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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17

    近几天,应缇时常心神不宁。

    比如夜里睡得不踏实,半夜惊醒是时有的事。梦里她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身后有人唤她。是一把清清冷冷的声音,她却像是期待了已久。手握成一个紧紧的拳头,而后抿唇,抿成一个小幅度的微笑,正要转身。

    梦在这个节点中断。

    应缇站到镜子前,静默了许久。

    时值春夏交替季节,窗外天还未大亮,将明未明,一片寂静,很多人尚在睡眠中。

    应缇回了会神,这才挤牙膏,往漱口杯里接水,按部就班地进行洗漱步骤。

    从盥洗室出来后,应缇先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咖啡被滚烫的开水环抱,应缇边搅拌,边走到书房。电脑开机的过程中,咖啡浸出醇厚的味道。

    在这个幽静清冷的时间,有了那么点温暖的意思。

    她打开工作邮箱,一个晚上的时间,邮箱已经堆满了待处理的邮件。她一封封看下来,将其中一些无关紧要的过滤到无用处文件夹,其他则要等到公司上班后,才作正式处理。

    电脑屏幕的光调得不是很亮,书房的灯是暖黄式,两相交映之下,一片沉寂寥寥。应缇诺挪开视线,看向窗户。

    窗户外,比较刚才起来的那一会,明亮了许多。时间向来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半晌,她叹了会气,靠在椅背。

    她们公司上班时间是八点半,但也宽容些,九点也可以。

    车子前几天坏了,在店里维修中,还要等几天才能取。应缇住处离公司不算远,但也不近。如果选择搭乘公交车,单是去的途中,约莫需要一个小时。

    几经考量,应缇选择了班车。那是一个稀松寻常的夜晚。

    应缇跟往常一样,加班整理材料。

    打印室极其安静,只有打印机呲呲吐纸的声音此起彼伏。机子打完一份,她拿起检查,确认无误后,在清单上打勾。

    最后一份资料核对完毕,她将十来份资料按照标签纸分类排序,抱起正要回办公室。

    手机响了,是父亲应明凯的来电。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数秒,应缇搁下资料,接通。

    几句寒暄后,应明凯进入主题,他说:“阿缇啊,爸爸真的抱歉,本来说好明天要给你转钱的,这不你妹妹吵着要买钢琴,你说??”

    听筒那边连连传来几声叹息。应缇皱了下眉,紧了紧身上的羊毛毯,在他略带笑意的目光里,下了车。

    走了两步,她停下,侧过脸,正好对上楼淮投过来的目光。

    不得不说,他的眉骨生得极好,冷峻中透着股深情。放到眼下的娱乐圈,也是万里挑一的瞩目。

    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应缇默了一会,说:“我没失望。”

    却不想得到他略带惋惜的答复:“嗯,失望的是我。”

    没头没尾的,应缇想了下,决意不再搭理他。

    走了几步,就到了公寓的楼前,楼淮只送她到楼里,没再往前。

    他收了伞,拿在手侧,看着她,似乎等待她说点什么。

    应缇瞪了他一眼,匆忙丢下一句“谢谢”,随后刷卡跑进了楼里。

    她跑得很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楼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内,他敛回视线,转身,撑开伞,步入苍茫雨雾中。

    没一会,挺拔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应缇知道这是父亲的一贯伎俩,留着话不说,让她自己接下去。

    更直接点,是让她自己找退路。

    她说:“我知道了,学费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

    目的达到,应明凯却还是虚伪地说:“要不你看你妈妈那边能不能帮上忙,她??”

    应缇打断他:“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先这样吧,我赶着交资料。”

    应明凯又装出一副关心的口吻:“这么晚还在工作?不过一份实习,别太拼命了,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身体要紧。”

    他话刚落,应缇就把电话挂了,抱起桌上的资料离开打印室。

    回到办公室,她把资料锁进工位抽屉,关了电脑,拿起托特包正要下班,手机再次响了。

    低头一看,是上司陆平的来电。

    过往经验告诉她,这是一通临时工作电话。

    果不其然,陆平让她送份资料到星海岸会所。

    在银海证券投行二部实习两个多缇,跑腿送资料是应缇的日常工作之一,她已然习惯。

    时间紧急,坐地铁是来不及了,她把资料放进包里,下楼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开出十分钟,手机又一次响了。

    这次是母亲林汀晚来电。晚风阵阵,路灯透出来的光亮很是稀薄。

    应缇听到这话后,眉头皱紧,好半晌,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问:“你说什么?”

    楼淮唇角一弯,他看着她:“或者你把电话号码报给我,我来给他打。”

    说着,他低下头,手悬着半空。

    那架势无不在透露一个信息——

    他是当真的。

    只要应缇敢报上号码,他定然会打这通电话。

    淮默中,应缇觉得自己的左脸再次被扇了一巴掌。

    她咬牙切齿道:“楼淮,你还要不要脸。”

    楼淮略略一笑,昏昏光影里,他犹如一只鬼魅。

    “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我便是那不要脸的。”

    应缇浑身都在发颤。这天,应缇结束台词课,走出北城电影学院的求是园大楼。

    外面冰天雪地的一片,唐小年来电话,说是路上正堵着,让她找个地方先坐会,她到了会发微信。

    应缇收起手机,抱着资料,返回楼里,还没走两步,隐约听到有人叫她。

    好在是一道女声,她暗想,不是楼淮就好。

    转过头,看清了来人,心里哀呼一声,还不如来人就是楼淮。

    冯舒意拉下黑色口罩,她的声音尽是疲惫:“我们谈谈。”

    应缇对‘谈谈二字’有种说不出来的阴影 ,身边不论是谁,见到她,就是‘我们谈谈’。

    眼下,她很不耐烦:“冯小姐,我和你不熟,没得谈。”

    冯舒意一改飞扬跋扈的性子,说:“这件事情很重要,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忙。”

    应缇不禁好笑道:“我和你向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之前怎么说我来着,现在转头提出要我帮你,这不像你。”

    “我知道我很不要脸,但是我求尽了各种人,他们都不肯帮我。只有你了。”

    “别这样,我一没权二没势,你求错人了。”

    “应缇……”

    “等等。”

    冯舒意的话被一通电话打断。

    应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但是号码却是熟悉的很。慌乱之际,她隐约想起,这个号码是楼淮的私人电话号码,平时往来知道的只有他就近的亲人。

    之前他曾说过,有急事可以打这个电话号码,不过应缇从来没打过,甚至连备注都没有过。

    再者,后来楼淮是用另外一个私人号码联系她,她渐渐地就把这个号码忘了。

    当下,她庆幸,好在忘记了这个号码,没把它也拖进黑名单。

    她忽略冯舒意,走到一旁,接起。

    电话那端是他低沉的声音:“晚上有时间吗?”

    换作从前,应缇绝对说没时间,今日不同往时,她笑着应声:“有的。”

    “在哪?我过去接你。”

    “北城电影学院。”次日一早,应缇早早起来,抓了一把黄豆在豆浆机煮,梁修泽还在睡,她走到院子,院子里已有老人在晨缇,缇的还是太极。

    太极的背景音乐悠悠念着。

    念到“左右搂膝拗步”时,应缇趁机加入。

    二十分钟后,梁修泽醒来,两人吃完早餐,走到地铁站搭车。

    梁修泽所在的办公地方和应缇是相反方向,离别的时候,两人照常抱了抱。

    目送梁修泽搭上地铁远去,应缇看着地铁的车尾消失在拐角,她才收回目光。

    她没有搭往常的那条线,而是上了阶梯,饶了一圈,进了另一条地铁线。

    到闺蜜顾听音家里,一进门,应缇便被她按着,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遍,见她没出什么事。

    顾听音拍了拍胸口,说:“张王八那头猪还不放过你?得不到你就让他老婆去打你?还是个男人吗?”

    “不懂,”作为当事人,应缇也是不理解,她伸手,“我的手机。”

    昨天经张胜老婆一顿吵闹,再由楼淮横插一脚,应缇的东西都留在店里,后来是店里和她关系好的一个同事将她的东西送到了顾听音家里。

    手机被顾听音充满了电,应缇打开看了看,一系列的未接来电和语音信息,珠宝店经理的,她的经纪人的,还有梁修泽的。

    珠宝店那里是回不去了,经理在微信中简单地说了几句,结尾是会将这个月的工资打到她卡上。

    应缇之所以到这家珠宝店工作,还是有一年她饰演的女二是个珠宝设计师,她为了提前适应角色,选了一家珠宝店进行体验。

    后来没工作的一段时间里,她便到这家珠宝店打零工。

    她业绩好,经理和同事们待她也不错,她回了经理,然后对昨天傍晚的事感到抱歉。

    打开经纪人的信息前,应缇先看了看梁修泽的。

    是问她昨晚怎么那么晚还没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最后一条信息他写道:【阿缇,有问题随时联系我,我去接你。】

    不知为何,看到这条信息,应缇堵了一夜的郁闷,瞬间消解。

    一旁在玩手游的顾听音见她这般,凑过脑袋,往她手机屏幕上瞧:“是不是昨晚你家阿梁给你发什么信息了?看你这眉眼笑的。”

    应缇摸了摸脸,问:“有吗?”

    顾听音说:“当然,一脸的春心荡漾。”

    应缇笑了下,不说话了。

    顾听音一边玩游戏,一边啧啧:“现实吃狗粮就罢了,游戏里也要看人恩爱。”

    闻言,应缇扬扬眉,然后她打开了经纪人的信息。

    片刻后,她的笑意凝在嘴角。

    经纪人姓江,江航。

    江航:【小缇,你明天来公司一趟,我们谈谈经纪合约的事。】

    许是她这边很久没回。

    江航又发来一句:【小缇,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公司想以你单方面违约,让你赔违约金。】

    江航:【具体事宜你明天来公司,来之前先到我这边来,不要去找赵姐。】

    在圈子里这些年,关于公司以艺人单方面违约为由向艺人索取高额违约金的事,应缇听过不少。当公司认为在你身上的投资无效,或者说你不再能为公司赚取价值时,他们便会用一些手段,“正当”地在你身上扒皮抽筋,吸尽最后一口血。

    但是应缇不知道,这个“正当”的手段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到了公司,她先到江航的办公室。

    江航见到她,叹息再叹息,他也不拐弯抹角:“你惹谁不好,偏偏惹到张胜这个狗王八。”

    应缇笑了:“所以是张胜在搞鬼?”

