泽躺在柳儿的床榻上,鼻翼间都是一股复杂的脂粉味,眼睛紧闭,但耳朵一直没闲着。等了许久都不见屋子里有什么动静,柳儿帮他擦干净手和脸后一脸愁容地坐在床边发呆。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林泽的意识从空间里出来,感觉身下躺的床有点凉,不是自己一开始那张,而且味道也不一样。

    林泽知道事情来了,而且他现在意识一回到身体就开始恍恍惚惚,肯定中过迷药。

    林泽只能在空间里喝之前当暗探时对迷药有解毒作用的几款饮料,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给他下份量不多的缘故,半个小时后林泽的意识尝试回到身体后已经没有太大问题。

    他小心翼翼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陌生的房间果然不是原来的,很快林泽发现这张大床上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乍一眼看见那张灰气十足,两眼睁开的脸,林泽吓得都岔气了,要不是见过的死人不少,这会子已经连滚带爬哭喊着逃出去。

    林泽小心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后,小心试探身边女子的呼吸,“去他娘的!”

    死了。

    林泽一股火直烧上头,不是因为自己被迫跟一个死人躺在一张床上,而是根据他掌握的知识,床上的年轻女人死了并不久,因为林泽碰到她的脸还是有温度的。

    这很有可能是被用来冤枉自己被绮梦楼弄死的。

    林泽迅速翻下床,快步走到窗边,从里衣掏出一根烟花棒,打火机点燃后往外头扔出去,很快

    烟花爆炸的声音响彻四周。

    等虞伯钧来的空隙,林泽板板正正地坐在凳子上,脸色沉静端肃。

    “砰砰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林泽听见不是自己人的声音,而是绮梦楼老鸨和王德的。

    林泽没管他们,但是很快房门被强行撞开。一群人有男有女,呼啦啦地涌进来。

    大家看见前面端坐的林泽全都惊到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们预想中林泽应该躺在床上,被他们慌忙唤醒。

    “公子…奴家听闻屋里出了事,又担心您喝醉酒上了自个儿…”霜娘硬着头皮说,事情有些不受掌控,林泽醒了,她带一群人来就不好解释。

    “喔,你们快点报官吧,那里应当是有个死人。”林泽没有一点起伏,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霜娘一时语塞,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

    “什么?死了人!”王德一句话扭转绮梦楼众人的尴尬局面,他们重新拿回主动权。

    绮梦楼的人默契地一部分人守着门口,王德带着几人去房间核对情况,霜娘则是带着三人来到林泽跟前。

    “哎哟哎哟,这可怎么是好?公子啊,您喝多了怎的还把人折腾…折腾没了呢?柳儿啊——我的儿——”霜娘开始哭闹起来。

    王德那边很快回来,“不是柳儿,是新来的丫头春兰,她是端醒酒汤的。”

    霜娘又换了个说头,继续愁眉苦脸地念叨,“公子啊,这个这个…春兰还不能伺候人呢,才十三,你…你这一时喝醉酒,怎的就把人…哎…”

    王德马上唱起红脸,“是那丫头不顶事,怎能怪人家公子,来咱们绮梦楼就是要玩得高兴,你别瞎说。咱们私下把这事了了便是。”

    两人同时看向林泽,等着他说话。

    林泽一言不发,好像一尊雕塑。

    王德和霜娘两人继续搭戏台,一边恐吓一边暗示林泽花钱消灾。

    林泽缓缓抓起手边的一只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出去,王德替霜娘挡下,额头的鲜血顺着那条疤痕往下淌,看起来狰狞至极,两人脸色大变,身后的打手迅速围住林泽。

    “好好好!杀人还敢如此冥顽不灵,我看你是不见阎王不落泪!”王德咬牙道,推开众人,就要提拳教训林泽。

    “砰——”门口传来声响,四个守门的被虞伯钧带来的人三两下撂倒,屋里尖叫声四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德和霜娘都没反应过来,还没多做反抗就被按倒在地。

    “传我命令,绮梦楼涉及多起人命,立即查封,任何有关人员不得离去,全都带回府衙一一审问。这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打入死牢。”林泽在护卫们的团团簇拥下,居高临下的宣判道。

    离开前,林泽交代手下除了作恶的人,其他姑娘带回去要好生照顾,并转告他们官府会给无辜者安排后路。

    回去时,虞伯钧听闻林泽跟死人躺了一张床时,整个人都气得直打冷颤,“把那两个活刮了!”

    林泽淡淡道,“我没事,死人而已。刑房那边可能有内贼,这次我不带府衙的人来一是不想走漏风声,二是借这个机会抓住那些人,让衙门其他班房的人此后看见我就得心头发紧。”

    虞伯钧没想到林泽亲自冒险行此事竟然有这么多考量在,树立自己在衙门中的威信,此番行径为的是一举多得。

    “我、我原先以为你发昏,为了曾云大动干戈,亲自涉险。即便是想要立一个重视能人贤士的牌坊也不至于做到这份上,派个人来办就好了。”虞伯钧喃喃道。

    “牌坊是真的,你赶紧喊人大肆传唱,老子为了这事牺牲颇多!”林泽语气一换,免得虞伯钧被他这番操作弄得晕乎过去。

    “啊!行!老子真服你,林泽,跟死人躺一个被窝,还能淡定至此,我得向你看齐。”虞伯钧发誓道。

    林泽:“”

    亲眼见证流言的诞生,已经从躺一张床变成一个被窝了。

    回到府衙,林泽马上请来梁万山和沈鹤开堂会审,让内部跟绮梦楼有瓜葛的人根本来不及同气。

    堂上,霜娘和王德满脸惊惧地望着坐在知府大人身边的林泽,他们这才明白自己惹出了多大的事端。

    公堂之上,沈鹤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一拍惊堂木,衙役们手持水火棍。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沈鹤满脸肃穆,依照律例审问道。!

    霜娘和王德低头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回答。一旁的书吏飞快记录着犯人口供。

    一开始两人还怀着侥幸心理,只说自己为了银钱诬陷林泽害人,那具尸体是他们买来的,并非他们所害。

    后来经过绮梦楼其他人的叙述,两人故意害死春兰铁证如山。除此之外,他们从前种种恶行都被当堂揭露。

    “事到如今,你们还不供出其他参与之人!”沈鹤厉声呵斥道。

    “大人…大人恕罪,罪妇不敢隐瞒,全都说出来。我们…时常要孝敬刘师爷和刑房的几位老爷…”霜娘说完这番话后,整个人都瘫软成一堆烂泥。

    沈鹤震怒,扭头看向内堂的方向,那是他手底下的人,“来人!抓拿刘慎等人。!”

    林泽和梁万山谁都不出声,今天是刮骨疗伤,谁说话都不合适。

    把所有涉案人员审完定罪,已经到天黑时分。

    “两位大人辛苦了,下官给你们带来了大麻烦。”后堂里,林泽朝两人作揖道。

    “哎,是咱们懵然不知,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丑事。说起来还得谢你揭发出来,索性没酿成更大的祸事。”沈鹤带着疲倦说道。

    “工坊矿山乃要事,这些都是小事不打紧。”梁万山难得说句心里话,可见是看出了林泽的用意。自己的地盘要被一个新人查手进来,心里不舒坦是肯定的,但想到林泽带来的那些好事,也就能过去了,否则他绝不会坐在公堂上。

    “大人说得极对,经此一事,咱们求贤之心人皆可知了。”沈鹤吐出一口气幽幽道。

    第316章 第 316 章 致良知

    林泽知道还有些怨气, 但他只当不知道。自己带来的好处已经足够让他们做出正确的取舍,总不能只享受好处。而且自己做一些到底是想抢他们的权势还是要做点为国为民的好事,就让行动来说话吧。

    沈鹤猛灌三杯茶,总算认清现实。林泽已经先下手, 他们如今也只能认下这次的事。衙门六个班房的风向, 日后都得变一变了。知州知府的话要紧, 通判林大人的事一样重要,大伙心里的那杆秤还得加个歪斜的地方。

    还是小瞧现在的年轻人, 沈鹤想到林泽刚来时那副甩手掌柜的作派,他面上叮嘱对方巡视要当心,最好还是不要去,但心里是相当欢喜的

    , 州府衙门的权利仍然牢牢握在他和梁万山的手中。不学无术的皇帝心腹, 正中下怀,他们只需把人哄着就成了。

    多想无益, 沈鹤现在只能安慰自己, 这个林泽至少干的那些事对他们也有好处,“对了, 林通判, 你让衙役审完绮梦楼的姑娘等你去提人?”

