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书库 > 都市小说 >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 > 220-230
    第221章 第 221 章

    因为跟罗四桢那儿的价格迟迟没有谈下来, 周长城也没有着急着提辞职的事,也还在继续看其他的厂房,不过倒是请了赵前进去帮忙做说客, 顺便施压, 事情的进度摇摇晃晃在进行,除此之外,他还记录了一些价格和质量都优质的供应商和成品商,往后都用得到。

    至于董孝武那儿, 按着周长城原来的思维,没事应该不需要去打扰的,但现在他在慢慢改变,脸皮厚点, 就是为了要从人家那儿要订单嘛, 于是三日两头也还是会和他通个电话, 维护一下关系。

    有许多从前温吞的性格, 在踏上了赚钱成事儿这条路上,都必须要改过来, 往进取、直接、甚至是野蛮侵略的方向走去。

    香港那边派来一个十分年轻,刚招进公司不到半年的设计师来交接周长城设计部门的事,姚生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梁志聪是肉眼可见的暴躁, 他是实实在在“反年轻人”的领导,且一点也不想花时间精力去培养新人,看周长城交接时,那设计师稍有跟不上, 他整张脸冷得都要结冰了。

    周长城自己是从一片空白走过来的,这几年带过的新人多, 性子都磨出来了,因此没有梁志聪那种不耐烦,而是尽可能跟人家讲清楚许多项目的前因后果。

    姚生看他愿意把事情事无巨细交代好,还夸周工做事有耐心,可挑大梁,往后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周长城现在对姚劲成这种未来可期的话自动减掉了期待,但对老板还是保持着一份尊重,因为只有到自己去做创业这件事的时候,才能明白姚生胆魄的不同寻常,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要学习的路途还很长。

    罗四桢那儿,在万云出了月子后,总算传来松动的意思,不过他要求周长城在过年前先付二十万,剩下的十五万可以在下一年分三次付清,机器他要再拖一台走。

    周长城和万云把家里的钱点又点,再把桂老师之前留下的两万不记名国债券找中介吴先生帮忙出货,加上原有的钱,这才勉强凑了十八万,总数还差两万。

    周长城只能继续去罗四桢办公室找他谈,让老罗宽限,明年三月份之前补上那两万。

    老罗当然不同意:“周经理,我已经做了很大退让了,从四十五万降到三十五万,你叫老赵来说情,我连利息都没收你的,你满世界去问问,哪有我这样做亏本生意的?也就是我现在急着要回福州,明年就懒得两边来回跑了。”

    周长城发现,迂回和求情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的,只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和要求:“老罗,你现在以三十五万的价格给我,我也拿出最大的诚意来,其实就是差那么一点钱,我们实在没必要因为两万块而僵在这里,不然你回福州回得不利索,我现在联系客户接单也畏畏缩缩的。明年三月份之前,我说了会补上就一定会补上,反正厂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你是做大生意的老板,胸怀比我这种刚上路的要宽才对啊。”

    罗四桢笑着给周长城倒了茶:“周经理,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说话的。”以前的周经理代表昌江,说话是摆事实讲道理,很少会像现在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此一时,彼一时嘛。”周长城喝完茶也笑,“老罗你这里的茶都比外头的香。”

    “三月份之前!你可记好了!”罗四桢想想,两万块确实没必要和周长城纠缠太久,他也要赶紧回到福州去主持大局,老在深圳拖着也不像样子,“找公证人和律师吧,我们签一下合同。不过我还有个订单,要先做好这个才能撤。”

    关于过户,周长城还是找了吴耀中,一事不烦二主,吴先生公司的业务很杂,万云说得对,这人收费贵,但交了钱就不用操心,在吴耀中的操作下,老罗那儿的设备和厂房租约,所有权上很快就全数转到了周长城名下,拥有的同时,也欠了一屁股债。

    吴耀中在最开始只是帮万云去跑个公司注册的,以为云记快餐开完后,就没有其他油水了,没想到他们家的业务倒是一件接一件地来,因此对周长城是越发客气:“周总,祝您生意兴隆!”

    周总。

    周长城在心里极快地回味了一下这个新称呼,不错,他很喜欢,并想多多听到:“多谢吴先生的帮忙,事情才能这样顺利,等我那头安定下来,请你到办公室喝茶。”

    “一定一定,我有很多做玩具的朋友,到时介绍给周总认识。”吴耀中和周长城握手。

    周长城赶紧用力回握住:“保持联络。”

    等办好证件,周长城拿回家去给万云和桂老师看,万云是一直都知道进度的,看到只是笑,心中落定,总算办好了。

    而桂老师则是大为惊讶,这两个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不知不觉就办下了这么大的事。

    在得知他们花了多少钱后,桂春生把怀里的孩子给万云:“你们这样花钱,手上还有钱过年吗?”

    “有的有的。”万云怕桂老师又要出手相助,抱着周之慎,赶紧接话,“过几天广州店铺的租金就要到账了,何况快餐店每天也是有流水的。”

    桂春生看一直没讲话的周长城:“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周长城在桂老师面前不敢放肆:“我是想着,在昌江待了这么多年,也积累了点经验,如今又有孩子,总该为小孩的未来打算一番。”

    “嗯,这也像话,男人养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桂春生倒不是责怪他不言不语就做了这件事,如他这样,即使在跟桂世基桂世明分开这么长时间,但儿子们结婚读书,该出的钱一样也不少,“有了工厂,以后和人谈订单底气也足些。过年前,我们回一趟广州,我在番禺有块地出租,租户是专门做排插的,你带上名片,问问人家有没有生意可以给你做。”

    真是谢天谢地,周长城双眼发亮,看着桂老师:“好!桂老师,您真是我和小云的贵人!”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桂春生笑,但又叮嘱,“这次你们不找我开口,也很好。那往后就记住,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自己灵活变通,想办法顶住,就当自己是完全没有退路那样前进。”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周长城和万云真有需要他帮忙的,桂春生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一家人坐下来,其乐融融吃了一顿饭,对这个新云城的制造厂寄予厚望。

    第二日,万云终于“获准”能去一趟餐厅了,这个“准”就是桂老师和阿英姐的首肯,他们还是坚持要她穿上厚衣服,带上帽子才能出去,产妇虚弱,生完的几个月总是要更小心的。

    快餐店的生意还是没有完全跟上来,因为店铺处在工业区和民居混杂的地方,外地人多过本地人,这里跟广州的工业区也有类似的情况,就是快过年了,来打工的大多都回老家去了,人流量在变少,万风有时候都担心这店能不能支撑到明年。

    但万云和胡小彬都让他好好做事,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看过店里一切如常,后厨有胡小彬盯着,前面有万风,账目也还算清爽,万云放心不少。在家待久了总想出来,可出来不到两个小时,她又惦记着家里的小家伙,也不知道阿英姐有没有好好带着那小屁孩,看完这个月的账本,很快就准备回家去了。

    回去之前,胡小彬对万云说:“云姐,彩霞今天就过来了,她说过来后,想到你家里去看看你和小孩。”

    “好,你带她来就是。”万云现在并不是每天都会出门的,周之慎月份小,时刻离不了人,阿英姐有时候反应慢,桂老师也不能时刻盯着孩子,要是分离的时间一长,她自己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让她休息好再过来也行。”

    彩虹说她在阿火那地方搬菜,干的都是力气活儿,恐怕人也憔悴。

    隔日,桂老师在逗孩子,万云在清理今年要报税的账本,阿英姐在厨房摘菜,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胡小彬带着林彩霞上门了。

    林彩霞果然瘦了许多,整个人的脸色发黄,头发也颇为干枯,倒像是万云第一回见到的那个黄毛丫头,这小姑娘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

    阿英姐去开的门,一开门就欢声叫起来:“阿霞!你来了!快进来吧!”

    “阿云,小彬和阿霞来了。”现在阿英姐是万云的住家保姆,不叫老板,开始叫她名字以示亲近。

    万云放下手上的纸笔,从书房里走出来,笑着看向略微局促的林彩霞:“来了?快进来喝茶,中午就在家里吃饭。”

    “云姐。”林彩霞的声音怯怯的,手上还提着一袋水果,“我给你买了橘子和苹果。”

    万云接过林彩霞带来的水果,谢过她,让她进门来:“都是熟人,别太拘束。”

    胡小彬只是把林彩霞送过来认个门儿,他还要回餐馆去上班:“云姐,那我就先回去了。彩霞,你知道坐哪路车回餐馆吧?刚刚跟你说过的。”

    “知道的。”林彩霞赶紧点头,又带着点巴巴的神情看着胡小彬。

    弄得胡小彬在万云面前也有点不自然起来,一本正经说:“你们慢慢说话,我上班去了。”

    这是干嘛?万云微微歪着头,却也不细问,不干涉,只招呼林彩霞进屋。

    林彩霞进去一楼客厅坐着,见了长辈喊人,瞧见养得白白净净的周之慎,一眨眼就喜欢上了这小孩:“云姐,你的孩子真可爱,跟你和长城哥一样,都是漂亮的人。”

    桂春生看万云有客人来,便自己进书房去了。

    万云给林彩霞倒茶水,还好,只是形象有点受损了,但听她说话,过阵子还是能把活泼的个性养回来的,笑说:“你要不要抱抱他?可沉了。”

    “好呀。”林彩霞双手接过万云的杯子,放在一边,又抱起周之慎,谁知这小屁孩竟还晓得认人了,不是日常抱习惯的那几人,他身子扭扭,憋红了脸,开始扁嘴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了,吓得林彩霞赶紧把人交还给万云,忽然又低落,“小孩子也不喜欢我。”

    “胡说。”万云把周之慎抱在怀里,拍拍他,小孩还是哭了一会儿,但声音很快就小下去,眼皮耷拉,“你看,犯困了,小孩子睡觉前都是要哭一会儿的。”

    林彩霞又开始了刚进门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万云抱着孩子跟林彩霞说话:“要抱久一点,等他熟睡之后才能放下,不然一落到床上就哭。”

    林彩霞也打量着万云,云姐也变了,以前总觉得她做事情风风火火,现在变得温婉柔和,说话的语调也是软乎乎的,过了会儿,她忍不住微微哭泣:“云姐,你是不是跟我姐有联系?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去了哪儿?”

    万云怕林彩霞的哭声吵醒周之慎,便把小孩交给桂老师,这才出来跟这女孩儿说话,给她递了纸巾:“是你姐让我把你叫过来的,但是她没说让我告诉你,她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不能说。彩霞,来了我这儿,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你也看到了,小彬也好,阿英姐也好,都是你认识的人,都不会对你怎么样。”

    “云姐,你跟我姐讲,我知道她不愿意回番禺的原因了,再也不会乱劝她,往后我都会乖乖上班的,叫她别担心我。”林彩霞擦完眼泪鼻涕,整张脸看起来更憔悴了。

    万云摸摸林彩霞的脑袋,不跟她说林彩虹了,问她:“我听小彬说,你的手受伤了,都好了吗?”

    说到这个伤口,林彩霞立即下意识去抚摸自己的左手臂,低着头,似乎不敢与人对视,这个伤疤给她带来了十二分自卑,嗫嗫地说:“都好了。”

    工业区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林彩霞在三楼的宿舍里睡觉,她醒来还算早,跟其他人一样惊恐拥挤着往楼下跑,连廊和楼梯口地方就那么大,大家都在抢道,但在接近楼梯间的时候,林彩霞被人一把拽倒在地上,重重摔了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可偏偏人又多,连站起来的位置都没有,还被人踩了好几脚,最后还是有个好心人扶了她一把,把她从地上拔起来,她才能逃脱,等跑到二楼时,火势已经很大了,爆炸声不断,她吓得呆在楼梯口,直到一小块着火的木头看着要直接掉在她身上,林彩霞下意识抬手去挡,就这样烧了个大伤口。

    更惨的是,她所有的存款和衣物都在那一把火中燃烧殆尽,最后只能分文不剩回到番禺,想投奔父母和叔婶,结果他们只想让林彩霞白做工,根本不给她发工资,只管三顿饭,对她手上的伤势,都说只要没死人就行了,反正会好的。

    林彩霞回番禺后,一直要求报警去找林彩虹,担心她姐真的被人拐走了,但家里的亲戚对此都很冷漠,被她逼急了,还动手打她,甚至要把她也赶走。

    后来还是阿火去运菜的时候,看不下去,问她要不要去他那儿搬菜,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给林彩霞,林彩霞才去医院看的烧伤,但随之就留下一个吓人的伤疤,之后不论多热的天气,她再没穿过短袖,一直是长袖遮掩的。

    胡小彬从老家回到广州后,辗转联系上林彩霞,看她可怜的样子,这样抠着寄钱回老家养老人和弟弟妹妹的男孩儿,还给她留了两百块钱,让她有什么事就打电话。

    至于两个人是否有暧昧的感情,或许有,或许没有,随着胡小彬来了深圳,这份情义也如同夜里停泊在岸边的小船,在晦暗不明的渔火中,一浮一沉,若有若无。

    林彩霞擦干泪:“云姐,我往后就跟着你,我会好好工作,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万云答应了林彩虹,要好好照看她妹妹,便说:“认真工作是一定要的,等休息的时候,你去看看宝安的夜校,学一门技术,像我之前就去读了会计班,小彬是学厨,我弟弟万风你应也见过了,他是学修车的。你去看一看,能学什么。学费的话,我先替你垫着。”

    林彩霞抬起头,似乎看到新希望,但很快又低下去,自嘲:“我连初中都没读完,能学什么呢?”

    “彩霞,你还小,不要这么早就放弃自己。”万云最不想听的就是这种话,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自轻自贱,“你想想你姐姐,跟你一样的出身,人家也能把事情做起来。你在我这儿说两句丧气话就好了,但出了这个门,就一定要昂起头来生活,架子不能倒!知道吗?”

    “嗯。”林彩霞泪流了满面,用了十多张纸巾,只重重地点头,“云姐,往后我都听你的。”

    从前林彩虹就对林彩霞耳提面命,让她在万云那儿打工上班,一定要听万云的话,就因为万云无论如何,都会打起精神来与生活困境相搏斗,这就是普通人立于世上的抗争精神,她希望妹妹跟着万云,远离原来的家庭,成不了大才不要紧,但多少能学到一点,早点开窍。

    而林彩霞则是过了这么久,非得吃足了苦头,才能体会到她姐当初的一点良苦用心。

    同一日,周长城把设计组的工作完全交接完毕后,手上的项目看着也大部分都分到了各同事手上了,随即把手写的辞职信看了几遍,多少带着点长吁短叹,他在昌江的八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趁着姚劲成还在深圳,便直接到其办公室提交。

    姚劲成原本的计划很好,香港那头的团队失去几名大将,那趁着这个时机,就招聘新人进来,重组团队,广州厂则是要慢慢缩小规模,留个小厂,甚至可以当做是制造二厂,保留规模,往后更好找银行借贷;而深圳这头则是要放入更多的精力去管理,订单返回很快,现在项目分地区由周长城和杨志荣管理,其余的技术团队,则是让赵前进慢慢去招聘完善,或跟之前的周工一样,由老人带新人,自己培养人才出来。

    周长城进门之前,姚劲成已经想着要给周工分配几个新人,让他带领了,接到周长城辞职信的那一刻,他怔愣了一下,随即三两眼看完,就放在一边,无非是感谢公司和领导的栽培,但现在自己生活有了新的变动,故而提出辞职,希望公司更好之类的话。

    “周工,请坐。”姚劲成对周长城的来历多少有点了解,这人出身太低,好不容易在昌江做到项目组的领头人,且一待就是八年时间,这已经是很长久很稳定的员工了,他想过周长城可能在某个时间会走,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怎么想变动了?”

    前阵子,不论是项目分组,还是让周长城让出设计组长这个名头,姚劲成其实明白自己是在打压这人,他现在心情是一半一半的,既想留住这个好用且便宜的员工,又想大字一签,让“群众基础”牢固的他走人,同时还是有点不忿,周长城他凭什么能走?凭什么能离开昌江?

    来之前,周长城就想好必定和姚生有一番对话,他说的理由较为宽泛:“姚生,这些年在公司得到了您很大的支持,我非常感谢。现在自己也想做出一点改变,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姚劲成轻笑一声,外面的世界是这么好看的?问他:“有其他公司在邀请你?周工,大家已经认识很多年,彼此都有了解,要是想升职加薪,我们可以谈嘛。”

    周长城在此刻感受到了姚劲成作为老板和上位者的傲慢和轻佻,他认为自己离开昌江,就必须要投入到另一个公司的怀抱,而不能自己站起来做事,姚劲成看不起他的员工,具体的说是看不起大陆厂的员工,对于香港的员工,他或许会收敛一些。

    但想想之前赵前进提的,让他不要和姚生闹翻,何况周长城还想做昌江的生意,如姚生所说,大家这八年雇佣也算有点交情,咳一声,并不撒谎:“没有其他公司邀请,我辞职是经过慎重思量的,承蒙公司对我的培养,我们互相在对方身上都有收获,目前我的计划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市场。”

    姚劲成对周长城要走这件事,心情真的很微妙,他感受到一点背叛之情,实际上每个员工离职,他都觉得是“背叛”,对那张辞职信他没有立即签字,而是说:“周工,现在公司正是用人之际,你这样可让我非常难做啊。”

    周长城脸上微笑,心中回复他:“公司没有我不会倒下的。”

    “周工,你负责的那部分项目工作内容实在太多了,帮我培养个领头人出来再走,多留半年。”姚劲成还是准备留下他,根本不愿找个好听的由头,张嘴就是要人家分担工作,预备着半年后再给他点甜头,在他面前挂个胡萝卜,引着他往前走,留在昌江卖命就行了,看什么外面的世界。

    但周长城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姚生,项目部的丁万里已经可以很好地协调好各类工作了,他的职位完全可以再往上提拔一级。我的离职对整个项目部的运转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姚劲成看周长城如此坚决,认为他多少有点不知好歹,话都说到这里了,再让姚劲成开口,他又觉得周长城还不至于如此重要,他是身价千万上亿的老板,没必要要跟个小人物计较,可接下来的话也挺让人闹心的:“周工,很可惜啊,我刚刚让赵前进去跟宝安区户政所申请两个户口名额,本来其中一个是要给到你的,你就这样辞职的话,那就失去机会了。”

    周长城呼吸一下短了,姚劲成说的深圳户口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吸引,他的户口迁过来,配偶万云的就能跟着来,还有孩子也能落户深圳,别的不说,周之慎现在户口要落在平水县,来不及找人去办理,小孩儿都一个月了,只有张准生证,还是个小黑户,姚劲成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才说,也是会诛心。

    “是很可惜,不过公司还有好几个同事都很优秀,可以把名额给他们。”周长城没有为“差点儿”落户深圳的事可惜太久,姚生的话说不定也有水分,谁知道这个指标什么时候能拿到?他现在整个人的目标就是要把欠罗四桢的钱给处理好,不能再为户口或工资高低的事而浪费时间和精力,他的目标应该在自己身上,自己去实现城市户口和家庭富裕,不是仰赖姚劲成的话。

    姚劲成看周长城一直推拒自己递出去的橄榄枝,心中早有不快,他不喜欢不受控制的事情和人物,可这人他现在也真用得上,于是过了会儿说:“周工,你也给我时间想一想,我会尽快批复你。”

    言尽于此,双方都觉得有些没意思,周长城站起来,出了姚劲成的办公室。

    姚劲成脸色阴沉,又拿起周长城递过来的辞职信看了两遍,就是一些套话,看不出任何动静:“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要自己干了?”

    他还真猜对了。

    于是姚劲成操起话筒,按了个分机号:“Frankie,周工刚刚给我递了辞职信,你去打探打探他的动向,是要去其他同行公司,还是自己干?”

    梁志聪在电话那头也是愣了一下,甚至反问一句:“周工也要走?”

    香港总部陆续离职至少有十多个工程师和其他岗位人员了,难不成这股风气还蔓延到深圳厂来了?

    “嗯,辞职信刚到我手上。”姚劲成不满梁志聪的问题,总部的人员离职,已经够让他烦的了,“你去问清楚。”说完立即就挂了电话。

    梁志聪手上拿着话筒,听着里头传来的盲音,顿了一下,谁说他脾气差?姚生脾气明明更差!

    但还是要去探听一下周长城情况的,瞒得够紧的啊。

    恰好梁志聪隔日要过来开会,开完会,立即就叫周长城到办公室见面谈话,他们现在部门是彻底分开了,但工作还有不少交集的地方,周长城也没有完成离职程序,姚生在拖,他自然还要上班。

    “梁工,你找我?”周长城大概知道梁志聪的来意,自己回头关上门,坐在他对面。

    梁志聪的办公室不大,只有十五个平米,这是他自己选的,说是地方小,聚气,更利于他专注工作,里面只有个小冰箱和办公桌椅,简洁而干净。

    看这个昔日看不上的下属,一步步走过来,现在充满底气坐在自己面前,梁志聪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你是不是人变大只了?”

    周长城有点莫名其妙,左右看了下自己的肩膀:“我没什么感觉。”

    事实上,人过了三十岁,体格确实会有一定的变化,不论男人或女人,骨骼和肌肉达到巅峰,到了动物体型最精壮的时期,比少年时的瘦条看起来更吸引人。

    周长城如今,正是处在梁志聪所说的“变大只”的期间。

    “言归正传,姚生说你要离开昌江,怎么回事?”梁志聪不是个会委婉的人,要什么答案他就直接问,周长城后来特别欣赏他这一点,“不要敷衍我,说真实的原因。”

    对着姚劲成,周长城想隐瞒一下自己干这件事,但对着梁志聪,往后说不定新云城还要跟他打交道:“我买下了罗四桢那个厂房。”

    “四桢精密那个?”梁志聪的身形往前一探,前阵子因为罗四桢交来不符质量标准的产品,姚生已经示意,做完那单就不要再给罗四桢派单子了,罗四桢也没上门要求询问订单,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厂子会落在周长城手上,“怎么说?”

    周长城就三言两语把罗四桢回福州开厂房,想卖掉深圳厂的事说了:“我们中间没有任何不合规的交易,跟昌江也没关系。就是他要卖,我要买。”

    梁志聪说过,姚劲成曾经有个销售下属离职的时候,带了一个每年能给公司创造上百万美金收益的客户走,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年了,香港那头现在还在打着官司。四桢精密毕竟曾经是昌江的供应商,有利益链条往来,周长城认为还是要解释两句的,他不想惹麻烦。

    四桢精密不是多大的厂,姚劲成不把它放在眼里,因此梁志聪判断了一下,也认为不是多大的事:“你什么都没准备,就要出去自己单干?”

    周长城立即笑说:“等我调整好厂房标准后,我会对昌江发起供应商审理要求的。梁工,到时候还请你和其他技术审核的同事多指教。”他打定主意要承接昌江外发的单。

    梁志聪看着周长城那管高鼻梁,他从不认为公司离开谁就开不下去,即使这人是跟着公司共同成长的周长城,不过姚生让他问,他就来问问,恐怕也是因为现在暂时还没有能完全替代周工位置的人,那个丁万里也还需要再锻炼:“你要走可以,把人手都安排好,也算有始有终。”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周长城是想着跟昌江好好打交道的,对梁志聪的话表示认同:“我会的。”

    这人是真的留不住了,梁志聪也微微叹了口气:“公司的老人是越来越少了。”

    周长城已经听过好几次香港的同事在不停流失,又不停补充新人进来,反正自己也要走了,便问了出来:“梁工,为什么总部走的人那么多?”

    梁志聪看周长城一眼,觉得他反应有点钝,但想想他又不是香港人,没感觉也正常:“周工,现在是多少年?”

    多少年?

    周长城不明白,他只记得儿子周之慎出生的年份:“1995年。”

    “错,已经过了元旦,就是1996年。”梁志聪上手交叉在胸前,往后躺去,双眼茫然看着屋顶,“这一年过完,接着就是九七。九七是什么年份知道吗?香港要回归了。”

    喔,是,香港是定在1997年回归的,周长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就回归嘛,我们都是中国人,本来就不应该分开。”

    梁志聪又看周长城一眼,这下是真觉得他傻了:“好多人都在离开香港,不单只昌江那些离开的同事在往外国跑,一些有本事拿外国护照的也在走。”

    “那梁工,你为什么不走?”周长城问。

    梁志聪伸出一根手指,上下指了指自己的黑头发和黄皮肤:“我是加拿大人,只是在香港工作。”

    周长城语塞,又问:“那姚生呢?”

    “目前姚生一家都是澳洲和香港双国籍,但是据闻97回归后,香港就不能保留双国籍了。”梁志聪沉默了一下,又开口,“姚生迟早要做出选择的。”

    周长城觉得这些事跟天方夜谭似的,他和万云想着从农村户籍转为城市户口,这些人动不动就能拥有双国籍,有了一丝愤慨:“其实姚生和那些离职的同事都不用担心,回归后,一切都会很好。我也没明白,既然九七才回归,现在就走,是不是也太着急了?”

    “好不好,到时再看。”梁志聪对回归这件事并不担忧,他大不了买张机票就回加拿大去,听周长城这么问,好心解释一句,“离开香港到外国去生活,不是一落地就能开花结果的,要找房子,要换工作,有家庭的还得顾着子女上学的问题,没有一年半载都安定不下来,所以要趁早打算。”

    周长城这才算了然。

    虽然已同意周长城辞职,也没什么好挽留的,周长城说会做好交接他就会完成,但梁志聪忽然想起他是姚生派来劝说周工留下的,又跟买东西有搭头一样,问一句:“姚生说的深圳户口名额,确有其事,你要不要再留几个月,拿了着数再走?”

    周长城还是摇头,苦笑:“梁工,为了买四桢精密的厂,我欠了许多债,必须要早点还债。”

    梁志聪没话说,只能让他出去了:“周工,你尽管发起供应审核申请,我会公事公办。”

    “多谢梁工。”周长城和他握手,“希望往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梁志聪:“希望会。”在这个曾经的下属要离职了,他才说一句,“周工,跟你共事很愉快。”

    听毕,周长城笑得满脸灿烂,梁志聪可不常夸人:“梁工,我也是!”