    “张胜以前照拂过老板,还是公司最大的持股人。现在人家发话了,要置你于死地,你说你要是老板你会选谁?”

    自然是她,一只翻不起浪的蚂蚁,踩死就踩死了。

    另一边可是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链和人脉。

    傻子都知道,选哪一边才是有利可图。毕竟这年头,没人会跟钱作对。

    应缇淮默了一会,问:“违约金多少?”

    江航伸出手,比了个手势。

    应缇一口气喘不上来:“疯了吗?”

    江航苦笑道:“去年拍了一半被退的那部剧,公司认为是你接私活;再者就是张胜那部剧人家要你,合同都签了你却不演,是违约在先;还有就是你这半年在外打工,不合乎公司要求。”

    “那部戏不是赵姐说可以接的吗?”应缇一口气上来了,“还有后来这份工作我不是和赵姐还有公司都打过招呼,他们都同意了。至于张胜那部戏,就是给我设的一个局,我还要往火坑跳?”

    江航摇摇头:“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只需要一个搞死你的理由,至于理由是什么,随时可以编。现在这三个由头,一个当初签合同公司没出面,一个白纸黑字,一个是口头答应,真要计较起来,你是吃亏的那方。”

    应缇瘫坐在沙发上。

    过了许久,应缇才慢慢找回思绪,她说:“张胜要什么?”

    江航吹了吹茶杯的热气,抿了一口,回道:“你说呢?”

    挂了电话,应缇又给唐小年发了一条信息,让她不用过来接她。

    收下手机,她转头看向一旁神色焦急的冯舒意。

    “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应缇,是陆迟砚出事了。”

    应缇的脚步只停了两秒,她仰头。还不到六点,天色已然沉沉降了下来。天空落着雪花,一片一片的,一缕一缕的,道不尽无限的忧愁。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不管身后的声音再怎么焦急地呼唤,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雪地上,是一浅一深的脚印,绵绵长长的,望不到尽头。

    楼淮淡定如初,他说:“请吧,应小姐。”

    应缇摩挲了会指尖,接起。

    同应明凯一样,母亲也是关心了她几句,然后再进入正题。

    她说:“阿缇,你爸爸刚刚和我说了,他那边手头紧,学费的事情帮不上什么忙,我这边呢,你哥哥最近想买房,首付要百来万,我??”

    她亦是战术性地戛然而止。

    窗外,城市街道的景色快速掠过,只留下依稀残影。

    十三岁那年,父母相继离婚又再婚,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而她反倒成了那个尴尬的存在。

    应缇收回目光,说:“就不麻烦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林汀晚忙说:“阿缇你不要这么见外,妈妈会给你想办法,过段时间再和你说。”

    挂完电话,应缇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她靠在椅背上,握紧手机,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班车驶过隧道,车里一片昏暗。有人在补眠,有人戴着耳机在听早间新闻,也有相熟的人在小声讨论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应缇抱着电脑包,侧过脸望着隧道里的水泥墙壁发呆。

    这些时日,除了睡眠上的不如人意,工作上也是。

    相识已久的同桌,难免会问,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晚上睡得不好?

    应缇笑笑,有些疲惫,说,可能是吧。

    这话实则违心居多。

    工作内容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同往常一样。她所在的部门主要掌管数据,属于下游端处理区域。大部门仔细划分三个版块,每个版块各司其职,层层分配,条条框框列得清清楚楚。

    基于明朗的工作安排下,人际关系也较为简单。

    这也是应缇选择这份工作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良好简洁的工作人际关系,在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里最为重要。

    这天应二,下午2:30有个会议要开。大部门的会议,应缇夹在部门老板们的提问下,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问题一一快速记下。

    耳机里传来上海另一个部门老板的声音,“Claire,麻烦你待会将系统里超过一年以上的系号统一发封邮件,获得同意的情况下,统一删除。”

    便签另起一行,应缇简洁地记下几个关键字样,“好,我待会整理,下班之前会发出去。下次会议写一份清楚的邮件反馈。”

    这个问题暂时告一段落,几个老板又讲起另外一件事,因为所讲的问题是另外两个部门的内容,应缇关掉自己这边的话筒,就着刚才讲到的问题,开始整理。

    “今天会议开到这里,接下来说另外一件事。”会议最后是自家老板结尾。应缇一边拉表格一边挑挑眉,对此十分诧异。大部分情况下,大部门的会议中,通常是另外两个老板讲话,她老板多半没什么声音。

    正纳闷,下一秒,应缇听到自家老板的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Claire,我们部门后天会来一个新产品顾问。后续的一些安排由你来负责。待会我会将对方的信息发到你邮箱,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找我。”

    “好,之后我会跟进。”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应缇喉咙没来由地发出一阵苦涩。她想,应该是这几天的睡眠实在太不尽人意,或者,家里的咖啡应该换一换。

    第 18 章   18

    系统陈年堆积的系号实在过多,应缇跑了一份报告,利用Excel功能将其中的负责人一一摘出,而后全选抄送到邮箱。根据老板们的意思,邮件内容反复梳理了三遍,这才连着附件发送。

    四百多个系号,整理、归纳、抄送、检查。应缇看看屏幕右下角,再过半小时即将是下班时间。

    终于赶在下班时间发送出去,明天应该有一半以上会得到回复。思及此,她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抻了抻酸痛的胳膊。

    应缇接个茶水回来的空隙,她的邮箱多了一封邮件,邮件发送人是她的老板。

    邮件正文上方是一个附件。

    老板提前打了个预防针,应缇明白这是部门新顾问的资料。她放下茶杯,摸着鼠标,点开附件。

    应缇双手虚浮按在外带键盘上,她目光游离。应围同事们的交谈声、敲键盘声、打印机工作的声音,统一抽离,慢慢离她远去。

    她微微抬头,视线快速扫过屏幕上的那张照片。只有一眼,她再次低下头。

    她脑子一片空白,朦朦胧胧中,她好似看见一个清晰的字母,她睁睁眼,仔细凑近一看。这次,她干脆性地闭上眼。

    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键盘上的‘C’字母,黑底白字,清晰地印在上面。

    “Claire?你没事吧?”

    醒神回头一看,是Lisa,应缇摇头笑笑,“刚才表格太多看花眼了。”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低头与失态。

    “你需要眼药水吗?我前几天开了两瓶防止疲劳的眼药水,你要是需要,我给你拿一瓶。”

    Lisa的位置就在隔壁,她说着转身就要回去拿。应缇赶忙唤住,“不用了,我有干眼症,医生开了指定的眼药水。不用麻烦。”

    “哦哦,好。”半个小时后,她抵达目的地。

    作为北城最有名的商务洽谈会所,星海岸进进出出的都是各界知名人士,为确保其隐私性和高端地位,这里实行的是会员制,一张VIP卡的最低消费额度是八十万。

    应缇消费不起,自然没有资格进入。

    她给陆平打了电话,在门口等。

    大约十分钟后,陆平出来了,应缇把资料递给他,正要走,被他唤住。

    “里边喝得正狂,你进来帮忙挡一下。”

    应缇迟疑,又听到他说:“算应酬加班费。”

    银海证券的应酬加班费很高,一小时三百。

    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陆平这句话无异于拿捏住了她的命脉,她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应缇跟他进去。眼下,应缇万分不得其解。

    她在露台来回踱步,末了,她说:“你想见我,我就去见你,我在你这里就是这么呼来喝去的?”

    那边沉寂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对此的思路是这样的:“或者我下了飞机直接去你公寓?”

    他循循善诱。

    应缇满头疑问:“我有说过要见你吗?”

    他淡声:“刚才的话里是有这点意思。”

    说不过他,应缇郁闷了一会,料想再说下去,也是他占上风,正想摁断通话,那端的人似乎有所感应。

    “应缇,不许挂电话。”?

    这命令的口吻算作怎么回事。

    一怒之下,应缇二话不说地就把电话摁断。

    手机被扔在一旁,世界总算清净了。

    没过一分钟,手机再次响了。

    应缇叹了声气,摸到手机接通。

    赶在楼淮说话之前,她先夺过话语权:“明天要我过去也行,我有个条件。”

    “哦?”楼淮话里私有一丝笑意,“条件是什么?”

    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是应缇提出条件的那方。

    她暗爽,面上倒是镇定,清了清嗓子。

    “上回的那条礼裙还有之前的那套珠宝,你都收回去。”

    “还有吗?”他反应不大。

    这么好说话?应缇愣了愣,说:“好像没了。”

    话落,她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说的什么话,还有没有点骨气。

    “可以。”这次他答得倒干脆。

    应缇疑惑:“你不会想耍什么花招吧?”

    “没有,对你我还不敢。”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话听在应缇耳朵里,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她故作发怒:“楼淮,你说话正经点。”

    “好,”他轻轻笑了下,“ 不过东西先放你那边,下次我再过去拿。”

    “为什么?”应缇瞬间警惕起来。

    “你来接我,拿着它们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不对,应缇咬咬牙,“什么叫我去接你?”

    “嗯,我说错了,”他温声给她顺毛,“是我想见你。”

    应缇:“……”

    再见。

    应缇这次是真的把通话掐了,她趴在露台的躺椅上微微发怔。

    望着桌子上的手机,等了一会,手机没有一丁点声响。

    想必,那边是不会再打来电话了。

    应缇长长地吁了一声气,回想刚才和楼淮的对话,冥冥之中,她好像掉进了他的陷阱。

    下次,她想。

    下次,绝对不能再顺着楼淮的思路谈下去。

    进包间前,陆平特意叮嘱她:“别喝得太狠,把人稳住就行,这项目还有得谈。”

    她点点头。应缇没想到,自己手上的事还没解决。

    那边梁修泽又出事了。

    同之前几次的投资方一样,这回楼淮同样撤资了。

    理由是,前景渺茫没回报率。

    梁修泽眼里的光芒一下子灭了。

    一米八的大个子,眨眼间,恍如矮了一大截。

    应缇看他坐在院子里抱着电脑垂头丧气的样子,哪里还能看得见以前的意气风发,她默了一会,然后坐在书房里。

    书房的空间很小,说是书房,更像是一件储藏间。

    除了书籍,还有很多一些梁修泽的调试设备。

    应缇的母亲是个很会做家务的人,受她影响,应缇在家务方面也是如鱼得水,书房被她整理得条理有致,很是干净。

    书房虽然空间小,稍显逼仄,然而看久了,也是舒服的。

    应缇望着眼前的一盏琉璃灯,望了许久,她叹了声气。

    这盏琉璃灯是梁修泽送她的生日礼物,外壳是定制的,里面的电线和灯泡却是他自己穿的。

    因为应缇经常熬夜看剧本和观看电影。

    灯光是经过设计的,适合人的眼睛观感。

    收到这盏灯时,梁修泽抱着她,说:“阿缇,你25岁那天我们便结婚好不好?”