    林泽点点头, “我想着绮梦楼查封后, 她们无罪释放也没个好去处, 便想到帮咱们织毛衣好了。我弄了个工坊让她们在那干活, 平日里由我妹妹看管。”

    林泽将林沐现在的小作坊的大致情况告诉两人。

    沈鹤与梁万山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 一开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越听越认真,因为这种雇佣人干活, 加上又不愁销路的情况下,里头能挣的还真不少。

    林泽看他们两人心动了,主动邀请道,“两位嫂夫人若是在家得空,林某代替舍妹邀大家一起做。林泽相信城里或是附近的庄户里头还有许多小媳妇大姑娘或是上了些岁数做不得重活的妇人会愿意来工坊干活。到时候咱们按件给她们算钱,半月或一月结算一次,会刺绣的另外加些工钱。沐姐儿毕竟是个年轻小姑娘,做事还需有经验有见识的嫂子们帮衬着。二位大人若是点头,也是为那些可怜的女子找了个能安身立命的法子,大功德。”

    沈鹤与梁万山虽说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但有这样利人利己的事自然是一百个乐意,这件事说出去名声好听,自家还能得实惠。一时间,对林泽的不满也消散了些。

    “既然是清珩你亲自相邀,此等为民解忧之事,咱们是在所不辞的。”沈鹤应道。

    梁万山也点头。

    “有了两位大人相助,希望日后那些没有活路的女子不是被卖去青楼,而是来咱们的工坊里做活挣钱。”林泽举起茶杯。

    梁万山和沈鹤没犹豫地举杯,三人就此达成共识。气氛变好后,大家就开始说纺织坊的进度以及后续售卖存储的仓房等事宜。

    “二位兄长,小弟是这样想的,带领工匠改进各种机器以及账本由我来,其余工坊招人、采买原料、售卖成品等其余要务由两位兄长来,咱们三人通力协作,将这作坊办大办好。”林泽也不废话,这个方案已经是他反复考量下最大的让步,他是这个项目的核心人物,真翻脸了,林泽还有别的合作对象可以选择,比如莫将军、朱存孝。

    技术和账目都是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技术的重要性就不用说了,林泽的核心价值绝不可能让步。而账本是为了对整体发展有个认识。

    林泽不可能自己把所有事揽在手上,他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那么多靠谱又正好懂行的手下。

    既然如此还不如给梁万山和沈鹤,这些都是油水很足的地方,用来换取他们的支持,林泽觉得是可以的。

    梁万山、沈鹤两人低头沉思,他们知道迟早有一天是要谈这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大家定好规矩,后面行事更稳妥。

    “京都那边若是批复准许咱们开那座硫矿,也这样安排?”梁万山抬眼看向林泽,硫矿不像纺织工坊,要是陛下答应,定然是明确指出要交给林泽,他们很难找到插手之地。

    “京都若是有陛下传来的圣旨,黑山县的硫矿能交给咱们,那合作的法子也如今日工坊这般,大差不差,只需根据实情调整一二。”林泽给与肯定答复。

    既然要拉拢人,就没有必要抠抠搜搜。而且林泽并没有那么重的赚钱执念,他最大的目标就是把这几个工坊扩张成大型手工工场,进入流水线生产产品。要是弄出个蒸汽机,那就是此生无憾了。但是林泽也不急,生产力的发展需要一个累积的过程。

    梁万山和沈鹤这次主动举杯,“以茶代酒,干!”

    林泽笑着仰头喝下。

    …

    “这两个老家伙还有什么不满的,把衙门的蛀虫铲除,对他们也有好处。更何况你一个通判为这事费老大劲,赶紧回家烧盆艾草水洗洗,去晦气。”一上马车,虞伯钧就忍不住叨叨。

    “你果然是没上过班的,命真好。”林泽感慨道。

    “?”虞伯钧追问道,“你是说我没当过差事?那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自己出手除去府衙的祸害,是不是伤了梁万山和沈鹤的面子?怎的,我没来他们都不知自己手下做出这样的事?这件事上我相当于踩着他们在众人跟前抬高自己。我没遮掩自己想要真正插手府衙内务的意图,虽说我是通判,插手事务是应该的,但我这次做得太直白,伤了他们的脸面,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我看他们就是欺你心肠软好忽悠,要是本侯爷去,敢说个不字,把他牙齿掰了。”虞伯钧哼哼道。

    “人家对你不是挺客气的吗?你也好意思下狠手?”林泽笑问。

    “喂,林泽我这是义薄云天,帮亲不帮理,你也好意思说我?”虞伯钧两手抱臂谴责道。

    “行,我领情。不过这场交易我还是满意的,你别担心,没吃苦。”林泽拍拍他手臂。

    “对了,我的手下说曾云一直在通判府等你。”虞伯钧道。

    “想必是知晓了绮梦楼之事,担心柳儿姑娘。等回去后让人带他来见见吧,那些姑娘最快得明日方才能出来,我让沐姐儿带人去接。到时候咱们带上曾云一块去作坊那边接刘二姑娘,顺带安抚一下其余人。”林泽道。

    “行。”虞伯钧道。

    回到府宅,林泽先跟林沐说了后面的计划。

    “你与那两位夫人一块先找个更大的院子,用来安置那些姑娘和新的女工,若是家住附近,每日来回的就不必住咱们那,自然的也不必多扣这份钱。人多是非也多,得找几个靠谱又有手段的妇人当管事,另外门房我会找合适的人,免得别有居心之人闯进院子里行不轨之事。”林泽细细交代妹妹,眼里已经满是心疼,小小年纪就要她担任一个小型公司主要负责人是非常重的工作量。

    “哥,你说的我都会好好记住,有些遗漏的也有如意帮我。沐儿有个事想同你商量,明日接人回来后我想你请个女医来跟我们一块给那些姑娘把把脉,她们在那样的地方待过,身上很可能病痛不少。咱们为了长远计,也得照顾一下她们的身子,你说是吗?”林沐小心问道。

    如意连连点头,这事其实是她跟小姐提议的,那种事小姐自然不清楚,但如意是见过青楼里头的姑娘,晓得做这一行有多少苦楚。

    林泽扶额,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方面。绮梦楼不是纯喝酒听戏的地方,一定会提供性服务,那么青楼的姑娘很容易染上各种相关的病,“好,我会请两个城里名声不错的女医去工坊那边给她们瞧瞧,这银子算我的。”

    林沐高兴得小跑过去抱住大哥的手臂,“哥,你太好了,我一定把你的好意告诉她们。”

    林泽含笑道,“那倒不必,让她们好生保重自己,日后靠双手过上好日子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如意的双眼简直要冒出星星,不愧是她最敬佩的少爷。即便是当了多大的官,心肠还是那么好。

    林沐离开后,林泽终于有空接见曾云。

    “曾云拜见大人,先前有眼无珠冒犯大人,实为大罪。您却不予我计较,反倒以身犯险,救出柳儿。曾云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刀山火海在所不辞!”曾云一进门,马上在林泽跟前重重跪下。

    林泽将人亲自扶起,“本官想要你成为我的心腹,一起改进纺织机和织布机。你可明白此乃国家之大事,本官并非为你,而是为天下万民。”

    林泽又将自己对绮梦楼姑娘们的安排告知曾云,希望他尊重柳儿的决定,不要一心想着把人藏在屋里。

    曾云虎目含泪,心里生出巨大的敬仰,“承蒙大人看得起在下一介莽夫,自当竭尽全力以报

    大人今日之深恩。柳儿的事,曾云也听您的。我已经给从前认识的弟兄们去信,告知大人的事迹和心意,望他们今早投奔。”

    林泽很欣慰。

    第二天,等林沐把人接到作坊那边安置好,林泽便来到院子里查看情况。

    里面的人因为有了林沐的提前告知,并没有对林泽等人的到来产生太大的过激反应,但每个人的脑袋都是恨不得塞到脖子里去。

    “诸位都是林某费尽心思请来的,想必也有听闻进来流行毛衣毛裤,本官晓得诸位姑娘心灵手巧,望你们能在这里安心过日子,好好做工挣银子。若哪位姑娘家中还有姐妹能挣这份钱的,尽管同沐姐儿和两位夫人说,咱们纺织工坊不久后会做出更多的棉线、麻线,要招不少人手干活。本官以通判之名保证,在这里做活一切照着规矩来,诸位来去自如。”林泽斩钉截铁道。

    花娘和春枝几个早有经验的妇人听得连连点头附和,她们适才安抚这些姐妹时已经将通判一家夸了个遍,只恨没把心掏出来给大伙证明一二。

    也是因为有花娘几人作证,才能让眼前这群宛如惊弓之鸟的姑娘稍稍安心些。

    “大人——谢您和小姐诸位夫人的大恩大恩!”