    其实在这个行业中,不论是周长城、魏振汉、葛宝生还是杨志荣,都应该感谢九十年代商业法规的不健全,他们在跟公司签合同的时候只有一纸劳动合同,没有签竞业协议和保密协议,不然他们绝不能做到如此光明正大地跳槽和换工作,包括出来自己单干。

    但是,时也命也,他们就是生在了那个自由和野蛮并存的年代。

    这日下班,已经有人模糊地知道周经理要离开昌江了,私下都在互相流传他的去向,丁万里是第一个知道的,周经理虽然说他已经能顾好项目部的大部分事情,但仍缺乏自信,惶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过分依赖这个师父:“周工,你去哪儿?我跟着你去吧”

    周长城拒绝了,对丁万里说:“我那儿不适合你,昌江是个大平台,在这里好好积攒经验,记得之前我跟你建议的,去学好英语,你不是天才,那就多花时间和精力打磨自己,不要让自己的工作积累变得没有意义。丁万里,机会在眼前,要跑出去,让姚生看到你的能力。”

    那日,周长城忙到天彻底黑了才从昌江大门出来,往家里走回去,每当他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都会选择独自走一段长长的路,让自己从许多凡尘杂事和烦恼忧愁中,尽快冷静下来,不能让愤怒和其他的带有感情的思绪影响自己的判断。

    冬日夜里的深圳刮着小风,这个南海边的滨海城市,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季干燥少雨,周长城很喜欢这里的冬天,他不必冷得瑟瑟发抖,却又能保持头脑清醒,走在路灯和车灯交相辉映的街头,融入匆匆行人,周长城内心的那面大鼓再次响起,咚咚咚,大胆点,往前走

    第222章 第 222 章

    孙家宁万雪和甜甜一家人到深圳的时候, 周长城已经从昌江离职,罗四桢那儿的订单在准备出货收尾,他们约好时间进行设备交接。刚好空了一日, 也是巧, 闲着的那天下午,姐姐姐夫一家的火车到站,于是他带着万风,开了桂老师的车, 一路往罗湖火车站开去。

    来之前,万雪就交代万云,他们带的东西很多,让阿城和阿风两人去接站,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姐姐姐夫会带山货过来, 但也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

    周长城开的车根本装不下那八个满满的蛇皮袋子, 且还不算姐姐姐夫一家三口的行李,最后只能周长城开一辆车, 而万风则另外打一辆运货的小货车回去。

    火车晚点了,等了一会儿才接到人,万风远远看见三个亲人,就在接站口大喊:“大姐, 姐夫!甜甜!在这儿!”

    万雪手上拖着坐车坐得蔫蔫儿的甜甜,一秒钟也不敢让小孩儿离开自己的视线,看谁都觉得是坏人,脸上带着明显的警惕和焦虑, 直到见到弟弟和妹夫,脸上的神情才松弛下来, 朝他们两个叫:“阿风,阿城,快去帮你们姐夫拿行李!”

    周长城和万风还有孙家宁三个姻亲兄弟,搬了两趟才把这八个大蛇皮袋给搬下来,连停车场都走不到,周长城赶紧给万风拦了辆小货车,叫他先把东西运回去。

    到了家门口,所有人都出来搬东西,院门大开,整个小院儿热闹得堪比过年。

    “姐!”万云最近老说腰酸背痛,周长城就不让她动手,只让她站着,她一眼就看见了头发有些蓬乱的万雪,小跑过去喊人。

    “阿云!可算到了!都一月了,深圳可真热啊!我一下车,后背都出汗了!”万雪从车上下来,半抱着甜甜,拍拍女儿的背,顺手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哄她,“到小姨妈家了!”

    “小姨妈。”甜甜有气无力地叫人,两天两夜的火车旅途把这小孩给累坏了。

    “哎,甜甜。”万云接过甜甜的手,“走,小姨妈带你去洗手洗脸,好好睡一会儿啊。”

    “去吧。”总算到妹妹家里了,万雪放下心来,见到桂老师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赶紧上去叫人,又让甜甜先问爷爷好。

    亲人见面,总是分外高兴,搞好甜甜后,万雪万云把她送到二楼已经收拾好的房间去睡觉,大家在一楼搬东西,喝热茶,说起这次旅途上的事,人人开心之际,忘了客厅里还有个睡着的小朋友周之慎,他被大人们的笑声吵醒,气得扁嘴哇哇大哭起来,小手小脚乱蹬,这小子人小小的,音量还挺大,顿时就把所有人吸引过去了。

    万雪和孙家宁赶紧凑过去看这大胖小子,争着抱他:“阿云,养得可真好,白白嫩嫩的。”

    “你在电话里说像阿城,这一看还真像。”孙家宁拉拉周之慎的小手,“你看你看,握住我的手了,还挺有力。”

    “鼻子像阿城,眼睛像阿云。”万雪对这小外甥疼得不得了,四处找像她妹妹的地方。

    众人都笑,家里有个丁点儿大的孩子,所有人都能围着他产生很多新话题,说他夜里如何闹腾,才这么大点儿的婴儿,竟会认人了,跟桂老师特别亲,桂老师一抱就笑。就算大家在谈论他,周之慎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可是在睡梦中就被吵醒的,在大姨怀里不老实地动来动去,抽抽噎噎地哭,万雪哄了一会儿也没好,最后只能交到万云手上,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你个小屁孩,怎么我一抱你就哭?我可是你大姨。”万雪点点周之慎的小脸儿,越看越喜欢,“你可别说,跟甜甜小时候也有点像。”

    为了欢迎姐姐姐夫一家,万云跟阿英姐一早就出去买了好多菜,阿英姐忙了一整日,晚上端出一桌子的菜肴,桂老师是长辈,坐主位,然后大家才依次坐下,举杯相庆团圆。

    听说周长城从原来的港资公司离职,自己买了工厂,孙家宁感慨道:“长城,年年有长进,年年有进步,真不错啊!”

    周长城给桂老师和姐夫满上老家的米酒:“多亏了桂老师和万云,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对了,明天要去收厂房,姐,姐夫,你们一起去吧,也替我们掌掌眼。”万云拿着筷子邀请,“还有阿风,也一早过来。”

    桂老师喝了小半杯米酒说:“置业是好事,大家都去。”

    到了收厂房的那天早晨,除了周之慎留在家由阿英姐看着,其他人全都上车去了四桢精密的工厂——不,现在应改名叫新云城精密了,旧牌子已被拆下。

    周长城拿着原先签过的合同,吴耀中也过来了,作为中人见证,拿着表格在点设备,老罗这人还算靠谱,虽没当面交接,但也没给人挖坑,机器数量全都在,工人他带走了三个,自己走了三个,那就还剩下四个,跟几个员工见过后,表示暂时维持现状,后面跟大家互相了解后再做变动,余下的员工也表示理解。

    说完这个,周长城又跟人上楼去点办公室。

    看到那空空如也,拆得一块木板都不剩的办公室,周长城都忍不住笑了,这个罗四桢,也太抠了,就给他留了办公桌椅,和一条已经拔掉电话机的电话线,此外还有一盒铁观音,底下压了张字条,龙飞凤舞写着祝他生意兴隆。

    两栋小楼和后面的员工宿舍,周长城和万云前后都仔细看了一通,有些地方还是要修补的,但手上没钱,他们暂时把这件事放下,现在主要解决的是把招牌挂上,再把办公用的东西买齐全。

    桂老师的意思是要请吕道长过来选日子才挂牌,周长城万云两人自然同意。

    孙家宁和万雪得知妹妹妹夫花了几十万买下这十几台设备,都感慨实在是大手笔,之前也藏得真稳,什么都不说。

    万风在旁边说:“别说你们不知道,我三天两头见着二姐和二姐夫,也没听他们说起过。”

    “你还好意思说,你二姐二姐夫花这么多钱,肯定手紧,你还不懂事一点,给你二姐的餐厅多帮帮忙。”万雪在他旁边,点点他脑袋,都快一年了,万雪对万风的“逃叛”说起来还牙痒痒的,昨晚还在念叨他呢。

    万云赶紧过来帮弟弟说话:“姐,别说阿风了,今年我生孩子又开餐馆,忙得不行,好多事儿都是他在跑,小伙子做事情还是不错的,都是你原来是市里教得好。”还顺便拍了万雪一记马屁。

    万风立即狗腿地说:“真的大姐,我很听二姐的话,就跟听你的话一样。”

    万雪瞪他:“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才跑到深圳来的。往后不能这么对你二姐,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以后绝对不会了。”万风赶紧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孙家宁跟周长城站在一起,听妹夫说着对这个工厂的规划:“年前能确定下来的塑料产品订单只有一个,是原来认识的合作商,他们老板听说我出来单干了,就把一个量不大的塑料盒订单下给了我,想看看我能做成什么样,让我过两天找他去签合同,年后出货。不过现在工人不够,我准备自己上,幸好原来在生产车间操作机器的童子功还在。”又说,“姐夫,桂老师跟我明天要去趟广州,找一个做排插的公司,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我也去看看这些企业。”孙家宁在定安市,工作就是跟发展经济有关的内容,定安市的工业很少,厂房配套也少,他很愿意到这儿看看人家是怎么运作赚钱的。

    厂房不大,半小时就能看完,但周长城万云夫妇在那儿待了一上午,他们拿纸笔,规划这些设备要怎么重新安排位置,还有之前那个敞开的入料口,实在太大了,一定要关上两扇门,他的很多标准都带着昌江的习惯,昌江大部分的工厂管理标准又来自日企,所以后面整改的细节还很多。

    万云则是和桂老师在办公室里来回转,她时不时请教桂老师,里头要有什么办公物品和文具。

    桂春生这时候就觉得自己特别有价值,特别有见识,挥斥方遒,手指点点,让万云记了满满的一张单子,还说要出钱给长城买,但万云立即摆手拒绝,说好他们自己出钱创业的:“桂老师,我们手上的钱不多,准备先买二手的,二手家具店我都去逛过了,您说的这些基本上都能买到。”

    桂春生可惜:“好吧,到时我跟裘阿姨给你们送一缸鱼,鱼水生财。”

    “这个好!我们的好运,不就是因为有桂老师替我们撑腰么?”万云说这些话特别顺嘴,脸都不红。

    周长城在从楼下上来,听到小云说这话,还顺嘴补一句:“桂老师,我们还要茶桌,有客人来了也好招呼,您眼光好,给我们挑一张。”

    “好,到时候我跟阿云去买,选张古朴大气的。”桂春生看看这地方,黑乎乎的,打开窗户,还沾了一手灰尘,也不知道上个住户是怎么住的,不满,“还是要找师傅来把墙壁抹一遍,老板办公室干净,财运才会旺。”

    万云:“对,到时候您时不时就要过来坐镇,您一来,订单就跟雪片一样飞来。”

    桂春生哈哈大笑:“好你个阿云!还给我安排工作了!”

    万雪和孙家宁在旁边听得啧啧称奇,他们一家人平日里就是这么相处的?

    欢乐有之,麻烦也有之,事情一件件,特别多,特别杂,虽然万云帮他理清楚一些杂事,周长城总觉得分身乏术,他手上的人实在太少了。

    于是万云当晚就跟万风商量:“阿风,餐馆的事你先放下,工厂每个月给你开六百块工资,去帮你二姐夫做事。”

    万风本还有点犹豫,倒不是舍不得早餐摊子的分账,而是他走了,早餐就得重新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做:“二姐,那谁来接我在餐馆的位子?”

    万云想让林彩霞去接了万风的档,每个月给她档口总账百分之十的提成,也当是为了照顾朋友的妹妹,何况现在林彩霞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找钱收钱,到银行去存钱这些事儿也能指得上她。

    林彩霞跟万云说了,过了年,她想去学基础会计,就跟云姐一样能写会算,亲姐不在身边,就仰赖着云姐。

    孙家宁在旁边听着,也建议万风去帮周长城:“阿风,现在你二姐夫那儿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过去跟着他跑前跑后,比你在汽车集团和快餐店都更能得到锻炼。”

    “是啊,阿风,我现在缺人得很,往后培养你做销售,你不是爱四处跑吗?销售就要到外头去跑业务的。”周长城笑着“拉拢”他,“我们明天还要去广州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打蛇打七寸,周长城一说以后让他做到处跑的销售,万风立马就答应了:“行啊,二姐夫,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肯定要跟你们去的!”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桂老师在书房里给吕道长打电话,跟他约好过来挑个日子挂牌,尽快正式开工,电话刚挂断,又响起,这回是找周长城的。

    “长城,电话。”桂老师站在门口叫他

    周长城站起来,疑惑:“这么晚了还有谁找我?”

    “说是你以前的同事。”桂老师刚刚问了一句。

    来电的是郭顺,昌江的设计工程师,他原来跟周长城一同当组员,但后来成为周长城的下属,自从姚劲成让周长城把组长所有的工作交接给另一个比郭顺年轻的设计师之后,他越想越窝囊,本以为组长之位怎么也轮到他了,何况自己这些年在昌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这么久了,还不升职,眼看着周长城潇洒辞职,他也心动了,此处不用爷,自有用爷处。

    周长城拿起话筒:“你好,我是周长城。”

    “周工,我是郭顺。”郭顺说明来意,“听说你买下罗总原来的设备,准备自己干,想问问你要不要招个设计师?我想从昌江离开。”

    周长城颇为惊讶,郭顺是属于做事老成的那种人,不会出什么错,但一定要有个上司看着他,踢一脚动一步,梁志聪看不上郭顺,因为觉得他是个没有主动性的人,难以当大任,但现在他投靠到自己这头,还是让周长城挺惊喜的,他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只是说起来郭顺毕竟是有经验的设计师,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郭工,你也知道我是新成立的公司,本来是想招个只有一两年经验的设计,你如果过来的话,薪水上我没办法开高。”

    “我现在在昌江,一个月是七百块,去到你那儿后,能维持这个工资就行。”郭顺对昌江有点心灰意冷,之前他有限的几次提薪,还是周长城给他做的申请,现在姚生换了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组长过来,那他还不如跟着老领导走,至少周工还有点人情。

    七百块,在这个年头,请个有经验的设计师,倒不是很贵,但周长城也没有立即答应,如今他订单不多,客户要求不高,设计的事自己就能处理好,可过了年就不一定了,订单总会慢慢来的,只是年前没必要多一份员工支出,思考几秒钟后才说:“郭工,我知道姚生对新组长的安排,让你感到委屈,现在可能情绪上头了,一时冲动。这样,你先在昌江上班到年底,过了年,要是还想跳出来,就直接到我那儿报道。”

    周长城想有个缓冲期,也不想让姚生认为他在挖昌江的人才,之所以接受郭顺,因为这人跟自己配合得好,那在订单量没起来之前,只需给这个人发工资就行,不需再多招两个人。

    郭顺那边也过了一会儿才答应,年底还有份奖金要拿:“周工,我是很坚决的,但是我接受你的建议,上完今年的班,明年再来找你。”

    “好。”周长城同意。

    隔日,家里四个男人开车一同去了广州找潜在客户,留下万雪万云带着两个孩子。

    甜甜在书房写寒假作业,阿英姐在忙中午的饭,周之慎刚喝完奶又睡了过去,整个院子里安静得令人舒适。

    万雪歪在一楼的躺椅上,看着坐在对面削苹果的妹妹:“哎哟,总算闲下来了,我们姐妹俩儿能说说话了。家里人多热闹,但太热闹了,又说不了姐妹体己话。”

    “姐,吃个苹果。”万云削好皮,递给万雪,“今年不用招待亲戚,不用给领导拜年,你就在我这儿好好过个年。”

    “谁说不用?我们出来之前,你姐夫那些直系领导,我们都带着水果年礼去坐了一会儿的。”万雪“咔咔”咬着苹果,“哪一年能落下这些关系啊?”

    “姐夫今年怎么能请这么久的假?去年在市里过年,我看他年三十还去了趟办公室。”万云不解问道。

    “可别说了,你姐夫心里烦,记得千万别问他这事儿。”万雪在妹妹这儿,把什么压力都放了下来,“十二月的时候,潘仲维升迁调走了,调到另一个市里去当书记。你姐夫本来就是跟着人家到市里的,可又不算特别核心的关系。潘仲维走的时候,就没把他一起带走,甚至是调动文件出来前几日,你姐夫才收到风声,想努力都不行。”

    “他办公室里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眼看着潘仲维这条大腿调走,都盯着你姐夫那个主任的位置呢,甚至还有人试探他,问他要不要离开市委,到残联去当个副主席。”说到这些,万雪就烦,脸皱起来,“从实权部门到清水部门,孙家宁肯定不愿意,他上头也换了新官,才一个月,就有些让他坐冷板凳的意思。”

    “你说,人跟人之间,算盘和把戏怎么那么多呢?”万雪吃完苹果,拿纸巾擦手,“你姐夫这还在主任的位子上呢,我们家属楼现在就有点拜高踩低了。”

    万云每次听万雪讲姐夫的工作和人际关系,都觉得特别神奇,好像他们的日常跟自己的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

    不论是周长城还是万云所接触的一切,全是直来直往的,明面上或背后,都能算得出来利益和数字,可孙家宁那里的,真不好说,说人情吧又简单了,说运气吧也少不了努力,说努力吧人家要求有贵人,有时候一句话可能就得罪了一系列的人,反正不身在其中,真的完全捉摸不透,而身在其中的人,亦时常会感到许多飘忽。

    “那姐夫还请那么长的假,会不会更不好?”万云问。

    万雪摇头:“你姐夫这阵子觉得办公室风气也乌烟瘴气的,早就想休息一阵了,他那儿不是管经济的吗?请假的理由很冠冕堂皇,说是出来考察特区经济的,回去还要写个人见闻的分享报告。”

    万云笑出来,都跑到深圳来工作了:“那今天他跟周长城去广州是去对了。”

    “反正出来散散也好。”万雪也看不得丈夫在家老是板着脸,甜甜见到都害怕,“一上火车,我看他话都多起来,一直跟甜甜叨叨路上见到什么。”

    万云:“那你的店呢?”

    万雪:“我让孙家欢和应涛白天过来帮忙开店,下午就回去,给他们两口子发半个月工资。”

    “姐,你现在做事情灵活多了。”万云笑她,但眼睛一扫,又扫到堆在一楼客厅角落里的山货,哭笑不得,“你跟姐夫也不用带这么多东西来,我们得吃到什么时候?”

    “都是你姐夫掏钱买的农货,全是市里各县农民种出来的,他看那些老乡卖不出去,心里着急,发动同事,自己也尽力买了点儿。”万雪说到那个呆子丈夫,也跟万云一样的表情,“买了十几袋,全堆在我店里,送人也送不了那么多,只能放在着,看能不能每天散卖出去,我那文具店都变成副食品店了。这不是看你开餐馆,能用得到么?都是些山蘑菇、白木耳干、干辣椒、笋干、山楂果干,做菜泡水都好喝,手工采摘,原汁原味的。全是老家的味道。”

    “那行,先放着,等过年后,我就拉到餐馆去。”万云笑着去开了一袋,是笋干,里头装得实实在在的,一点空隙也没留,“那得多谢姐夫给我省成本了。”

    万雪“嗐”了一声:“但是这几天你可别让我吃这些东西了,我已经吃了快半个月了,甜甜都不想吃了,给你姐来点新鲜肉的肉菜,让我尝尝特区的美味。”

    万云大笑:“行,我让阿英姐变着花样给你做客家菜,她还会做好多海鲜。”

    “你那个保姆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她一天到晚尽是泡在厨房了,就做饭和洗碗,这动作慢得跟只乌龟似的,其他家务还做得了吗?”万雪悄声问万云。

    万云把头伸向门外,看阿英姐的还蹲坐在盆子里洗菜,也小声说:“没办法,改不了的,她原来是在我店里打菜收碗筷的,也是成日被客人说动作慢,不过我看她做事情就是细致认真,事情到她手上也算放心,重要的是对着之慎很有耐心,所以就让她在家做事。”

    “姐,你看孩子养得那么好,其实也是因为阿英姐会带孩子,夜里小孩儿一哭,她立马就知道是饿了还是困了。有一晚之慎哭得一直不停,我跟周长城抱着他满屋子游荡,桂老师在一楼都被吵醒了,上来问怎么回事,我们没养过孩子,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办,都准备带他去医院看急诊了。结果阿英姐起床后,反抱着孩子,拍背拍胸口,让小孩躺下,手脚一起动,嘴里还喊着‘要回家,快回家’,过了几分钟,那小子就不哭了。阿英姐看我们熬得累,让我们去休息,她带着之慎睡觉,那小屁孩一觉到天亮,早上乖乖起来喝奶,什么事都没有。”

    “你说起这个,我记得甜甜小时候有一回也这样,县里物资局那个廖大姐你记得吗?”万雪看万云说得细致,也想起女儿刚出生没多久的事,“甜甜哭了好几个晚上,家属楼的邻居都过来投诉了,后来是廖大姐的婆婆说甜甜夜里出了门,受了惊,拿了个碗,装了半碗水,给甜甜收惊,收完后,人就不哭了,也开吃喝奶了。”

    神神鬼鬼的东西,有时候真是不得不信。

    姐妹两个又开始说生完孩子后,什么时候有性生活的事,说到这个,两人脸都红了,最后敷衍过去,万云倒是说自己有时候蹲久了或弯腰干活,腰就酸,身体跟没生之前完全不能比。

    万雪立即就让她躺下,给她揉腰上的肌肉:“告诉你好好休息,把月子坐到过年,你又不听我的。”

    “哪能这么清闲?你也看到了,家里家外全是事儿。”万云觉得自己就不是享福的命。

    万雪往手心哈气,双掌搓热,让万云趴着,掀开一层衣服,往她背上搓,舒服得她直哼哼:“姐,还是你好,你来了,我心里和身体都舒坦了。”

    姐妹两个再见面,很少说起那些令人烦闷的娘家事,说了也极有限,更是少说到生活的苦楚,她们对人生都有了自己的经验。结了婚,现在都有了孩子,尤其孩子年幼,大多数的对话都是围绕着家庭丈夫和养育孩子这些琐事,不是她们没有其他的精神寄托,而是更加关注自己身体的每一寸,更加专注身边每一件具体的事,去选择过一个普通女人安定而幸福的生活。

    第223章 第 223 章

    周长城能在年前提前把欠罗四桢的那两万还上, 还多亏了孙家宁带来的那几袋子山货。

    那日他开车,载着桂老师和孙家宁万风去了趟广州,回来后没两天, 董孝武就给他来了电话:“长城, 你的公司办下来了吗?什么时候去你那儿看看。”

    “行啊董哥,我这几天都在厂里搞整改,欢迎你随时过来指导。”周长城对董孝武这种潜在大客户自然是无比欢迎的。

    这回由桂老师引荐,周长城见到了番禺那个做排插工厂的负责人, 大家互相交换名片认识,一起吃了一顿饭,交谈还算顺畅愉快,说好明年邀请他们过来看厂。周长城说但凡是冲压和铸造类的塑料和钢铁产品, 新云城都能做, 对方看他专业, 把产品件和用料说得井井有条就信服了一大半, 牵线人是房东,可信度更高, 于是大家约好再联络。

    广州深圳两地近着,出来一整日,周长城惦记着家里的娇妻幼子,又忙着要改动厂里的设备, 当晚就跟孙家宁和万风买车票回去了,而桂老师则是留在广州多住两日。

    自从周之慎出生后,桂老师几乎就很少离开深圳,也有一阵没见过裘松龄了, 这次是留下来跟老朋友们聚会的。

    回去的当晚,万云问周长城:“对方有意向下单吗?”

    周长城奔波得累, 但还是坐在书房看前天画出来的规划图纸,拿着纸笔涂改,摇头:“没那么快能定下,过了年我再上门去跟他们谈。我们是小厂,接不到特别大的订单,只能靠一单一单先积累,不过我目标也不大,明年能还掉八成的债,养活员工,不倒闭就行了。”

    万云笑出来,走过去靠着他:“大不了你回家带孩子,我开餐馆养你。”

    周长城伸手把妻子揽住,亲了一口,感觉有点奶味,是儿子身上的味道,再亲一口,温存地说:“好,多谢万老板给我兜底。”

    还有两周就要过年了,现在没有订单,周长城就把时间利用起来,开始按着标准整顿厂房的卫生和设备摆放,机器重,挪动的时候要万分小心,因此他一秒钟都不能分神。

    罗四桢在厂房管理上的工作做得有些粗糙,地上有不少黑色油腻的机油,周长城手上没多少钱,但咬咬牙,还是决定把这块厂房给翻修一下,地上至少得铺上绿色的环氧地坪漆,他在深圳认识的施工队少,事情又求到朱哥那儿去了。

    朱哥听说他买了厂房,现在差钱,立即保证可以让他先欠人工的账,还说等他回广州见一面,谈谈生意的事情,他们施工现在也有了新要求,外面的脚手架不能再随意用木头和竹子,安全性太低,有些承建方要慢慢转向钢材架构,问周长城能不能做。

    周长城当然点头:“肯定能做,朱哥,等过了年,我回一趟广州,咱们坐下来谈。”

    新云城的厂房不大,熟手师傅一天内就把地板上的绿漆铺好了,等晾干后就能再把机器重新搬回来,就是孙家宁和万风都跟着周长城在忙活。

    在桂老师回来后,万云就开车载着他和万雪甜甜开车出去买二手办公用品。

    甜甜坐在后座,她现在到了换牙的年纪,下牙齿掉了两颗,说话都漏风,满脸崇拜地说:“小姨妈,你还会开车呀?”

    “对呀。”万云打着方向盘,看着路面上的路标,“等你长大了也学开车好不好呀?”

    “好!”甜甜双眼亮晶晶的,觉得她小姨妈好厉害啊,“妈妈,我觉得今天小姨妈比你厉害!”

    万雪敲她脑袋:“什么叫今天比妈妈厉害?”

    甜甜有点不好意思地缩在万雪怀里:“有时候,还是你更厉害的。小姨妈不打我屁股,你会打我屁股。”

    “那是因为你不好好写作业。”万雪拉拉女儿的小辫子,又对她说,“桂爷爷就是老师,是很厉害的大学老师喔,你写作业要是有不懂的,要请教桂爷爷啊。”

    甜甜这个年纪的小孩,最尊敬的就是老师,老师说的话比爸妈管用多了,但是大学老师对她来说还是太过遥远陌生了,不如小学三年级的老师来得具体:“桂爷爷,真的吗?”