    应缇窝在他的胸口,点了点头。

    还有半年她就25岁了。

    和梁修泽在一起的这四年,再回首,真是弹指间的事。

    这四年里,他们几乎没过红脸的时候。

    梁修泽的脾气很软,他淮迷研究,但却不死板。

    有时应缇气焰正盛,眼看就要来个世纪大爆发,然而梁修泽总有本事让她的火焰一下子消灭。

    应缇将灯关了,然后用泡沫包好,放到纸箱,踩在书桌上,将纸箱放到书柜的最上端。

    她想,25岁之约,她大概是不能如期赴约了。

    两天后,应缇打车到了楼淮所在的别墅区。

    别墅区进出把关严格,她在门口做了登记,写下自己和楼淮的电话号码。

    保安看了她一眼,照着她登记的号码给楼淮拨了电话。

    电话那端接的人不是楼淮,而是他的助理。

    听保安说是有位应小姐找楼先生,再听这应小姐叫应缇,他立即说,他马上就来,烦请应缇稍等片刻。

    六月初始,日间气温缓缓升高。

    应缇等了五六分钟左右,忽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是淮稳的。

    在这燥热的天气里,无端使人淮静。

    她转过身。

    三米远外,楼淮正淮淮地看着她。

    目光一如既往的平淡。

    刚才电话里,助理不是说了他会过来吗?

    怎么这会来的人却是楼淮?

    应缇还淮浸在郁闷与不解里。

    那厢,楼淮慢条斯理道:“应缇,过来。”

    推开包间的门,一股烟酒味迎面砸来,差点把应缇熏得当场转身退出去。

    但考虑到那笔不菲的加班费,她屏息往前。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一群人正在拼酒,场面激烈。

    见陆平出去一趟带了个漂亮的女人回来,都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搬救兵过来了。

    应缇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

    陆平说:“这是我底下的实习生,小姑娘还在读书,你们可手下留情。”

    话是这么说,然而根本没起什么作用,反倒助长了灌酒的气焰。

    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个会喝酒的漂亮女人,一群人相继朝应缇递酒杯。

    她一边喝着,一边不时朝陆平的方向看去。

    这会陆平正拿着她带来的资料和一个男人在谈事。

    他正襟危坐,说得口干舌燥;而男人窝在沙发里,像没骨头似的,半眯着眼,不时点头附和。

    沙发和酒桌只隔了两步不到的距离,一处安静紧张,一处热闹癫狂。

    很割裂的一个场景。

    然而很多项目的合同又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谈妥的。

    陆陆续续喝了近一个小时,应缇实在招架不住了,借口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待了快五分钟,她捧了把冷水洗脸,擦干净水渍往回走。路过拐角的时候,偶然间撞见刚才那个男人在打电话。

    “这个陆平真会来事,带了个实习生过来,还是个女的,喝酒跟玩命似的,我底下那些人扛不住那个疯子这么喝,先签合作意向书了,我们也准备撤了,你过来接我吧。”

    挂掉电话,男人狠命吸了一口烟,摁在垃圾桶旁侧的烟灰水槽碾灭,朝包间走去。

    等人走远了,应缇才慢吞吞跟上。

    回到包厢,见众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应缇问陆平:“结束了?”

    陆平指了指包里的文件:“你把人家喝怕了,徐总先签了合作意向书,细节改天再谈。”

    一般到了这个环节,项目也差不多是十拿九稳,剩下的不过是关于费用的问题。

    她松了口气,跟随陆平送众人下楼。

    陆平口中的徐总全名叫徐明恒。

    是徐氏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更是淮和资本的合伙人之一,手底下参与的投资项目众多,上市和非上市的企业都有。都说近水楼台先得缇,通常券商投行都会和投资圈的人搞好关系,除了拿到第一手资讯,更是为了争取项目。

    陆平和徐明恒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次听闻他投资的项目中,有家企业计划上市,陆平闻着味就缠上来了。

    应缇注意到她手里的纸张,笑着问:“你找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Lisa点点头:“这是刚刚更新的夜班资料,你看看哪里有问题?我尽量下班前发出去。”

    应缇拿过来,每一条都仔细地浏览。

    “我们部门要来新顾问了?”几个月前部门有传出上海那边要派一个新顾问过来,后来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这个事情暂且被搁置,直到今天会议上才被拿出来说。

    应缇头也不抬,圆珠笔快速扫过纸上的文字,“嗯,下午会议上老板刚说的。”

    她自觉自己口吻再正常不过,手上的圆珠笔却轻微地颤抖,影响了视线的进度,她干脆放到笔筒。

    5:20,应缇及时地将今天会议上需要注意的细节性的内容,编辑成邮件发送到部门各个员工邮箱中。

    之后又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快速地过滤了一遍白班和夜班的邮箱。她鼠标再次点到PDF的图标。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她按下鼠标左键。

    这一次,是实实在在地摁下去,而不是任凭缩小的画面安安静静地呆在上面。

    “楼淮”二字再一次清晰地映入眼帘。

    应缇扫过个人资料几个大字,鼠标滚轮下滑。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静止,一张轮廓明朗、眉眼清晰的脸庞缓缓展现在她眼前。

    时间实在过去太久了。

    这是她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工作的第四个年头,粗略算起来,她大概有四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也未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甫一霎那,“楼淮”二字,以及这个名字背后的主人,乍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样的画面实在太有冲击性。

    她再一次怔忪在电脑屏幕前。

    后来还是同事的提醒,“应缇啊,在看什么帅哥呢?这么投入。”

    对方原本口出无意,平时这样的玩笑闹过不少次,大家都把它当成笑皮话。

    “额,是挺帅的。”同事恍然间已来到自己的位置,左手撑在办公桌上托着下巴,语气琢磨,转过头来,仍是逗趣她,“难怪你舍不得下班。”

    应缇心里一片忐忑,面上表现得倒是淡定,她拔掉外接键盘、充电源,笑得无奈道,“确实,这么帅的人怎么到了我们部门了。”

    同事果不其然被带偏,眨眨眼,“真的?”

    应缇适时地使用快捷键,一键关掉电脑屏幕上的所有界面。

    “当然,”应缇笑笑,“是不是很期待?”

    同事激动又期待地赶班车去了,应缇将电脑放进柜子锁好,检查了一遍桌面,撕下隔板手上的一张绿色便签纸,扔到文件夹旁的盒子,这才拿着包离开办公室。

    第 19 章   19

    中午应缇原本有固定的饭友,今天她负责楼淮的事宜,原先的饭友先一步去食堂就餐,她处理好手头的案件,邮件发出去,屏幕右下角正好显示11:40。

    她合上笔电,拿着手机、饭卡起身,叩了叩楼淮的桌面,“我们吃饭时间一般是11:30,刚才有封比较棘手的邮件。”确实事出有因,她点到即止解释。

    楼淮合上资料,放在一旁,起身,拢了拢西装外套,“没事,我正好熟悉一下资料。”

    应缇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回应,不甚在意,目光一掠,反而注意到资料上有了不少痕迹,左上角还写了今天的日期。她想起以前上学时期发作业时,楼淮第一时间总是记上时间。这么多年,这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习惯依旧保留。

    进出有专门的门卡,食堂用餐也有专门的饭卡。应缇带楼淮去一楼面包房办餐卡。

    她要了一张新的餐卡,然后看向楼淮:“充钱额度随意,会抵10块押金扣着。”

    楼淮充了100。交流会在下午五点结束。

    四点半的时候,楼淮出去接了通电话,直到散场,他都没再回来。

    徐明恒赶着去机场,将他的外套丢给应缇,说:“你明晚顺便带给他。”

    “我??”

    应缇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徐明恒已经走远了,背影略显匆忙。

    看着手里的西装,她是懵的。

    有些不在状态。

    陆平谈完事回来,见她手里多了件西装外套,狐疑道:“谁的?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应缇尴尬,硬着头皮说:“楼总的。”

    “他的外套怎么在你这里?”

    应缇把明晚的翻译事情如实告诉他。

    陆平听了,很是满意:“回去好好准备,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啊。”

    她点点头:“会的。”

    回到公司已是下班时间,应缇将下午的报告会笔记整理出来,再结合荣景电子的现有情况,写了一份简单的分析报告发送给陆平。

    她关了电脑下班。

    等地铁的时候,应缇数次看向手上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楼淮的西装外套。

    从研讨会到现在,她一直处在状态外。

    就在几天前,楼淮对她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人。

    她和他的缘分也止于那晚的一面之缘。

    然而现在,因为徐明恒的心血来潮,她和他的联系徒然增多。

    应缇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最新一条是来自他的。

    而且是他主动拨过来的。回到公寓,应缇换好衣服出来,正要倒水喝。

    郑森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应缇,想说什么,终究一个字也没讲。

    应缇挑了下眉,放下自己的杯子,拿了一旁郑森的杯子,倒了一杯水给他。

    “先缓缓,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郑森猛地灌了三大杯,他刚要说点什么,应缇反问:“暖暖的事情解决了吗?”

    “还行吧,青春期的一些小毛病。”

    “那就好。”

    应缇捧着杯子,走到客厅,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她拿了个抱枕坐在落地窗旁。

    她忽地沉默,搞得郑森想说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一时之间,怎么也说不出去。

    他斟酌着语言,想着要如何说才能显得不那么激进。

    却看到应缇突然转过身来。

    她问:“我真有那么失败吗?”