    “红缨谢大人——”

    “呜呜呜——谢、谢大人”

    一声声尚还虚弱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已经换下在绮梦楼里穿的华贵艳丽的衣裳,钗环尽取,在最无助的时候被人施以援手,怎能不落泪?从前遭受的种种苦难,终于要迎来了结之日了吗?

    “好了好了,诸位都别哭,本官如今还是嘴上之言,你们日后好生擦亮眼睛瞧着我们是否做到吧。”林泽不好久留,说完一番定人心的话后就离开了。

    因为今日第一波冲着他口碑风评的人已经来了。

    第317章 第 317 章 新时代

    近来, 保宁府有两大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事,一是城郊十里坡的新式纺织工坊又建好了多少,二是通判府又有多少个来自荐投效的能人。

    林泽将选人的事务交给曾云、苏大角、赵石青、张木四人负责,让他们根据自己所承担的项目进行挑人, 最后将名单和相关家庭背景资料交给林泽。

    这些选中的人会先观察留用, 确定没有问题, 找个机会谈一谈,将他们家里人接过来安置在林泽的眼皮子底下, 这样才能让他们慢慢接触一些核心机密。

    州府衙门,林泽在自己的专属办公场所——通判衙内奋笔疾书。

    他这段时间太忙,现在有了点空闲得赶紧向大老板主动汇报工作进度,再穿插表达一下对领导的坚决拥护,

    离大领导远了, 信息传递还慢,林泽只得勤快写奏折。现在是一个月两封, 要是陈辉鸣没有表示不满, 林泽就再加一封。总之不能在领导跟前刷存在感,表忠心, 看到自己在认真干活。

    “哎, 太久不用拍马屁, 文字功底都生疏了。”林泽将毛笔放回笔搁上, 仔细看纸张上的文稿。

    “臣闻圣躬万安, 不胜欣喜。陛下御宇以来, 仁德布于四海, 睿智烛照万机,实乃社稷之幸、苍生之福。臣虽居微职,然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每念及陛下之圣明,常以不能报效万一为愧,唯有耿耿忠心,矢志不渝,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臣不胜惶恐之至,恭呈此折,伏惟陛下圣鉴。”

    “改来改去就这样吧,已经拿出科举答题时九分功底了。”林泽仔细检查,确定没有重点细节上的问题,才提笔工工整整地抄录到奏折上。

    忙忙碌碌又过去了一个节气,立冬那天,林泽早上推开窗,入目便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瑞雪兆丰年,今天正好还是十里坡工坊建成的日子。”林泽穿上厚厚的衣服,再套上通判官袍。

    吃过早饭后,林泽招呼屋里的众人出发。

    “哥,我们钩织的女工真的能去吗?”林沐带着无法掩饰的喜色问道。

    “这是自然,我和两位大人都认为能这么快将十里坡的工坊建成,是有赖于咱们保宁府乡亲们的鼎力相助。”林泽道。

    一旁的虞伯钧嘿嘿一笑,“那也是你们三会笼络人心,没花一分钱就让大伙恨不得扎在十里坡工坊里干活,就是为了日后自家能有个进来干活的名额。我和石头那边的水泥作坊也学着你们一下子就建起来,还招够人手开工了。”

    林泽笑了笑,这个主意确实是他和梁万山、沈鹤三人想出来。为了尽快建成工坊就要征召很多的民夫来做活,但是考虑到历经战乱的保宁府百姓会有抵触情绪,况且这种临时性的征召要动员起来得有一个不短的过程。

    林泽一开始的提议是给工钱请他们的做工,但是梁万山说衙门没有那么多银钱。最后想来想去,就弄出了这么一个办法。主动来参与工坊建设的百姓将获得一个进工坊做工的资格。

    三人又将工坊的待遇让衙役下乡带着里正一起宣传,而前面林沐的女娘钩织作坊已经小有名气,加上平谷县的事早就传开了。

    大伙对新通判林泽已经有莫名的信任和期待,十里坡的工坊招工文书一出来,应招来干活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上千个。十里坡的工坊建设进度条猛地拉了上去,将近二十亩的十里坡新式纺织工坊短短半个月不到就完工了。

    “你的水泥工坊赶紧开足马力,给我们纺织工坊的地面先铺一层,一下雪屋里的土地面黑黢黢,还打滑。”林泽道。

    “放心放心,咱们那边已经让工匠们弄上水车,趁着现在河里的水没结冰,定然使劲干。在真正入冬前给你们纺织工坊的地面刷一遍。”虞伯钧保证道。

    “你们那地方灰尘大,记得让干活的人都戴上一个面罩。”林泽叮嘱道。

    这个水泥厂他安排了虞伯钧和石头去经营管理,梁万山和沈鹤是一点都没有参进来。等黑山县的硫矿拿到手,再让赵石青他们把底下的铁矿一同开发出来,林泽再提供高炉炼钢技术,钢筋水泥齐活,砖瓦水泥房、水泥路就有望实现了。

    “少爷,我们已经买了一批布料,请小姐那边的女工们做成你说的那种面罩。到时候定期发一个,让每个做工的人都戴。你说的,人是最大的财富,没人咱们这些工坊就挣不到银钱,也开不起来。”石头跟在林泽身边这段时间,已经蓄起一搓胡子,加上他性子稳重坚毅,已经初显大管事的风范。

    马车在刚刚清扫出来的路面缓慢行驶,车里的林泽听到外面好生热闹,掀起一角帘子看出去,街市里好多人家自觉扫雪,而且看见他的车队往路过,全都热情问好。

    “林大人安好——”

    “大人吃早食了吗?老汉这烙饼刚出炉嘞——”

    林泽带着灰色的毛线手套跟大伙打招呼,又谢过大家的热情投喂,“诸亲扫雪辛劳,可不要再为本官破费。”

    “大人说的是什么话,您为咱们保宁府的老百姓做了多少好事,咱们没有旁的东西能给,就这烤饼手艺还成,您就吃一回吧。”老汉手忙脚乱拿着个刚出炉热腾腾的烤饼追着林泽的马车。

    林泽没办法,只能收下,“多谢老丈,您快回去吧。”

    老汉笑得灿烂,“林大人咱们今儿一块去看工坊落成礼嘞——”

    林泽含笑点头,“好,欢迎诸位来观礼。”

    一个小时后,林泽抵达十里坡的纺织工坊,被人迎到里头的暖和的炕上坐着,妹妹林沐则是去接待女眷的院子。

    “林大人、虞大人,梁大人和沈大人稍后到,您先喝茶。”大管事孟世春恭声道,随后他又向旁边的石头带着笑点头示意。

    林泽对他印象一直不错,在建工坊期间,林泽来了几次,都是孟世春接待的,每次都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你事情多,不必留下来陪我。”

    孟世春是梁万山安排的,是今日落成典礼的主办人员,自然没法空闲下来。有了林泽的发话后,孟世春行礼告退,留下四个端茶倒水和跑腿的丫鬟小厮在屋里伺候着。

    “这人能干,你多学学。”虞伯钧抬头看向石头,这些日子大家一块办事已经颇为熟络。

    “是,小人多谢大人提点。”石头忙不迭回道,因为知道虞伯钧不像被太多人知道身份,都以林泽的私人参军身份介绍他。

    林泽看得好笑,虞伯钧这家伙在自己跟前现在已经是老老实实,但一有机会就在石头、林沐这些林泽的身份人跟前装一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梁万山和沈鹤的队伍一前一后。林泽出门前是有安排人去告知他们的,因此两人都会按照规矩,依着官职高低算准时间出发。

    “清珩、伯钧还是你们年轻人手脚利索。”沈鹤一边让丫鬟将他的大氅脱下放好一边搓着手玩笑道,显然心情颇好。

    “咱们手脚利索的可不赶紧来先给两位大人探探路?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林泽玩笑道。