    桂春生在前面呵呵笑,他喜欢这种童言童语:“桂爷爷也会打小孩屁股。”

    甜甜一下子就不喜欢桂爷爷了,缩在妈妈怀里不说话,双眼溜溜地转,想说话,又怕说错,众人都笑起来,孩子长大了,有小心思了。

    几人在二手家具店和文具店逛了一圈,万云付了钱,装了满满一车子零碎东西往新云城开去。

    周长城正开着叉车在搬几个小件的木箱子,里头都是一些刀具工具,万风跟着屁股后面要学。

    众人忙活了好一阵,万云看三个员工劳累一日,就到对面的商店去买了一箱可乐过来,还说晚上请大家吃盒饭。

    那三个员工不敢小觑年轻专业的新老板周长城,之前周长城作为昌江的周经理过来时,就对整个厂子多有挑剔,原来的罗总次次都要叹几回气,现在厂子姓周了,他干脆大刀阔斧改起来,一朝天子一朝新规,他们都是小员工,拿钱办事就好,不过老板娘看着挺好说话的,接过可乐,纷纷说:“谢谢老板娘。”

    万雪刚把一个二手传真机搬上办公室,下来时,听到员工叫万云老板娘,打趣她:“阿云,恭喜你,当老板娘了。”

    万云却说:“在这里我只能沦为老板娘,要在餐厅里,我可是万老板呢。”

    万雪斜横她一眼:“老板和老板娘有多大的分别?还不是你们家的产业。”

    “区别大着呢。”万云给万雪也开了瓶可乐,“老板可以完全做主,老板娘只能在这里给你开可乐。”

    “去你的。”万雪被开了玩笑,也不气恼,深觉妹妹说得有道理,“还是自己能做主才自在。”

    那可不是,万云这些年,看彭鹏和彭颖,看朱哥和丹燕嫂,再看葛宝生和江曼,能真正拿着家里钱的,还是收入多的那个人,她眯眯眼睛,看向正在跟万风一同搬箱子的周长城,心想,等城哥的生意做起来,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恐怕也会有些高低调整了,不过不要紧,她已经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些变化了,这么多年的相处和经历,都会促使他们去找到夫妻关系平衡点的,人的心也会随之变得更强大包容。

    周长城还不知道万云已经想了许多往后的相处细节,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发展业务,发掘客户,还清债务,财务记录的工作全都在万云手上,形成了初步的夫妻档。

    跟董孝武约好看厂房是在下午,他迟到了,快六点才到的新云城,一进门就说不好意思有事情耽搁了,周长城也不在意。

    今天地面的油漆干透了,他刚好把机器都按着自己的想法复位,车间里虽然还有一股味道,但视觉上显然比最开始罗四桢遗留的那副模样好多了。

    董孝武对制造业有基础的了解,但专业肯定比不上周长城的,跟着他楼上楼下走了两圈,竖起拇指:“长城,效率很高,这是真正做实事的人。”

    周长城笑:“往后要董哥多多照顾了。”

    “除了厂房,你也要有合适的宣传材料,也拿给我,这样我也好让人作参考,你能做什么产品,往日有些什么项目案例。”董孝武看周长城埋头苦干,却不会往外宣传,立即点他。

    周长城正想开口说他现在还没有开始生产,只有个口头上说好的订单,还没正式签合同,但董哥这么一说,他立即改口:“这几天都忙着,其实宣传手册已经在规划了,等做好了立马给你几份。董哥,我这里已经有客户下了订单,深圳广州都有,塑料品和钢铁制品的原料明天就能送过来,一过来立即就开工,我都让工人年二十七再回去。”

    在这种潜在的客户面前,不能说自己生意不好,一定要说自己好的那面,就算是差了点意思也要把话说圆了,至少之前姚劲成在与客人开会的时候,从来不说自己厂里的问题和毛病,也不说团队跟不上,材料采购困难这些事,但凡是客人,包括对着全体员工,他说的全是整个公司在不断完善,不断变好,让人觉得整个公司的发展状况乐观向好,尽管去下单!

    “不错啊,订单和机器转起来,钱就来了。”董哥或许知道周长城这种口头上的把戏,但并不拆穿,大家往后还要打交道呢,不过他也没说自己现在能给周长城带什么单子来。

    看天色已晚,周长城让三个员工锁好各处的门,又打开内部的窗户通风,邀请董孝武回家里吃饭。

    董孝武想拒绝,但周长城“无意”提起他姐夫孙家宁是在老家市委办公室做主任的:“我想着我姐夫管经济,董哥你对各行业肯定也有了解,正想介绍你们认识,大家互相交流。”

    一听周长城的姐夫还是个官儿,董孝武就坡下驴:“行啊,今晚我也没什么事儿,那就上门叨扰你们了。”

    董孝武这人要与各类人打交道,车上一直放着礼品,以备不时之需,这次到周长城家里,也照例拎着红色礼盒的年礼进去,众人坐下吃饭,互相认识,周长城着重介绍孙家宁给他。

    作为亲戚,周长城一直都觉得姐夫为人是很亲切的,对家人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但孙家宁在得知董孝武是常年混迹灰色利益链中的那种角色时,脸色还是端起来了,要是在定安市,他会减量跟这种人打交道,犯错误的概率太大了。

    这还是周长城和万云第一回见到姐夫的“官威”。

    虽然是端住态度,但孙家宁说话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这人是妹夫请回来的客人,自己耍威风就没意思了,因此气质摆起来了,但语言上却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这是很难把握的度,做得好是领导的亲和,做得不好就是虚伪,就连桂春生都对孙家宁刮目相看起来。

    吃饭的时候,阿英姐用孙家宁和万雪带来的山货做了几个菜,不知是客气还是真觉得好吃,董孝武不住夸赞这些干货有老家的味道:“我有好几年没吃到这些笋干香菇了,当年在部队食堂,有个师傅做香菇炒肉特别好吃,我和兄弟们得提前去排队,不然都轮不到。”

    闻言,万云突然问:“董哥,你知道哪些食堂要进这些干货吗?”

    董孝武被万云问得怔了一下,看了眼桌上的菜,这才笑说:“弟妹脑子很灵活啊。”不过想了想,“现在年底,我知道的那几家应该都差不多放假了,不会进多少。”

    “那太可惜了。”万云叹道,她想起林彩虹,彩虹做的就是供应起家的,既然董孝武能跟该类采购扯上关系,那说不定她也能往这个方向使使劲儿。

    “不过,”董孝武又带笑说道,“你们有包装好的吗?就是那种过年送年礼的礼盒,我有个朋友是大企业的采购,他们企业的效益很好,每到年底都要给员工购买几千上万个礼盒,预算很足,粮油米面都买得差不多了,所以一到过节就愁发什么好。”

    这一听就是员工福利好的单位。

    礼盒?孙家宁和万雪刚想摇头,这些都是从农民手中直接收购来的,哪里会有包装?

    但万云斩钉截铁地说:“有!”

    董孝武又愣了一下,看看万云,又去看周长城。

    周长城立即说:“有!董哥,你看桌上能吃到的东西,都有礼盒包装,很适合当福利发放,也适合过年亲朋之间送礼,绿色安全,味道也好。不过礼盒放在仓库,没拿回来。”

    “好,我先去问问他,要是有的话就替你们牵牵线。”董孝武到这时才佩服起周长城万云两口子来,这明显就是什么都没有,他倒要看看他们两人到时要怎么拿东西出来。

    等董孝武走后,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就凑在一起嘀咕,如果董孝武真能牵来上千盒的订单,他们要怎么应付。

    “首先,我们要注册正规礼品公司,如果董哥介绍的是大公司采购,那肯定要有发票收条的。”万云立即就把吴耀中的电话翻出来了,拨通电话,几分钟后挂断,“给吴先生加两倍的钱,两天内他就能把公司和食品的证件办下来。”

    “那明天我不去厂里,我们去印刷一条街找礼盒,先定下礼盒款,不用太花里胡哨的,符合过年的红火喜庆就好。董哥说的那家企业要礼品的话,我们立马就下单。”周长城拿着纸笔记下来。

    “客厅里的那几袋子东西估计不够,要是他要的话,我们拖延两天,让姐夫打电话回市里,加急采买,送上火车的火车厢,好像中间有货运中转,这个比较麻烦,你到时带着阿风坐火车去接一下货。礼盒运回来,我就带着大姐姐夫他们在这里,先装现有的农货,等装好后,你开着桂老师的车去送货。”万云把现有库存也算上去了,立即喊阿英姐,让她明天做菜时不能再用客厅里的干货了。

    人都是很势利眼的,出门办事,尤其是去银行或谈生意,穿什么衣服、开什么车、抽什么烟,都是人家评估其人身价的标准,周长城和万云待在桂老师身边,这些事情都学了不少。

    孙家宁万雪看着妹妹妹夫两人拿着纸笔不停比划,很快就做出一个新计划了,顿时想到那句名言“效率就是生命”,这些人赚钱路子和心思都这么野的吗?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也不评估一下风险和结果,万一那董孝武就是口头说说,是空头支票呢?

    “桂老师,您也不管管阿城和阿云?”万雪自己是不敢去说的,只能寄期望于桂老师。

    桂老师只是笑着喝茶:“年轻人,多折腾嘛,大不了就是费些精力和钱财,不是多大的事情。赚了钱,我还指望他们给我养老呢。”

    孙家宁也要沉不住气了,数次想过去问周长城和万云事情能成的概率有多大。

    定安市是山城,平水县更是躲在山里头,平地没多少,庆幸的是山货有很多,经济上一直都是贫困地区,工业就更少了,那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厂,还基本上都集中在市里新区,整个城市资源少,招商引资也很难吸产业。

    孙家宁的工作内容主要是扶持农林经济,他一直都想给定安市各县镇的农民找到一条能往外卖农产品的渠道,除了给市里各食堂和餐馆供货这条路,要是能往外卖,那就更好了!

    周长城和万云跟孙家宁的思想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没那么伟大,只想在过年前赚一波快钱。

    第二日,周长城万云夫妇带着孙家宁一早就出门了,家里门户都交给了桂老师和姐姐。

    他们三人在印刷一条街找到适合装各类干货的盒子,如香菇是一颗颗整齐排列的,而笋干这些不方便排列的就直接用过塑包装,好在周长城新买的设备里有过塑机,这个很好解决。

    再吴耀中告诉周长城万云,所有文件都办下来后,当晚董孝武的电话也来了,他豪爽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长城,你们很幸运,我那朋友确实还有五千盒礼品额度采购没有完成,不拘是香菇、木耳、还是其他果干,你们用传真发个报价单过来,不过时间紧张,至少过年前一周要送到,他们公司在南头。”说完,又提醒,“数量大,注意报价要合理。”

    周长城和万云是一起听的电话,听闻立即双手无声地击掌。

    “董哥,保证完成任务!”周长城整颗心都要跳出来。

    挂断电话后,立即又拿了纸笔算成本,他们决定只做三个礼盒,香菇、木耳和笋干,批发价分别是十块、十二块和十五块,按三成的利润算,每个礼盒里面都赠送一小包山楂干,反正塑料袋子便宜,用起来不心疼。

    董孝武拿到那个报价后,又给了他朋友看,这一看,价格还算合理,添头不少,就开始批条子,发了个订单表格过去,让周万二人出合同。

    周长城和万云看到那张订单上写着香菇礼盒两千盒,木耳礼盒一千盒,汗都要出来了,立即安排礼盒采购,又让孙家宁打电话回定安市,他们要再采购一部分农货,还要立即送上火车。

    钱花到这里已经所剩无几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找桂老师张口。

    桂老师抱着周之慎,拿起小孩儿的手指着这两口子说:“宝宝,看你两个钻到钱眼里的爸妈,这几天都忽视你了,是不是?”

    周之慎只“喔”了一声回他爷爷,随即又咧开无牙的嘴巴,兴奋地“啊”了一声,他就喜欢有人跟他讲话。

    万云把孩子抱过来,拍着儿子的小屁股:“对不起对不起嘛,爸爸妈妈在很努力给你赚口粮呢,请爷爷先陪陪你好不好?”

    周之慎的回答是,憋了好一阵的尿,尿在妈妈身上了,接着几个大人又慌忙给他换尿布。

    桂春生从屋里拿出两万现金给周长城:“除了农货,再问问茶叶。”

    “桂老师,多谢您。”周长城接过钱,转头又跟姐夫去商量购定安市高山绿茶的事,茶叶这种商品,利润空间是很大的,他们完全可以慢慢做起来。

    接下来两天,孙家宁万雪夫妇根本没有时间去逛深圳,连带着阿英姐,全都在家里戴着手套,不停装香菇礼盒和木耳礼盒,万云更是一刻也不得闲,还要安排快餐馆的人放假,林彩霞无处可去,顺带着也被叫过来一起帮忙。

    而周长城则是带着万风到一个货运火车的中转站接十五袋农货,里头还有五个蛇皮袋是茶叶,茶叶本该好好保存,但就这样粗糙地运了过来。

    万风回来后,睡眠不足三小时,又被叫起来帮忙装货,他跟大姐和大姐夫说:“二姐二姐夫两口子赚太丧心病狂了,你们不知道,那茶叶袋子多重,二姐夫怕搬运工人粗手粗脚弄破了,他自己亲自上去扛。”

    孙家宁和万雪又何尝不知道:“你二姐这几天也是,夜里都点着灯装礼盒,腰痛也不歇着。”

    周长城几乎没有睡过觉,人却很亢奋,根本不觉得累,跟万云一起点好了礼盒数,还额外各送了五十盒,立即就叫了辆货车,开上桂老师的车,顺便拿二十盒茶叶,直接送到董孝武说的那个地址,对方看周长城会做人,送的东西多,结款也很爽快,当天就汇入了他们新公司的账户,这是周长城收到的最快的一笔款,不愧是大企业!

    这笔生意做成后,董孝武也收到周长城送来的茶叶和红包,他嘴上说何必客气,但也没推却。

    周长城跟万云刚歇下没半天,眼睛还没闭上,又收到一笔新追加订单,原来是该企业的采购人发了这部分礼品后,大家评价不错,尤其是有个领导特别爱喝他们的高山绿茶,于是这次除了木耳和笋干礼盒各增加一千盒外,还要再购买三百盒茶叶。

    这下不能在家里小打小闹地搞了,周长城和孙家宁万风一起,把场地挪到了新云城的厂里,之前那三个闲着的员工也跟着一起做这些包装。

    期间周长城还顺便去签了那个原先一早就定下来的塑料盒合同,收了三成订金,幸好这个是年后出货,给了他缓冲的空间。

    等年货礼盒送出去后,周长城万云收到一大笔钱,算下来毛利有三万四,比他们预想的要多,真得感谢桂老师在前面提了一句要做茶叶礼盒。

    这件事给周长城和万云最大的刺激就是,中间人真的很重要!

    他们两人如果要正经做这门礼品供给生意,根本一点门路都没有,也就是董孝武在中间牵线,对方采购也没有提回扣的事。像这种供货,为了达成交易,第一单很可能是亏本的,但他们竟挣了!不得不说董哥的能量比他们想象得要高。

    手上现金多,就开始抹平礼盒、农货和茶叶的进货成本,桂春生看他们两个紧巴巴的,就先收了一万,接着周长城万云两人给这阵子帮忙装礼盒的几个亲戚都包了三百块的红包。

    万雪笑言:“那挺好,我到这儿赚钱来了。”

    孙家宁不想拿,他只想知道这门生意能不能长久做,能不能解决定安市一小部分的农业经济,可谁也不能跟他打包票。

    周长城想想,如何用这笔钱,其实他花钱的地方很多,但最终还是决定先把欠罗四桢的钱还上,随即给他去电:“老罗,说好三月份之前要给你的两万,我趁着今天银行下班前给你公司的账户汇过去了,你让财务查一下账。”

    罗四桢本来接到周长城的电话还觉得有点惊讶,以为是厂房有问题,结果人家张口就说已经还上钱了,老罗那颗老心顿时暖洋洋的,被人民币给温暖的:“周经理——啊不,周总,何必这么急呢?说好三月份,我也没催你的嘛。”

    周长城一听他这言不由衷的话,立即开玩笑说道:“我这不是有求于人吗?”

    “什么事?你说。”罗四桢问。

    “这不是想让你把后面三期的款往后再延半年吗?”周长城也不客气。

    罗四桢拒绝得很利落:“周总,不行!我也等着用钱呢!”

    周长城本就是试探着玩笑的,随即说:“行,就按原来说好的…”

    “不过,周总,”罗四桢慢悠悠地打断周长城的话,“我可以给你两个深圳客户的电话,都是我们老乡,在深圳开厂的福州人,你说是我介绍的,带两瓶好酒去拜访拜访,原先他们一些电子盒盖和家具塑料件是我做的。我回了老家,他们就想重新找人。”

    “老罗!你这人真是仗义!”周长城嗓子都扬上去了,露出白净的牙齿,但又奇怪,“你怎么现在才说,不早点跟我讲?”

    罗四桢“哎呀”一声:“我想着,你要是按时给我这两万块,我就跟你讲,你要是不按时给,我还要在深圳福州商会败坏你的名声,但没想到你竟提前还了。”他奸诈地笑,“周总,我这人就是这样,信奉诚信赢天下,讲究一个友好往来。你诚信,就能赢。”

    周长城简直被罗四桢的逻辑给说笑了,亏他说得出口,之前给昌江供货率不合格的事情现在倒是不提了:“行,多谢罗总给我上了一课,我记住了,诚信赢天下。”

    第224章 第 224 章

    当处在1996年的时候,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完全觉得煎心熬肺,新身份实在是太多,每一件事都很不好办, 像是他们到了广州的那年,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

    在这一年来,新手父母正式上路,孩子一日比一日不同,会认人, 会叫人,与爸妈的关系更亲近,夫妻两个不愿意错失周之慎的成长过程,只能有一个退让多陪在家里。

    周长城开了新工厂, 订单时有时无, 原先想着大干一场, 到后面只能是细水长流, 先养活厂子和有限的几个员工,真正感觉到了煎熬。

    而万云, 在管着快餐店的同时,则还继续在到处找企业的采购,向他们提供礼盒订单,开了间小小的茶室, 忙不过来的时候,还是桂老师在替她坐镇。

    事情多得,根本没时间去感慨有多不顺利,每一天都有新事情在发生, 新问题要去解决,从前依赖着他人生活的夫妻, 现在成了他人可依赖的对象,除了自强,除了变强,别无他法。

    所以这一年,他们过得辛劳,过得没时间抱怨,可等真正过完了这年,缓过来后,他们想,当初熬得心都要碎了,其实也不过如此嘛。

    这些都是对生活很笼统的概括,可人活着,是一分一秒在生活的,中间的每一种情绪,都无法避开,全都要迎面而上,当然,在新的一年最开始的时候,周长城万云一家人还是过得非常欢乐的,充满向上和期待的精神,不知不觉间,他们有了一种可以吸引他人过来的能量,家里每日都好多人,热热闹闹的。

    不过很可惜,在即将过年的前两日,桂老师在桂世基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回了香港,本来桂老师想准备待在深圳过年的,但桂世基不同意,本来爸爸就经常在香港,过年还不团聚就说不过去了,深圳家里的电话都要被他打爆了,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留不住,只能将长辈送到罗湖关口,一句又一句地叮嘱桂老师过关的时候,人多的话要顾着自己,情愿等一等也不要与人挤,还有过年时会降温,不要少衣服,免得又犯咳嗽,明年还要回广州复诊疗养。

    万云殷殷说道:“桂老师,箱子里有给大哥大嫂准备的年礼,还有给之仪之齐他们买的小玩意儿,祝他们新年快乐。”

    桂老师被周长城和万云两口的话说得双耳滴油,他有时候真的很烦他们两个把自己当孩子啰嗦,他是个铁血铮铮的男人!正要不耐烦打断的时候——

    周长城开口说:“桂老师,您得早点回来,吕道长说的那个挂牌仪式是在年初八那日,要是错过了就得另外选日子了。您要回来主持大局,到时候要请您剪彩的。”

    行了,这话一说出来,桂春生就知道自己没有置喙的余地了,他无奈地说:“孩子们,我只是去过个年,又不是不回来了,反正过几天就过来了,不用说那么多话。有这么多精力,你们多顾着之慎。”

    他现在最舍不得的,就是那个跟自己投缘的小孙子。

    周之慎这小子也真知好歹,谁对他好,他在谁手上就最活泼,爷爷抱他时,他就叫得最欢乐,全身都乱蹦,难怪桂春生牵挂他。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站在关口,久久凝视着桂老师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折返回去,他们都觉得可惜,已经有几年没跟桂老师一起过年了,往年在广州的时候,大家总是会在一起看看春晚,或跟裘阿姨开着车出去游车河,偶尔还会找个山卡拉的地方吃农家菜。可桂世基的理由也很充足,人家怎么说也是亲父子。

    桂春生也是很感慨,这种感情若是放在三十年前,他定然会质疑其真实性,没有血缘的陌生人之间,怎么能产生这样深厚的感情呢?如今他就遇上了,阿城和阿云是否真心假意,一眼就能分辨。

    前阵子回广州,裘松龄就说:“阿桂,我看你还是两个儿子的命。”

    桂春生过关时,想起裘松龄的这句话,忽而笑了一下,但随即又想到缘分浅薄的儿子世明,心口发痛,走路慢了下来,如果世明还在世,肯定也结婚生子了,思及至此,又不免开始责怪自己当初没有早日到港和他相见,都是令人反复心痛的往事,于是他决心年二十九那日还是要去祭拜世明。

    虽然桂老师不在深圳家里过年,但是姐姐一家,还有弟弟万风在,林彩霞都过来了。

    姐弟三人给万家寨的爹娘打拜年电话时,姐妹两个又无端受了一包气。

    在万家爹娘的心里,女儿嫁出去了,在“别人家”过年是很正常的,但万风连着两年没回寨子里过年,爹娘意见就很大,把万风说了一顿,说他没有根没有家,可毕竟父母爱幺儿,对万风又疼得紧,反而不断叮嘱万雪万云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弟弟,别让他冷了饿了受委屈之类的。

    等放下电话后,万风怕姐姐们迁怒,早就躲出去了,万雪看弟弟的背影一眼,跟万云说:“要是有下辈子,我也当个儿子,当个爹娘最疼的孩子!”

    万云笑一笑,没有接万雪的话,她已经不大去想这些事情了,她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去年和城哥回了一趟万家寨老家,已经放下很多心中的芥蒂,包括她的出身家庭,还有父母的不珍视,爹娘说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或许是吧,万云现在有夫有子,还有桂老师,她已经与丈夫组成了一个坚固而温暖的家庭,她的心灵有了新的归处。

    但是那晚抱着周之慎的时候,万云心里还是默默地说了一句:“宝宝,妈妈会永远爱你。”

    过年是件热闹快乐团圆的事情,但在这个过程中同时又充满了许多细小劳累而繁琐的劳动。

    周长城因为一心记挂厂里的事情,整天整日都跟姐夫泡在厂里,有时是规整一下办公室,有时候是看厂里的哪个机器不对,又要挪动一下,给昌江的那份供应商申请报告都开始起草了。还有院子里,原来罗四桢留下的那一堆破铜烂铁,也叫人来收了,竟卖了三百多块钱。

    除此之外,还有董孝武提到过的宣传册,他现在根本没有项目案例,那就对着昌江的宣传手册——抄!反正里面确实都是周长城亲自参与过的案例和产品。

    而办公室也要准备一些展品柜,新云城虽然还没做出什么产品来,但不妨碍在现有机器的基础上,它能做出来!周长城一点也不怵,他认为这不算撒谎,而是叫变相包装,开着车到华强北的电子世界买了一堆的塑料和钢件零配件回来,要是有客户来参观,就说这些是他厂里做的。

    总之,拿到新厂房的周长城像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农热爱土地那样,辛劳地耕耘着每一寸土地。

    就在前几日,周长城和万云夫妻当机立断给大型企业做礼品供应这件事,忙得已经是头昏脑涨了,尤其是刚出月子的万云,熬夜装礼盒,还要不停询问江曼如何开发票此类没接触过的事情,等这事儿一了,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卸掉了力气,顿时发现背后肌肉稍稍碰到就痛,站着坐着都痛苦,孩子都抱不起来了,只能躺着休养。

    那时候阿英姐已经回老家过年去了,家里的年货和食材还没准备好,她咬牙要起来做事,但万雪把她一把摁倒在床上,没好气:“知道你能干了!也不能不把自己当人看!刚出月子才多久?你忘了,娘当初就是因为生我们几个,还没出月子就下田干活,下河洗衣服,所以到现在动不动就腰酸背痛,身上每天都要贴好几片膏药才能睡着。你以后也要跟娘一样吗?”

    万云这才没话说,老老实实地躺着,顺便陪她那个还只能玩口水的儿子。

    看到妹妹妹夫如此努力拼命赚钱,这完全是压榨自己身体和精力赚来的钱,万雪其实很心疼,但心疼归心疼,她又长了张刀子嘴,给万云按摩时,说出来的话不是那么中听,而是带了点抱怨:“你们现在房子和厂子都买了,给自己一点时间,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干嘛总把自己的身体都拼进去?你总说以前卖盒饭时,右手干活干多了,发作的时候痛得抬都抬不起来,要阿城一遍又一遍给你按摩,现在背也开始痛。你也别嫌我烦,要是你姐我不在这里,就没人念着你了!”

    念完了万云,又把坐在一楼书房还在写报告的周长城也念了几句:“工作工作,就惦记着工作!老婆都不管了吗?”

    万云背上受着万雪柔和的力气,肌肉感到一阵舒缓,心里知道万雪关心她,虽然这种关心的话语中还带了一丝别扭,听起来也不让人喜欢,只是她肯定不会去责怪万雪,因为她姐没有像她和周长城那样,真正经历过生存危机的关头,所以一有机会,他们必须伸手去抓,说他们机会主义也好,可不能什么都不干。

    有很多话都能说,可解释起来太累了,于是她就想用玩笑话消解过去:“反正当时在我们眼前就有那么一笔钱,与其让别人赚了,还不如让我赚了。”

    其实论起来,周长城和万云都是信奉“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的,世上人很多,机会也很多,但能抓住机会并利用好的人很少,甚是有时候人连机会都识别不出来。可在某些特殊时刻,准备的条件不那么充足,机会还是来了,那就不能再等,一定要伸手去够,不然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像这次他们给董孝武介绍的那个企业供年货礼盒,可能人家只有一次新鲜的尝试,下次就没有了,但去试了,说不定就能抓到一丝缝隙,如茶叶礼盒,现在该企业的采购透露明年估计还要再采购一批,而且要分等级,是给不同的合作商和领导送的礼品,等级一分,价格就不同,价格有上下落差,利润就跟着变化,这就是偶然的时机带来的长期机遇。

    而董孝武也说过,他一年送出去的茶叶和好烟好酒没有上万盒也有几千盒,哪怕再做不成那个大企业的生意,即使是专供董哥,也是一笔看得见摸得着的款子。

    周长城和万云已经商量过了,他们这个礼品公司一定要长期开下去,不做散卖,就专门做茶叶和农副产品的礼盒,从送礼的环节中,去认识各种不同行业的人,说不定还能给新云城拉生意。

    万云则想得更多,姐夫总打听能否长期进货,他很想把这个渠道做起来,能消化掉一部分老家的农货,所以等开春时,万云就会慢慢找各类餐馆和酒店的负责人,尽力去做供应。

    突破口,有时候就是一瞬之间的巧劲儿,可遇不可求。

    万雪不知道妹妹妹夫已经做了这样长久的打算,只是把家中一切家务都包揽了下来,不让妹妹再操劳,她跟万云还有不同的地方,孙家宁是“官儿”。

    官商官商,孰前孰后,一目了然,看董孝武那种混迹江湖的老手,对着一个贫困市的主任都是客气有加的,其他人对他们只有更多尊重和好脸色,老实说,在丈夫和他的光环荫庇下,万雪在这些方面受的落差感比万云少了许多,她和孙家宁在心灵自尊上比周万二人要更圆满一些。

    家中事情多,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男人们是指望不上了,万雪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好在此时还有个无处可去的林彩霞每日过来帮忙,她不能回番禺,又找不到她姐,餐馆放假了,就天天到云姐那儿“点卯”,吃年夜饭时,万云也喊她过来了。

    林彩霞自觉不能白吃饭,勤快地帮雪姐扫地拖地,还给洗周之慎的尿布,她变得沉默能干,体贴他人,就是笑起来,也没有从前的开怀,说起来也怪让人心疼的。

    万风其实一直都跟林彩霞胡小彬还有餐馆其他两个员工住在之前租的农民房那儿,所以每天早上他骑自行车把林彩霞带过来,到了下午的时候,又骑着自行车把林彩霞给载回去。

    万雪有一次偷偷问万云:“你说阿风和彩霞两人会不会看对眼儿了啊?”