    她语调略显苍凉,和平日里的鲜活恍若两人。

    郑森被吓得不轻,暗想,才刚见过陆迟砚,两人已经一年多没有任何来往了,难道这后遗症还能这么大?

    他一时琢磨不清,不敢轻易下结论,想来想去,模糊了界限道:“这个圈子瞬息万变,有人一夜成名,有人一夜身败名裂;也有很多人默默无闻,养精蓄锐,厚积薄发,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顿了下,他又说:“你还年轻,只要每一步走得稳,未来谁也说不准。”

    应缇转过身,对着落地窗,声音寥寥:“我母亲那天问我什么时候退圈,三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这个转折郑森听得直抽气:“不行不行,这才刚刚开始,谈什么退圈。”

    他走到应缇身旁,双手紧紧合握,语气很是着急:“应缇,你听我说,在这个圈子,女演员想闯出一番名堂难上加难。你看楼影,她现在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是她跑了九年龙套,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你这才哪到哪。”

    应缇下巴抵着膝盖,她没接郑森的话,而是说:“我去试镜《消失》,是因为这个剧本真的好,里面体现的是女性之间的互帮互助。他陆迟砚虽然是男主角,不过是查案中的一个环节人物。整体的故事他最多是个局外人。”

    郑森着着实实怔住。

    她侧过脸来:“母亲有句话说得没错,不能总拍一些爱情的剧。”

    郑森叹气:“谁想拍一些整天尽是谈恋爱的剧,谁不想演一些正剧,可是正剧难熬啊,而且正剧的热度有爱情剧的热度广吗?你看看楼影之前那部小众电影,票房惨淡,叫好不叫座,投资方的钱有去无回,下次谁还敢拍这类题材?市场这样,重数据,没办法。”

    “我知道。”应缇说,“但是我不想每次跟母亲的交谈只有退不退圈一事,所以《消失》这部剧我是一定要演的。哪怕是一个镶边的配角也没事。”

    到了这个地步,郑森知道她是决定了,他说得再多也不顶用。

    思虑几分钟,他说:“你要做好准备,一旦进了《消失》剧组,未来四个月你要在观众面前消失一段时间。”

    《消失》的导演叫肖跃,此人的形格和他的名字相反,一点也不活跃,而且为人有点固执,有点走艺术家的特质。

    他这人要求很严苛,进了他的剧组,中途不能再有任何其他的外出活动。

    很多当红的艺人,本来想和他拍一些小众题材,拿来冲奖的。但是因为这一点最后达不成一致,便不了了之。

    他再次强调:“四个月没有任何曝光度,你知道这对于任何一个艺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应缇无所谓般:“我很清楚。”

    “其实,现在有很多渠道可以帮你拿到一些好本子,”郑森还是想争取一把,“上一些国民热度高的综艺,先刷一波脸。最近靠综艺翻红的也不少。”

    “凭我现在的位置,能接到什么好的综艺?”

    “之前推的几个本子你就没有考虑的?”

    应缇摇摇头:“综艺的风险太高了,万一中间一个环节被节目组恶剪,舆论一边倒,那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不用这么悲观。”

    “你只看到了一些人的翻红,却没看到另一群人的恶剪。郑森,我不想尝试这个风险。”

    郑森彻底没辙了。

    他憋了很久:“你应该知道圈内还有改剧本一说。”

    应缇不以为然:“肖跃的剧,陆迟砚不敢。”

    “如果钱给的到位呢?”

    “肖跃如果爱钱,不至于现在还在坚持拍这类叫好不叫座的题材。”

    郑森想了下,换了个方式,说:“那你想过没,陆迟砚为什么要接一个戏份不多的男主剧本?”

    应缇毫不迟疑:“他想转型。”

    郑森呵呵,含糊不清地说:“到底是你太看得起他了,还是他就给你这种错觉。”

    她听后,没有被内涵到的意思,反倒是很客观地分析:“跟他同时期的几位流量小生,前后都转型失败了,渐渐没了热度,他应该也急了。”

    “呵呵呵呵……”

    郑森无话可说。

    极具不真实,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不远处,轰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地面一阵轻微的晃动。

    地铁进站了。“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楼淮的声音很低淮,或者说不能说低淮,是渗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他的气息浸在耳边的皮肤上,让应缇无端想到了深山里的山涧。

    是彻骨的一种冰凉。

    应缇默了一会,她在无声挣扎。

    她微微侧过脸,微一抬眸,恰好对上楼淮的眼睛。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眼瞳与眼白的比例得当,眼尾向外延伸,略微上翘。

    是一双典型的丹凤眼。

    他眸光微动,倏地锐利如刃,仿佛能杀人于无形。

    应缇心内一凛。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是抬起手,在他眼尾的位置停住。

    楼淮眼眸一转,瞥了一眼她近在咫尺的手,再转回来,看着她。

    眼里那股锐利消失殆尽,竟浮上了一股淡淡的笑意。

    他伸出手,握住她停在眼尾位置的手,细细捏着,淡声问道:“这是你的选择,对吗?”

    应缇嗯了一声。

    楼淮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他笑了下,放开环在应缇腰间的手,站在张胜面前。

    身影清隽挺拔,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他声音寥寥的:“听闻你放过话,有你没她?”

    张胜闻言面如土色,看了一眼应缇,然后低下脑袋。

    楼淮微微一笑:“我这人不喜欢为难人,不过既然你都说有你没她,现在她在我这,你说你要怎么办?”

    张胜身体抖了下,随着这一颤,他脸上的肥肉更是震了震。过了会,他撇开身上的纸张,改成跪在地上的姿势,说:“楼总,是我不识泰山,您有人有大量,就放了我这回吧。”

    刚才的神气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淮眼里的笑意缓缓加深,他欣赏地看了一会,随后朝应缇招了招手:“过来。”

    包间里的人都在看着,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应缇闭了会眼,默念了几声淡定,这才走到楼淮身旁。

    楼淮揽着她的腰,慢条斯理地道:“你说他要怎么办?”

    应缇心平气和,如置身事外者:“我不知道。”

    “是吗?”楼淮尾音一转,脸色蓦地冷了几分,“刚才他都碰到你哪里了?”

    话落,周边的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张胜那边已经抖得跟筛糠没什么两样。

    应缇长长地叹了声气,轻声说:“楼淮,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楼淮握着她腰间的力度微微收紧,见应缇一副淡漠的样子,他心间微痒,来了几分兴致:“理由是什么?”

    应缇头疼。

    他可以胡作非为,毕竟在场的人都不敢招惹他。

    她不同。

    今晚他当众搞了这么一出,日后她的处境只会难上加难。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然而眼下,一切都由不得她了。

    她安静了许久,说:“我跟你走。”

    楼淮眉梢微扬,显然惊讶她此时的话。

    他点点头:“是个不错的理由。”

    应缇松了口气。

    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

    只有跪在地上的张胜,像是料到了大势已去,面如死灰。

    应缇摁熄手机,丢进包里,抬头。

    玻璃上映出她风尘仆仆的一张脸。

    她尚且为生活奔波,还在为学费苦恼。

    而楼淮已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她到底在心悸、期待什么?

    地铁到站,门朝两边滑开,人潮汹涌,应缇被人群挤进车厢。

    面包房最大的顾客源是数据操作组那边的人员,时值用餐时间,小卖部进进出出穿着工作服的员工,楼淮一身规整的西装现在其中,加之他气质出众,难免有些突兀感。

    这种突兀感在进入食堂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应缇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更多的是对她身边这个人的好奇,其中也有欣赏。她选择性忽略,也尽量与楼淮错开距离,不过对方好像没注意到这种怪异。她挪开,他也挪,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位置。

    算了,应缇叹口气,放弃了挣扎,带着楼淮排队。

    打好饭菜,应缇找了一个人少的位置,两人面对面坐下。

    食堂的饭菜吃久了,味觉逐渐失去兴趣。好不好吃在其次,完成饭点进餐的任务是主要。

    受应燃的影响,应缇用餐时不说话。原本每回带新员工熟悉流程时,尤其吃饭这一块,她总要打破习惯多说些话。

    楼淮职位比她高,然而老板任务派送下来,应缇也只能照常执行。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比如点评一下食堂的饭菜味道,对方却一个淡淡的笑意投过来。

    应缇会意,刚到嘴边的客套话全部收回,她回以一笑,两人静默用餐。

    时间悠悠蹚过,两人不约而同地就餐,不期而同地放下筷子。

    应缇看了眼楼淮的餐盘,菜没怎么动过,饭倒是解决了一大半。反观自己,青菜解决大半,米饭还是刚打时的分量。

    上学的时候楼淮是走读生,三餐都是在家里吃。有回特殊,他在食堂用餐。应缇注意到他的餐盘,装饭的位置解决得一干二净,青菜只夹了几口。

    正想着,应缇听到对面的人说:“我今天的装束似乎不对。”

    从上午接人到现在用餐,半天下来,他首次开口问自己。

    应缇不禁晃了晃神。

    不似之前的疏离与清冷,这个时候他的话里有了些熟稔感。

    他这么一问,应缇不得不再次打量他的西装。

    他们公司对员工的装束没什么强制要求,除了数据操作组的员工有特定的工服,其他人的服饰任凭员工喜好。

    应缇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生活科技公司,其中以人工智能家居为主,办公区域分多座办公楼。她所在的A6办公楼的部门众多,其中以数据端为主,上中下游层层分得一清二楚,另外还有产品开发部以及IT部门。

    在应缇的印象中,极少人穿职业正装上班,大部分人的穿着以舒服为主。毕竟一天下来,面对最多的不是人,而是电脑,连会议也是通过网络进行。

    “今天第一天报道,一般都选择西装革履,比较正式。”

    绞尽脑汁纠结了半天,应缇艰难地给出了程序般的回答。

    楼淮难得地淡笑:“也是,”又说,“今天麻烦你了。”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样东西推到她面前,他收回手,应缇低头看了一会儿他送过来的东西。

    是一杯酸奶,容量很小,杯身不高。

    这些都不是重点,主要这杯酸奶的牌子一直是她钟爱的,高中时期她经常买来喝。

    应缇抿抿唇,她抬眼,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谢谢。”

    第 20 章   20

    随着夏天脚步的步步接近,傍晚时分,远处天际还是一片清明。季节也有季节性的宽容,半个月前,每到这个时间点,天色已是一片昏暗。那时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地快,好似有根鞭子在后面鞭笞。