    虞伯钧最近觉得自己不再是原来那个急躁的侯爷,他已经完全可以担任起私人参军的角色。想到这里,虞伯钧破天荒地从炕上的矮桌端起杯自己还没喝过的热茶朝沈鹤走去。

    “您客气客气,我也不冷,一会梁大人到了咱们先去瞧瞧这个工坊如何?”沈鹤可不敢让虞伯钧给他端茶,自己先一步扯开话题。

    虞伯钧给林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活我干了,人家不要,跟我没关系。

    林泽也觉得他能迈出这一步不容易,偷摸给人比了个大拇指。

    大家互相问候几句,梁万山的仪驾就到了。

    又是一番走流程似的社交,不过今日大家对周遭的事物都比平常更有包容心,可见是真的高兴。

    “诸位大人这边请,外头的雪小人已经命人打扫干净,容小的在前面给大人们带路并介绍工坊各个仓房地方的用处。”孟世春恭声道。

    梁万山看看左右两边的人,扶着胡须笑呵呵道,“三位请——”

    “请——”

    大家互相谦让,继而往前走。

    孟世春:“诸位大人请往这边瞧,咱们的各种纺织用料存放在这排房子,周围都放置了大水缸,并有两人看管仓房,夜里也有护卫巡逻。”

    林泽看着眼前五间泥砖房,里面木架上放着一排排整齐的藤萝框或是柳条筐,各种生产的原材料都分门别类放置,而且每一个框前有个牌子,写着产出的年月、产地、买主、重量。

    孟世春还介绍说,这些都有相应的两套记账本,一本在原料库房管事手上,一本放在林泽那里。

    “你办事不错。”林泽三人都夸赞了一句。

    接着便是路过成品毛线的存放库房院子,现在产出不算多,加之外头需求量高,库房里也没有多少。但是各方面的设施都相当完备,林泽看完都觉得这一趟收获真不少。

    最后大家来到工坊最核心的院子,设立在水边的一排排房子。

    这里的房子建造看着比库房那些简陋不少,都是做了吊脚设计,用大石块做地基,周围只用木板围成一圈。

    工坊里,一排排整齐的新式纺织机在水流的作用下带动一个个铁匠们紧赶慢赶打制出来的铁齿轮,最后将一架架纺织机拉动起来,大小不一的纺轮互相合作,带动十三个竖直纱锭,将纤维捻成纱线,最后纱线绕到纺锤上。纺锤们飞速旋转,好似一场奇妙的仪式,纤维在眨眼间就被精准捻成均匀而细密的纱线,源源不断地缠绕在纺锤上,其惊人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在场之人以往见过的任何手工劳作的想象。

    这个场景实在是太震撼了,是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降维打击啊。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想静静地看,任由内心的澎湃蔓延着。

    许久之后,孟世春方才说道,“咱们这条河水不大稳定,因而更多的新式纺织机是由咱们的人力摇动纺轮。即便这样,咱们的新式纺织机一个人就能干以往十来人才能干的活。小人遵照诸位大人的命令,让那些能工巧匠继续改进,若能做出更厉害的纺织机,重重有赏。”

    梁万山,“一会让所有工匠都来,本官亲自说一遍这话。”

    沈鹤的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惊叹。

    全场最淡定的林泽道,“看来咱们的新式织布机也该提上日程了。”

    话刚落下的一瞬间,所有人的没法动弹了。

    第318章 第 318 章 圣旨到

    “清珩, 你心中已有眉目?”沈鹤走近低声问道。

    梁万山也默默往这边挪了两步,眼神同时环顾四周。他心情复杂,竟有人在这方面如此有远瞻,还是个这样年轻的。

    梁万山顿生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先前还和沈鹤盘算着在和林泽一同建立这座新式纺织工坊后, 他们定然学着好生寻摸工匠, 不管如何都要让手底下的人在林泽这款纺织机的基础上弄出一个更好的。如此一来,他们方才有望挪一挪屁股下的位置。

    现在林泽这句话, 无疑是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与打击。让梁万山彻底明白了林泽所带来的新式纺织机绝不是单靠一群能工巧匠就可以做出来的,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天赋。

    令他绝望的是,这种天赋正来源自林泽本人,他和沈鹤就算费劲浑身解数也没法拥有的东西。也因此他和沈鹤没有任何筹码可以与林泽谈判, 工坊现在的经营方案确实是林泽做出了相当大的让步。

    梁万山发现自己连向皇帝举荐的资格都没有, 人早已是简在帝心,暗自叹息, 梁万山就此决定顺其自然, 不再多想旁的。

    “有些头绪,待纺织工坊运行稳定后, 我再寻几个师傅探讨一二。”林泽也没有藏着掖着, 而且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这个方法。因为织布机的难度其实是很高的, 能织出花样繁复的提花机更是想都不敢想。

    织布机这个事情林泽在暗探结束后, 从给恩师守墓就开始琢磨, 在京城落实纺织机时更是试图寻到突破口, 反而是这次巡视回来后有段时间突然闲下来, 林泽进空间休息放松的次数也跟着多了起来,除了吃东西玩手机就是打电脑的单机游戏,也是为了精进自己的棋艺。

    就在某次打开电脑时, 林泽竟然灵光一闪——可不可以借鉴电脑储存信息的方式?

    林泽在京城用来学习的提花机体积是很大的,林泽研究的那座大约有一丈六尺(5.5米),花楼高高凸起,用来控制丝线的衢脚竟然有一千八百根。

    看到这样一座庞然大物时,林泽感觉满脑眩晕,怎么研究得明白?但是纺织机已经弄出来,总不能事情做一半就放弃。这不是他的风格,只好硬着头皮让工匠拿来设计图纸一点点教他认清楚各个零部件的用处以及它们互相作用的过程。

    能生产复杂纹样的提花机是织工先将设计好的花纹图案绘制在纸上,然后织工根据花本样式纸上的花纹图案要求,通过挑花结本的方式预先编制好花本。花本由代表经线的脚子线和代表纬线的耳子线编织而成。

    当提花机开始工作时,一名挽花工分别拿着花本坐在三尺高的花楼上,唱着花本编成的口诀,例如“圆纹起针,左旋右挑”,“纹一,提甲经乙经”等。在这个过程中,挽花工会同时用手提拉花束综,按照口诀和花本的指示有节奏地拉动耳子线一侧的脚子线,使其相应控制的经线升起,形成梭口上层。

    提花机的下面是织工在操作,她负责将纬线迅速穿过刚才形成的梭口,然后用打纬工具将纬线打紧,使经线纬线紧密交织在一起。

    这个往复循环的过程最难的就是挽花工要按照花本对经线进行操作,下面的织工动作林泽只需要仿造纺织机就可以改进。

    林泽根据自己的灵感,结合

    大学学过的电脑知识,将提花机的花本跟电脑的存储器联系在一起。提花机的花本原理跟信息二进制存储其实很像,他能不能改变花本存储的纺织,换一种介质存储纹样信息,并且是一种能够让机器通过重复运动来实现的存储方式。

    这种介质是可以在这个时代获取,并且不能是太贵的材质,因为生产一种纹样的衣物就需要一块纹样存储介质。织花的纹样越复杂需要的介质越多越长,林泽目前已经开始尝试将一个简单的花本样式进行二进制的信息转换,虽然没有完成,但已经走出开创性的第一步。

    听完他这话的梁万山头一点没怀疑,反而罕见地露出一股敬服之意,“老夫盼着你做出新式织布机,即便是告老还乡了,跋山涉水也一定到场观礼。”

    沈鹤听出了梁万山的退让之意,他岁数还能撑上十几二十年。沈鹤见梁万山这模样,心里已经忍不住生出向这个年轻人投效之意。

    “大人松鹤长春,还得替陛下和朝廷再干五十年呢。”林泽笑道。

    “老夫借你吉言。”梁万山抬抬手,示意大家往外走。

    孟世春见状,也趁机开口道,“诸位大人,吉时快到了,还请移步。”

    沈鹤:“二位大人咱们回去再细说可好?我家今日弄了只极好的小羊羔子,现在这天正好吃羊肉锅子。”

    林泽两人自是没有不应成,大家都是同为一方主政,自然是该不时聚一聚,增进增进情谊。

    十里坡这个新式纺织机落成典礼根据大师算的时间——巳时初刻(九点四五分左右)准时开始。

    正是晨曦初照时分,工坊大人缓缓敞开,一位位保宁府官员鱼贯而出。当先而行的是梁万山、沈鹤、林泽,紫红、深蓝、青色三种平日里百姓人几乎从未见过的官袍一同出现。

    大门前,商贾们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座新式纺织工坊带来的商机,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着精明与好奇。