    万云摇头:“不会的,你看阿风那样子,他眼睛里只有玩玩玩,身边的朋友全是男孩子,想着怎么去见识新鲜的事情,哪里是看得见姑娘的?你要让他现在定下来成家,那就是害了人家女孩子。”

    何况万云总感觉胡小彬和林彩霞之间应该是有些什么情况的,但平日里也没看出来,似乎是一种黏黏糊糊、不清爽、不利索的关系,也不知道这些小年轻人究竟是在想什么,还是在顾忌什么?她又不是不开明的老板,还不许员工谈恋爱。

    万雪听罢,撇嘴:“阿风这个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带个女朋友回来?”

    万云一听,赶紧说:“我的姐啊,你就别操心他了,等会儿你逼他,他胡乱带个乱七八糟的女孩子回来,你气都气死。”

    万雪瞪了妹妹一眼:“你跟我就不是一国的。”

    车轱辘话倒来倒去就是那些,无非就是我们姐妹都二十岁结婚了,万风还没点动静,实在不妥当,只是万雪也无奈,她也不能摁着万风去相看,现在是九十年代,不是八十年代:“反正要是遇上脾气性格好的,跟阿风情投意合的,你适当催他早点下手,不然人家好女孩也不会等他的。”

    去年万雪催着万云生孩子,今年又催着万风结婚,但万风可不是万云,他就真的跟他的名字一样,只要姐姐一念叨,他立马就跟着两个姐夫跑了,到吃饭时间才回来。

    吃年夜饭的那日,有不少朋友打电话过来祝他们新年快乐,他们也打了不少电话出去,周长城从中午就开始翻开电话本,一个个拨出去,张总赵总王总李总,全都要是维护的关系,因为过了年,新云城这个厂子就得转起来了,他得把自己出来干的消息都传出去。

    林彩虹的电话来的时候,万云刚好把周之慎的湿尿布给换下来,她把孩子给万雪抱着,去接电话。

    万云听到林彩虹问好的声音,祝她新年好,打趣她:“你今年吃上罐头了吗?”

    林彩虹在电话那头大笑:“今年不吃罐头了!今年我跟那个苏州的朋友跑到她老家过年来了,这里好热闹,已经开始放烟花了,你听到声音了吗?就是下雪了,好冷啊,我穿着好厚的衣服!不过我在这儿只待几天,年初三我就回上海去开店赚钱。”

    万云也被她的快乐传染,眉眼间都是笑:“我姐他们一家人来了,外甥女买了好多小烟花棒,我弟弟带着她在院子里玩儿。”随即抬头往外看去,正好看到林彩霞半蹲下,双手遮住脸又放开,在逗周之慎笑,周之慎正惊喜得乱“啊啊”叫,于是低声问,“彩虹,彩霞在我这儿,你要跟她说两句话吗?”

    林彩虹谢过万云对她妹妹的照顾,犹豫了几秒钟,这才说:“毕竟是过年,我也跟她说几句话。”

    于是万云就轻轻喊了她一声:“彩霞,电话。”

    林彩霞脸上还带着逗周之慎的笑容,回头一看,书房里的云姐正拿着话筒在喊她,心里不禁急急地跳了一下,站起来,细声细气地问:“是我姐吗?”

    万云点头,把话筒递给她。

    林彩霞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双手在两侧的衣摆上快速擦了一下手心,这才接过话筒,沙哑着嗓子,克制地喂了一声:“姐。”

    万云走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姐妹俩儿。

    久没听过妹妹声音的林彩虹,顿时也觉得伤感了起来,但很快又调整好了,她要给妹妹做个乐观的榜样:“彩霞,新年快乐!你一切都好吗?”

    听到姐姐如此问,林彩霞忍着的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她以为她姐真的不要她了,泪流不止,但瞧着门外云姐欢声笑语的一家人,又赶紧把眼泪擦干净,大过年的在人家家里哭什么呢?徒惹人嫌。

    心事大条的她也学会了看人的眉眼高低。

    万云在外头拿了些纸巾走进书房,沉默地将纸巾放在林彩霞手边,出去的时候,把门轻轻带上了。

    不知道林彩虹和林彩霞说了什么,时间不长就挂了电话,但出来的时候,彩霞的眼睛明显发红,神色却是轻松的,想来姐妹两个也打开了一部分心结,而至于彩虹有没有把自己在哪个地方告诉妹妹,万云没问,这不是她该插手的事了。

    这个年过得很愉快,本以为深圳过年会很热闹,但没想到这里成了空城。

    这地方的外来人口比例本就比广州的更高,因此大年大节时,往外撤退的人也会更多,不过有个好处,他们几口人到外头去游玩的时候,不用跟平常一样人挤人,去弘法寺上了香,也去逛了一圈世界之窗,光是照片就拍了两个胶卷。

    逛世界之窗最兴奋的是甜甜,孙家宁难得带着女儿放松,一个景点接一个景点地逛过去,埃及的金字塔、埃菲尔铁塔、古罗马斗兽场,还坐了花车巡游。

    唯一不快乐的是,甜甜回去后还要写一篇小作文,名字叫《难忘的一天》。

    到了年初六,万雪和孙家宁不得不买票,带着甜甜回定安市去了。

    原先万雪想着,让孙家宁带甜甜先回去,她再照顾万云多一阵,但让孙家宁一人带着孩子上火车,明显不现实,且孙家欢那头也不太想给她看店了,那小姑子说,原来看店是那么无聊的一件事,催着她哥嫂赶紧回去接手。

    万云让万雪别担心自己:“过几天阿英姐就要来了,家里的家务有人干的,再不成不是还有阿风和彩霞吗?我答应你不过分操劳,行了吧。姐,你就放心回家去吧。”

    万雪这才和丈夫女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妹妹弟弟,踏上了回程的路。

    从老家出来,孙家宁整个人都是低沉浮躁的,总有种被潘仲维“半路抛下”的心情,但在广东待了小半个月,这种郁结的心情已经散去了一大半,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反正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的,不如跟阿城和阿云一样,来什么就解决什么,能抓住什么就抓住什么。

    火车上,甜甜正挠头抓耳地写那篇作文,万雪看孙家宁脸色好了许多,给他剥个橘子,揶揄道:“这次回去,写报告的素材有了?”

    “有了,何止是有!还是大大的丰富!”孙家宁脑子里已经在慢慢构思整个计划,升不了官儿就升不了,在其位谋其事,能为农民做点实在的事,实际提升他们的收入,给他们找到卖山货的渠道,那不是更好?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阿城和阿云已经说好,虽然这些山货和茶叶在广东也有不少,但他们还是愿意从定安市进货,也算是一份老乡情,不过要求包装和质量要过关,运输的费用,双方都要各占一半。孙家宁想牵头做这些事,哪怕不在市里,哪怕最终回到县里也行。

    可惜的是孙家宁和万雪在年初八错过了周长城万云的新云城精密正式挂牌的日子。

    年初八,深圳很多工厂已经开工了,新云城的员工也都回归了。

    桂老师提前一日回到深圳,周长城和万风提前两日就把挂牌那日的红绸绣球都准备好了,还额外请了舞狮队。

    初八那日,锣鼓喧天的早晨,来了不少客人,门口排了两排花篮,董孝武、朱哥丹燕嫂、葛宝生江曼、赵前进、裘松龄,还有一些以前的旧同事,欢欢喜喜地放鞭炮鼓掌。

    在十点整左右,由周长城主持,宣布新云城精密制造正式挂牌。

    剪彩的主角是周长城万云周之慎,特邀嘉宾是桂老师和裘阿姨,还有董孝武和朱哥,剪彩完毕,大家互道恭喜发财,拍了不少照片。

    红绸绣球中间被金色的剪刀剪开,存放在周长城二楼的办公室里,这红火的颜色,还有并不光鲜豪华的厂房,见证着新云城精密制造的起步

    第225章 第 225 章

    对于周长城正式开厂这件事, 如果说对谁刺激最大,那么非葛宝生这个老友莫属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周长城一直忙着处理整顿厂子里的大情小事, 又恰逢年底, 每个人都忙,就没有跟葛宝生联络,忘了跟他讲,一直到拜年时才提了一嘴, 而葛宝生此前已经在江曼那儿得知零星消息,乍一听还不敢相信,长城和阿云夫妻两个已经买下厂子,并在年后准备开始接单, 真的假的?

    等到周长城打电话拜年时候, 葛宝生才带着点酸溜溜的语气说:“长城, 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周长城一拍脑袋:“宝生哥,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阵子忙疯了, 本来我们都在深圳,我想着随时都有机会,没想到一忙起来就忘光了。刚好年初八我厂里正式挂牌,邀请你和曼姐一起过来参加。”

    在新云城挂牌仪式完成后, 众位新老朋友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朱哥和冯丹燕两人特意从广州过来,一是到周长城万云的新家里参观参观,另外也看看孩子;二是恭喜他们夫妻从无到有,一手一脚置下更大的产业, 真不容易啊。

    周长城和朱哥还提了一下之前说好的建材钢管的事,但朱哥说这个可能要往后延, 现在开春,各大包工头还在追回款的路上,说起来也是满脸无奈,不过朱哥很坚定,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就看是什么时候开始。

    那顿饭饭后,葛宝生和江曼一同坐车回了他深圳厂的宿舍,回去的路上,不论是谁,夫妻两人都很沉默,沉默的理由是显而易见又很充足的。

    葛宝生一直都知道周长城的性格是极为稳妥踏实,又憋着劲儿上进的人,他不显山露水,不头角峥嵘的个性,很容易让人忽视他内心的力量,刚开始认识时,甚至觉得他温吞,但越到往后就会发现他那种厚积薄发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刚刚吃饭时,听说周长城和万云四处筹款借钱,花了好几十万,买下这个厂子,当然中间欠债的事被葛宝生自动忽略了过去,他只看到了周长城万云一家人光鲜的一面,看到了实在的产业和设备,那些是他前几年创业,根本买不起却又渴望的场地。那时候自己因为没有工厂,没有根基,所以不论是客户还是供应商,都很难认同他,但一转眼曾经跟着自己的下属兄弟,就这样干成了。

    老实讲,葛宝生是承认自己对周长城有种微妙的羡慕的,这羡慕中还带着点小小的嫉妒,甚至潜意识有些不大愿意跟周长城再继续交往,因为中间的差距一下子就拉开了,但随即他又拍拍自己的脸,暗暗自嘲:“葛宝生,亏你还上过大学,学历比阿城高,心胸却这样狭窄。想什么呢?有朋友这样进步,应该要为他感到高兴才对。往后他的生意做起来了,作为朋友也面上有光才对!”

    于是回去之后,葛宝生把前几年跟他合作过的小老板小客户们的联系方式都整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做这行,整理得有点心烦,后来也没筛选,就一股脑儿把联系方式全都给了周长城。

    名单给完周长城,葛宝生心中仍忍不住泛酸,他太羡慕了。

    周长城根本没想到那么多,在一些面对工作和伙伴的思维上他可能有所转变,但对于微末时期认识的老友,他还是那个真诚赤城的人,对于葛宝生递过来的这张单子,他异常感激,一再说着要多谢葛宝生,请他过来喝茶。

    因为葛宝生现在所在的公司也是港资,但相比昌江,他们规模更大,管理也更为低调完善,目前来说,项目基本上不外包。不过嘛,发展时间一长,总会有特殊情况的时候,周长城其实是很乐意跟葛宝生这种同行打好关系的。

    至于江曼的沉默那根本就不用多想的,她现在一门心思出人头地、想赚大钱的心态比刚到广州的那两年好多了,也稳定多了,对于自己的命运和他人发达的机会,更容易找到一个平衡点,那些钱财和机会都是莫羡他人各有因缘的缘分,就像那一刻,她承认从卖盒饭出身的万云,也当上了老板娘,万云比自己要有福气。而她自己的福不靠住丈夫,只能靠自己的双手。

    其实剪彩的那日,万云就隐约感觉到江曼脸上有一丝不自在和勉强,曼姐尽管在不停修炼自己的心态,但人的本质还是难以改变的,不过这些都不是万云能控制的事,也不是她想去关心的事,她只是还保留着那份对朋友的敏感力罢了。

    在万云只需操心一个小摊档和小餐馆的时候,她可能还会顾忌朋友的所思所想,可现在她完全没那个功夫,时间很宝贵,她不愿意将生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她和周长城的新事业需要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才能打开新局面。

    对于公司的简单会计和出纳记账,这些都是万云可以做的,她和周长城商量过了,在最开始的时候账目一定要有单可依,不能跟一些小厂那样胡来。有不少厂子根本没有财务,也不用几张,全靠老板心中一本账,错了乱了无所谓,只要钱流进来,货流出去,中间有差价可赚就行,根本不顾税务工商那些事,但万云坚持要在最初时就养成好习惯,到后面才能长久健康发展。

    计划是很美好的,但现实则需要不停调整。

    从厂子买下来的那一日,所有的账目都是万云在整理,钱财物资和明细账全在她那儿,可一旦涉及到票据、纳税和补贴这些较为麻烦的事,就要请教专业人士,她的能力和精力都达不到。因为工厂现在还在起步,完全是雏形,所以他们决定暂时不请专业的会计,而想请江曼过来代为做账,等公司开始周转起来再另外做打算。

    江曼听到万云的邀请不算惊讶,长城和阿云还算是有财务意识的人,很多小公司的创始人根本没有这种观念,意识不到数据是很能反应公司经营状况的,但他们把财会交给自己,是不是不对?她笑说:“阿云,我成日在广州,你把公司的这些报账交给我,不怕耽误事儿吗?”

    其实刚开的厂子,订单量没上来,事情不算多,万云就建议她:“曼姐,你现在在广州的公司也算是稳定了吧?我看你每个月都要往深圳跑,不如考虑在深圳也开个分公司,拓展一下业务嘛。”

    倒是这句话让江曼心动了起来,是呀,反正她每个月都要跟葛宝生见两次面,她每次来深圳见面的时间可以延长的嘛,现在葛澜慢慢长大,有了自己的同学玩伴,妈妈也在广州找到一帮老乡朋友,她其实完全可以将时间精力全然放在工作上,还能跟丈夫多相处,豁然开朗:“你说的也是!不过我暂时先接你这一单,拿回广州去做,现在传真、电话和呼机,联系方式都很方便,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联系我。等接到三五个单子,我就考虑在深圳开个分公司,到时候可得麻烦你和阿城给我介绍客户了!”

    万云笑言:“当然!”

    新云城做的第一个订单,是去年时周长城在同行那儿签回来的塑料盒,这个订单的总价有三万,不高不低,也不算多有难度,刨除一切可量化的成本,他的毛利有九千,因此赚的钱勉强覆盖他那小半个月的开支。

    不当家就不知油米贵,只有做了这一厂之主,周长城才知道原先昌江每个月汇报支出时,姚劲成那副勉强听下去的模样是什么感觉,厂租、商业水电、员工工资、设备维护、厂房修整、请客送礼等都是硬性支出,其他还有万云负责的票据,全是钱。

    所以厂里的一切人员和支出都是按着最简单的方法去组建的,周长城招不起更多人手了。

    原先周长城想着,等过了年就再招两个负责设备的熟手员工,但这下他是根本不敢招熟手的,只能在出货忙起来的时候,招在街道登记过的零工,也带了两个学徒工,因为学徒包吃住,但工资低。

    而郭顺这人也真的从昌江辞职出来,投奔周长城。

    周长城一时间不知道要夸他勇敢,还是要说他鲁莽,人有眼睛,是个人都能看到昌江是大平台,机会比他这个小厂更多。就是丁万里这个徒弟,曾经也有想法从老公司出来,看了一圈新云城的厂房后,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厂里的宿舍不够,周长城只好在郭顺的工资里给他多补贴了五十块房补,不过郭顺这个人的工资是花得值的,这人脾性温顺,只要有任务就能基本完成。周长城和他共事多年,在工作上很有默契,当在外头谈客户时,厂里的一些项目设计和报价,还有指点生产线,都可以交给此人。

    第二个订单,很意外,是老罗介绍的那个福州老乡给的。

    他介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做电子件的,一个是做出口家具的。

    做电子件的那个负责人听说周长城是罗四桢介绍的,刚开始还挺有兴趣,后来听说周长城不是老乡,就直接让他不用上门了:“周总,我们坐下来喝茶交个朋友可以,但做生意就免了,我的订单就是想交给福州老乡去做,哪怕你是福建老乡,这事儿都有商量的余地。”可惜他就不是嘛。

    周长城也无奈,还没见着,就吃上闭门羹了。

    而做出口家具的那个老板一点架子也没有,亲自接待了周长城,直接就让他过去参观工厂了,对于把自己厂里的订单是否交给老乡,这位老板不是那么介意。

    周长城把家具厂参观了一圈,发现这是个很大的外贸公司,光是在深圳,每年的出口产值就高达上亿,除此之外,他在浙江也有公司厂房。

    家具厂的老板也姓周,叫周浩,五十岁出头,精神饱满,声音洪亮,面色发红,鼻梁高挺,鼻头有肉,一看就身家丰厚,在他们福州商会说得上话,是个爱帮扶年轻创业者的人,他听闻周长城的姓,笑说大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兼且是老罗介绍,又聊了几句周长城的经历和新厂,大概看完新云城精密略微粗糙的宣传册,心中有数,于是喊了下属进来,直接给周长城外发了个八万人民币的订单,是专门做塑料椅子扶手配件的,他们的产品主要是销往欧美和非洲。

    “原来小罗也是小厂起家,做我的生意有三年了,但是他这人嘴花花的,做事情马马虎虎,交付是能按时交付,但质量总得打点折扣,大家是老乡,我懒得说他,所以给他的订单就一年比一年少。”周浩老板心里有杆秤,“他要回福州,说了几次,想把我的订单带回去,但我次次都说物流费太贵了,不合适,他才勉强放弃。”

    “我很意外,他居然能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这罗四桢,也有点心胸。”

    “小周总,”周浩大笑,“我年纪比你大,叫你一声小周,你别介意。”

    周长城摇手,谦逊说道:“怎么会?在您面前,我就是小周。”

    “小周总,原来我是个木匠,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有贵人看我做生意诚信,帮了我一把,让我把家具厂做起来。现在你的厂也不大,我有几分能力,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反正大家都在深圳,往后你来我往,互帮互助,也有个照看。”周浩这人如他的名字,有种浩然气,说话直通通的,因为相信自己的力量,从来不屑于拐弯抹角,“小罗的性格太过浮躁,小富没问题,但往大了做,很难。”

    周长城在这种大哥面前没说老罗不好,只笑说:“我人年轻,见识少,往后还要大哥您多多指点。”

    周浩手上有很多类似的家具配件订单,他说:“小周总,你好好干,塑料件和钢铁家具件我这里都很多,量大,你做得好,我也不乐意成天换合作商,肯定愿意跟你长期合作。”

    “我一定不负所望。”周长城赶紧给周浩倒茶,再看一眼周浩大哥背后挂着一幅“诚信赢天下”的字,原来老罗是在人家这儿偷师的。

    周长城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拜访竟然会如此顺利,跟周浩那个负责外发采购的侄子留了联系方式,第二天签好合同,第三天确定产品设计图稿和报价,第四天就收到了三成的账款,这当然得感谢罗四桢大方地将这个客户分享给自己,但在之前,罗四桢也说过,能不能谈成,全凭个人本事。

    回去后,周长城将周浩的大方和桂老师万云讲了,他感慨说道:“这个大哥一脸佛相,想必肯定帮过很多刚起头的创业者。我走之前,他跟我说,现在我弱小,接受别人的帮助,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帮助其他人,经济蛋糕要做大了,大家才能吃得上。”

    其实说起来,桂老师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当着桂老师的面,周长城没好意思说自己的豪言壮语,但晚上搂着老婆睡觉时,他说:“小云,总有一日,我也会像那周浩总一样,做到千万、亿万产值的企业。”

    “好,周老板,那我就等你做大做强。”万云感觉周长城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现在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隐隐显现出一丝属于三十岁男人的锐气,棱角分明,让人很心动。

    那晚,两人让阿英姐带周之慎睡,再次用上了橡胶套。

    刚开年,周长城就觉得自己其实还算是顺利的,他一日不放松,全副心思都在工作上,到了四月份要给老罗第一期五万块钱,好在有家具厂的订单流水进来,他没有任何悬念地还上了。

    可万云那头就相对没那么顺利,她原本计划着将老家运来的这些山货,供给给新界路和双界路上大大小小的食肆商铺的,刚开始她找不到门路,就去街道打听四周是否有饮食商会这些协会,她想加入进去,但这种协会都是店主们主动组织的,属于民间商业行为,街道也没办法提供多少帮助。

    万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家店一家店地去问,但询问的结果,很快就令她败下阵来。

    山货有其价值,但价格不能过于浮动,一旦浮动,商家立马就换其他食材替代。

    万云对自己手上的山货来源是有信心的,这些都是真正的农家产品,有定安市政府背书,她特意挑选了香姑、木耳和笋干那些品相好的,带出去推销,但效果不好。

    双界路上有个开湘菜馆的老板拿着万云递过来的蘑菇,又听了她的报价,带着两分不屑说:“这种东西,我在农贸市场那里买,一买一大把,一点也不稀罕。这条街上能进店的食客,不会跟你那样,在意他菜品里一朵香菇大还是小,人家只求分量足。你说你花了时间把它们从火车上运过来,所以价格比农贸市场的贵?万老板,难道坐过火车的山货就比我用三轮车拉回来的山货身家要更高?”

    万云竟被说红了脸,自己也是做小快餐店的,理应更明白这些餐饮店主的心理才对,竟犯了如此明显的错误,但随即又想,何必不好意思?上门推销就该做好被拒绝、甚至被冷嘲热讽的准备,多大大的事儿呢?而她应该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事实上就是这些山货比当地农贸市场里的品相更好,它们值得一个更高的价格卖出去。

    但显然这些生意人不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要的是最平价的进货价格和最快能到达的物流速度,还有如果这些东西放久了,最好可以退一定的数量。而这些,万云目前都做不到。

    所以给小商家和小酒楼去供货,这条路基本上就堵住了。

    当然,其实还有个很显眼的原因,万云和周长城的能量太小了,他们链接不上更大的酒店和企业,即使辗转托人介绍,但也没办法能联系上可以真正做主采购的人。

    万云思考了大半个下午,最终决定还是要调整计划和心态,决心要把山货礼盒和茶叶礼盒这件事干到底了!哪怕只做一年四节的生意,这笔钱也得赚下来!如果其中能够找到一些酒楼或商铺愿意进货,那就当是额外的惊喜了。

    只不过上半年除了端午,没有其他的大节日,像是山货礼盒,去年的那个企业进得少,偶尔才会采购几百盒,不成规模。

    不过好在人家说要茶叶,就真的每个月都订购五百盒左右的高山绿茶,万云努力和对接的那几个采购打好关系,送茶叶去的时候,也顺便给他们送些不惹人注意的其他礼盒,偶尔还跟周长城一起请他们吃饭,邀上董哥,也算是渐渐打通了一条路。

    董哥这人,自从头两次见面跟周长城说过可以承接到上百万的建筑品订单后,后续再没有下文,周长城感觉问不问都不对,因为他们已经承董孝武很大的照顾了。其实他应该适当提起的。

    董孝武虽然没有给周长城的厂子里拉订单,但他也没吹牛,之前说过一年要几千上万的礼盒送礼,第一季度就在万云那儿拿了一千盒茶叶,付款一点也不含糊,直接给现钱。

    因为大客户在南头,万云就在附近张罗了间闲云茶室,董哥住在蛇口,时不时都带朋友过去喝茶谈事情,每次走的时候,都不空手,一定是买点什么玩意儿才走,而且他的朋友要买些实惠的礼品送人,他都把人往万云的茶室领去。

    也正是看到了茶叶的利润空间,万云不甘心只做绿茶生意,还渐渐联系上福建的茶厂,店里慢慢也有红茶、岩茶、白茶。别人不说,桂老师倒是喜欢到她这儿消磨时间,品茶读书,偶尔招呼客人。

    所以周长城万云夫妇和董孝武关系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密切。

    不能小看这些看似零碎的钱,加起来并不少,不过万云全都用来去还林彩虹的那笔外债了,就是一直收钱的林彩虹都惊叹:“阿云,你们赚钱的速度不慢啊!”