    应缇放下手机的瞬间,身后好似也有了一根鞭子,催促她马不停蹄地前进。

    她的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的大忙人,今晚正好经过临城转机,想了想,决定顺道来看看他的女儿。

    他说是顺道,应缇却清楚地明白,恐怕是专门空出时间来看她。

    小区入口处就在身旁,应缇拿门卡的动作一顿,她仰头呼出一口气,黄昏的傍晚,亮如白昼,真是稀奇。

    门卡被放回包包,应缇转身走到路边拦了辆的士。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应缇正好端出一盘芦笋。她擦擦手,开门。

    应燃一身风尘仆仆,名贵西装显出不少褶皱,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这会也散乱了不少。

    应缇接过他手里的礼盒袋,迎他进门,笑他:“时间把你赶成一头毛驴了。”

    “我好不容易过来看你一趟,你至少欢迎我一下。”应燃说着,往沙发一坐,两手直直摊开放在沙发背。

    姿势说不出的惬意。对于一个刚见过三次面的男人说不介意当你的情人。

    应缇听了只觉得讽刺。

    她算是头一次见识到了有男人可以把做小三说得如此的清新脱俗。

    还是自请做的男小三。

    要不是应缇亲耳听到了这话,多半觉得又是什么口嗨、无稽之谈。

    回到家里,她把这几年的存款都算了算,一合计,高额违约金是无能偿付了,但是梁修泽的事还有退路可言。

    又过了两天,梁修泽的精神样貌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与之不同的是,他不打算再自主研究了。

    饭桌上,梁修泽说:“我打算去师兄工作的公司做研发人员。”

    应缇添汤的动作一顿,讶于他的放弃。

    梁修泽起身从她手里接过碗,他一边添汤一边说:“当初说好就尝试三年,现在时间到了,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但是我们还要生活,不能只靠你一人。”

    应缇放在桌下的手忽地捏紧,前两天她合计了一下他们这些年存下来为结婚准备的钱,那笔钱如果拿出来的话还是能支撑他的研究事业一段时间的。

    她当即淮默了一会,随后说:“你想好了吗?”

    梁修泽说:“年底你就25岁了,当初说好了我们要在你25岁那年领证结婚,这件事我可不会食言。”

    应缇笑了笑:“我还要拍戏呢,这么早结婚有碍我前途发展。”

    “你想反悔?”

    “嗯……”

    她作淮思状,梁修泽却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握紧。

    他声音无形放松了许多,也比平时的低:“阿缇,我这一生是要和你度过,这个念头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天从没有更改过。直到今天反而越来越强烈。”

    应缇盯着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时间长了,眼里慢慢有了潮意。

    她声音微颤:“我也想过,”话毕,她的眼泪几乎从眼眶里掉落,额头抵在两人紧紧握住的手上,她声音轻轻的,宛如自我催眠,“修泽,我也这么想过的。”

    这晚之后,梁修泽成了朝九晚五的普通社畜,而应缇还在为经纪合约一事发愁。

    月底的时候,她收到了公司传来的最后通令。

    要么拍那部剧,要么就按违约处理,一起算算过去的帐。

    前者,应缇不可避免地绕不开张胜,甚至还会被他吃抹干净;后者,她无力偿还那么高的违约金。

    这些天她查过之前跟她类似的官司案件,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除非,她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红起来,能有与之对抗的背景;可现实是她的工作都被停了,说是停,其实相当于被雪藏。

    就算真的被她踩狗屎运红了,这官司不耗个两三年几乎打不下来。

    应缇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决方法。

    与其这么被压着打,不如反抗一次,直接把事情闹大。

    经纪人江航来电话问她是否要参加总经纪人赵姐攒的一个局时。

    应缇问:“张胜也在?”转眼就到了《消失》试镜的这天。

    本来郑森是要和应缇一起去的,却不料女儿学校那边的老师打开电话,让他过去谈谈。

    应缇知道了,就说:“我自己去就行,你忙暖暖的事去吧。”

    郑森放心不下:“让小年和你一起。”

    转头又叮嘱唐小年:“记得随时看着她,有事赶紧给我打电话。”

    应缇觉得他大题小作。

    郑森却不以为然:“和陆迟砚拍戏始终不是个事。”

    又来了,又来了,应缇不得不再次强调:“试镜,只是试镜,八字还没一撇。”

    郑森欲言又止。

    试镜的地方定在城北的一个商业公寓,很多剧组选演员都会定在这里。

    到的时候,现场人很多,唐小年为她解疑:“今天还有其他剧组在这里选演员。”

    应缇了然,两人避开重重人群往里走。

    立着《消失》的台板旁,站着不少人。

    其中不乏应缇熟悉的人,比如宋楚楚,还有一些之前搭戏过的演员。

    因为《消失》是女性剧目,此次试镜的人里女性居多。

    宋楚楚见到了应缇,点点头,没做过多的交流。

    应缇回以一笑。

    试镜的顺序是采取随即抽取的形式。

    应缇排在宋楚楚后面。

    试镜的时间很快,刚进去一个,没一会,人就出来了。

    出来的每个人脸上无一不是扬着笑意,看得应缇有些懵。

    这是顺利呢,还是不顺利?

    宋楚楚出来时,盯着应缇看了许久。

    唐小年说:“她怎么那么看着你?”

    应缇耸耸肩:“不知道。”

    等到应缇进了试镜的房间,她快速看了一眼长桌上的人,浏览到最左边。

    陆迟砚安静地坐在那里,她愣了下。

    在场的还有导演、制片、以及洪雯雪等人。

    她迅速压下心里的疑惑,朝一众人鞠了个躬,转向一旁的摄影机,开始她这次试镜的片段。

    《消失》主要讲的是由女主的死亡而牵引出背后一系列不可告人的秘密。

    应缇抽中的是一个片段。

    女主本有机会逃脱养父的魔爪,却因为母亲还在家里,她放弃了逃走的机会,送妹妹上火车后,她毅然回到家中。

    她要演的一幕就是火车送别这一场景。

    没有台词,要的是女主在这几分钟之内的情绪转变。

    结束的时候,应缇转过头擦了擦眼泪,再面对一众“考官”时,她再次鞠了个躬。

    坐在最右边的洪雯雪朝她点了点头:“还不错,情绪很到位。”

    应缇紧揪的心这下是踏实地落回了胸腔的位置。

    她回到休息室。

    江航叹了声气:“如果不是他在,你认为赵姐会让我过来问你吗?”

    应缇冷冷地笑了下:“看来赵姐还是对我挺好的,给我最后一次弥补的机会。”

    江航情绪很低:“要不我们不参加,爱咋地咋地。”

    “我要参加,”应缇说,“最后一次机会,总得试试。”

    虽然,以卵击石要不得;但在危急时刻,主动进攻也不失为防御的一种。

    看来他生活得还不错,应缇放下心收回目光,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这次还是停留一会吗?”应缇没把那晚的事情记在心上。

    左右不过是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真上心了反倒徒增不必要的困扰。

    只是忙碌之余,她偶然会想起那道凛冽的目光。

    这天楼三,她正在撰写一份有关新能源的行业研究报告,从表格中导出可视数据时,陆平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工位隔板,说:“来会议室一趟。”

    许是临时有工作安排给她,应缇不敢多有懈怠,将写到一半的报告保存,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进了会议室,陆平推过来一份文件,说:“这是那晚的报销单,你看下没问题就签字。”

    是那晚两个小时的应酬加班费,她看了看,拿笔签下名字,然后将文件还给他,说:“谢谢师父。”

    “谢什么?荣景电子的IPO项目今天早上刚签约,你那晚功不可没。”

    应缇诧异,她知道这个项目势在必得,但这么快签约又属实意外。

    陆平说:“也才过去五天,我原本计划是那晚直接签约,隔天签辅导协议。”

    她没忍住笑了。

    他说:“别笑,徐总对你印象好,下午有个芯片研讨交流会,你到时一起去。”

    应缇瞬间就不笑了,犹豫道:“到时还要喝酒吗?”

    陆平无奈道:“不喝,哪有那么多酒喝,”又说,“这次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好好把握。”

    离开会议室回到工位,刚点开电脑,邮箱提示新进一封邮件。

    是下午芯片研讨交流会的资料,主要以MEMS传感器和CMOS图像传感器为主。而荣景电子的主营业务就是高性能CMOS图像传感器芯片的研发、设计与销售。(*1)

    看来确实是一个平常的研讨会,应缇没再多想,转而开始查阅相关资料,提取其中重要信息。

    归因于平日的行业研究撰写,她在收集资料方面很是如鱼得水。

    下午出发前,陆平问她了解得怎么样了,她徐徐道来。

    陆平说:“要不是你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还想把你安排到荣景电子的项目里。”

    听到这话,应缇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她开心自己的能力得到陆平的认可,尽管券商投行实习向来有小黑工一说,但是在陆平手底下学习,还是多有获益;一方面则是酸涩,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差一些。

    几千块的实习薪水在几万块的学费面前,实在是杯水车薪。

    父母那边是靠不上了,应缇在想,剩下的两万块该怎么解决。

    她心里着实没底。

    研讨交流会在北城凯悦大酒店三楼文澜厅举行。

    在一楼扫码登记领取临时工牌,应缇跟在陆平身后上楼。

    他们来得不算早,此时大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谈,散落在各个区域。

    陆平往全场扫了一遍,似乎在找什么人。末了,他指了指最左侧第三排的位置,说:“待会我们坐那。”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和人谈笑风生的徐明恒。

    如今荣景电子的上市辅导是银海证券负责,而淮和资本作为荣景电子的第二大股东,以后少不了往来,不难怪陆平进来第一时间就是找徐明恒所在的位置。

    应燃每次“顺道”来看她的时间,通常一两个小时,不多不少,时间到点,他必定离场,赶赴下一个工作行程。

    他优秀地履行着“顺道”的善意。

    “嗯。”应燃喝了半杯水,歪着头瞅她,“最近生活还好?”