    站后面的普通百姓早已经聊得热火朝天,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富商士绅全都来了。

    “看呐,那不是城东的李员外吗?听说他家买卖都做到京城去了。”一位年轻的汉子指着前面身着锦袍、头戴虎皮帽的富绅大声说道。

    “那位是咱们的通判大人吧!听说他年纪不大,长得甚是俊美,这新式纺织机就是他领人做出来的!”旁边的老汉跟着说道。

    这时候关于新式纺织机的讨论声也此起彼伏,“新式纺织机到底啥样?真有那么神吗?”“听说用它纺出来的毛线织成毛衣毛裤帽子手套都极其暖和。”“可不是,若真有那么厉害,毛衣能不能便宜些?我这辈子要是能穿一穿就好哩…”

    场地四周,护卫、衙役、官兵林立,维持着现场秩序。待吉时一到礼炮齐鸣,知府梁万山当着众人简单介绍了十里坡新式纺织机工坊的大致情况、工人待遇以及最重要的产品展示。

    现场将一抬手摇式纺织机生产棉线的过程展示给众人看,周围都是翘首以盼的人群。随着师傅将一团洁白的棉花轻轻放置在喂棉口,熟练地转动手摇柄,节奏平稳有力。随着摇柄的转动,机器内部的罗拉开始转动,将棉花逐渐卷入,只见原本松散的棉花经过一系列过程在锭子上变成一根根均匀光滑的棉线。一旁的梭子也在轨道上来回穿梭,将纺好的棉线有条不紊地缠绕起来。

    整个过程只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棉线交织的沙沙声。下面看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神奇的一幕,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和窃窃私语。

    亲眼看见新式纺织机的纺线过程,原先有所怀疑的人再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这么厉害的机器,这样厚实保暖的毛衣、毛裤,他们必须谈成这份合作。

    落成典礼结束后,大家换到保宁府最大的酒楼继续庆祝,而本地士绅官宦、外地商贾巨富全都想方设法拿到了一张请帖。

    桌上,大家落座完毕后,林泽看了眼跟前的茶杯,有些奇怪地问旁边的沈鹤,“沈大人,今儿怎的都喝茶吗?”

    沈鹤拿过一杯茶,“你不爱喝酒,咱们正好不必大醉了,因而这桌都是茶水。”

    林泽会心一笑,明白了。证明了实力,地位上去后大家都觉得喝茶好了。

    一晚上来敬酒的人林泽已经数不清,他和梁万山、沈鹤三人一起应酬着,不知这些人得到了谁的提示,来敬酒时都会大致表达了一个意思,“大人,您以茶代酒,在下敬您一杯,望您日后多多提点。”

    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林泽也一直陪到下午四点多。这个时节保宁府天黑得也早,林泽三人离席后,众人才渐渐散去。

    十日后,官驿的差人和一队穿着皇宫禁卫军服饰的人骑着快马来到府衙。

    “砰砰砰——禁军副统领孙霖孙大人到——”

    府衙看守的衙役赶忙过去牵马,并有一人同时跑进去向梁大人通传消息。

    不过时,林泽和沈鹤也知道了陛下特遣一支禁军前来,大家赶紧放下手头的文书去议事厅见人。

    孙霖等人一身肃杀寒气,见自己要找的三位大人来齐,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旁边的林泽一看就觉得眼熟,好像是皇帝专用的东西。

    “三位大人请跪接圣旨。”孙霖两手捧着锦盒朝三人严肃道。

    梁万山惊了一瞬间,很快就招手示意林泽和沈鹤跟他一起跪下接旨。

    左右伺候的下人也迅速搬来蒲团、香案、香炉等接旨要用的一应礼器。

    一切准备就绪,孙霖打开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国之昌盛,赖于庶务咸熙,产业隆兴。今黑山县硫矿,资源丰饶,亟待开发,以应国用之需,促民生之安。

    朕察州府通判林泽,才略兼备,恪尽职守,素怀奉公之心,擅理庶务之繁。特委尔以主持开发黑山县硫矿之重任,尔当殚精竭虑,广纳贤才,依山川之利,循矿脉之踪,兴工开矿,务使硫矿之利,泽被社稷苍生。

    其所需人力、物力、财资等项,沿途州县官吏、军伍士卒及一应人等,皆应全力协同,不得推诿延误,若有抗命违令者,必严惩不贷,以昭国法之威。

    望尔等齐心协力,共襄盛举,功成之日,朕定当论功行赏,不吝爵禄之赐。钦此!”

    孙霖宣旨完毕,亲手将圣旨置于供案上,开口解释自己的来意,“陛下特命在下带一支御林军前来辅佐林大人,一切听您调遣。”

    林泽心中一喜,陈辉鸣真的相当靠谱,肯定是收到奏折后就开始着手安排,有了孙霖给他当保镖,开发黑山县的硫矿、铁矿的阻力应该更小了。

    “微臣梁万山\沈鹤\林泽接旨——”三人跪谢接旨后,与孙霖互相认识寒暄一番,便遣人带他们去安置歇息,这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赶路,他们都

    已经快到极限了。

    府衙内堂,梁万山亲自给林泽倒了杯茶,“清珩,此去黑山县必将马到成功,老夫旁的不多说,府城的工坊你放心。”

    梁万山听完圣旨就极其清楚,当今圣上对林泽的宠信程度令人侧目。这样大油水的开矿事宜竟然全权交给林泽一人,还派了一直大内禁军之一的御林军前来撑腰,这比乌什县的朱家更胜一筹啊。

    梁万山只想着好好守着眼下的纺织工坊,林泽人虽走,但工坊那些账目和核心的几个工匠定然会有心腹代替林泽统领着。

    沈鹤也赶紧道,“你要调用个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咱们府衙上下全都没有不应的。”

    “多谢二位大人鼎力相助,林泽此去,怕是要有些时日,家里的人得谨慎安排,还请两位大人多多照拂,林泽感激不尽。”林泽道。

    他这一趟去黑山县开矿,势必要弄出点成效才好回来。那林沐和石头就不必跟着去了,他们一个要管着针织作坊,一个要管水泥作坊。

    开矿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物资调用也没有那么快,林泽估计明年四五月份开春回暖后方才正式启程。

    第319章 第 319 章 事已备

    接到圣旨的第三个晚上, 林泽喊来自己身边目前最信得过的人,开矿的方案他已经有了初步考量,现在开个小会商讨怎么落实下去。

    很快虞伯钧、石头、林沐陆续敲门,林泽请他们到烧得暖和的大炕上坐。

    为了保护眼睛, 林泽只要是涉及写字看书等活动都在多点好几盏灯和蜡烛, 保管将周围照得亮亮的。

    虞伯钧一眼就看见两张拼在一起的炕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并几样点心, 在林泽的右手边靠墙角的地方整整齐齐放着五叠到窗的书籍,林泽前面还放着一本他平常惯用的本子, 巴掌大些,揣身上随时能翻看。虞伯钧记得林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要做的事情多,要学的东西也多, 就得将要紧的记在本子上。

    现在虞伯钧也学了林泽, 弄了本差不多大小的,坐下来后也从怀里拿出来, 另外还有只手指长的毛笔, 虞伯钧将林泽跟前的砚台挪过来,看到笔架上的毛笔, 想了想还是得用这根短的。

    “伯钧哥, 如今一坐下就将本子拿出来, 我和石头哥都没你快呢。”林沐笑着坐在大哥身边, 也拿出一本差不多的。

    虞伯钧笑了笑, 已经将本子打开最新的一页, 并开始着手写上日期。

    石头伸手到怀里拿自己那个本子时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头就他念书最少,好在是能写常用的字,只是写得歪歪扭扭不好看罢了。

    但石头知道他不能一直这样, 林泽官越做越大,要他干的事也越来越重要。林泽是科举殿试的榜眼,他这个族兄出去与人来往时,这样的字会给林泽丢人,因此石头现在每天再忙都得抽出空来练练字。

    林泽乍一看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有现代人的某些感觉,估计是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也快。

    要是跟梁万山这个老官僚是不可能这样简单直白的,大家要照着官场的规矩闲谈叙旧、谈论一下雅事,徐徐引入主题,委婉表达见解,互相试探,抛出各自暗地里的筹码,最后协商完毕。

    “这是我初步做好的计划,你们先看看,我一会仔细说。”林泽不废话将两张写了一样内容的纸分给林沐和虞伯钧,至于石头他已经相当清楚,因为是他代笔帮林泽抄的。

    虞伯钧和林沐把纸接过去开始仔细看,这也是林泽最近商谈事情时的固定动作,在一开始就将要说的事列出来告知参会人。

    他们发现这样的做法让大家做事又快又好,因此很快就接受了。

    五分钟后,林泽开始第一项议程,“我预备将前去黑山县的人分成四大队,一为政务、二为技术、三为后勤、四为安保。政务即负责协调,处理文书、矿山等各处人员的调动安排,上通下达。一队人不在多而在精,上回见到那个黑山县县令徐茂昌不错。这一回在黑山县行事,此人不可缺。剩下的我再去府衙里寻摸几个。技术队又分负责采买、组装、维护矿上器具的人、勘探指挥的矿师以及负责冶炼的人员。这些就交给曾云他们,咱们只要等消息。后勤是极其重要的,管着一大群人的衣食住行,还有物资运输事宜,伯钧你亲自盯着。石头你那边的水泥作坊抓紧时间生产,好铺一条到黑山县的路。”

    虞伯钧抬头看过去,示意自己有说话。

    林泽抬手,虞伯钧说道,“我不去安保队吗?”