    夫妻两个一碰头,就开始跟葛朗台一样算新云城和茶室的钱,罗四桢和林彩虹是他们最大的债主,这两人又是朋友,肯定不能不还的。

    尽管山货出售的事不大顺利,但幸运的是,双界路上的云记快餐生意在稳定好转,现在早餐摊子全在万云手上,她能看见的流水,每个月有至少有八千以上,是个周转很健康的小店。

    万风自跟周长城去新云城之后,成日跟着姐夫四处跑,也有很多打杂的工作,他还有修车技术的基础,对一些机械上手也快,有时候厂里出货前忙不过来,就会让他去顶上,万风对自己干这么多事却一日休息也没,毫无怨言,还是个傻乎乎的弟弟,姐夫指哪儿打哪儿。

    快餐店生意能好起来,其实也是多亏了胡小彬和林彩霞两人,他们一个把控后厨,一个管着前面,万云在今年头几个月忙乎乎的,每天只能去两次快餐店,早上去一次,下午去一次,每次都是看账和后厨的安全状况,不到一小时又要往南头或新云城的方向赶。

    林彩霞果然去报了会计班,夜里骑着自行车去上课,又骑车回宿舍,她现在整个人变得温和上进,站在收银台笑起来时,甚至有几分万云的影子,林彩虹让她学万云的优点和好处,她现在是连神态都学进去了。

    快餐店的账目本就简单,又有万云原先做下来的标准,上手不难,万云看林彩霞靠得住,渐渐放手给她去做,林彩霞能应付得过来,要是应付不过来,就去找万云,云姐是老板,想办法解决快餐店的大问题是老板该做的工作。

    周长城万云夫妇这样忙着生意和外头上的事,那对家里就多有顾不上。

    桂老师在春天的时候回了一趟广州,做了次肺部体检,医生建议他不用住院,但还是要喝药做日常调养,于是又开了半个月的中药回来慢慢煲。

    或许是心态和身体好了,万云发现桂老师脸色红润,甚至胖了点,回广州的次数没去年频繁了,大部分时间是待在深圳带周之慎,偶尔回香港住几日,就是出门会朋友,也都是一些曾经见过的叔叔伯伯们。

    万云总觉得将周之慎几乎丢给桂老师,实在很不好意思,要是当日的工作不太忙,她都会把孩子和阿英姐带着,还让桂老师请客人回家吃饭,免得寂寞。

    但桂春生却不以为然,他喜欢和孩子待在一起,看着一个小生命逐渐长大,一日日都有新惊喜,他对周之慎是付出了心血和感情的。

    现在周之慎过了百日,会笑会闹,张嘴咿咿呀呀的想和人说话,白白胖胖的小手小脚很有力,身上都是奶膘,蹬人的时候一点力气也不收着,好几回万云都觉得自己肋骨要被这小东西给蹬断了,他却还觉得很好玩,孩子笑得天真无邪,让人恼也恼不起来,三月龄,会翻身,也有小脾气了,奶瓶不及时到,立马就大哭,真哭,眼泪哗啦啦地流。

    周之慎哭的时候,就绝不能让桂老师瞧见,不让他定然要满足孩子的一切需求,不曾想有着许多原则的桂老师,对着这小娃娃却有着更多的纵容和宠爱。

    有一日,万云问桂春生:“桂老师,最近怎么没有见裘阿姨过来了?”其实也没见桂老师回去广州见裘阿姨,万云有点担心他们吵架了,所以才问的。

    其实桂老师和裘阿姨两人的关系,对万云来说,一直都是个谜,之前看他们两个能说说笑笑,但有没有恢复以前的关系?真是让人看不出来。现在看样子,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听万云这么一问,桂春生抱着在吃手乱动的周之慎,冷哼一声:“她大把的朋友,没空到我这里来。”

    万云立即就不再往下问了,心中暗笑,这是怎么了?听起来似乎怨气很大呀?果然桂老师这样有个性的人,就该裘阿姨来对付。

    桂春生看万云想笑又不敢笑的脸色,又哼了一声,抱着周之慎要往外走,还喊阿英姐收拾尿布和奶瓶:“宝宝,跟爷爷去找厂里找爸爸,我们也有大把的朋友,对不对?”

    回应桂春生的,只有周之慎要出门之前兴奋的“啊啊”乱叫。

    第226章 第 226 章

    对于周长城来说, 1996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顺的呢?就是从他一开始雄心壮志地将供应商审核申请提交给昌江之后,昌江迟迟没有给出回复开始的。

    周长城对于新云城整个厂房的改造是满怀信心的,他的经验来自于昌江, 所有的改造标准也是按着昌江审核供应商的标准去做出的调整。

    加上梁志聪之前跟他讲过, 他一切会公事公办,所以当周长城提出这个申请时,他心里是很有谱儿的,只要一切按流程走, 新云城能拿到昌江外发的订单的概率非常高。但不知道为什么提交过去之后一个月,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和回复,仿佛冷处理了。

    其实说起来,昌江里面的人, 周长城上下都认识, 两家公司虽是一大一小, 但算得上是互相竞争的同行, 加上身份尴尬,所以他又不能自己跑过去问中间究竟哪个流程出了错, 还是根本就没有通过这个审核?

    昌江以前的同事中,赵前进跟周长城走得是最近的,因为买老罗这些设备的时候,赵前进在中间也出了不少力气, 帮忙压价,老罗最后才同意降价还分批付款的,所以周长城给他包过一千块的红包,挂牌时也请他过来吃饭了。但是他是做人事行政的, 跟技术审核这些不搭边,问了估计也了解不到真正核心的信息。

    好在中间还有个郭顺, 他在中间就有一个缓冲的切入点,周长城让郭顺去打听为什么昌江迟迟没有这次审核的回复。

    郭顺也知道现在的老板周长城为了厂子的生存,每一日都没有闲下来,事关自己的工作和未来,他没有推脱,而是借口自己过生日,张罗了以前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吃宵夜聚餐。

    饭桌上有几个是昌江以前的同事,郭顺就尽量以不在意的语气问了句:“现在昌江对供应商的审核标准和流程有变化吗?怎么现在新云城发起申请就没下文了呢?”

    那几个老同事有的低头吃菜,有的装没听到,还有说饭桌上不讲工作,总之有些避而不答的意思,郭顺觉得莫名其妙,他也是直通通性子的那种人,有些恼火:“这种事情,能过就过,不能过就不能过,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的呢?”

    最后还是郭顺去厕所的时候,丁万里跟着去,悄悄跟他提了一声:“郭工,你明天帮忙带话给我师父,跟他讲,昌江没有批新云城这个审核单,主要就是因为发起人是新云城和他本人。公司对他总有忌讳,你也知道,现在他自己创业了,虽然规模比不上昌江,但也是对手。你别看杨志荣过来有一段时间了,可用的还是他之前的那套流程管理。我师父对昌江太熟悉了,把订单交给他,公司其实是有点忌讳的,尤其是采购,公司所有的成本用料和报价利润点,我师父看一眼就能算得出来,所以不是技术部门没通过,是采购的人讨论了很久,最后没人敢拍这个板。”

    郭顺却觉得:“外发订单的钱就那么多,即使利润点在周总那儿是透明的,我们愿意接下来那就说明互相认可这个利润空间,是共同选择的结果。但是现在我们新云城发起申请,昌江连个审核的人都不派过来,会不会太无情了点?”

    丁万里也无话可说,那是周长城,是他师父,他肯定也愿意互相有合作,可他做不了主。

    第二天郭顺去上班,就把丁万里的话都告诉了周长城,周长城没想到原因竟出现在采购这上头,他原来还真挺指望梁志聪说公事公办这句话的,但随即一想,技术和厂房审核的人是公事公办,采购的人很难做到不带感情去面对以前的老同事,且这老同事现在还是公司下游的合作商。

    周长城当天就给原来深圳昌江厂一个能说得上话的采购打电话,想约人家出来见面吃饭,但人家根本不敢答应,不是他多清高,而是这事儿就算是吃了饭也很难办,只能在电话里直接和昔日的周经理挑明了原因:“周工,如果我们给你报价,你肯定能快速算出价格来,同时还会反驳我们给供应商的利润空间有限,光是价格就能来回拉扯很久。现在我们重心不停往深圳挪,又签了几家新的。这一行就这么大,如果我们把对你的利润增加了,其他的供应商也会有样学样,一定要我们提高价格才肯接单,这对我们来讲就很麻烦了。”最后挂电话前,这位前同事有点莫名的歉意,,“周工不好意思,这个事情我真帮不上忙,这是大家商量过的结果。”

    周长城这才无奈地挂断电话,坐在客厅里喝着一壶又一壶的浓茶,喝到最后他把杯子放下,全身心靠在软皮沙发上,闭着眼,过了一会儿才接受自己在昌江已经是人走茶凉了。

    从前为昌江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在他离开后,一切都不算数了。

    算了,不要太过纠缠这些情绪,再想其他办法。

    不过这件事后,郭顺跟周长城的关系倒是更紧密了,他更加认同自己现在是新云城的人,甚至对昌江有了种奇妙的对立情绪,或许他也作为昌江曾经的老员工,感受到了周长城同样的凉意。

    人一旦对手上的工作有了感情,对公司组织有了归属感,那干起活儿来就会很卖命,现在郭顺就是周长城的左膀右臂,能下车间,也能跑着去送货,也是一人多用了。

    万云也知道,新云城现在只能追着周浩的家具厂订单在做,家具厂每个月大概有五到八万不等的订单放出来给周长城,更大的还没有出现,收的这些钱勉强能维持厂子运转。周浩或许现在还在考察周长城的潜力,或许是看新云城的厂子太小,不大放心把大额订单交过来。

    也是好在有周浩给的订单,新云城才能慢慢周转下来,还能还掉一些给罗四桢买设备的钱,还有前头一些装修款,但要说有什么赚头,那是没有的,周长城和万云都觉得找个厂能够开下去,就已经是胜利了,根本不指望在第一年见到很大的盈利。

    当然除此之外,周长城也跑了两趟广州,两回去的,都是桂老师之前介绍的那个排插厂,排插厂给了他两个不大不小的订单,都在三万块左右,人家本来就有习惯用的合作商,新云城这个新厂想加入进去,也只能从小额订单开始做起。

    钱如同流水一样进入到新云城的账户,但很快又如同流水一样流出去,在账上停留不会太久,新云城的资产实在太少了,有时候运送一些普通的物料件都要外请车辆。那时能开车的人还挺牛,给了运输费还要请司机抽烟吃饭,万云理账的时候,每回看到这种费用的报销单据都觉得实在浪费,家里有三张驾照,于是就提议购买一辆二手面包车专门用来近距离送货。

    周长城和万风又开始四处找面包车,把账上剩余的两万八全数花完,现在这辆车的钥匙就在万风手上,要是一些重量适中的货,或是万云有时候要运送一箱又一箱的山货茶叶礼盒,都是万风转着方向盘,四处跑,用这辆车送出去。刚从中专院校毕业时,万风想在汽车站当个司机,那时人家还不要他,现在他倒是真当上司机了。

    每一日的事情和挑战真的特别多,一日日从未停过。

    周长城目前的工作重心在跑客户拉订单上,至于厂里的事他则是全数交给了郭顺,所幸厂子小订单少,郭顺完全顾得过来。

    至于葛宝生给的那个名单,上头有十来个电话,周长城一一打电话过去客气询问,介绍自己的工厂和来意,但其中有几个电话已经打不通,有两个不再做原来那行,还有三两个是只能跟周长城做一万以内的订单。

    周长城把电话挂断,又把葛宝生给过来的名单看了一圈,有些不客气地想,难怪宝生哥原来创业没做起来,这都是什么质量的客户?

    现在不论是新云城还是周长城都有些不上不下的,名气有限,大单接不到,小单不想接。

    万云看周长城每天都烦心,跟个不会停下来的陀螺似的,急在心里,一心为他分担,到处留意是否有新机会,又叫阿英姐三天两头煲汤给他喝。

    他们夫妻两个在工作赚钱这些事上,仿佛就是个跷跷板,一个高的时候,另一个就低。周长城管着工厂,目前长期的客户只有周浩总的家具厂一个,但万云的山货批发那头已经有了个新局面。

    这件事说起来是要感谢胡小彬的,胡小彬在去年时,受了万云的资助,到广州新华厨艺学校上了三个月的课,认识了不少学厨的同学,而这些同学在结业后,又开始分散到全省乃至全国各后厨上班,其中有不少就来了深圳,他们同期生就搞了个厨师班的同学会,距离近的几个人时不时会聚一聚,交换就业信息。

    其中有个叫小虾的同学进入了深圳的一家职业学校,这间学校是民办的,在宝安,专门做职业培训的,光是在校学生就有一千人多人,还不算各类教职工。小虾的亲叔叔是这家学校食堂的负责人,所以有一部分的食材采购就让小虾去办,他虽然不是最后拍板签字的人,但很能说得上话。

    前阵子云姐到处想推销老家山货这件事,胡小彬和林彩霞他们都是知道的,于是聚会的时候,胡小彬就把这事儿和小虾讲了:“我老板其实也是新华厨艺学校出来的,论起来是我们的师姐,大家都是同门,要是合适的话那就看能不能进点货。”

    于是交错之间,万云和小虾这个师弟就联系上了。

    小虾看过万云手上的农货,确实很好,都是精挑细选的,他老家也是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民赚钱不易,于是就劝叔叔可以在万云这儿进货。

    事情如此峰回路转,万云也没想到,她本来已经放弃了去做山货批发供给,只想做礼盒的了,没想到把时间往后拉长一点,又柳暗花明了。

    人果然不能被困在眼前。

    万云带着胡小彬,请小虾和他叔叔吃饭,又说是熟人,主动适当降低了一点价格,签了简单的合同,开始给这家学校供货,每周送货一次,由万风开车送过去。

    这笔生意的利润其实不高,就是赚点辛苦费,但万云还是很高兴,因为姐夫孙家宁在前面真的出了很大的力气,由他主导的那个农业产品经济小组,目前专门收集县里和市里的农副产品,组织大家卖山货、卖果干,现在好像还在研究各类酱料和果汁,尽量把老家的农产品往外卖,他是准备在自己的岗位上使尽全力,这些农副产品能消化得了多少就消化多少,实在卖不出去再另外想渠道。

    万云今年的心思大多都放在了做礼品礼盒和销售山货这件事上。

    原先她计划着,等双界路上的快餐店的生意上来后,手上一旦有装修的钱,就立马开始开第二家餐厅,想快速拓展连锁店,她不愿跟之前那样磨蹭了两三年才准备开第二家店,要尽快把流水做起来,才有往下开连锁店的可能,店铺数量上去了,现金流的雪球滚起来才大。

    但是目前来看,他们的债务实在太多了,事情也太忙,这两年还是要以还债为首要目标,只能暂时把开分店的想法放下。

    新云城的前期投入太大,所以不论是周长城万云,还是桂老师,都希望这个厂子做起来,全家人都在背后支持周长城不停地挖掘客户,经营工厂。

    在夫妻两个都这样忙碌的情况下,顾头不顾尾的情况就时常出现,周长城没那么多时间去陪伴妻儿,万云也时常要外出,家里有桂老师这个可信任的长辈在就显得尤为重要,毕竟周之慎年纪真的太小了,身边时刻都离不了人。但尽管家里有爷爷在,也有阿英姐在,孩子的成长是绝不能离开父母的,因此在这样前进的路上,只能是万云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家里。

    大概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春夏交替的季节,流感盛行,餐厅和厂里有好几个人都感冒咳嗽,万云喉咙疼了一天,好在喝了一大碗热姜汤后又好了。

    阿英姐不慎中招,鼻涕留个不停,人也昏昏沉沉的,万云让她先好好休息,不让她凑近小孩了。

    还不到六个月的周之慎也在这一波流感中被传染,刚开始只是流点清鼻涕,后来就开始咳,呼吸声听起来咕噜咕噜的,像是带着痰,小孩不舒服又不会说话,只会哭,哭起来鼻子和脸都涨红,双手双脚胡乱动,哭得万云心疼不已,恨不得替他去病,隔日立即就带儿子去儿童医院看了,医生给开了少儿感冒药,可小孩不吃药,灌下去就吐出来,每次给他灌药,三个大人都能出一身汗。

    桂老师见状,急得上火,本来养好的人,这下又偶尔会咳嗽几声,万云不敢让他跟着熬夜,不然小的没好,又得顾着老的。

    小尾巴现在知道谁是妈妈了,只认妈妈,生病了就只要万云抱,可怜兮兮地伏在妈妈的肩膀上。

    阿英姐朝他伸手,他都会转过脸去,摇头不肯要她,阿英姐还委屈上了,万云要求她戴着口罩,又相隔几步,跟这小孩儿说:“天天带着你,给你唱歌仔,现在就不要阿婆了,你这个小猪尾巴,小没良心的。”

    小孩儿咳起来的时候总让人心惊,咳着咳着,似乎一口气喘不上来,万云有时候抱着他,听着那连续的咳嗽声,自责得不得了,好像孩子生病是自己的过错,有时候周之慎哭累了,就睡了过去,万云不敢睡实在,时不时把头靠在小人儿的胸口,听他的呼吸声,还把手指放在他鼻子前探一下。

    周长城这两天给家具厂赶一批急件,连着两夜通宵试模,困了就睡在了厂里,一直到那晚的凌晨两点多,试到模具合格,样件合格,他才稍稍松口气,这是目前能唯一给他连续下单的客户,所以不能随意对待,必须时刻紧盯着。

    万云知道他在忙,就没喊他回来,回来也是于事无补的,只自己熬着,等半夜周之慎又醒来的时候,万云给他喂了小半瓶奶,周之慎喝不下,舌头往外顶奶瓶,一张小嘴唇病得红红的,小声咳着,伸手捏成小拳头又放开,要万云陪他玩儿。

    “宝贝,妈妈的宝贝。”万云日夜都带着孩子,忧心忡忡,且睡眠不足,黑眼圈都出来了,脸色也很差,但儿子看着精神好点了,又忍不住把脸贴着他,“可要快快好起来喔。”

    周长城开车回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钟,四邻和家里都是一片安静,他停车开门时都小心翼翼的,怕吵醒家里人,但一抬头,就看见二楼有亮光,三两步跑上去。

    只见万云散乱着头发,抱着扯着嗓子大哭的周之慎满房间地游来游去,嘴里不停焦急地说:“宝宝乖,不哭了不哭了,把这个喝下去,明天就好了。”

    阿英姐也被周之慎的哭声吵醒,脸上戴个口罩,拿着个小碗和汤匙跟在后面:“宝宝,喝药了。”

    周长城已经踏上楼了,厅里的两个大人都没发现他,过了会儿,万云转身的时候,才瞧见周长城回来了,尽管知道他在忙正事,可眼神里还是不自觉带了点哀怨:“怎么才回来?”

    “这是怎么了?”周长城也累,走过去想接过周之慎,但他最近都较少在家陪孩子,周之慎怎么也不要他抱,碰到就哭得更厉害,万云走累了,只能抱着孩子在沙发上坐下。

    “感冒咳嗽,在喂他吃药,不肯吃,一直哭。”万云又担心吵到桂老师,抱着周之慎,让阿英姐跟进房间,看周长城胡子都出来了,想必这几天也没休息好,“看你身上都是灰尘,快去洗个澡。”

    周长城十分钟之内洗好战斗澡,胡乱地刮干净胡子,这才发现自己一门心思全都钻进工作里,忽视了家里还有个这么小的孩子。孩子无事,按时健康成长的话,一切好说,一有这些感冒发烧的情况,所有大人都得跟着熬,洗澡时不免自我责怪了一番。他今晚忙得忘了吃饭,出来后,又找了几个饼干,随意填饱肚子,跑上楼去帮忙哄孩子。

    刚刚已经给周之慎强硬灌了小半碗的药水,现在孩子正抽抽噎噎地哭着,看样子又哭累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阿英姐的感冒还没好,不能跟小孩儿接触太久,万云已经让她回房睡去了。

    周长城看万云抱着孩子靠在床头,硬撑着精神哄人,快步走过去,伸手接过已经无力反抗这个“陌生爸爸”的周之慎,把他抱在怀里拍,哄他睡觉。

    万云看丈夫一眼,本想说几句什么,最后都无力了,只能把孩子交给他。

    万云小声地说:“等会儿他不肯睡,你给他喂点水。”

    “好,我看着他,你快睡。”周长城看万云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心疼地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脸,让她睡里面,轻轻亲一口,“辛苦你了。”

    万云本来只想眯一会儿,跟周长城换手带孩子的,谁知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周长城正抱着周之慎,盖着小毛毯,缩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父子俩儿都发出轻微的鼾声。

    阿英姐起来的时候闹出一点动静,都没吵醒他们两个。

    经这么一病,周之慎咳了几日,又灌了几回药,每次喝药都哭得惊天动地的,身上养出来的那身奶膘消了一点,抱着都不坠手了。

    那日阿英姐心血来潮,拿着买菜用的杆秤把周之慎提起来称:“啊呀,宝宝瘦了三斤。”

    这可是全家的心头肉,桂老师最心疼,赶紧搂着孙子:“多给他喝点奶!”

    周之慎是母乳和奶粉混合喂养的,万云奶水一般,前阵子忙的时候,她就想慢慢戒掉母乳喂养,只喝奶粉,也好解放她出门的时间,但孩子病了这么一场,她决定还是要再多喂几个月。

    生孩子,养孩子,真不是一句话随意说说就行的,父母也要随之做出许多的时间让渡和妥协,并且只能自愿。

    周之慎这回生病之后,让周长城很是惭愧,他心里很爱这个孩子的,也正是孩子的出生,直接促使他离开昌江出来创业,但孩子生病时却不能陪伴着他,令周长城觉得自己的父爱是稀薄的,所以他决定,往后每一天都要回来看一眼妻子儿子。

    五月份的时候下了几场雨,回南天袭来,整个空气中都是发霉的气息,桂老师又犯了咳嗽的毛病,大概是喝药喝得他心烦,就不愿意再喝,周长城只能放下手上的工作,开车带他回广州看内科。

    医生检查一番,说桂春生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最近天气太过潮湿,呼吸道较敏感,过阵子夏天来了就好了,调养的中药可喝可不喝,让周长城在家里多煲润肺汤给老人家喝。

    其实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桂老师在深圳太闷了,他大多数朋友都在广州,想要见面聚会,总是他开车来回奔波,另外也有小半年没裘阿姨的消息了,上了年纪的人,一旦没有伴侣,脑筋和身体都容易发沉。

    周长城听万云说,裘阿姨可能有新的约会对象,所以桂老师有一阵都没回广州了。

    思来想去,周长城还是决定给裘阿姨打个电话,至少大家可以见面吃个饭,本来他以为裘阿姨会不愿意见面,但还是同意大家一起吃个饭。

    席间,肉眼可见桂老师的情志上扬不少,仿佛忘记那些不愉快,跟裘阿姨又有说有笑起来。

    吃完饭,桂春生想在广州多待几天,现在珠贝村小院儿虽然维护得不错,但一些墙角地方已经开始长蛛网和青苔了,非得好好打扫一番才能住人,只能住酒店。

    周长城惦记着家小,拜访完几个约好的客户,想早点回家去,一下子两难起来,他放心不下桂老师一人在广州,总觉得有责任看着他。

    桂春生感觉自己不是多了个儿子,是多了个管家公,周长城和万云三日两头就检查他有没有好好吃药,叮嘱他定时锻炼,这次来广州,他也是想放风,跟朋友们开车四处钓鱼游玩,又不好意思把人赶走。

    好在裘松龄让周长城先回去,笑说:“长城,你放心,我会替你看着阿桂,你回去工作。”

    周长城不免又啰嗦了桂老师几句才走,让他有事情一定要给自己打电话。

    “总算走了,要不是你打救我,他能从早上念到中午。”桂老师一直都很难明白周长城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会那样多话,真是甜蜜的负担。

    裘松龄笑他:“阿桂,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多少人想要阿城和阿云那样的儿子儿媳都要不到。”

    桂春生也笑,又试探地问:“松龄,我在广州住几个月,你看好不好?”