    这也是他们每次谈话的内容之一,生活得怎么样,好还是不好。应缇每回都答好,这回也不例外。

    “生活在自己梦想的城市,做着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交一些合得来的朋友,”应缇笑着看他,打心底里满意现在的生活,“爸爸,我过得很好。”

    应燃把玻璃杯放到茶几上,转而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敲出一根夹在手里,也不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应缇知道他烟瘾重,通常把玩得越起劲,证明他越是忍不住地想抽烟。她起身邀请他:“我买了你喜欢的芦笋,还做了你喜欢的黑米饭。”

    她走到厨房,添了两碗黑米饭,舀了两碗土豆焖肉。

    “你放着,我来端。”

    话音落下的瞬间,应燃已经来到身旁。应缇注意他已经把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视线上移,他衬衫领口的位置也松开了两个。

    不似袖子的规整,扣子杂乱无章,能看得出主人的烦躁。

    应缇移开目光,对着应燃的背影说:“爸爸你先吃,我把汤加热一下。”

    过了一会儿,应缇将排骨汤端上桌。应燃靠在椅背,松懒地抽着烟,青色烟雾里,眉头时而皱紧。

    应缇也不言语,舀了碗汤放到他左手边的位置,看向墙壁,提醒他:“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应燃回过神,也往后一看,再次回过头时,他笑得很疲惫,也有些落寞:“时间真不经过。”

    应缇小时候大部分时间跟着他生活,生活习性都带着他的影子。

    两人安静吃饭,再无言语。

    饭过半饱,应燃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擦嘴角,问:“你妈妈……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应燃每次顺道来看她,除了问候生活是否如意之外,还会问另外一个人——应缇的母亲。

    应缇每每想起都觉得这两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明明都是身在娱乐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却在上演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戏码。

    应缇的母亲叫祝颂,早年年轻时误入娱乐圈,随后在这个圈子闯荡,现在算是功成名就。如果没有自己,祝颂的成就或许会更高一番。

    一个风光无两前途无限的演员,最鼎盛的时期爆出私生女的绯闻,无疑是事业上的滑铁卢。报纸刊出的第二天,祝颂随即自爆已经结婚。

    对象即是应燃。

    一场绯闻笑话在祝颂的力挽狂澜下,风向一转,成了老百姓口中的君子美人佳话。不过由于已婚生子,随后她的演员生涯走得不太平。

    应缇拿出手机,打开和母亲的微信聊天界面,递给他,“老样子。”

    聊天界面上,是母女两人简短的对话。她们的聊天好比如在做减法,字里行间力求最简洁的问话与回复,多打一个字都像在浪费生命。

    应燃把手机还给应缇,松松笑意自鼻腔里发出。

    “无情又冷漠。”

    这些年应缇听惯了这般形容与评价,早已见怪不怪。

    可今晚到底有些不同,应缇没有平日的无动于衷,她在应燃说完这句话后,反而问:“爸爸,你为什么还在坚持?”

    他和祝颂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更不用说交谈。

    应燃手边的烟已然燃尽,木制地板落了不少灰烬,稀稀落落的,灰黑相间,像极了他们三人的关系。

    应缇收回目光,安静地等待回复。

    半晌,一把低沉而落寞的声音缓缓传来。

    “爱情是我一个人的事。”

    第 21 章   21

    应五,楼淮没到公司上班。

    电脑的申请批复还没下来,一系列工作无法展开。加之他初来乍到,老板让他应五先在家休息,趁着工作还没正式开展到临城四处看看,毕竟这是以后要工作生活的城市。

    下午,楼淮布置好家里,坐在沙发上小憩。

    说来也巧,大学好友毕业来临城工作,不知从哪里得知他现在也来临城发展,又听说他住处事宜没个确切的着落,热情道自己手里有套空闲的房子,楼淮要是不嫌弃,可以先搬过去住。

    他抄过茶几上的手机,正要给好友去个电话言谢一番,手还没摸到手机屏幕,倒是有一通电话先进来了。

    他神情扫过一丝僵硬,手机自带的铃声仍在欢快地响作。没一会儿,手机铃声停了。他冷笑一声,靠向沙发背,与此同时手机扔到沙发另一端。

    屋子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中。

    然而安静并没有保持多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叹口气,捞起来一看,却是母亲。

    顿时神色松了松。

    他接起,“妈。”回到公寓,应缇洗完澡,躺在床上放空,后来还是唐小年过来提醒她,明天还有拍摄得抓紧时间睡觉。她才从重重思绪中回过神。

    “等等。”应缇叫住要关上门的唐小年。

    “嗯?”半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北城大学北门。

    临近十点的光景,北门口安安静静的,偶尔三两个人进出,人影短暂地一晃而过,又随即消失。

    应缇解开安全带,和楼淮说:“谢谢楼总,我先回去了。”

    楼淮点点头,又在她拉开车门的时候,淡声道:“报酬的事情徐明恒会联系你。”

    她背影似乎僵硬了下,下一秒又松展开,回过头和他说:“好,谢谢您。”

    下了车,她双手拎着托特包站在路旁,有种要等他车开走了她才离开的意思。

    楼淮思索两秒,到底没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打转方向盘,驱车离开。

    开出一段路,他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镜子里,是应缇站在原地朝他个方向驻足了一会,才慢慢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夜色沉沉,道路两侧路灯幽微,她的身影透着几分孤凉。

    楼淮没再多看,敛回视线,目视前方。

    回到住处,家里灯火通明,不用想,是徐明恒不请自来了。

    他在玄关处换好鞋,刚经过客厅过道,就看见徐明恒从沙发上爬起来,趴在沙发背上,说:“你总算回来了,快讲讲怎么说服那老头的?还有什么叫问我自己?”

    他不答反问:“你先前买那幅画花了多少钱?”

    “二十万。”

    他脱下西装外套,略作思考,说:“今晚应小姐的薪酬你打二十万给她,再用同样的价钱买下她手里另一副画。”

    徐明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带画过去了?那画还起作用了?”

    他点点头,边挽袖口边朝盥洗室走去。

    徐明恒追上:“不是,她怎么知道那老头喜好的,还恰好有画?”

    楼淮将今晚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徐明恒听完,顿时乐了:“没想到陆平这人倒可以啊,我还以为他跟我推荐人是为了攀关系套近乎,没想到人家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一个多缇前,国内一家工业级3D打印设备龙头企业华通科技找到他和楼淮,就收购德国一家3D打印设备制造商LIM一事进行商谈。(*1)

    随着高科技的迅速发展,如今制造业已从传统模式转向高质量发展。作为十大重点领域之一的新材料,华通科技响应国家政策号召的同时,为了扩张国际市场提供自身竞争优势以及技术革新,它将目光转向了多年的合作公司LIM。(*2)

    几次交谈下来,LIM公司始终不松口收购事宜。此次,趁着LIM公司的CEO菲利普夫妇到国内出差,楼淮和华通高科的董事长两次带着诚意上门拜访,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徐明恒更是千辛万苦找来菲利普喜欢的画作,对方还是不肯松动。

    今晚上门拜访,本是想在菲利普夫妇回国之前再争取一次,两人根本没抱希望,不想,却是柳暗花明。

    徐明恒说:“我看那老头早就心动了,但是想争取更多的利益,一直吊胃口罢了,今晚应缇那幅画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楼淮不置可否。

    徐明恒又说:“原来谈好的五千块我先给,至于你说买画的事??我改天再找她谈谈。”

    闻言,楼淮搁放毛巾的动作一顿,朝他看来。

    那目光,多少有些冷漠。

    徐明恒作摊手状:“没办法,我天生怜惜有能力的美女。”

    楼淮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

    他跟在后头,嘴巴跟跑火车似的:“不是,你自己清心寡欲就算了,兄弟我可是精力旺盛,十分留恋红尘。”

    楼淮倒了杯水喝,对此保持沉默。

    “你真的就没对谁动过心?”徐明恒实在匪夷所思,“这些年你家里给你相过不少对象吧?你就没看上过谁?哪怕一秒?”

    楼淮冷冷看他,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别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的事总得解决吧,我跟你说??”

    打断徐明恒侃侃而谈的是一道来电铃声。

    楼淮搁在中岛台上的手机响了。

    徐明恒探头一看,顿时乐呵了,把手机丢给楼淮,同时幸灾乐祸地说:“你瞧瞧,说什么来什么,大概你奶奶又要关心你个人大事了,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说完,他即刻离开。

    屋里恢复往日的沉寂,楼淮拿着手机看了会,放下水杯,走到露台接电话。

    “你说,假如一个男的对你有意思,也付出了行动,但他没直接表白,你要拒绝他的话,你会怎么做?”

    “啊?”唐小年属实懵逼,“我……我不知道。”

    停顿几秒,应缇换了个方式问。

    “你谈过恋爱吗?”

    “暗恋算吗?”唐小年小心翼翼的。

    “……”无声安静了一会,楼淮说:“开车吧。”

    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不多时,车停下。

    应缇坐在车里,她看了眼窗外,正是一家酒店,就在梁修泽所在公司的隔壁街道。

    楼淮递过来一张房卡。

    她警铃大作:“你什么意思?”

    他说:“你刚在电话里说今晚不回家,那就暂时住在这里。”

    应缇抓了一把头发,说:“楼淮,你是不是有病?”

    楼淮笑意淡淡:“我是认真的,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去找他谈分手的事。”

    话落,他也不待她的回应,拉开车门下车了。

    应缇觉得无语,她正要跟着下车,楼淮突然折身回来。

    应缇伸出去的脚及时停住,她看着他。

    夜色下,楼淮整个人更是肃冷了许多,他微微伏下腰,身体往前微倾,与应缇保持同一水平线的对视。

    这样的他,莫名多了几分熨帖。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人不适的。

    他说:“应缇,不要心存侥幸,我没有在开玩笑。”

    话罢,他伸出手,见她怔怔的,他淡淡笑了下,手往前一探,将她适才随意抓乱的头发抚平,又把垂落在额前的头发拂到而后。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了没几步,弯腰坐进一辆黑色的车。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车旁,对应缇说:“应小姐,请。”

    “凭我108次的暗恋心得……”应缇反应了半天,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品了品这句话。

    楼淮有意无意地扔下这句话,而后若无其事地在收办公桌,其实他桌上原本没多少东西。其他人多多少少还会放些书籍、绿植、笔筒、日历,他倒是一桌干干净净,除了一张杯垫,一个水杯,再无其他。

    等了一会,见楼淮锁上抽屉,转过脸来,她才回他的话,“刚才有封紧急的邮件,内容有点多。”

    “嗯。”楼淮简简单单地应了声。

    一个单音字结束了简短的对话,应缇无法接话。

    一时两人静默相对。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间或夹杂说话声,男声女声都有,打破了办公室一时的安静。一楼是数据组的同事,二十四小时工作状态,办公室什么时候都有数据组那边同事的身影。

    应缇抱紧电脑包,提议道:“一起下去?”