    林泽摇头,“安保交给禁军那边,他们有陛下旨意在身,干这事正好。后勤关乎生死,旁人我不放心。”

    虞伯钧一听这话,就没有再吱声。虽说自己不懂,但就像林泽所说,只管去认真做,不会就学。

    不等林泽继续说,石头也看过来。

    林泽示意他先说。

    “泽哥儿,咱们水泥作坊眼下挣的银钱怕是不够,铺一条道要的水泥实在太多。”石头有些为难又有些羞愧,感觉没有办好林泽交代的事。

    “是我疏忽了,回头我会从纺织工坊那边把钱分次给你。水泥路规划很重要,你得找人弄清楚该怎么铺。”林泽提醒道。

    “嗯,我记下了。泽哥儿,我想着咱们现在的水泥路能不能只铺两边车轮走的,中间不铺。如此一来,水泥路铺得快,也能加入钢筋增加承受力。”石头小心又认真说着。

    他一直管着水泥工坊,又是最早接触这东西的,自然对十分了解。虽然林泽已经将配方又改进了,加入麻杆、稻杆并碎石让水泥变得更加结实,但是能承受的重量仍然是有限的。石头琢磨来琢磨去,终于叫他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这个法子可以试一试!只铺车轮走的那两条小道,便可以从乌什县调来足够的钢筋。”林泽很高兴,石头说完后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火车车轨,想要蒸汽机的念头真是越发强烈。

    保宁府城和黑山县是接壤的,只是府城在东边,要穿过有一个县那么远的距离才能抵达黑山县,而且中间一大片盐碱地,寸草不生那种。要是黑山县的人走这条路来府城都得准备好足够的水和食物,因为中间有五天左右是没有补给的。

    有了水泥车轨应该能缩短三分之一或者一半的时间。

    被最敬重的人肯定,石头欢喜之心溢于言表,“好好,我会同作坊的师傅们好生试验。”

    这个事情说完后,林泽就看向林沐,“沐姐儿,这段时日你那边的姑娘应当已经熟练钩织技法,接下来我有个建议,你们那里头有相当一部分姑娘是手巧心细的,可以专门设计一些不常见的款式、加以刺绣等工艺,给城里的贵人买。用料要最好的,费工费时都不要紧,价钱要高,且每一件都得是独一无二。伯钧,京城那边的销路你有眉目吧?”

    服装除了走量还可以走质感,林泽去调查过,现在城里城外好些农户都在学钩织毛衣,城里很多毛衣铺收这些成品,但是价钱自然不会太高,根据衣服大小和花样的精美程度,抛去材料费一件能挣10-80文不等。

    但是高端产品市场还是一片空白,林泽想挣这个钱,而且奢侈品挣钱确实快,他的矿山项目启动资金缺口大,得四处想办法,保宁府也没有什么钱。

    林沐仔细记下自己要做的事,虞伯钧却提醒道,“你不若请最好的绣娘和织女给陛下和后宫的娘娘们都送一件?如此一来,还怕销路?我再往几家世交好友那一送,对了,你家在京都不是有个铺子吗?咱们可以把一些货存在那里。”

    林泽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这主意不错,沐姐儿你同那两位夫人一起商议此事,这是咱们保宁府进献之物,马虎不得。”

    林沐一边低头写,一边点头回应,“好,我记下了,作坊那边现在已经有将近一百名女工,我先挑一批出来专门做供给贵人的毛衣。”

    这个会开了将近一小时,将议程的内容都商讨完方才散去。

    “伯钧你留步。”

    林沐和石头离开后,林泽踱步到窗边,虞伯钧不知道是什么事,只好跟过去。

    “坐久了,站一会。”林泽解释一句继续道,“陛下让我随意调用保宁府资源,但是咱们都晓得,府衙里根本没有什么钱能动用的,对开矿来说杯水车薪。”

    虞伯钧当然那清楚,因此他只说三个字:“乌什县。”

    林泽点点头,将窗户推开一些,冷空气迫不及待涌进来,“朱家不会轻易给钱,我需要你亲自带孙霖跑一趟,帮我把一封信带过去。”

    虞伯钧轻点头,随手将窗户关上,“好,我即日动身。”

    林泽笑了笑,转身去炕桌上写。

    虞伯钧没想到林泽的信是当场写的,便留在窗边等他写完。

    五分钟不到,林泽就把笔搁置下来。虞伯钧都没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信吗?也太快了。

    “给。”林泽就这样大喇喇地把内容露出来给他。

    虞伯钧扫一眼,只看见一首诗:

    春行

    一枝独秀非春景,万紫千红始盛情。

    桃李同芳添艳色,山川共舞唤啼莺。

    这首诗林泽写得很通俗易懂,想来朱存孝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现在皇帝对朝政之事处理得愈发老练沉稳,朱家若是不懂得适可而止,那就危险了。

    这次的圣旨已经释放出信号,林泽希望对方能明白这个道理,并且配合他,大家一起互相竞争,持盈守拙才能福气长存。

    “走的时候把圣旨带上,他也是保宁府的官员,圣旨提到了,也该知晓此事。”林泽道。

    “你这是…有意提点他们?”虞伯钧将信纸折好。

    “互利互惠罢了。水泥、纺织、矿山都牵扯大量钱财,咱们为了稳定人心可以多发些给底下的人,但是自己不能贪过了。太清廉也不好,弄得咱像个圣人似的,没有那必要。”林泽道。

    人一旦有足够的权势,财富会自己送上门,并且不会有任何律法上的问题。林泽不拿,别人都不敢跟他做买卖。

    “有一段时间我其实挺烦,家里的金银珠宝就像自己会下崽一样,没几日就多了好几箱。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个事也不再苦恼。”林泽轻笑道。他很少跟别人说什么心里话,除了家人,就是谢明珠和虞伯钧。这么一看,林泽觉得自己其实挺有距离感。

    “你说说怎么想明白的?”虞伯钧看林泽有心想找人闲谈,便盘腿坐下来。

    “《现观庄严论》”林泽低头一笑。

    “?啥?这是什么书?我为何没听说过?借我也读读。”虞伯钧急得挠头,林泽这人心思深,难得跟人说点真心话,他竟然接不上,当真是头一回恨自己在国子监那会子不好好念书。

    “一本佛经。那里头有句话说得甚好,发心为利他,求正等菩提。”林泽发现自己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某些时候挺唯心的,但是他觉得这没有什么错的。接受过完整的科举应试教育,他很清楚古人讲究修身、修心的重要意义。也有意识地修炼自己的心境。

    “你是想说发心正便没有什么贪与不贪的是吗?”虞伯钧问道。

    林泽点点头,这年头的社会背景、法律法规都与现代完全不同,但是要他违反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也难受,不违反自己在这个地方寸步难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买如意的事。只要读过书的现代人都知道买卖人口是绝对犯法的,但是在这年头,他不仅合法还是极其普遍的事。

    林泽一开始是难受的,因为就算当初是为了救如意才买的人,但是他犯法就是犯法了,在心里是留下一些负面情绪。

    这样的事例多得数不过来,林泽又不能跟别人去聊这个事。直到去当暗探,在感天寺吃斋念佛确实很苦。但林泽挺感谢有这样一个经历,让他有机会接触很多佛学经典,通过学习,完全自我疏导。