    裘松龄伸出刚做的秀气淡颜色的指甲,脸色要笑不笑:“什么陪不陪我,你自己决定就好。”

    现在裘松龄的精神也逐渐松懈了不少,公司她交给一个远房侄子在打理,平日里就四处去看看展,看看画,她手上有钱,精神富足,也不大管公司的事了。

    前阵子,她跟一个离异的同龄男士走得很近,对方对书画很有兴趣,对从欧洲回来的裘松龄也颇为恭维,交往一段时间后双方都很愉快,但对方身后的家庭成员实在太麻烦,总担心裘松龄觊觎他们在天河的两层楼房,多次对她出言不逊。

    裘松龄这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咽的下这种窝囊气?没两天就跟对方说清楚,不再见面了。

    桂春生回来,带着原先的热情,她其实心中是暗喜的,但女人家,在什么年纪,面对爱慕自己的男人,都要抖抖架子的,反正对方也愿意接,这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有趣游戏。

    接着两个月,桂春生都住在广州,周长城每月都去看他一回,看他和裘阿姨关系已经修复,更胜从前,暗笑,果然追女孩子还是要花心思的,也是放下一桩心事,回去和万云还开了瓶酒庆祝。

    桂老师找到新的寄托,对周长城和万云来说是大好事一件,他们原先多次提过,要把桂老师从香港找回来,结果他回来后一直在家帮忙带孩子,一直在为家里付出,家中有桂老师在,他们两口子倒是可以腾出手去忙自己的事。

    周之慎年纪小,桂老师花了很多时间去陪伴他,周长城和万云很过意不去,这次他愿意在广州住一阵子,找回属于自己的交际世界,情感上又有了个新的调整,是让人很开心的事。

    不过万云是被周之慎这小不点儿给缠住了,到哪儿都得带着他,只有亲眼看着才觉得放心。

    新云城的生意一直都没上去,周长城把能去拜访的客户都拜访了,每个月订单没有断过,但总体报价不高,还完债后几乎没有盈利。

    自从创业后,在朋友的介绍下,周长城也认识了几个跟他一样刚起步的朋友们,大家坐下来交流时,发现各有各的烦恼,厂里的现金流就是最大的问题,每个人天天都一堆的问题要去解决,有人说开发不了订单,已经失眠好几天了;还有账务理不清楚,家里亲戚胡乱插手的。

    每到这种时候,周长城都很庆幸,小云坚持把每一笔账都记清楚,整个厂子虽然事情多而杂,但终究条理是清楚的。

    现在的周长城,跟在昌江不停想着升职加薪的周长城,又更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个台阶叫拨乱反正,调整一切,适应现状。

    创业这种事,是没有‘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种说法的,人是否能把这事儿做成,天时地利人和的要素一个不能少,董孝武说得对,创业是个九死一生的游戏,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只能不停向前奔跑,绝对不能停下来,如此才有机会挤过那座独木桥。

    本来周长城是想给自己五年的时间来创业,他当初和万云说,要是创业不成,大不了就回去打工,也才走了半年的路,他就已经完全放弃这个念头了。

    就像之前万雪开店时,天真地说想开就开,想关就关。万云笑说等开过店,就知道只有长期坚持下去才会有长期收益,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口气必须一直憋着,绝对不能散,只要稍微一松散,前面的努力就打水漂了。

    周长城现在感受到了那种必须憋气的感觉,整个厂子的发展全在他身上,如果他的决定做错了,哪一步走错了,那所有的员工都会跟着变动,再加上家里原先给了他这样多的支持,万云没有全身心去拓展餐厅,而是把八成精力放在照顾周之慎身上,她为了家庭已经做出了很大的退让。这些周长城都是看在眼里的。

    还有周之慎,年纪那样小,又那样脆弱,在他出生时候,周长城就发过誓,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过以前那种贫困的生活。

    所有的理由,既是周长城的压力,也是周长城的动力。

    生意状况一般,周长城的睡眠很分散,睡梦里还能梦到老家曾经破败的房子和电机厂十几人一同睡的大通铺,但一醒来,妻子和孩子都在身边,又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很远了,挣来了许多安全感,那些压力在夜里慢慢散开,他渐渐适应了与这种必须往前冲的憋气感。

    第227章 第 227 章

    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如果掉入水里, 为了求生,会拼命挣扎向上划,不论以多难看的姿势, 只要能得救, 能上岸就行。而一个刚开始成立的公司,为了不死亡,也会做出许多自救的措施,有时候这些措施可能看起来很可笑, 可回头去看,全是满满的、喷薄的生命力。

    厂里虽然每个月都有零星订单,但没有办法做成持续下单的客户,所以周长城每日一睁眼都要绞尽脑汁想办法去找客户找订单回来, 养活有限的几个员工, 把公司给开下去,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不能心态崩溃, 得以乐观的面貌出现。

    万云自从开始做茶叶礼盒生意后,总是要到专门售卖礼盒的店里去购买盒子, 价格高端些的是古朴的陶瓷罐,大部分的是普通的纸盒或铁盒,装茶叶的铁盒外头用激光印着字或画,从工艺制造的角度看是不难的, 新云城的机器完全可以开模量产,于是她积极地跟礼盒店的老板打好关系,又透露出自己家里也有工厂在做模具生意,可以做这种礼盒, 就在深圳,送货上门, 批发价也便宜。

    因为万云每次来购茶叶礼盒的时候,数量总是很大,几百个购买,属于大客户,所以那卖礼盒的店家也愿意跟她打好关系,约了时间,一起去新云城看了一圈,决定先定制两千个红色的铁盒,上头就写着“喝精品好茶,品百味人生”的字样,数量不大,利润非常平,也就是赚个开模费,但这只是他一家的订货量,深圳可还有好多个茶叶城呢。

    周长城原先是管项目的好手,现在新云城基本上没有项目给他管了,他主要的职责是销售,万云给拉的这个做茶叶铁盒的客户虽然订单量小,两千个盒子算下来,赚了不到五百块,但给了他们两个一个启发。

    新云城实在没单了,就开始批量生产这种能装茶叶的铁盒子,盒子上印着红茶、绿茶,还有祥云等字样花样,也可以按客户的要求接受特定的图案,接下来,周长城和万风两个天天出去跑客户推销这批盒子,很快周围但凡是卖茶叶的店铺,多少都进了一些货,广州那头能联系上的店家也都去了,钱赚得不算多,重要的是账上流水跑动起来了。

    不过一家家去跑客户,又是在夏季,天气热不说,也是茶叶送礼的淡季,很多商家就适当进一点,只说后续需要的话再打电话去订。

    跑客户实在是太费人了,万风老说自己两条腿都跑细了。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决定按客户订货量,给万风发提成,以来提高小伙子的积极性,铁盒子卖得越多,他拿的钱就越多,提成方案一出来,万风果然又活了过来,不用周长城督促,他自己就列了个店铺名单,每周都准时打电话去问这些老板要不要补货,他能送货上门,谁能不爱这种亲手挣来的钱呢?嘿嘿。

    万云的闲云茶室一直在给企业供货,有一回她看到铁盒上“品茗”两个字,心血来潮,让周长城在铁制礼盒上印制了客户的名字和图标,采购看了觉得有趣,拿了盒子回去给领导看,大家都觉得很有企业特色,一拎出去,个个都知道是公司发的,于是在中秋节采购礼品前夕,光是这种盒子的茶叶就进了三千多盒,其他的山货也陆续有订单过来,不比去年底少,那阵子万风开着那辆小破面包车,送货就送了好几天。

    不是万云骄傲,把这个客户伺候好,她开张就能吃一年,真是多亏董哥当初愿意介绍,不过她这种在礼盒上印名字的方法很快就被抄袭传开,就显得一点儿也不特别了。

    除了做装茶叶的小铁盒,周长城万云和万风坐下来发散思维时,说到现在杂货店里卖的很多家用产品,脸盆、垃圾桶和水杯,全是塑料制品,他们可以做出来,批发给那些杂货店。恰好现在是九月份,正是各个学校开学的时候,即使拉着这些东西到校门口去摆摊子,也能赚钱。

    广州的学校多,周长城看不得机器闲下来,就真的产了一批这种简单便宜的塑料品,开学季时和万风两人开着面包车做成个流动摊贩,产品是卖出去了,就是钱没挣多少,这对姐夫和小舅子也晒了个墨黑回家。

    到了家里,刚冲过澡,万云发现他手臂和肩膀都晒得黑白脱节了,而周长城伸出手要去抱已经会满地爬的周之慎时,周之慎被眼前黝黑的爸爸吓得直哭,无意识发出“妈妈,妈妈”的叫声,万云则在一旁笑出声来。

    臭爸爸周长城不顾周之慎哭,硬是要把儿子抱起来亲了两口,还拿胡子扎他,把人扎得哭得更厉害了,哄不住了才还给万云:“臭小子!才几天不见,爸爸都不认识了?”

    万云哭笑不得接过被周长城亲哭的儿子,给他擦泪擦鼻涕:“好了好了,不就被爸爸亲了几口嘛,不哭了哦宝贝,爸爸最爱你了。”

    周之慎一个不到十个月的小人儿哪里听得懂爱不爱,在万云怀里伏着哭,还拿小短手去擦刚刚被亲过得地方,万云拿起一个小鸭子逗他,小孩儿一下就笑了,也不记仇,笑得眼睛眯起来,纯真无邪,人又长得白白胖胖,看着真像只小猪崽,让人抱起来爱不释手。

    这小孩渐渐长开,是越来越像周长城了,旁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亲父子。

    “不行,我跟阿风还是不能这样自己上阵卖东西。”周长城在外忙了几日,回到家,全身心放松下来,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双脚打开,摸着头上的短发,大概是晒黑了,轮廓更显幽深,那管高挺的鼻子凸起,耐看得让人觉得失神。

    他否认了卖塑料脸盆水杯这条路,不是周长城不能吃苦,是方法错了,他代表的是生产源头,不是零售方,他的工作重点是要搞定中间的经销商,要让人给他赚钱,不是自产自销,路子不对,同志仍需努力调整。

    “如果用新云城这个商标继续注册家用产品,能不能找到进超市货架的机会呢?”万云哄好儿子,又把他放在地上爬,有些心疼周长城晒成这样,广东九月的太阳毒辣,把人都晒掉皮了,忍不住过去摸了摸他的脖子和脸,“也不会找个阴影地方摆摊子。”

    天气热,夫妻两个感情好,有几日没见了,还是靠得紧紧的,周长城把人搂着,觉得小云生完孩子后,身上多了点让人想入非非的肉,贴过来时,女人的手感特别好,光天白日的,周长城竟起了反应,忍不住转头去悄悄摸了一把,正想转头亲她,又看到周之慎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嘴里还“啊啊喔喔”地乱叫,他不自然咳嗽两声,故作凶相:“看什么看,玩你的玩具!”

    “你凶他做什么?”万云脸上发烫,看丈夫的眼神里都要拉出丝来,推开周长城的身体,往旁边坐了点儿,又被一股男人的蛮力揽过去,依在他胸口,小声嗔道,“等会阿英姐要看到了。”

    周长城快速转头,看到阿英姐在院子里晾那小屁孩的尿布,抓着万云啃了两下才说:“只要我们够快,她不会看见的!”

    “跟你说正事儿呢!不正经!”万云拍开他乱捏的大掌,脸上红红的,“你儿子看着呢!”

    “看着就看着,爸爸妈妈亲热他才能出生。”周长城现在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但毕竟是白天,还是努力压制了一下,把万云的唇吻红,不舍道,“晚上等他睡了再说!”

    “进超市当然好,就是要想办法去谈。”周长城接上万云刚刚的话头,“原先我听一个也是做注塑品的同行说过,进超市的费用跟条款很多,成本打得很平,量能走起来就有赚头,但是回款也麻烦,所以最好能找个代理商去做,如果自己亲自跟进的话,估计是赔本赚吆喝。我的目的不是做家用产品,也不是要做日用品品牌,这条路怕是行不通。”

    “既然这样,那不如找那些专门做日用品的厂子,他们用的那些瓶瓶罐罐,几乎都是塑料的,每月出货量又大,我们总有机会。”万云一听周长城的说法,立马就转过弯来了,又提了个方向。

    现在厂里生意真的非常一般,还给罗四桢第二次的五万块钱,还是万云从餐馆里挪过去的,而林彩虹那儿还有八万的欠债,桂老师虽不在乎他们还不还装修款,但这也是一笔不能赖的账。

    1996年已经过半,他们的债务压力依旧很大,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彻底还清,罗四桢是拖不得的,如果不能全部还上,只能跟林彩虹商量再给点时间,不过要多支付利息。

    周长城伸手摸摸自己皱起来的眉头,这种小件的注塑品不是不能做,成本低,利润也低,一定是大量走货才能赚钱,所以他并不是太倾向做这种生意,可目前来说,他的选择真不多,那些利润高的产品订单谁都想争着要,新云城现在没有很大的竞争力,小云说得对,如果能跟一些日用品的公司打上交道,那至少能把现金流盘活。

    每每说到到这种事,周长城都会感慨:“要是彭鹏那个厂子还在就好了,至少还能找他谈谈。”

    新云城每月也有订单,但赚的钱有时候能抹平当月开销,有时候则完全不足以养活厂子,甚至有两个月给员工的工资,都要万云从其他地方转过来,若是到了还债和给供应商付款的日子,万云这个财务要把家里所有账本都拿出来盘算,还得尽量合法合规。

    她本来只是个学了个初级会计,现在都要慢慢做成熟手了,江曼总说这是实践出真知,还夸她干得好,有进步是好事,但万云只觉得皮都要扒了一层。

    钱的事很紧张,心态也总是起伏上下,夫妻两个时不时都要鼓励对方不能放弃,要想办法把厂子周转下去。周长城这个一厂之主,只在身上常年带着一千来块的现金,多了就没了,说出去都难以相信,几十万的厂子,新云城账上的现金少到几乎没有。

    中秋节之前是万云最忙的日子,这是个举国欢庆的大节日,各家各户都要送礼,除了月饼,最常见的就是茶叶和水果,她的礼盒走得快,除了董孝武介绍的大企业,有些小单位也会找她拿个几十盒的茶叶,尽管订单零碎,但每日都有忙头。

    她带着万风忙的时候,周长城就让阿英姐把孩子带到厂里去,时不时分个眼神看着这满地爬的儿子,小尾巴要长牙齿,牙龈痒,什么脏兮兮的东西都往嘴里塞,还流了满兜口水,周长城这个当爸爸的一点也不嫌弃,给他擦口水换尿布,还拿着相机拍下许多有趣的瞬间。

    而桂春生本来只是打算在广州待两个月的,后来一直延到中秋,从香港回到大陆快两年,他终于把裘松龄给掰回了头,赢得美人归。

    原先裘松龄虽和他有往来,要是遇上周长城万云生子创业的大事,都会过来捧场,但对着桂春生,态度总不大热络。桂春生当初是自己坚决要离开的,心中理亏,对她有愧疚感,因此这次追女人时可下了许多功夫,连挂念着周之慎,也很少回去看了,裘松龄看他还算有诚意,竟然松口,吃了回头草,现在老两口打算着养老计划,准备以后就在广州和深圳两地各住半年,能跟家人在一起,也能时常和老友们相聚。

    因为周长城要做生意,所以桂老师的车一直放在深圳,他要回来的时候,中秋节已经过去,恰好是朱哥和丹燕嫂在琶洲新居落成的日子,朱哥邀请他们一家人去喝喜酒。

    万云等人自然是义不容辞,带上周之慎和阿英姐,回广州一趟,顺便把桂老师接回来住一阵。

    朱哥和丹燕嫂买的地皮很大,他们是直接和村里买的,还似模似样建了两栋三层的小楼,想着以后两个儿子结婚生子也可以在这儿住。至于朱小妮,朱家还是老思想,这是长大要嫁出去的女儿,朱哥打算给她买个能收租的商铺,房子就不建了。

    朱哥的老娘施婆婆是传统的老人,坚持认为住新房要在家里摆酒宴请宾客,于是朱哥和丹燕嫂就在家里张罗了十五桌,请餐馆送饭菜过来,连请两天,在广州的老乡、朋友、老家来的人,还有朱哥的合作方,全都轮流请了个遍,好好热闹了一番。

    周长城万云带着周之慎出席,周之慎那日特别争气,从上车后就一路睡睡醒醒过去,到地方就完全醒过来了,醒来后见到那么多人就开始兴奋,第一次见这样热闹的场面也没哭,反而露着两个小米牙乱叫,任由丹燕嫂和施婆婆抱着逗弄。

    “这小子,手脚真有劲儿!看样子长大了跟长城一样,又是大高个儿。”冯丹燕抱着长大不少的周之慎,稀罕得不得了,捏捏手又捏捏脚,“这是怎么养的?怎么跟个神仙娃娃似的!”

    施婆婆现在年纪更大了,完全看不出她曾经刻薄的三角眼,双眼黄蒙蒙的,竟变成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费劲地从兜里掏出个红包给第一次见面的周之慎:“好宝宝,听话话,长高高。”

    朱文朱武和朱小妮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他们都记得云阿姨,没想到云阿姨竟然生出个这样小的宝宝,小心地握着周之慎的小手,三个小学生还想抱着弟弟出去玩儿。

    不过万云没让这几个孩子把人带走,现在拐子和小偷猖獗,她是护崽的妈妈,不能让孩子离开视线。等周之慎玩累了,喝过奶睡着后,万云把孩子放在婴儿车里,交给阿英姐,让阿英姐千万看着他,除了她本人,谁来都不给抱走,又让周长城时不时也盯着,随后起身跟丹燕嫂一起去参观他们的新居。

    周长城让阿英姐推着睡着的儿子,坐在他隔壁容易看见的那桌,顺便跟朱哥他们喝酒,看能不能把原先说过的钢铁脚手架这个单子重新谈起来,朱哥也太会扯了,都快一年了,说要找新云城做脚手架,现在还没点动静,他必须得问问。

    丹燕嫂的这两栋房子地基标准是按着七层楼高来打的,距离只能用握手楼来形容,只浇筑了三层,是因为朱哥再凑不出钱来了,只说以后有钱再往上加楼层。

    万云内外看了一遍,跟路上见到的农民房相比,没什么区别,四方四正,三房一厅,特色不大,里头的家具也完全不如自己深圳的小院儿家里雅致,都是大路货,很符合朱哥和丹燕嫂两人粗糙的风格,毕竟自己家里是桂老师亲自挑选的,桂老师可不是在吃住行这些方面委屈自己的人,她跟城哥也是跟着沾光不少。

    不过参观是小事,大家聚会说话才是正经。

    丹燕看万云生完孩子恢复得不错,夸她:“以前觉得你姐像杨钰莹,现在看你长了点肉,看着也不差嘛。”她是典型的少./妇审美,结了婚的女人都不算数,必须生过孩子的女人,才能进入冯丹燕的审美范畴内。

    “嫂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讲。”万云笑,这个丹燕嫂,说话总是让人啼笑皆非。

    “你们是第一天来的客人,趁着我现在还有精力,咱们快点说会儿话,不然等会儿我就要出去招呼其他人,顾不上你了。”为了这场新房喜宴,丹燕嫂这个女主人忙一个月了,也累瘦了一圈,拉着万云的手,找了个可以看到周之慎婴儿车的角落,问她,“你们生意怎么样?”

    这真是,天天都烦恼的事情呢,万云笑言:“丹燕嫂,你可真会挑话题,我跟周长城每天都在发愁,没有大单子,每个月做的那些小打小闹的单子,只能好好歹歹先活着。”

    “哎哟,你既是万老板,又是老板娘,都说自己日子过得不好,我这种连个店都没有的家庭妇女岂不是更艰难了。”为了起这新房子,冯丹燕忙里忙外,已经好久没有出去卖面条儿了,只是她和朱哥一直说想开店,从万云第一年到广州就开始说,说到现在还没开成,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重新提起,说起来她还挺会自嘲,见万云只是笑,又说到另外的事,“阿云,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回去跟长城,还有那个桂老师也说一声。”

    “怎么了?”万云好奇地问。

    “我们搬出来的时候,听人说有地产公司要征收珠贝村的土地和房子,往后要建带商场的大型小区,还说要建什么地铁,到时候会有征收赔偿,不是补地就是补钱,占地越多补偿越大,好多村民已经开始往自己的房子上加楼层了,就是为了要多点拆迁款。”丹燕嫂对万云掏心掏肺的,百忙之中也要把这个消息和她说一声,“也有人趁着征收政策下来之前,买珠贝村和附近的房子,想浑水摸鱼。”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的那个小院儿包括地皮在内都是自己的,如果不卖的话就等政策,如果要卖的话就挑个好价格,别亏了。”丹燕嫂从前就爱东窜西窜,这些事情她清楚得很,因此说得也很清晰,“我看你们都没回去过了,担心你们被人忽悠,低价就出了。”

    万云惊讶,她因为一到深圳就查出了怀孕,后来生了孩子,也走不开,就一直没回过广州,城哥倒是时不时回来,但更多的是在其他地方拜访客户,而桂老师基本上都住酒店,他们确实没听到这个拆迁的消息,想来也只是刚起头,政策还没出来,立即答应:“知道了,我等会儿就跟他们说一声。”

    她们两个女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周长城和朱哥也在聊天。

    朱哥住新房,是大喜事,周长城已经跟他喝过三轮酒了,诚意给得足足的,趁着朱哥还没喝上头,赶紧提了之前说的那个订单:“朱哥,你和那帮弟兄商量得怎么样?要开始对脚手架进行改革了吗?兄弟我一直等着你呢!”

    自从参与到海南炒地皮这件事后,朱哥在经济上元气大伤,赚钱方面也没有刚到广州时那么顺畅了,再加上还有好多工地欠款一直没收回,他做事情就变得有些缩手缩脚,打击多了,熊胆也变怂了,之前确实有承建商要求他们用钢铁架换下竹子和木头架,但那都是成本啊,包工头们也不想搞这些东西,正互相扯皮拖拉呢。

    如果他要在周长城那儿下单做钢管脚手架,要不就跟其他人合伙,要不就自己出一大笔钱。可闲置不用的话,还得租个仓库存放,其实认真算下来,是一笔不大合算的买卖,只是之前放话出去给周长城,说一定会做,话说太满,现在多少有点收不了场。

    “兄弟,我这我这刚起好房子,”朱哥此时恨自己酒量太好了,只好勉强装作歪头歪脑的样子,指着身后的屋子说,“刚起来的房子,还欠了一屁股债呢。”

    周长城跑了这么多客户,也能看懂朱哥那点儿小心思,顿时又觉得有些无味起来,这个朱哥,牛皮吹大了,搞得自己抱了一肚子希望过来,现在又变成这个结果,不过他也没有勉强,跑业务本就不能太过依赖某一个单一的承诺,只尽量把话说得好听:“朱哥,一时手紧,总会时来运转,反正我的厂子就在深圳,你一声令下,我立马开机器给你干活,随时待命!”

    朱哥原来喜欢周长城厚道,现在则是喜欢这老弟的日渐圆滑,说话让人能下台:“行,有哥儿们这句话,我朱哥肯定记得!”

    在朱哥那儿吃完中午饭,万云开着车,把阿英姐送到罗姐那儿去,又载着周长城和熟睡的孩子回了珠贝村。

    路上,她把冯丹燕说的那些话告诉周长城:“晚点要记得跟桂老师说一声,珠贝村小院儿的地契是他收着的,看他是什么打算。后续你再到广州找客户的话,也适当打听一下这边拆迁是什么政策,珠贝村占地不小,到时动静应该会很大。”

    “好。”周长城喝了点酒,不至于醉,但是很犯困,半眯着眼靠在窗户上,烦恼失去朱哥这个订单的事儿,事情怎么能这么不顺利呢?

    这次回珠贝村,是因为怀念,原先就听说小院儿里长了杂草,几个房间都长蛛网和青苔了,桂老师看这儿无人居住,也没有再回来打理过。

    这是他们在广州的第一个家,从1987年到1995年,住了八年呢,怎么会没有感情?

    可房子是一定要用心去维护才能保养得好,如果长久不住人就是会失去人气,其他的动物植物就会过来占领地方。

    一下车,吹吹风,周长城就醒了,抱着还在睡梦中的儿子,沿着曾走了千万遍的珠贝村二巷,回到原来的家里,万云掏出钥匙去开门,门锁都生锈了,开了好一会儿才打开。

    丹燕嫂要是在珠贝村,还会来打理一番小院儿,现在她也搬走快两个月了,院子里杂草丛生,鱼池干枯,原先在院子里建的大灶也布满了灰尘,灶台上,城哥焊的铁皮还在,一下雨时,这铁皮“滴滴答答”地响,扰人清梦,楼上楼下的房间还有些他们没搬走的家具,书房倒是空了,桂老师全都搬到深圳去了。

    在深圳家新的书房里头,万云只看到桂世基的那本书《小王子》,但没有找到桂老师原先留下的那十多封信,他应该是自己处理了。

    周长城和万云都猜测,桂老师本来想着是再不会回来的,所以愿意把自己的过往开诚布公地告诉了两个亲近的小辈,也当是留个念想,让人往后也能记住他和他曾经经历过的人生,桂老师虽然总是一副骄傲的样子,可他也害怕被人遗忘。谁知后来还是从香港回来,大家继续亲亲热热地住在一起,以他那样强烈的心性,又带点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恐怕不会乐意小辈们当面提起那些并不光荣的往事,所以大家还是当做没发生过好了。

    万云上楼,踩了一地的落叶,打开原来他们住的房间,里头的床板和桌子都在,有些伤感,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眨眼又快两年了。

    此时周之慎在周长城怀里转醒了过来,小孩儿怕热,睡出满额头的汗,万云掏出手帕给他擦脖子擦额头,看他乖巧地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双手抱着爸爸的脖子,也不胡闹,像只乖乖的小猪,似乎还没睡醒,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像是在打量自己在哪儿。

    “你就是在这儿来的。”周长城拍拍这小猪屁股,又忍不住亲儿子一口,“真会挑时候,爸妈要开始新生活,你就来了。”

    万云被周长城一提这件事,嗔他一眼:“你倒是带着儿子找来处了。”

    “小云,到时珠贝村如果拆了,他就真没机会来看看这地方了。”周长城也有无限感慨,每一个小家都见证了他们的成长和生活,当然会舍不得,想起来也有很多难忘的回忆。

    “那我们在广州再待一日,把桂老师喊过来,咱们在这儿拍张照片,也当是留个纪念。”万云如此提议。

    周长城搂着儿子说:“好。”

    第228章 第 228 章

    珠贝村可能要拆迁一事,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对桂老师提起,桂老师表示早先已经听说了,他向来是那种喜欢拥有土地的思想, 但时代城市建设进程的大潮流是他不能阻挡的, 他不愿意折腾太多,等政策出来,在尽量保全土地所有权的情况下,随众村民的选择走就是。

    带着不舍的心情, 大家又回了一趟珠贝村,尽量留下影像,现在生活的主要阵地是在深圳,往后想再回来, 可能也没这样人齐了。

    在广州待了两日, 见了裘阿姨和三两个昔日朋友, 还是要回到深圳去, 投入人生的洪流中。

    一早上,秋日的阳光落在地面和人的身上, 金灿灿,暖洋洋的,令人周身自在,周长城转着方向盘, 准备出海珠往城际干线开去,广州地方比深圳大,马路路况也复杂,但这两日总觉得海珠的路上大巴车很多, 一辆辆往琶洲的方向开去,也不知是什么日子?难道是开什么大会?

    他等红绿灯的时候, 看到左手侧边有辆商务车,转头一看,有几个头发蜷曲,浓眉深眼,说着英文的外国人在交谈,他摸摸下巴,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等过了红绿灯,周长城忽然一拍方向盘,不小心拍到中间的喇叭,短促一声响,人也叫起来:“错了错了,方向错了!”

    “怎么了?前面的路牌不是写着‘往深圳’的方向吗?”万云坐在副驾驶,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又赶紧回头去看阿英姐怀里抱着的周之慎,怕周长城高亢的声音吓着孩子,好在周之慎被前面的声音吓得震动了一下,并无大碍,双手抱着奶瓶继续喝奶,那双不老实的脚则是还在乱蹬。

    桂老师也倾身上前,紧张地问:“什么东西错了?走错路了吗?”

    “广交会!”周长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怎么就把这个渠道给忘了?真是蠢材!”

    万云一听周长城的话,又四处看看那些运着各国参展商的大巴车一辆辆路过他们旁边,也很快反应过来了,对,广交会!这么大个找客户的平台,怎么一下子就没反应过来呢?亏他们在广州待了这么多年,天天兜着圈子请朋友和上下游合作商介绍客户,竟把最直接的渠道给忽略了,确实该自责一番!

    九十年代,全球的沟通渠道不算通畅,互联网没有普及,国际电话打起来也很麻烦,快速联系的方法还是传真,但昌江这类外贸公司能做全世界的生意,除了在当地外聘一些行业销售,还有就是每年都花很多钱派人出去参展或观展,有时候面对面聊得好,信任度上来了,有一些订单直接在展位上就签合同了,是很直接的挖掘客户的方式。

    展会上有意向做生产的参展商,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对目前的新云城来说,都是很好的接触机会,何况城哥是会英语的,虽然是哑巴英语,但基础读写没问题!

    “那我们今天去看看开什么展,吃过午饭再回深圳。”桂春生听他们两口子一解释,也笑了,反正也不急着走,又问周长城,“名片都带了吗?”

    “带了,车上有一盒。”这些都是必须随身带的,周长城让万云去开副驾驶前面的箱盖,“那儿应该还有几本宣传小册子,等会儿一起拿出去,看能不能用得上。”

    “走,宝宝,今天我们去看看有哪些国家的人来参展了。”桂春生逗着阿英姐怀里的小孙子。

    最近周之慎在长牙齿,也在学说一些简单的话,万云一直教他喊爷爷,但这小孩跟桂老师亲热归亲热,说话总也转不了口,总是“啊耶,啊耶”地叫,惹得大人们发笑。

    很可惜,这次的展会是家纺展,跟加工类的制造业没什么关系,不过既然来了,大家都决定下车买票进去看一看情况。

    阿英姐还是第一次在一个空间内见到这么多跟黄种人不一样长相的外国人,一直啧啧称叹,不停跟万云说,甚至还指指点点,问题层出不穷:“阿云,你看那个是黄毛,他旁边是红毛的,他们的毛发怎么那么多?身上的味道怎么那么浓,又香又臭的,嘴里叽里咕噜说的都是什么呀?都是从哪里来的,是怎么来到我们这儿的啊?”