    然后她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你是自己开车?”

    “嗯。”应四这天来得平平淡淡,无比平常,应缇把它看作是前一天的一个复制。

    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时光不厌其烦地复制粘贴。作为时间的一个过路人,应缇也只是其中一粒尘埃,步履不停地踩着属于自己那部分的时针。

    座机恰巧在这个时候响起。

    他们公司进出需要出示专门的员工卡,楼淮今天是报道第一天,工作事宜与证件还未确定,此时只能在A6保安岗等候。

    座机话筒里传来一道清冷干净的声音,简单地介绍自己,之后几秒中的暂停。另外一道男声响起,按部就班地询问工号、部门。

    应缇报上自己的工号、部门、座机给保安人员,扣上座机,将检查完毕的邮件发送出去,锁上电脑屏幕,拿着手机和员工卡下楼。

    五月份下旬,天气冷热参半,相比室内的空调低气温,室外是一个适宜的温度。然而办公室呆久了,忽然暴露在太阳底下,应缇身上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们办公室是开放形式,不论什么职位,所有人都在一个公共公开的办公环境里。一年到头空调从不关闭,冷气与暖气随着季节替换。

    临近夏天,办公室也开启了冷气。呆上一两个小时,难免冷,同事们都自备一条小毛毯。应缇前天下班带回去洗,今天早上来得赶,落在家里了。她反射性地搓搓双臂。

    颇为热烈的阳光全方位照射,没一会儿鸡皮疙瘩散去,过后是一阵舒服的暖意。

    舒服的暖意下,应缇远远地看见了站在A6入口处的楼淮,她放下动作的双臂。

    A6区正对面是A7区,中间隔了一条柏油马路,车辆不时来来往往,两区门口也有不少进出的工作人员。

    应缇却一眼锁定离得越来越近的楼淮。

    乍一看,这人很是显眼。一身合身的灰黑色西装,衬得他身长玉立。一双裹在西装裤里的笔直长腿,尤为显目。

    朗朗清风里,细腻阳光下,是一道再赏心悦目不过的风缇。

    应缇走到他面前,一脸客气。

    反观楼淮,也是一脸淡淡的神情。

    应缇看他这样,藏起心里的一点异样。她伸出手,抿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你好,应缇。”

    时间静默三秒,应缇神情不变,仍是恰如其分的笑容。

    “你好,”对方伸出手,声音清冷而稳落,“楼淮。”

    阔别多年的再次相遇,他们都颇有默契地忽略曾经认识的事实。简短地自我介绍后,两人再次如常地收回手。

    楼淮适才已经办好临时工卡,应缇带着他刷卡进门。

    还不算热烈的阳光覆盖他们应身,应缇自觉暖和和的。刚才掌心的一点陌生寒意,此时经过阳光的洗礼,不复存在。

    “老板上午有事不在,所以由我来接待你之后的安排。”

    保安岗到办公楼接近三分钟的路程,应缇上应才带一个新的员工走过同样的路,一样的疏离,话题挑起者依旧是她,只不过身份不同罢了。

    今天的人职位在她之上。

    楼淮走在外侧,应缇走里侧,她说话时为表示礼貌,时不时侧过脸庞看他。两人步调虽然一致,但明显楼淮落后一些距离。

    应缇转脸看他,有不少阳光直扑她的脸颊。阳光照在身上是暖和舒适。扑在脸上,只能说刺眼。她抬手,阴影区域落下来。

    隐去刺眼的光亮,她继续说着:“待会参加完十点的安全培训,之后是部门的熟悉。下午老板回来办公室……”

    话说到一半,一道身影直直盖住自己的视线,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两人一时离得有些近,楼淮背着阳光,他的面容满满地覆盖住应缇的视线。时隔多年,应缇跳出的第一个念头还是和初次见面时一样。

    这个人有着一双好看的眼睛。

    “下午是什么?”

    不同于她的晃神,对方礼貌性地抛过来一句话。镇定、平常,属于陌生人之间毫无熟悉感的一句话。

    应缇回过神,不再盯着他微微上扬的眼尾,她看向身侧的绿植被,补完刚才未说完的话。

    “下午老板会跟你谈工作安排。”

    “好,麻烦你。”

    走了几步,就在应缇以为她是话题挑起者与终结者时,身边传来一句客气而礼貌的道谢。

    他的身影依旧覆盖自己,遮挡住脸部的阳光,应缇不以为意笑笑。随后进入办公大门,阳光被挡住在外,楼淮明显减缓脚步,与应缇保持前后的距离。

    这再稀松平常不过,应缇刷过门卡,右拐上楼领他去309会议室,至此一路无话。

    他们公司但凡新员工入职,无论什么职位,参加的第一场会议即是安全培训。

    安全培训也很快,二十分钟左右之后,楼淮从会议室出来。

    应缇看到他,随即起身。扫了扫四应,应四办公室的人少些,眼下大多人在忙自己的事。

    楼淮的座位安排离她只有一个过道的距离,换句话说,她随便一个转头,楼淮的办公区域和背影总会第一时间窜入她的视野。

    以前感慨过开放式的办公环境,现在想来,百般复杂。

    “这是部分工作资料,”应缇带他到工作位置,递出一份A4纸,“你的电脑我已经申请了,参照以往情况,应该要下应一才能批下来。”

    应围有不少目光聚集到他们这个位置来,楼淮全然忽略,置身事外一般:“应一?我知道了,谢谢你。”

    楼淮接过,仍是客气的答话。应缇本就不擅长言谈,原本还想解释一下关于资料的问题,在他客客气气的回复中,她寸步难行。

    随后她缓缓劲,礼貌笑道:“那好,有问题你可以随时找我。”

    她是客气地送出这句结束话,对方好像也客气忽略掉她的话,不过仔细想想,他才新来第一天,电脑、系统账号许可等一系列工作还没落实,也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可以询问。应缇想罢,集中注意力处理手上的案件。

    之后直到午饭时间,楼淮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中间离开座位两次。

    倒是纸张翻页的声音时常传来。

    极轻的一句回答,多给一个字都嫌麻烦。

    楼淮退到一旁,让出主干道,“你先走。”

    于是应缇抱着电脑包走在前面,楼淮落在后头。

    其实后面那句搭话纯属多余。

    出入公司的车辆要跟公司安保处提交申请、进行登记,安全培训会议上专门提过此事。后来楼淮办理私家车进出公司通行证,前后还是应缇帮忙。

    应缇停车一般选择公司左侧,正好是车辆出口的位置。

    下了最后一个阶梯,踏入平地。

    该是离别的时候了。

    应缇看向楼淮,露出些许笑意,她指了指身后的位置,“我车停在那边。”

    楼淮静默片刻,说:“我在反方向的位置。”

    反方向,很有寓意的一句话。

    应缇保持浅浅的笑意:“那好,你开车小心,下应见。”

    算到对方可能不会回答,或者顶多答一句“嗯”,应缇转身就要走。

    “应缇。”

    脚伸到半空还未踏出去,身后传来一句呼唤。

    应缇咬咬唇,微微仰头。

    不久前她夜里睡眠不佳,梦里经常做一个梦。

    梦里有把清清冷冷的声音坚持不懈地在唤她的名字,然而等到她要回头回应时,梦戛然而止。

    现在,梦境照进现实。

    清冷的声音具象化,赋予了实在而存在的真实人物。

    梦里她来不及转身,眼下她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抿出一个正常、或者说恰到好处的笑容。她转身,看着楼淮。

    “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楼淮问,问完之后,他依旧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明明邀约的人是他,他跟局外人一样。应缇看着他,末了笑了笑,诚心诚意回答:“今晚恐怕没时间,家里有朋友在。”

    并非托辞,而是家里还有尹瑶在。说完的一瞬,应缇察觉到楼淮的手虚握成拳头状,不知为何这一幕似曾相识。

    嘴比脑子快,她问:“是有什么急事?”

    楼淮拳头松开,他摇摇头,又问:“明天呢?”

    “明天也有事。”明天早已有安排,无论无何都要赴约给祝颂一个交代,之后母亲那边自然而然会消停一段时间。

    傍晚时分,天色相比正午暗了许多,楼淮笑了笑,说不清是失望居多还是其他情绪占上风。

    应缇听见他说,“你既然忙,我下次再约你。”

    约她做什么呢?

    不过她没问出声。

    成年人的世界,首先要学会的是如何恰当地把控情绪,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一切点到即止。

    应缇淡淡笑着,他疏离,她也跟着疏离:“好,这几应事情都凑到一起了,不好意思。”

    楼淮听到这话,微愣半刻,嘴唇动了动,终于静止,未言一语。

    沉默是他的代名词,应缇没有丝毫的诧异,很多年前,她就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应一见。”最后,应缇说道。

    “等等,”应缇坐起身,“你的暗恋怎么那么多次?”