    做什么事,看自己的出发点是怎么样的就好了。他买如意,本心是要救她,那就没错。

    现在也是,收别人给的大量孝敬费也没错,因为他全都用在生产建设上。说起来,林泽还自掏腰包拿了三个玻璃珠子给帝国皇子那兀术区贿赂他爹,为的是蛮人那边内部斗争再激烈些,内耗大点,让他们这边有更久的喘息之时。

    “我记下了,发心正。没想到你还懂佛经,我以为你挺讨厌那些整天在寺庙里享福的秃驴,毕竟你说过要劳动才行嘛。”虞伯钧尴尬一笑,后知后觉发现‘秃驴’二字有些不大好听。

    “哈哈…那些作恶的秃驴我还是讨厌,但经书是经书。”林泽笑着摇头。这场谈话也到此为止,他还有许多事要忙。

    ……

    选行政组的人林泽是相当谨慎的,看来看去发现合作过的周文禄最合心意。这几日圣旨的事早就传开,自然地大家都会琢磨林泽准备去黑山县开矿的事。不少有心之人已经在想方设法到林泽跟前露个脸,有关系的也会托人向林泽引荐。

    但周文禄是梁万山的师爷,这就有些不好搞了。林泽三番两次暗暗试探,对方不知道是听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总之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不过行政人员还要些小兵小将,半个月里林泽已经挑好五个人,有两个是通过举荐信函里找来亲自面试过的,剩下三个是林泽在府衙里看上的,全都是敢拖家带口跟着林泽干到底。

    至于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权,林泽都觉得没问题,只要能遵守他的底线又能把活干好,什么都能商量。

    就在林泽准备放弃周文禄时,这人竟然自己过来跟林泽说,“大人,文禄想追随您去黑山县,时刻敬候钧命。”

    当时是在林泽的通判衙门,屋里好几个吏目,大家全都缩着脖子,假装不知情。

    林泽听完后也没有开口,周文禄是个做事很稳妥的人,今天他能在这个情况下大喇喇说投奔的话,肯定是有了周到的安排。

    “近来听闻大人有意寻人一同去黑山县,下官位卑才浅,思索再三仍不敢下决心。梁大人得知学生心事极为欣喜,说这是为陛下和朝廷解忧之大事,若能帮上大人一些些小忙,已是文禄三生之幸,何来顾虑?至此,学生幡然醒悟,恬颜向大人举荐自己。”周文禄道。

    林泽笑了笑,原来是去找老上司谈心,明确结果后才来跟自己说。挺好,省事了,不用他去找梁万山开口要人。成熟的队友确实爽。

    林泽一开始都有点纳闷了,上次巡视,一路上都能感受到周文禄对他的态度变化,从一开始警惕他和虞伯钧惹是生非,到后面都主动打配合了,周文禄跟他搭班干活明显挺乐意的。

    这次三番五次暗示,以周文禄的心思早就明白得透透,搞得林泽都以为自己对他的判断是不是出问题了。

    “文禄你对陛下和朝廷的忠心不必多言。”林泽也很给人面子,而且梁万山确实是个有格局的人,以后有需要自己帮一把的时候不会推辞。

    “承蒙大人不弃,文禄感激涕零。”周文禄作揖道。

    林泽是个行动派,既然行政组成员召集得差不多了,自然要跟周文禄这个他预定的副组长来安排工作。

    “你们先下去吧。”林泽扫一眼屋里干活的手下,起身往内室走去。

    等仆役将热茶泡上,林泽示意周文禄坐对面。

    林泽简单介绍自己的方案后,把需要周文禄负责的那部分挑出来重点说,“如今我给你五个人,负责将此行参与采矿的所有人都做好登记,定期核查身份。同技术组那边的工匠一同商量好矿场里的规矩,尽可能减少人员流失,最重要的是减少安全事故。你们也要安排人跟工匠师傅一块定期巡查矿场,及时发现问题,解决好了写成文书汇总给我。另外,若发生意外,要有具体的处理法子,身后赔偿该怎么定金额档次等等。另外后勤那边的一应支出花费都需要咱们这边审批,你们都要把眼睛擦亮,脑子清楚些,不要因为虞伯钧身份不一般,就什么都给人批,万一他也被手底下的人蒙骗怎么办?开矿是个长久活,开头这两年最难,银钱上没有多余浪费的。”

    周文禄听得很认真,但他还是怕有疏漏,因为林泽跟人谈话是一点没有多余的,全都是要做的事。

    “大人,您适才说的都是要紧事,文禄怕有所遗漏影响您的筹划,可否准许学生去拿纸笔记下?”周文禄想起之前跟林泽巡视时,经常见到他有一个随身携带的本子。

    “去吧。”林泽道。他巴不得周文禄这么做,因为这个行政组组长是他兼任的,出了纰漏还要自己费力擦屁股。

    周文禄回来后,摊开纸迅速写着。林泽不管他,自顾自喝茶。

    “大人,我梳理了一下,您瞧瞧可否有遗漏或是不对之处?”周文禄将纸递给林泽。

    林泽仔细看完,几乎没有一点错漏,果然是他看上的最合适的后勤人选。

    “甚好。你再说说这些事眼下哪些是有思绪的。”林泽问道。

    “大人,您大方向已经很明了。如今您将政务一事交由我主理,那学生便说一说曾经所了解到关于矿上之事吧。”周文禄

    开始讲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并且根据林泽的提问了解他对哪些具体的细节感兴趣,再往那方向多讲讲。

    林泽不知道周文禄竟然对这方面有如此多的储备知识,听完后他对这个朝代开矿整体情况都有了个相对清晰的认识。

    比如开矿用的铁凿、铁镐有哪些讲究,不同矿山打矿井的方式,如何在矿口设置高低差进行自然通风,不好走的山路上该怎样中转运输是最快的,滑轮和绳索的合理安置能提高下矿的安全性以及提高运输效率等等。

    聊了将近三小时,林泽自己的笔记本也写了十来页,当真是收获满满,“你怎的这样清楚?难不成家里有人做过这些?但是你这面面俱到的也不像。”

    周文禄浅笑道,“在下外祖曾是矿山的管事,后来意外断了一条腿便没法待下去。我小时候去外祖家玩,他经常同我说矿山上的趣事,听得说了自然就感兴趣。来到保宁府后,乌什县的矿山又是那样大名在外,懂这行的人也多,我留心着听,这些年过去不知不觉就攒了一箩筐。”

    林泽毫不吝啬自己的欣赏,“能勤勉学新的知识,接受新的事物。在本官看来是至高之能也。”

    忙碌的日子过得非常快,林泽仍然定期给皇帝写工作、思想汇报,顺带给家里人也写。陈辉鸣的回信有时候是很长的一段话,有时候又是短短的一句‘朕已详览,一应庶务,悉委于尔,望卿珍重。’

    过年前,林泽让工坊的人全都放假三天,又发了一份年费让大家高高兴兴过个好年。不过好些人不大愿意放假,他们觉得挣钱的机会来之不易,工钱都是按件算的,他们少干一日实在难受。

    加上近来保宁府新式纺织机的名声通过商队们传出去了,好多客商来供方下订单。农户们从各家铺子里接到的活更多了,整个保宁府对毛线的需求量都很高,以至于好些人找了路子跟蛮人贵族做交易,大量收购他们手里的羊毛。

    因此这三日的假林泽还是强制大家回去歇一歇,跟家人团圆。这话幸亏是大家心里最敬重的林大人说才好使,否则大伙能吃完年夜饭就赶回来上工。

    第320章 第 320 章 有奔头

    虞伯钧替林泽往乌什县朱家跑一趟送行后的一个月, 林泽终于收到一封回信并伴随着一份清单。

    书房里,虞伯钧绕过长案走到林泽身边瞅了眼,当即道,“才三百套?朱家是不是不信邪啊?”

    林泽把信纸折好, 不认为是朱家不听劝, “哪能一下子给咱们的, 他们就算有为了吊着我,也得一批批慢慢送来。没事, 他们肯迈出这一步就说明心里有数了。”

    既如此,虞伯钧也不纠结这件事,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事,长臂一甩, 搭在林泽肩头低笑道, “知不知现在衙门里还有许多人想追随你,不必许诺什么好处, 就连平日里最爱偷奸耍滑之辈都眼红那些被你选上, 现在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那五个吏目。我这个私人参军更不必说,如今已然是炙手可热, 每天下帖子请我赴席的人多得不得了。”

    林泽看了眼肩膀上的手臂, “那你还不出去忙?”