    万云憋着笑,推着周之慎的婴儿车,在人群拥挤展馆里慢慢走着,把她的手打下来:“阿英姐,别指着人家啊,多不礼貌!”

    阿英姐在广州其实不是没亲眼见过外国人,但一下子见了一群,还是有些震撼的。

    婴儿车外喧嚣,周之慎在里头听见鼎沸人声,不肯躺在婴儿车里,哭闹着非要大人抱着出来凑热闹,周长城只好把孩子抱起来,往他嘴里塞了个奶嘴,小孩儿挺着刚吃饱奶的小肚子,咬着奶嘴咿咿呀呀地看着跟自己不一样的人,身子左摇右晃,还和人乱笑,非得用点力气才能抱稳了。

    孩子有人看着,一旦融入这家纺的世界里,万云可就刹不住车了,哪个女人都拒绝不了筑巢的本能,总是被那些摸起来光滑柔软,看起来光鲜漂亮的布料和地毯吸引,以至于逛了半日,客户没找着,倒是买了两床四件套和两块地毯回去,这还是她第一回激情购物。

    跟展馆办公室要了份后面两个月的展会排期表,周长城看着上头的安排有个亚欧国际五金工具和亚洲照明展,准备过来碰碰运气,不用搭展台,租个小桌子和椅子就行,很多行业都是相通的,要是能接到单子,单纯做配件,也够新云城忙活的。

    回到深圳后,周长城有了新的方向和希望,开始积极打电话联系亚欧五金工具展的主办方,最后让他抢到一个在展馆边缘的位置,对新云城这种小公司来说也够了,随后他没有再胡乱拓展客户,也停止去搞那些塑料脸盆之类的东西,而是开始认真准备挑选自己要带去参展的产品、名片和宣传页,准备带郭顺和万风一起去。

    为了参加这次展会,万云从公账上支出五百块钱,给他们三个买了新衬衫和西裤,还叫裁缝在上面机绣了“新云城精密制造”几个字。

    万云本来也是要跟着去的,但桂老师那几日准备回香港,阿英姐看不住现在爱乱爬的周之慎,再加上厂里、餐馆和闲云茶社也要人时不时去“巡逻”,所以就留了她在深圳留守大本营。

    周长城带着两个员工再次回到广州,第一次参展,好多流程都不熟悉,好在他本身就是干流程出身的,不懂就张嘴问,路在脚下,何况还有两个还算靠得住的帮手。

    第一日早晨,参展商提前进场布展,他们一早就交钱拿到桌椅,找到自己那个九平米的展位,摆上展品和公司的介绍页,把万云找广告公司给新云城做的海报贴在白色的展板上。

    海报内容简单粗暴,最上面是一排模糊的机器,中间有一行字——“新云城精密,解决您的一切模具和注塑品需求”,底下是地址和联系电话。

    这标语口气大的,仿佛吃了大蒜,小小的新云城能造出飞机大炮来。

    早上十点钟左右,展馆才陆续有专业观众慢慢进场,但很少人会走到他们这个角落里来,跟他们同一排的,大多都是这种小厂商,从全国各个大小城市过来寻求机会的,也算同行,大家还互相交换名片认识了一圈。

    周长城和郭顺万风说好,他们三个带着名片和公司宣传页,轮流出去扫馆,要是有合适的就留名片,或者把人带到展位上交谈,也当是来长长见识的。

    周长城迫不及待地把整个展馆绕了一圈,看到很多生产钢管、铝材、阀门的商家,不乏大牌子大厂家,电视广告都上过,一些有钱的商家拿到的展位面积特别大,搭建也很有特色,有个做管道的,整个展位设计做得跟个三通管似的,令人印象深刻,看得周长城颇为眼热。

    中国厂商和国外厂商都有,因为工业部大力扶持工业出口,所以展馆里更多的是国内的厂商,控制了一定的展位出租比例,主办方还邀请了一些大品牌方的负责人或骨干过来分享行业经验。

    广州在九十年代的展会已经做得很成熟了。

    周长城听了个做挖掘机斗杆和动臂的工程师分享,说的全是他们公司的历程和产品,几乎是背诵简介,没听到其他有意义的内容,转身就走了,不如到展位去看展品,他本来就对工业很有热情,在看到不错的产品都会停下来认真研究,跟对方沟通做个大概的技术了解,又互相留下名片。

    刚开展,来展馆的人很多,熙熙攘攘,拥挤推搡,脖子上挂着参展牌的,都是想在这儿通过产品赚取财富的中青年们,什么口音都有,让人觉得这个古老的国家在九十年代工业即将要腾飞起来。

    就是周长城他们所在的那一片边角料地带都有好多人过来发名片,当然客户少,多的是找客户的同行们,不过也有些对新云城感兴趣的,还遇见了几个从前在广州就认识的朋友,他们刚得知周长城自己出来干,都说好有空要去深圳参观他的厂房,说不定有合作的机会。

    展会为期五天,前面连着三天,只有两个有实际意向的国内客户,一个是中山做灯具的,一个是惠州做机器齿轮的,不过他们还需要看过实际的厂房设备,才能真正下订单。因为现在套了个皮包公司来参展骗首期款的也不少,有些人装得人模狗样,侃侃而谈,但实际上干的是骗子行当,有些客户较谨慎,一定要见真章才肯花钱,毕竟谁也不想被骗钱。

    周长城很理解,给他们留了联系方式,让他们随时过来。

    而真正立马签订单的客户并没有,郭顺和万风是抱着很大希冀来参展的,新闻报纸上写的那些某某公司当场和客户签约了几十万美金的订单,都是别人家的神话,跟他们无关,新云城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此时两人都有点沮丧,守着小摊位可不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旁边有个公司的人无聊得已经开始打牌了。

    周长城心里焦急,但尽量不动声色,他要是不耐烦了,那员工只能更没信心,他做老板的一定要稳住,目前光是这个展位费他就交了八百,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进场费加起来成本都去了一千五,还不算食宿交通和前期的一些投入,全是成本。

    展会的第四日,除了参展商和一些特定的观展群众,普通观众基本上没有了,来的都是行业里的人较多,新云城所在的那一排摊位,已经有几个收拾东西走人了,恰好是中午,也没人来逛展,周长城让郭顺和万风出去吃饭,顺便给自己带一个快餐,他守着位子。

    趁着中午人不多的时候,周长城掏出收集来的一堆名片开始做分类筛选,看哪些是能为我所用,哪些是不要的,他正一张张看着名片的内容,忽然听到有人用英语问展馆的C区是从哪个通道过去,他们所在的是B区。

    周长城抬起头,看见一个满头银发,身材高大,戴着方块扁眼镜的高鼻子老外,在问他旁边摊位上的同行,但那同行又听不懂那老外说什么,正“啊啊啊”地疑惑:“这老外在说什么呢?我也听不懂啊,怎么就问到我了呢?”

    问路不是多复杂的沟通,周长城放下那一沓名片,站起来,深呼吸一下,这还是他第一回张嘴与外国人对话,用他在夜校学的带着浓郁口音的英文说:“Go straight,then turn left.”直走,左拐。

    那老外听了直说谢谢,周长城看他胸前挂着个中英文一体的观展牌,可能是主办方邀请来的客人,于是赶紧把自己的名片递出去,又主动走出来说,C区太远了,可以带他过去。

    那老外接过周长城给的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全是中文,他一个字也不认识,但还是尊重地收了起来,又拿起来周长城桌上的那几个样品看了看,指着那几个不锈钢的变形管件问:“Your product?”

    喔,这个听得懂,问是不是他的产品,周长城赶紧点头:“Yes, my company.”

    “Good for you.”那灰发老头拿起来看了点管件细节,赞道,顺便把自己名片也递给周长城。

    周长城双手接过名片,看到名片左上角有个颇为熟悉的公司图标,再一看那公司名字——艾乔森,暗自吸气,竟是之前昌江做过的一个法国客户,是做电气系统的,但是再往下看,地址却不在法国,而是在捷克,那口气又暗暗吐出,喔,应该是分公司,细细一看,是做建筑材料的。

    好在老先生的名片不是捷克语而是英文的,周长城全都看得懂,刚看懂,吐出的那口气又重新吸回胸腔内,职位是捷克分部的采购总经理,叫皮特·诺瓦克,好家伙,简直是天降大运,赶紧客气地称他诺瓦克先生。

    两人边走边进行着简单的对话,周长城把自己拥有一家小公司在找客户的事情,吭吭咔咔地跟诺瓦克先生说了出来,还说自己在工业方面有超过十年的经验,新云城是一家在快速进步发展的小企业,目前机器完备,项目流程也很完整,做了不少建材类的产品,他诚挚邀请诺瓦克先生和他的团队到深圳去参观。

    诺瓦克来中国有十几回了,前面一直去上海,这是第二次来广州,还没有去过深圳,听闻周长城不停夸奖深圳是个港口和物流如何发达的城市,又临近香港,国际货运特别有优势,顿时觉得这年轻人很会抓重点,尽管他们在中国采购是贪图这里的价格低廉,但若是在物流方面能节省一番,也是个令人花时间去选择供应商的因素,诺瓦克对周长城那不流利的英语也不觉得麻烦,偶尔听他嘴里蹦出两个发音不大准确的专业术语,还觉得挺亲切。

    把诺瓦克送到他的位置上时,周长城背后都出了一层汗,自从夜校毕业后,他从未张嘴说过英语,老师教的那些简易的语法全都忘了,想到哪个单词能表达就用哪个单词,也不管是否词不达意,不管了,表达了再说,从前昌江只是需要他在文件上用到英语,平日开会是不需要他开口的。

    诺瓦克的三个伙伴看他和一个高个儿男人一同走过来,都有些惊讶,问他刚刚逛到哪儿去了,大家明明一起出去看展,一转眼几个人就分散开了。

    诺瓦克用捷克语快速和他们说自己刚刚去个洗手间出来,就没看到人,展馆大,走岔路了,周长城好心肠就把他送过来了,另外三个捷克人又跟周长城握手,周长城赶紧打蛇随杆上递名片,只恨上面没有加上英文的。

    恰好出去找诺瓦克的翻译也回来了,是个高瘦的年轻女孩子,微微吊梢眼,涂着个大红嘴唇,头发盘在脑后,踩着高跟鞋,穿着黑色职业套裙,看起来很有野心,不太好惹的模样,她夸张地张开双手,颇为亲热握住诺瓦克的手臂,用英文问他到哪儿去了,她好担心。

    周长城站在一边,不想走,特别想问诺瓦克先生,现在立刻要不要去他公司看看,他马上就能开车回深圳,周长城实在太想要个国外客户给自己公司做背书,也太想打开一条新渠道了。

    诺瓦克看出这年轻人的意图,笑说他们接着在广州还有几日的行程,五日后要去香港坐飞机回捷克,经过深圳的话,可以预留半天时间到他那儿去看看,大家交个朋友,说不定有机会合作。

    “当然,我随时恭候。”周长城和诺瓦克先生再次握手,尤为不足,指着自己名片上的地址和电话说,告诉他,让司机送他到这里来就可以,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摊位上。

    周长城到摊位时,郭顺和万风也带着盒饭回来了,都问他去哪儿了,摊位上都空了。

    但此刻周长城脑子里只有诺瓦克先生说的话,五天后会到自己厂里来的事情,他打开泡沫饭盒,机械地咽下展馆周围卖的不好吃又油腻的快餐,想着原先在昌江,梁志聪说过这家企业对厂房和技术的要求是什么,既然是同个集团的,虽然是不同的业务范畴,想必也有相通的地方。

    不行,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周长城想,快速扒了两口饭,又想着如何再次调整厂房!

    对了,展品,办公室的展品也不够,那些塑料件都拿下来,赶紧去建材市场买些样品回来填充!

    宣传册,英文版的也要做几份,五天内就要完成,翻译,在哪里找翻译?哎呀,刚刚怎么就忘了跟那个女翻译要个名片?

    事情真多,周长城推开盒饭,拿着纸一一写下来,要一点点去做。

    郭顺和万风看周长城饭都不吃了,只拿着纸笔工作,面面相觑,又不敢多问。

    等把要做的工作列得差不多了,周长城这才停下来,满脸兴奋,把刚刚遇到诺瓦克的事情说了,万风可能还不知道诺瓦克背后的集团有多大,但是郭顺知道,原先在昌江参与过的大项目,姚生每回都很重视,令香港的销售总监一定要参加,他也是很有印象的。

    郭顺拿着周长城递过来的名片,看着上头熟悉的图标,差点叫出来:“艾乔森!他们要来我们厂里参观吗?”

    “对,我们坚守到明天中午就回去,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周长城小心把名片贴身收起来,“不管成不成,但这次展会都不算白来!”

    万风不知道这个爱乔森和诺瓦克有多牛,但架不住他是那种人家高兴他也高兴的个性,下午干脆拿着剩余的那沓传单,不管是不是潜在客户,都满脸笑地发出去。

    还有人打趣他:“小伙子,这么高兴,看来这次参展签了很多订单啊?”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万风学着小孩儿的顺口溜去对付这些打趣问话。

    有人看他如此乐观,也认真看了一下他们的传单,还到他们摊位上去聊了会儿,又拿到几张有效名片,有个在深圳做建筑推车的吕总,他想找厂子做推车底下的万向轮,因为是在工地上使用,摩擦较大,想用耐磨的材料,过来和周长城谈了很久。

    周长城没有做过万向轮,不过他说:“吕总,你们提供尺寸,我们可以出设计图纸,这种耐磨的材料我们有几个可以供您选择,多做几样,试模安装时请您那边的工程师过来,试到跟您的推车匹配为止。”又把郭顺介绍出来,“这是郭顺,他是香港昌江精密制造出来的资深设计师,不论是设计还是生产,都很有经验,到时候可以由他全程跟进您的项目。”

    郭顺伸出手去跟吕总握手,大家就这样认识了起来,约好时间互相拜访对方的公司。

    最后一日,展馆就更加冷清了,周长城等人也不恋战,在展馆待了两小时,收拾所有样品,小心撕下那张“豪言万千”的海报,卷起来,一起拉回厂里去。

    没有办法,新云城资产少,就算是一张海报也还有其用处。

    第229章 第 229 章

    为了迎接诺瓦克一行人, 周长城郭顺万风三人回到深圳,修整半日后,立即开始分开忙碌起来, 买展品和调整厂房摆放是做惯了的事, 最着急的还是宣传页的英文翻译,一时之间还真是不知道要到哪儿去找人来做这件事。

    后来给新云城解决这个翻译问题的竟是桂春生和裘松龄,裘阿姨不用说,长久以来, 英语法语她都日常要用到的语言,而桂老师自小就学英语,只不过后来给他发挥的机会不多,前几年去了香港, 看中英文报纸和书籍的时候, 又慢慢拾了起来。

    好在新云城的历史短, 简介也少, 就是正反两个页面的的图文,桂老师对照着周长城提供的那些专业文字术语, 一段段翻译下来,让裘松龄过了一遍,没大问题就让广告店的人印制出来,还似模似样给新云城起了个Bigtime Manufacture的大气英文名, 大时代制造。

    反正裘松龄看到这个名字是先笑了一番,可也觉得无伤大雅,厂子大不大不要紧,项目多不多要不要紧, 气势要先出来,要有自信。

    万云和万风看着桂老师裘阿姨和周长城几人对着那些“鸡肠文”在那儿咬文嚼字, 都羡慕不已,有学识有文化的人就是让人佩服,只要有本事,似乎所有的阻碍都不成问题。

    到了夜里睡觉时,万云还可惜地和周长城说:“城哥,当初你学英语,我跟着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了几句,现在只记得怎么问路、问人家从哪儿来,其他的都忘光了,要不然我也能跟着你去接待那个诺瓦克呢。”语气里有淡淡的遗憾。

    周长城对于自己能坚持把接近两年的英语夜校课读下来这件事是很骄傲的,昌江本土培养起来的人才中,只有他是真正凭借着自身不断学习、不断增加竞争砝码跑出来的管理层,现在创业后,又发现了其他的瓶颈,比如与人交往和开发客户,所以等他忙完这一阵,又要开始调整自己身上不足的地方。

    今晚听到万云这样说,他也是颇为感慨:“小云,我们才三十岁,还好年轻,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是不能停下来,我发现人真的是不进则退,一定要想办法继续进修,不论是学什么方面的知识,都应该保持吸收四周新能量的状态,现在时代发展那么快,要是不保持上进,过几年肯定要落后的,连孩子都教育不了。看看桂老师就知道了,他每日都读书读报,看新闻联播,空闲着就出去和人交际,我觉得他身上就没有迂腐过时的味道,每次跟他说话都能感觉到他精神世界的强悍。”

    “我是打定主意,往后要向外贸出口这条道上靠的,所以我决定明年在附近继续找学校学英语,也不用学得多么专业,能跟客户做顺畅的基本沟通就好。”

    周长城的话让万云心潮起伏许久,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桎梏?只是之前总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没有找到想学习的方向,城哥说得对,不拘是学什么,总要有一颗保持向学的心。

    诺瓦克几人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末了,天气稍凉,阳光金色灿烂,滨海城市的天蓝得让人心醉。

    艾乔森这个公司向来注重品牌维护和工厂管理秩序,万云找了个厂家临时临急做了几件印着“新云城精密”的工服,还买了安全帽和防静电劳保鞋,众人换上后,只觉得精神都不同了,厂子虽小,但这一看,就显得特别专业统一,这些软性视觉效果,都是极不能忽视的待客措施。

    新云城第一回招呼外宾,万云秉着好奇心,也去了厂里,看周长城带着那几个身形庞大的老外从门口一路参观到工厂,再到样品间。

    跟诺瓦克一同来的,还有那日在广交会馆看到的吊梢眼女翻译,原来她叫徐菲,大学时学的英语和西班牙语,是上回那个展会主办方外请来的翻译,主要工作就是全程陪伴诺瓦克一行人,直到他们上机回国,服务才终止。

    众人与她也互相认识一番,交换了名片。

    诺瓦克这行人中,其中有一个应该是做技术的工程师,看着新云城柜子上摆放着的建筑耗材、建筑材料的样品,伸手拿了好几个出来看,郭顺想上去介绍这个产品,但无奈他根本不会讲英文,徐菲倒是可以,但一些专业的术语表达,如电镀工艺和拉丝工艺,就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周长城让他拿出纸笔,用数值和图画写出来。

    于是两个一中一外的工程师拿着纸笔站在展柜桌上“看图写画”起来。

    郭顺画出大概草图,上头标注了国际通用尺寸和模具术语,对方工程师一下子就“噢”了一声,拿过给他准备好的水笔,在郭顺草图的基础上,也画了两条线出来,写下几个参数。

    郭顺一看,这不是日常的工作内容吗?就是电镀工艺!原来他们也用这套!跟外国人沟通一点也不难,难怪周总说别发怵,立即Yes Yes地点头,继续画…

    周长城则是带着诺瓦克和另外两个人去看一些复杂的模具样品还有生产设备,绞尽脑汁想着介绍的词汇,表明自己公司是有许多做建材品经验的,完全可以承接国际订单。

    诺瓦克看完厂房和展品后,问了个问题,新云城是中国大陆的公司,艾乔森付款是用美金支付的,他问周长城要如何解决。

    周长城的英文听力真的非常一般,他甚至一下没反应过来诺瓦克先生说的是什么,徐菲就在旁边翻译,噢,对,付款,国际付款也是个问题。

    万云听罢,立即在旁边轻声说:“没有问题,我们有注册香港公司,本地账户和离岸账户都有,结款很方便。”说完觉得自己的会计班没白念。

    管他有没有,先说有再说,大不了花钱找中介去办理,周长城立即点头,又Yes个不停,但是“账户”这个单词怎么说?卡壳了。

    好在有翻译,徐菲把刚刚万云的话用英文跟诺瓦克讲了。

    诺瓦克那精明的鼻子翘起来,噢了一声,夸他们准备很完善,确实是个小而精的工厂,但是参观全程下来,也没有提到自己有什么采购需求。

    不过周长城本来也不准备一次性就把这个客户拿下,他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越是大的公司采购,在做决定之前越慎重,都是要开会看预算,一层一层批复下来的,像艾乔森这种跨行业跨国家的公司,供应商管理系统复杂得很,如果不够运气的话,得打持久战,有个好开头就不错了。

    临走的时候,周长城和诺瓦克站在新云城的招牌前握手合照,周围是那几个大肚子的捷克人,还有万云万风和郭顺,及翻译徐菲。

    万云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红茶礼盒,里头还有两把画着憨态可掬熊猫的纸扇,当然礼盒里还塞了新云城刚赶制出来的中英文宣传页和各类联系方式。

    红茶这些礼盒还好,但看到那熊猫纸扇时,几个高大的老外都瞪大眼睛,甚至捂着嘴:“Oh, panda, so cute!”

    徐菲拎着看着就颇为贵重的红茶礼盒,在旁边笑出来,她对万云说:“你们这个礼物还挺好,外国人就是拒绝不了熊猫,这一路上好多人都送他们酒和巧克力,他们反应平平,但一见到熊猫制品就发疯。”

    万云对徐菲的印象,跟周长城对她的印象一样,这个女面相看起来就不好惹。

    这一早上,除了翻译诺瓦克一行人的话,还没听徐菲讲过其他任何话,让人感觉很难亲近。

    送熊猫扇子是裘阿姨的建议,果然奏效了,万云听罢,对徐菲笑笑:“我是开茶室的,徐小姐平时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过来喝茶。”

    万云只是出于客气才说的这些话,本以为徐菲不会答应,谁知她说:“好啊,过了年我可能就到深圳来了,要是来的话,一定联系你。”

    真是令人意外的回答。

    不过生意人,不嫌朋友多,往后说不定新云城也需要这样的翻译,万云看着这个穿一身正装的飒爽女子,因为自己身份的变化,她又见识到另一种女孩子的面貌。

    看着诺瓦克的轿车走远,众人都觉得兴奋,虽然没有成单,但是有了接待外国客户的经验也很值得铭记。

    周长城准备把刚刚合影的照片洗出来,挂在会客室,还要印在新云城的宣传页上,照片下就写“捷克客户参观工厂”,是否真的客户,谁还能辨认出来?反正这年头,外国人的脸和身份,在中国还是很好用的,用来唬唬那些还有顾虑不下单的潜在客户,看,新云城连国外订单都能做,说明老外都认同我们是高标准保质量交付的,快来找我们下单!

    为了招呼诺瓦克这一行人,周长城放下了联系其他人的事,等人一走,立马就开始给展会最后一日遇到的吕强邦打电话,大家都在深圳,当即就说要上门去拜访。

    吕强邦的公司既出售建筑用品,也做建筑品租赁,因为物料多,需要占用的仓库和地方就多,他公司就开在深圳和东莞长安交界的地方,地租便宜,不过安全性则要打个问号,毕竟葛宝生就在那附近被抢过包。

    周长城和万风带了几盒茶叶,开着车到了强邦建材租售那附近,真是荒凉啊,工厂没几家,都是仓库,再走一公里,还有农田和鱼塘,及一些分散开的农民房。

    万风一下车就说:“姐夫,这地方怎么跟定安市的郊区似的,咱们没走错路吧?”他还以为只要是大城市,到处都是繁荣地带呢,现实告诉他,即使是在灯红酒绿的大地方,也有藏着蟑螂老鼠的下水道。

    “没错,就是这儿,人家牌子上不是写名字了嘛。”周长城把礼盒拿下来,叮嘱万风,“把车锁好,这些地方不大太平,偷车贼也很猖狂的。”

    只要是出门拜访客户,他们都是开桂老师的车,要是把车子弄丢了,那罪过就大了,万风赶紧从后备箱拿出轿车锁,锁了两重,才跟着姐夫去找吕强邦。

    在展馆跟吕强邦说话时,只觉得这人身上有很强的江湖气,不过看他递出的名片和提到的产品,也确实是做正经生意的,这回到他公司一看,那种感觉还真没错,说是公司,倒像是城市边缘的小帮派,仓库门口随处堆积的建材管道,披着塑料雨布,周围有十几个散坐着的青壮年,问清楚周长城的来意才让他们进门,周长城看这帮长得像打手般的工人们,就算是把公司开在这片警力力有不逮的地方,吕强邦也不怕别人上门找麻烦。

    那个年代,能在这种荒凉地方安定做生意的,肯定有点别人不知道的手腕。

    万风看脱下衬衫的吕强邦,现在穿着件松松垮垮的T恤坐在他面前,脖子上挂着金链子,吊儿郎当地泡茶,两臂大面积的纹身,又是猛虎下山又是青龙盘柱的,吓得他跟个小鹌鹑一样坐在周长城旁边,尽量不做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周长城也没想到吕强邦竟还是个花臂大哥,坐在旁边给他发烟的小弟,也都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接过烟,也没抽,放在桌上,尽量缓着自己的心跳,喝下一杯茶,笑问:“吕总,你手上纹的什么图案?”

    吕强邦给周长城加茶,左右看看自己的花臂:“这不是左青龙右白虎,胸口关二哥保佑我发财嘛。”

    周长城伸手去摸了一下,平的,搞那么多花样,还是血肉之躯:“这么大的纹身,刺的时候痛吗?”

    “男人怕什么痛不痛,一闭眼一咬牙就成了。”吕强邦看周长城好奇,还把袖子撸上去,让他看个彻底,“平时别人想看我都懒得搭理,今天给周总看全了。”

    周长城还真认真瞧了两眼,那虎头张开利嘴,真有威震八方的意思,竖起大拇指:“吕总果然是人中豪杰!”

    吕强邦抽着滤嘴烟笑,不跟周长城扯纹身的事,大家开始说业务,他这儿可没有什么专业的材料工程师,反正要做万向轮,他就派人到周长城厂里去盯着,试好了就大规模生产,试不好就换人:“周总,第一批数量是两万个,等会儿给你带个样回去,是我在其他推车上拆下来的,就要那种,耐磨耐用,你也别给我搞其他材料的了,浪费时间。你拿回去看看,再给我报个价,价格合适我们就做,做不成就当是交个朋友。”

    周长城一直都知道赚钱做生意,遇上什么样的事儿和人都正常,吕强邦也算是个异数,他就是蛮干,不管新云城搞什么设计还是材料,总之做出来的东西能用,是他要的就行。

    这样也好,至少人直通通的,也好沟通,就是收款的事情得提前说好。

    那吕强邦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这人行走江湖是讲信义的,该给你的钱不会少你,没点道义,也养不了这几十个兄弟。”

    周长城又喝下一杯茶,吕强邦的茶叶不好,粗涩难入口,也是粗人一个,人果然要懂得包装自己,至少在会馆就没看出来他皮子下是什么样的人:“好,吕总,除了你拆下来的万向轮,也让我带个推车车腿样件回去,过几天我让之前见过的那个郭顺给你发图纸和报价,要是觉得合适的话,你派人过来就行。”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吕强邦说周长城是第一次到他那儿去,要请他们两个吃饭,吃完饭还一条龙去唱卡拉OK,他们在包厢唱歌期间,进来几个打扮妖娆、身材暴露的女子,莺莺沥沥地叫老板好,又是喝酒又是猜拳,弄得万风双眼都不知往哪儿放,缩在角落不敢乱动。

    吕强邦左右搂着两个看不出面目的女子,对着万风大笑:“小兄弟,看不出来还是个童子鸡啊?周总是不是你姐夫?得让你姐夫带着你开开荤啊!”

    万风笑得很勉强,他还是那个从老家出来的质朴年轻人,不适应这种场所。

    周长城也很少来这种地方,原先和同事出去唱歌,就是单纯的聚会喝酒,从未叫过陪酒的,他心里一下子就把这个吕强邦的档次往下划拉了不少,再撑着唱几首歌,看了看时间,就说要回去了,不然晚了路上不安全。

    吕强邦也没硬要他们留下,让小弟和身边旁边的两个女的送他们下楼。

    等上了车,周长城还未开口,万风先说了:“姐夫,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姐,我来了这种地方!”

    周长城打火踩油门,好气又好笑,他还怕回家被老婆拧耳朵呢:“你平时不是挺得意挺大胆的吗?”

    “那不一样!”万风想了半天,想出一句话,“果然大城市诱惑多,大姐夫说得对,腐朽的生活会侵蚀人的身心健康。”不过他又说,“人跟人真的不一样,你看那个吕总,胆子大,就能做到什么都沾,我胆子小,什么都不敢沾。”

    周长城又想起洪金良那人,其实不论什么地方,从来不乏这种红男绿女、吃喝嫖赌的把戏,端看人的下限在哪里,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罢了,今天能遇见吕强邦,明日也会遇见其他的甲乙丙丁,甚至比吕强邦更无下限的也不在话下,若是道不同,还是要做些身份区分的。

    车子飞驰在路上,车灯不断破开黑色的夜,过了会儿周长城才说:“吕总这儿,我们来一次就好了,让郭顺报价时把价格报高一点,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算。”

    周长城自认为现在自己跟新云城的能量都不强大,吕强邦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要是和他这种人走太近,往后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何况就算是再弱小的公司,也有自己选择合作方的权利。

    不是周长城清高,有钱都不赚,他只是想走更稳妥的路线,慢一点就慢一点吧,他有妻有儿的,不想在考验人性这些上面冒险。

    万风看着姐夫那张日渐坚毅的脸,赶紧摆正自己的态度:“好,明天我就和顺哥讲。”

    回去之后,周长城洗过澡,闻着身上没有烟酒味了,才上楼亲了亲被裹得紧紧的满是奶香味的儿子,把他挪到最里头,小心躺下,抱着睡得脸色红红的万云也亲了一口。

    “怎么才回来?”万云睡眼惺忪,躺在周长城的臂弯里,嗓子哑哑的,“渴了,给我喝口水。”

    周长城又坐起来,拿过水杯,放到她嘴边,看她嘟着嘴喝两口,又不喝了。

    万云软骨头一样靠着他:“都顺利吗?”

    “还好,不是多优质的客户,去了一次,下回不去了。”周长城把台灯关掉,搂着万云再次躺下,拍拍她的背,“睡吧,明天再说。”

    万云又迷迷糊糊地将要睡过去,周长城在这黑夜中,闻着她的发香,忽而对怀里的妻子有种难以忍耐的怜爱感,这是让他觉得很稳定、很安全的源泉和来处,只要她在,他可以全身心放松,不论在外头遇到多少摇摇晃晃的事情,都能快速回归到正轨,不会迷失在这个慌乱的世界里。

    “小云,小云。”周长城喃喃地叫她的名字,把人亲了又亲。

    明明是半夜了,可万云还是没办法继续睡,因为周长城开始了其他的折腾,抽屉里的橡胶套在今夜过后,又少了一个。

    其实来到深圳之后,他们夫妻两个在赚钱和实现自我价值这条路上都有了新的突破,走出去也是叫得出名字的周老板和万老板了。

    从前在广州卖盒饭开餐馆、给昌江打工,周万二人结识的都是相对较底层的人,有的能一同进步的,便一直保持着联络,如林彩虹和江曼之流;若是其中谁在经济或发展方面没跟上,又不常联系,那友谊也会跟着掉队,如袁东海,甚至葛宝生和朱哥。

    别说周长城开始遇见更多复杂的人际关系,万云现在交往的人也大多都是自己开店的老板,或者是某些在体面大企业上班的人,互相知道对方是做什么行业的,坐下来时,机会合适的话,都能牵线赚钱,他们夫妻两个在逐渐摆脱那种“相对无用”的交际。

    常常听人说,某某人发达后,就忘记旧日朋友了,其实就是大家没有共同话题,承受的喜悦和面对困境的阈值不同,说不到一起了,久而久之就慢慢散开了。

    人生际遇和选择,是会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

    第230章 第 230 章

    万风觉得他二姐二姐夫两口子能够挣到钱, 目前日子过得蒸蒸日上,那真是有原因的,因为无论有什么机会, 他俩儿的鼻子立马就灵敏起来, 之前万风听二姐说过,桂老师就是那种闻得到钱的方向的人,万风觉得万云其实也在慢慢变成这种人,尽管有时候钱不是很多, 但只要机会路过,万云就一定会伸出手去抓住,要是机会合适,还会带上其他人, 尽量结个善缘。

    事情是这样起头的, 万云前阵子在给新云城的员工做工服的时候, 认识了一个叫老俞的服装厂老板, 老俞大名叫俞敏康,年纪不大, 三十出头,但人长得成熟着急,明明比周长城才大两岁,可那满脸的褶子, 看起来跟大了人一轮似的,这声老俞叫得不冤枉,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还是他自己另有要求, 就一直打光棍,至今也没结婚。

    老俞家里人都是做服装生意的, 亲戚遍布广深莞,从内衣裤到成衣都有,他自己的服装厂不是很大,是专门做东南亚出口的,偶尔也会接点定制,像是工装订制这些,因为厂子跟新云城离得很近,自从认识后,他时不时就会到周长城办公室喝茶聊天,人也很健谈。

    日子过到十二月中,吕建邦的那两万个万向轮下单给了新云城,他们账上刚收到一笔两万的首期款,已经下单买料,现在正在做模的阶段,周长城认真做事的个性,和郭顺一起跟着这个单。

    这阵子周之慎不知道怎么特别粘人,一步都离不开万云,每天早上爸爸妈妈要出去工作的时候,哭声震天,要把屋顶都掀开,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眼睛红脸也红,张开手就要抱,嘴里“爸爸妈妈”地叫个不停,听得周长城万云两颗父母心跟泡在水里一样,但总得出门去做事,周长城总是悄悄地出去,而万云为此还悄悄地落泪了,抱着心肝宝贝孩子,不住亲他的脸:“好了,妈妈不出去了,妈妈在家陪你。”

    为了顾着这小不点儿,万云只能把工作拿回家里来做,趁着周之慎睡着了,这才有功夫盘点今年家里三处进账地方今年的账本,她慢慢把这些账本归拢出来,减去要给供应商和各方结款的钱,月底还要再还最后五万给罗四桢,但因为新云城的订单回款周期较长,盈利能力目前来说也相对薄弱,所以要在闲云茶社那儿挪一万二过去,反正罗四桢那里的债务是能还清的。

    现在就欠林彩虹三万五,万云提前跟她打过招呼,说可能会延迟,但尽量年底还清,要是还不了就继续算利息,明年春天一定能还完,林彩虹倒也不那么介意,并没有催她。

    餐馆的盈利,万云则是将其独立起来,这些钱不算多,都是将来要开分店用的。

    正当万云在书房里“哒哒哒”地按着计算器的时候,万风又跟一阵风一样跑过来,手上还拎着两个袋子,兴奋地喊:“二姐!我给你和大姐都买了件很酷的皮衣,在老俞他表叔厂里拿的货,快试一试尺码对不对,要是不合适我等会儿就回去换!”

    其实也就是万风这种小年轻还喜欢穿这种扮酷的皮夹克,像是周长城现在为了形象稳重起见,大部分时间都是穿衬衫和西裤,要是天气凉的话就套件深蓝色或黑色的西装,他衣柜里大多都是这种服装,每日都不必愁搭配,而万云因为有了孩子,每一天都要抱着周之慎,所以都会尽量选择柔软的布料,尽量不佩戴首饰,免得硌到孩子的皮肤。

    但见弟弟如此热情,万云也不想冷落他,还是兴致很高地站起来套了一下,对着镜子左右一看:“大了,都能往里头再塞两个拳头,”万风没有给女孩子买衣服的经验,尺码把握不对,万云把衣服脱下来,拿在手上摸了一下,这皮衣手感还不错,“大姐身材跟我差不多,她要是穿这个肯定也会大,要去换小一码。”

    “行,反正老俞表叔那里还有一批,我晚点就回去换。”万风早早就套上了皮夹克,里头配着黑白的海魂衫,底下一件蓝色的牛仔裤,头发往后梳,学着香港四大天王的打扮,对着镜子摸一下自己发硬的头发,灵活转身,摆了个姿势,还要抛一下“眉眼”,“啧,你弟弟我潇洒吧?”

    现在的万风,跟刚开始到深圳还穿着毛边衣服的万风,已经是判若两人的打扮了。

    “臭美!”万云笑着把衣服折好装进袋子里,往年她都会寄新衣服回去给爹娘和姐姐一家人,今年有个娃娃缠着脚,没空去买,叮嘱万风,“等会儿我给你拿几百块钱,你记得给老家人买过年新衣。”

    “姐,不用你拿钱,我会买!你给我发提成了,忘啦?”万风回头继续摆弄他那几根飘起来的头发,“老俞他表叔搞了个好大的甩卖,很多看起来质量还挺好的棉服棉裤跟大清仓一样,我看这皮衣好看,想着我们姐弟三人穿了拍照留念的,所以就先拿回来给你试试大小。也不知道大姐和姐夫今年还来不来深圳过年了。”

    冬季正是要卖这些厚衣服的时候,怎么会有棉衣大甩卖,每个厂子应该在前阵子就大量出货才对,万云不解:“怎么会大清仓呢?老俞的生意不是还过得去吗?”

    “不知道,反正老俞说,他们家做服装的亲戚多,每年都组织一场大甩卖,一部分在广州卖,一部分在深圳卖。老俞说,好多都是几年下来积压的陈年旧货,一年压一年,反正能出多少就出多少,他们每年都弄这个甩卖,除了冬天的衣服,我看到还有夏天和春天的。”万风今天休息,他是闲不住的人,每天都要出门瞎溜达,不上班也会到新云城厂里看看要不要帮忙,性格还挺讨喜,今天老俞在那儿喝茶,就提了那么一嘴他表叔的仓库在卖衣服,他就跟着人家去了。

    听罢,万云立即问:“货很多吗?质量怎么样?是不是都是断码的?”

    “挺多的,堆得跟小山一样,全都皱巴巴的,看起来不值钱,老俞还说在商场卖的话要卖一两百,我看着就不信。有的断码,有的不断吧,这个我没留意。”万风的那双眼睛就没了离开过镜子里的自己,自恋地想,老子真帅,真好看,迷死一帮人,“除了皮衣还有牛仔裤,老俞不是做牛仔裤出口的吗,他说里头的牛仔裤至少有一半是他前几年的积的货,每年都要拿出来卖。”

    这年头,广东的服装生意这么好,发往全国,发往国外,居然还有产能过剩的情况?真有点不可思议。万云不做这行,所以不知道服装行业积压问题,其实一直都很严重的,好多厂家要是被客户坑了,或者是出口哪个证卡住了,又或者是进口国的关税调整,一系列的原因影响,客户放弃这些货,厂家就可能收不到回款,就只能自己积库存,丢也不是,只能开仓大甩卖,等卖不动了,就半卖半送给一些专门回收衣服的商家,这些商家就会运到一些商业不发达的地方去卖。

    再奢侈一点的是已经打响了知名度的名牌服装,如果这些服装公司有经年的库存积压,他们甚至不捐赠,也不甩卖,为了维护名气,情愿直接找地方销毁,也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个牌子的衣服卖不出去。

    各行有各行的做法。

    万云看着跟个花孔雀一样的万风,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脑子里冒出个主意,抬起眼,慢悠悠地问他:“阿风,你想不想在过年前赚一笔钱?”

    现在新云城没有大的动作,原先在展会上遇见的那两个做灯具和做齿轮的客户,陆续已经到新云城看过厂了,不过还没有下单,只是有意向,现在城哥盯着厂里,万风应该是能闲下来的。

    “什么钱?”说到赚钱,万风还是很有兴致的,他看二姐夫天天围着厂子转,日日不是想办法找客户就是学英语,其实他还挺羡慕这种一心向上的状态的,可让万风学英语,他这屁股长牙的人,哪里坐得稳,光是看到二十四个字母就晕了,还是另外想办法赚钱搞生活吧。

    “你去找老俞…”万云想想,不对,不能让阿风单独去,阿风说话不够分量,“我们去找老俞,找他要一批有码数的服装和一批断码的服装,你拉回定安市大姐那儿去,不用卖很贵,在进货价上适当加二十到五十左右,就卖到过年,要是卖不完,让大姐接着卖。”

    “她租的那个文具店,旁边不是还有个放工具的平房吗?现在打电话让她租下来,收拾好后,你们就开始卖这批货,这些货肯定有些是有瑕疵的,只要不是很大的窟窿,大姐那儿有缝纫机,可以免费改。你们先卖有码数的,再卖断码的,趁着现在学生还没放寒假,门口人多,学生们看到了,就会回家和家长们说。要是人手不够,你们再请两个人过来帮手。对了,如果衣服太皱了,就用熨斗烫平再卖,品相好看,也能抗住客人的压价。”

    行啊!万风瞪着眼:“姐,你脑子怎么转得这么快呢?我现在就去找老俞!”

    “急什么?”万云拦住他,这小弟,还是不稳重,“有行动力是好事,总得先把计划做出来吧。”

    万风赶紧点头,大姐说得对,二姐从小就比他们两个有成算,二姐让做什么他就跟着做。

    万云想了想说:“进货的钱就我来出,后面运货回定安市,还有卖货,都你和大姐负责,我一概不问,赚了钱,我们姐弟三人均分。你可以吗?”

    “二姐,这对你不公平吧?”万风知道现在万云这儿一直为了还钱的事上火,不敢要这个便宜,“大姐也不会同意的。”

    万云摇头,她之所以会提出这个方法,是因为她准备跟老俞那儿赊款,先支付一小笔款,拿了货,让万风和万雪卖出去,等衣服完后,拿了钱回来就能给老俞结款,属于空手套白狼,其实她在中间就卖了个面子,力气活儿全是她姐和她弟干的,谁占便宜还不知道呢,要知道光是坐一趟火车回去就已经够累的了,更别说一整个寒假守着大卖场。

    原先在广州越秀年货街摆摊子,大冬天吹得鼻涕直流,那是为了生存没办法,万云现在可没办法长期守在哪个地方了,能请人来做就请人做,自己的时间要去做点更宝贵的事儿,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和万风说了,大家是姐弟妹,说太清楚也伤感情。

    “我来和大姐说。”万云知道万雪的经济状况一般,守着那个文具店,就算是用缝纫机帮人做几件衣服,收入也是有限的,因为姐夫在市委上班,要顾着他的作风背景清白,万雪也不能有其他的进账,她又计划着存钱买下那两栋小平房,万雪不会反对的,“这次你回去,就过了年再来吧,趁这个机会,也回寨子里看看爹娘和大哥二哥。”

    万云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万雪前几日打电话来说爹娘想万风了,问他今年回不回老家过年,但万风一直跟着周长城跑,不是有那么多假期能回去的,万云就想着干脆给他放个长假。

    万风虽然喜欢外头的世界,但并不是那种忘本忘根的人,被二姐这么一提,能赚钱,又能回寨子里看爹娘,还能跟定安市的同学朋友聚一聚,何乐不为?立即就心动了:“姐,那我们什么时候安排这件事?得尽快了吧?”

    “先给大姐打电话,等会儿就去找老俞。”万云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开始拿起话筒了。

    万雪接到弟弟妹妹打来的电话,果然立即同意,本来寒假就没什么生意,而且现在谁家过年不买新衣服,此刻能来一批服装,就算是慢慢卖,也是一笔进项,喜笑颜开:“我今天就跟房东说,让他把屋子租给我,反正放着也是放着,缝纫机和熨斗我这儿都有,尽管用。阿云,阿风什么时候回来,回来我找三轮车就去火车站接他!”

    万风和万云的计划是暂时只进一千件货,要是卖得好了,就再进一批,到时万云把货送上火车,让万风带人在中转站接货就行。

    于是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由万云领头付了五千块钱,在老俞和他亲戚那儿收了十多包衣服,周长城开着面包车,万云和万风另外叫了辆小货车,夫妻两个一起送弟弟到罗湖站,万风一个人壮着胆子,压了接近价值三万块的衣服,上了回定安市的火车。

    在火车上的那两个夜晚,万风几乎都没合过眼,只要是停靠站,他都不错眼地盯着货车车厢,丝毫不敢让人碰上自己那十几包衣服,里头可全是钱啊!这时候他才是真正佩服那种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这得身上长八个牛胆才能带着钱和货四处跑啊!

    在万风回了定安市的时候,桂老师又回了一趟香港,但这次回去,住了没两三天,他就回深圳来了,回来后就经常一人站在小院儿里看鱼看花,也不大爱说话,瞧着脸色很不好,不是身体不适的那种不好,是心情郁结的那种不好,这小老头儿似乎又开始有心事了。

    这次万云想让周之慎去哄爷爷,都不管用了,桂老师就是不高兴,可他也不肯说理由。

    周长城猜想估计是跟桂世基那边有争执,就是不知道这父子俩儿在争什么,不然不会只住了三两日就回来了,可也没看大哥打电话到家里来,他见不得桂老师闷在家,于是建议:“桂老师,我们请裘阿姨过来住几日吧?也有阵子没见她了。”

    半天了,桂春生喝完手上的茶才说好。

    裘松龄恰好有空,便开车从广州过来,每回她来,都只是在家吃饭,老两口不住灵宝村家里,而是到外头去住酒店,钱财宽绰,自由自在的。

    还没过到月底,在万云忙着开车给人送年礼礼盒的时候,裘阿姨挽着桂老师的手回来吃饭,说要准备在华侨城买套房子养老自住,已经托朋友在帮忙在看小区楼盘了。

    周长城惊讶:“桂老师裘阿姨,在我们这儿住不好吗?地方够用,三代同堂,大家热热闹闹的,干什么要分开呢?”

    裘松龄对自己受周长城万云二人欢迎这件事感到很欣慰,她温和地说:“我们有时候要招呼亲戚朋友,一来就好几个人,人来人往的,之慎这样小,会吵到他,总不是那么方便的。何况选在华侨城那儿,就是觉得离你们不远,去闲云茶馆也很近,大家三天两头见面喝早茶也很好。”

    远香近臭这个道理,谁都懂,住在一起久了肯定会有矛盾,就是桂老师和裘阿姨也不是准备长期住在一起的,他们就想着几个地方到处跑,等老了跑不动了,就留在深圳养老,靠着周长城和万云。

    这老两口要做的事,周长城和万云是拦不住的,他们财富充足,时间自由,身体健康,对这一片地方又熟悉,朋友遍布广深港,下了决心,就开着车到处去转,很快就在一个环境优雅、绿树成荫的小区里定下一套四方四正的大房子,据说是桂老师直接付了全部款项,准备等开了年,做好装修后,晾晒几个月,就搬进去。

    “小云,现在账上还能拿出多少钱?”周长城回到家,问万云钱的事,反正新云城是没钱的,厂里的订单收入高,但相对应支出也很大,现在还没有实现真正的收支平衡。

    万云这几天都在忙着送年货礼盒,还要跟小虾和他叔叔打好关系,明年还指望他们能介绍新食堂呢,此时正趴在床上,享受着周长城给自己按摩小腿。

    “闲云茶社下个月能收到一笔钱,大概有五万左右,不还林彩虹的话,就能拿出来用。”万云转过头去,把不老实睡觉的周之慎双手放好,又盖好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的睡颜,嘴里懒懒地问,“厂里要用钱吗?”

    周长城摇头,双手捏着万云光滑的小腿:“厂里现在还算平静,吕建邦的订单做到过年前,全部出货的话,能拿到三万的回款,不过要等,他们也要看合格率。我想着,我们不是还欠桂老师四万块钱吗?家里装修的三万,去年进农货的一万。我那天无意听裘阿姨说,桂老师拿了一大笔钱买房子,手头没多少现金了,所以她负责出装修的钱。小云,你说桂老师的这种花法,他还能有多少钱?我们也该给他还一点了。”

    万云双手捂住脸,这钱还没焐热就要转出去了,生意转起来是好事,但花销也好大,一睁眼全都是要钱的地方:“确实要还给桂老师,他不介意那是人情,但我们一直拖着不还,就说不过去了。等下月初钱到账,我就取出来,他喜欢摸现金,说现金有财气。”

    “不过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似乎是跟香港的大哥生气才买房子的?”万云猜测,“好像就是想花钱买点开心。”

    不怪他们两个老猜桂老师的事情,因为好多事他就总是不爱讲,人家问也不好问,只能瞧他老人家的脸色,看他过得舒不舒畅。

    周长城脑子里忽然闪过在昌江离职前,梁志聪说的那些话:“香港现在能拿外国护照的,都在往外跑,因为九七要回归了,回归后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人心惶惶的。”

    “会不会是大哥大嫂不想待在香港了,想离开香港?你也知道,桂老师其实还是很扎根广州的,他对广州很有感情,不会离自己的根源太远。”周长城觉得这个概率很大,毕竟至今为止,桂世基一家也从未提过要回大陆看看一事,每每提及,桂老师都多有微词。

    “那还真有可能。”万云也听周长城提过这件事,“这大哥,跟亲生老爸犟什么呢?”

    桂春生还真是因为桂世基一家要准备在明年春离港一事而气恼,这次回到香港,桂世基接他去吃饭,他的前妻赵心乔也在,那顿饭吃的也算齐人。

    饭桌上,桂世基对桂春生说:“爸爸,我同妈妈、淑薇,准备在过了年之后到马来去生活,孩子们则在新加坡上学,清姑那处会帮我们照看孩子。爸爸,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证件也好办。”

    本是一家团圆吃饭的日子,桂春生就这样被通知了这个消息,儿子他们一家要在回归之前离开香港,这一走也不知道几时回来,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当下他就板着脸,丢下筷子:“要走你们走,反正我不走!”

    见向来慈和的爷爷突然发火,桂之齐和桂之仪姐弟立即噤声,四眼相觑,不知道大人们发生了什么事,赵心乔疼爱儿孙,立即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让他们乖乖吃饭,不赞同地看了眼这个脾气仍让人头疼的前夫:“你不走就不走,自己照顾自己就行。”

    桂世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也很难办,父母分开已久,两人早就无话可说,是他总想着撮合一家人团聚。

    欧阳淑薇是无所谓的,她跟这个有着诸多边界原则的公公,相处平平,要她说,公公不去,她反倒省下照顾另一个老人的精力。

    但桂春生没让桂世基太难做,吃完饭,他就回了自己的住处,桂春生决定的事情是一定不会回头的,说了不走就不走,那两日他在香港见了几个从广州过来的老友,有人要去美国或澳洲投亲,有人选择留在此地,想看看回归后是否又会实施以前的那些政策,统一后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影响,总之,那阵子“走”或“留”,成了大家见面必谈的话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张,桂春生的观点也很强烈,他是中国人就要留在中国的土地上。何况自己在大陆有牵挂,有好不容易追回来又谈得来的裘松龄,也有向来亲近孝顺自己的阿城阿云,现在又多了个粘人精小之慎,国外的山明水秀,若是没有亲人,对他毫无吸引力。

    见完朋友的那晚他又失了眠,第二日一早,吃过一片降压药后,桂春生随意收拾了几件行李,打电话跟桂世基说一声,就回了深圳。

    对着小辈,桂春生是不诉苦的,他要保留自己的每一份自尊,也就是对着裘松龄,他的心里话才说出来:“走走走,又走,都已经在香港定居,能走到哪里去?何苦来哉?”

    他受不了桂世基和赵心乔一再离开,再有两年就要六十了,他还能走多远?何况为什么要走?情况再坏,能坏得过他在周家庄下放吗?

    裘松龄多多少少可以理解桂春生的情绪,但是她也能理解桂世基:“阿桂,你别忘了,世基还有两个孩子,他是你儿子,但同时也是丈夫和父亲,他有自己的过往和痛苦,你觉得那些吃过的苦不算什么,可他心有余悸,会担忧害怕,人类连快乐都不能相通,何况是痛苦乎?现在他以他的生活经验去保全家小,免他们受苦,是一个爸爸和丈夫的正常反应。”说着又笑,握住他的手,“在我看来,你们都很倔,也都很有勇气,都在勇敢选择自己想要的,甚至不顾身边人的真正感受,但也很敢于承担选择的结果。你看,这就是亲父子,硬颈也硬颈到了一起。”

    裘松龄说话很有技巧,她不说桂家父子那令人生厌的倔驴脾气,谁跟他们父子相处,都需要忍耐,包括赵心乔,而是说这是父子血脉,所以在大事上才无法说服对方,这是王不见王的相处,连选择都相通,同一件事,换了种说法就有不同的效果,正中桂裴华那从来就吃软不吃硬的下怀,他很舒服地接受了目前和桂世基的这种境况,分开就分开吧,隔得再远也是父子。

    桂春生被裘松龄的话逗笑,又尽快提起精神:“也对,大家都是男人,各有各选择,现在他也长大了,有能力过自己的人生,我何必不高兴。松龄,我还是回去带之慎好了,他现在能扶着桌子走几步,身上的肉多,抱起来都沉,再过几个月,我怕就要抱不动他了。”

    没关系,桂春生想,他就是两个儿子的命,世基要是一家子离开香港,他还有阿城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