    虞伯钧根本没注意林泽的眼神, 自顾自说得更起劲, “我跟你说, 他们各个都对我特别热心。不必自己开口就主动要来搭把手的, 后来我一打听, 原来他们都觉得你这个人虽说有些规矩不大合常理,但很能担事,赏罚分明, 跟你干绝不会让他们吃亏。估计真是看到你挑人时那股公平劲,不论出身贵贱都有机会得到重用。我说得对不对?林泽,我会好好跟你学的。”

    林泽垂眸思索,半天憋了句,“我哪些规矩不合常理?”

    简直是…无中生有啊。

    虞伯钧嘿一声,“劝风尘女从良啊!你去外头瞧瞧,咱们府城那几家青楼还有多少个姑娘?一大半都跑到林妹妹那个织娘工坊了,还不是你下令不许各家青楼恶意刁难要赎身离开的姑娘。你如今在保宁府的权势,他们谁敢不听?绮梦楼是前车之鉴啊。”

    林泽无语,把他胳膊掀下去,“你以为让她们待在青楼对我们是没有坏处的吗?接客多了,没有几个是不染病上身的,而且极有可能会传染。到时候那些男的又回去传染给家里的妻妾,一个接一个。咱们保宁府如今陆陆续续开了这么多铺子工坊,需要干活的工人很多。有田地的农户最要紧的是种庄稼,能给我天天干活的人还有多少,能让青楼拘着她们?这不是成了我的拦路石吗?”

    虞伯钧悻悻道,“还是你想得长远,看得透彻。”

    林泽让他赶紧滚蛋,“我要给陛下写奏折了,你出去该干嘛干嘛。”

    虞伯钧轻咳一声,“我也顺道给家里写封信,对了,林妹妹前两日跟我提了一嘴,进贡的毛衣做好了,还给你爹他们都准备了一身,问你有合适的人帮忙带回京城不?”

    林泽道,“给我家人的另外找可靠的商队,进贡的那些我们亲自检查一遍方才交给差役加急送往京都。”

    虞伯钧点点头,“虽说已经是二月,送到陛下手里也能穿一段时日。”

    林泽嗯了声,抬眼看窗外,已经是二月了,屋檐上的冰雪滴滴答答融化成水淌下来,等彻底消融他们就前往黑山县开矿。

    就在虞伯钧走到门口时,林泽突然问了句,“莫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虞伯钧摇摇头。

    林泽有些遗憾,一开始他并不着急,只是现在保宁府的政绩有些出乎意料。京城那边陈辉鸣若是有别的打算,一道圣旨把他调回去,林泽就没法亲眼看见柳头县被收回来。

    “若有消息,我定马上告知你。”虞伯钧知道林泽的意思。

    三月三,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往黑山县。林泽的仪仗出城时,整个府城几乎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一眼望不到尽头,衙役和兵丁们拼尽全力为林泽的车队隔出一条通道。

    来到城门时,林泽从马车上下来,换乘马匹,调转马头面向大家高声道,“林某多谢诸亲相送——不必挂心,诸亲珍重——”

    人群沸腾着,大家朝林泽挥手。

    “大人一路平安——”

    “大人,咱们等您回来——”

    有些眼泪浅的妇人眼角已经湿润,“他爹,林大人走了,咱们还能好好待在工坊里干活吗?”

    当爹的瞪了眼婆娘,“说什么话,大人只是暂时去黑山县,他还是咱们保宁府的通判!”

    旁边的一个妇人听得连连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大兄弟你说得对!咱们林大人在,好日子就在!老身前儿才去庙里求佛祖保佑大人长命百岁,咱们这些没几亩地的,可都是靠织毛衣挣上点银子吃口饱饭,有什么灾什么难的都应到老婆子身上!”

    汉子顿时找到知音,一脸激动,“就是这个道理,我们族长还想给林大人塑金身供在庙里呢!保佑咱们子子孙孙越过越好!”

    妇人像是受到启发,赶忙拍手道,“大兄弟,你们这主意好,回头我得跟族长提提。没有大人咱们老些人过冬就得饿死、冻死,哪能穿上暖烘烘的毛衣毛裤毛帽。十里坡招人干活那事不知道多少人悔的肠子都青,现下在那干活的人哪个不过得有滋有味?你说黑山县挖矿咱们能不能去啊?”

    汉子愁着脸道,“不成啊,林大人不让。说是新矿危险,不能让咱们去冒险。”

    老妇听得也连连叹气,“你说林大人有时候就是太心疼咱们,贱命一条,能给儿女谋个好差事,那是一百个情愿的啊!”

    林泽不知道给他送别的一双双眼睛里还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若是他知道也不会答应,这样危险的事已经有更合适的人去做,林泽自然不能征普通百姓去。因为陈辉鸣给他弄来了将近一千个死囚,全都交给林泽处置。

    林泽直接开出条件,老老实实干活,可根据工作年限获得减刑,有重大立功直接赦免。人已经被带到黑山县,林泽让看管的人不许滥用私刑,给他们适当吃饱点,免得干活没力气。

    这次开矿虞伯钧、周文禄、孙霖等人已经带队提前去狗儿岭山脚下安营扎寨、勘探矿山地形,安排矿工们的住宿等等。

    林泽带了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轻车简行骑马绕一圈平谷县-乌什县,最后到黑山县狗儿岭。

    林泽去平谷县是为了回访黄家庄这个试点村的情况,乌什县则是要亲自上门跟朱家道谢。

    没想到半路下雨,虽然有雨具,但林泽也不能继续赶路了。这时节的保宁府若是淋了雨身上的热气一下子就散去,很容易感冒发烧。

    队伍里前面负责探路的护卫前来回禀道,“大人,一里外有几户人家。”

    林泽马上道,“前头带路,都先去避雨。”

    突如其来的客人让这几户山野人家很是惊慌,林泽赶紧拿出自己的文凭——秀才。

    “大娘莫要忧心,在下乃府学秀才,家中有急事,父亲遣人来接我回去。半路遇雨,特来借贵地暂时歇脚。”林泽露出一个青涩的笑。

    这家只有老两口和一个十四岁的儿子,老汉听闻动静后提溜着一把柴刀出来,引得林泽身旁的护

    卫顿时紧张起来。

    “老丈安好。”林泽一边给护卫打手势,一边向前一步同老汉说一遍刚才的话。

    “我们、我们这地儿也不大,站不下你们这么多人。”老汉仍然警惕道。

    林泽正欲再努力争取一下,却有个年轻的男子跑出来瞧见林泽后,手里的锄头哐啷落地,啪地就是往地上跪下去,“爹娘!这是林大人林青天啊!”

    老汉和妇人一脸不可置信,但是很快就跟着儿子一下一下磕头,林泽让护卫们把人赶紧扶起来。

    “三位可不要行如此大礼,我确实是林泽,本不欲多打搅,不曾想被你家郎君认出。”林泽温声道。

    “林大人快快请进!爹娘,你跟隔壁几家说一说,让大伙腾出地方给其他大人歇脚。”年轻人起身后很是周到地安排。

    老两口又朝林泽行了个礼,赶忙跑出去喊人。

    林泽随年轻人进屋坐下,都不用他问,对方满脸激动地说道,“大人,草民在县城里有幸见过您!今日您来我家,当真是、当真是祖宗显灵了!”

    原来如此,林泽跟他闲聊几句后得知年轻人叫戴远辉,他还跟黄家庄的人处得好,年前还做起了卖毛线、麻线的活计,全家这个冬天又因为织毛衣攒了钱,春耕后准备说亲了。

    “大人,我们所有人都打心底感谢您的大恩大德。隔壁唐三伯家家里七个娃子,今年地里麦子收成不好,都已经找人牙子打听要卖两个闺女,是您的新式纺织机让他们家打消了这念头。过冬那阵子全家”齐上阵,挣得比我家还多。他家的姑娘会锈点样式,毛衣能卖出好价钱。”戴远辉滔滔不觉得说着。

    林泽听得也挺欣慰,至少他所做的事情是真的惠及一方百姓了。

    不久,一起住这里的另外五户人家都来了人拜见林泽,大家见他爱听这些事,在戴远辉的带动下,全都大着胆子说自家今年的改变。

    雨停了,林泽同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他们的马背上多了一些乡亲们送的东西。

    “大人您一定要收下大伙的心意,我们想把心里的欢喜告诉您!”戴远辉乞求道。

    其余人纷纷附和,林泽无法,他见都是些农产品,便收下了。

    “本官祝愿诸位日子越过越好。”林泽上马后朝送别的人群道。

    “大人慢走!”

    “您…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