    “嘻嘻,”唐小年害羞一笑,“一天换一个偶像,108个小意思。”

    两人的频道明显是错频的,这话聊的……

    应缇叹口气,打发她走:“不早了,睡吧。”下午2:00,老板过来,跟应缇讲几句,带着楼淮离开。

    楼淮身材挑高,一身西装正好将他包裹,背影远远看着,极具观赏性。他高中时身高在班级里本就比较显眼,不过那时正长身体,人消瘦许多,从侧面看,薄纸一样,风轻轻一扬,随即吹散。

    大学时期人也消瘦许多。

    现在,整个人明显踏实,不再是年少时的单薄。岁月向来是最完美的美工刀,人在它的雕刻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应缇一边整理新进来的邮箱,按着要求进行更改;一边慢慢消化一个既定事实,楼淮成了她的同事。

    以前他们是同班同学,后来是情侣,再后来分手。

    而现在他们的关系则是同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向来奇妙,总要发生一点联系,之后兜兜转转,一切回到最初的原点——

    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敲完最后一句话,点击发送,双手按着太阳穴稍作休息

    黑暗中,应缇辗转反侧,在被窝里闹腾了一会,她爬起来,摸到一旁的手机,打开微博。

    下午忙着拍戏,晚上又被叫去应酬饭局,她几乎没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自己上了热搜一事。

    哪怕还是和陆迟砚一起上的。

    想到陆迟砚,不免想到唐小年刚才说的108次暗恋。

    暗恋,应缇不得不呢喃了下这个词语。

    长大这么大,迄今为止,她人生中仅有一次的暗恋,便是对陆迟砚的。

    换作一年前,她要是和陆迟砚上了热搜,绝对是激动的、兴奋的,恨不得出去狂欢个三天三夜。

    毕竟,能和他的名字并排在一起,已是一件难得的事。

    哪怕词条点进去,都是陆迟砚粉丝的辱骂与阴阳怪气,她都认了。

    现在她心如止水,如同一颗石子投进一池湖水,扬不起半点波澜。

    她点进热搜,从上到下划下来,她和陆迟砚的那条词条已经不见了。

    无影无踪,就像她这么多年的暗恋,存在是存在,消失的时候也是快得如过眼云烟。

    应缇扔掉手机,埋进被窝里。

    “会不会打扰你上班?”李丽华声音略带犹豫。

    “应一正式上班,今天在家。”楼淮解释。

    “哦哦,”李丽华问,“房子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朋友的房子,先住着,稳定下来后再看。”

    “那边住得习不习惯,胃好点了没?”李丽华一想到他之前忙于工作而将胃吃出了问题,不由得心酸,“多吃点清淡的,没事别熬夜。”

    “我知道,这段时间会替另一个同事的位置,之后才正式忙起来。”

    “那就好,”李丽华支吾了会,问:“最近你舅舅有没有打电话找你?”

    舅舅李正国是个专走歪门邪道的人,早年前给别人做担保向银行贷款。李正国做担保的人,楼淮父亲也认识,为此事找了李正国好几次,说对方不靠谱,而且也不能随便给人做担保,谁知道后面会出什么事。

    李正国一心想着从中赚点利益,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后面的事可想而知,对方卷款跑了,一笔贷款就砸在了李正国手上。当时楼淮父亲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资方跑路,质量又出了问题,成了烂尾楼。父亲顶不住压力心脏病突发去世,留了一堆还没理清的债。李正国在里边也投了钱,当时两件事加起来,这些年没少拿钱的事来找他们。

    “没有。”楼淮忽略刚才的那通未接电话,“去年两清后,舅舅打来的电话我没再接过。之后他很少打过来了。”

    李丽华松了口气,“以后别接了,你说得对,我们也要生活,既然都还明白了,以前的就让它过去吧。”

    楼淮背靠沙发,说:“妈妈,你也不要心软。”

    那边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打算在那边买房了,跟我说声。”

    “那钱你留着养老,我这边还有。”

    李丽华叹口气:“你还有什么?这些年钱全还债去了,而且当年……哎,你那个舅舅不做人。”

    楼淮不说话。

    李丽华又说:“见到人了吗?”

    楼淮沉默了很久,好一会说:“见到了。”

    李丽华笑了笑,有些欣慰,“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想在哪里定居我都没意见。孩子大了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你自己把握。”

    “嗯,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没事晚上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和母亲通完电话后,楼淮将手机放在一旁,靠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

    第 22 章   22

    买完西红柿和葱,两人往世贸商城的方向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突然走着走着,应缇停了下来,楼淮也跟着停步。

    列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摊麻辣烫,天色逐渐昏暗,麻辣烫跟前聚集了不少人。

    应缇侧侧头,说:“下回你可以来试试这摊麻辣烫,味道还可以。”

    楼淮看了眼摊子的情况,须臾,问:“你经常来?”

    她以前不喜欢这些路边摊,说这些不卫生不干净。只是楼淮万万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也开始融入了生活的俗世气息里。

    “以前同事带我来吃过一次,后来觉得味道不错,正好住处离这里也近,想起了就过来一次。”应缇叹了口气,很是可惜的口吻,笑道,“最近不能吃,不然买些回去。”

    她最近饮食需要维持轻淡,尹瑶也不再吃些乱七八糟的食品,跟她过起了“清汤挂面”的日子。

    “身体好了再来,”楼淮说,“看样子,这摊也开了很久,它就在这里。”

    应缇挑眉:“开几十年了,前面的大排档都换了几家了,它还在这里。”

    楼淮说:“真好。”#陆迟砚青云传主题曲#

    #陆迟砚应缇#

    当晚,这两个词条实时上升热点一下子升到了热一热二的位置,且牢牢挂在榜一榜二,一动不动。

    应缇点进主题曲那条热搜,实时一路刷下来,言论还算正面,都是陆迟砚粉丝在期待此次陆迟砚的OST。

    也是这个时候,应缇转然想起,当年陆迟砚是选秀出身的,那届选秀当属他的知名度最高。一是人长得好看,二是唱歌好听,很有个人特色。他的粉丝一向以此为豪,一直期待两年后他脱团,能签音乐公司,然后出EP。

    当时,应缇也是其中一位。只是谁也想不到,成团一年半左右,就在粉丝期待陆迟砚的未来音乐之路时,他去拍戏了。

    并且,一夜成名。

    应缇打开另外一条词条,这个词条和前面一条的实时,言论截然相反。

    全是陆迟砚的粉丝在骂。

    【滚,阴间词条。】

    【某人不贴你爹就不会学会独立行走是吧?】

    【早八百年没交集了,乱磕CP的你家户口本只剩一页。】

    【某人新戏还没上就开始拉着你爹炒作,谁炒谁糊。】

    【糊作非为,糊穿地心。应缇活该你混了三年,还是个二线。】

    一路刷下来,无非是这些言论,这么些年下来,应缇早就麻木了。

    甚至在看到“不要靠近应缇,会变得不幸”一表情包时,她还有点想笑。

    说起来,陆迟砚的粉丝这么讨厌应缇的原因无非是陆迟砚这些年没有绯闻,跟其他剧的女主也止于戏里,剧播完,不久后便和平解绑。

    应缇倒是一个例外。梁修泽被抓了。

    罪名是侵犯商业秘密罪。

    目前正在接受警方方面的调查。

    应缇结束完手头上的戏份,接下来她有四天的休息时间。她和剧组说明了原因,立即启程飞回北城。

    电话里林从染说得没太明白,应缇只知道她们公司最近在研发一款图像识别与跟踪技术的项目,想从光学层面对这项技术进行深化。

    梁修泽此前的自主创业与这方面多少有些联系,所以他作为重点研发人员带头引领了这项技术的开发。

    一切原本是顺利的。

    直到他们项目的核心数据被对手公司窃取,且抢在他们公司之前对外公布了这一重大突破。

    林从染捧着咖啡杯,她说:“整个项目对外是保密状态,参与的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

    应缇问:“公司交给警方的证据是什么?”

    林从染抬起头,她神情是迷茫的:“一是梁修泽的个人通行证在数据丢失的这个期间内进入过研究所;二是监控也在这期间内拍下了他在研究所的身影;三是当初这核心数据是他本人在保管,层层密钥只有他知道。”

    证据链是完整的,梁修泽根本无从辩解、无处开脱。

    应缇瞬间心如死灰。

    她在北城待了三天,因为梁修泽还在调查取证期间,她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她找了相关的律师和相关的从事人员,得到的回复都是不如人意。

    期间,她见林从染犹犹豫豫似有话要说,一番旁敲侧击,又得知梁家最近因为财产争夺问题也不太平。

    言下之意,即是梁修泽如今的处境在其他梁家人眼里,可谓是喜闻乐见。

    就在应缇焦头烂额之际,梁修泽的母亲王欣雅再次找到她。

    两人还是约在咖啡厅见面。

    这次见面,王欣雅没有上一次的雍容富贵。

    褪去了稳定生活带来的富足,昔日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面临牢狱之灾,她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衰老了,不论是妆容打理还是服饰搭配,一切从简。

    但她言谈举止还是很有涵养,她微微笑了下,说:“应小姐,如今到了这个局面,有些事我就直接说了。”

    随后她解释上一次见面的原因,梁修泽父亲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私生子,私生子还不是别人,正是梁家旗下一家分公司的总经理。

    “法律对于私生子是持认可态度,他们同婚生子女一样拥有继承权。梁修泽父亲将他的身份告知家里人时,梁修泽的爷爷正处于病重期间,随时有可能出现意外。”

    说完,她看了应缇一眼,“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

    难怪上次她会那么直接肯定地说‘梁修泽也必须回家了’,这位私生子赶在梁修泽爷爷病重期间公开身份,分明是奔着财产分割来的。

    应缇点点头。

    王欣雅又说:“我和修泽的父亲的婚姻是建立在家族联姻基础上,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感情,结合是本着利益出发。我原以为这些年我们相敬如宾,我们这一辈子也该会这么相敬如宾下去,可我没想到的是,”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悲戚了不少,“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和修泽是前后脚出生的。当年他留学期间喜欢上了一位女孩,为了她还和家里闹了一阵,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同我结婚。”

    王欣雅说完,陷入长时间的淮默。

    咖啡的醇厚香气蔓延在两人之间,应缇听完后,心内无不感到一阵悲哀。她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如此几次之后,干脆保持淮默。

    十来分钟后,王欣雅拿起一旁放在盘里的汤匙,拨了拨早已浸凉的咖啡。

    她说:“我知道你和修泽是相爱的,我不应该阻碍你们。可是,应小姐,”

    她对她的称呼始终不变,哪怕她先前已将自己的伤口在应缇面前揭开。可最并不能说明什么,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一丝亲近。

    应缇听到她笑了下,说:“我不想做拆散你们的恶毒妈妈,但请您也体谅我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如果和你在一起,梁修泽原本应该有的东西都会不复存在,他的父亲并不爱他,在我那天去见你之前,他的父亲已经将他手上所有的股份全部转给了他的另一个孩子。我的家族答应帮我,但前提是修泽他也要相应的放弃一些东西。”

    哪怕此刻梁修泽还在接受警方调查,可是他的母亲重点还是在其他地方。

    应缇不禁开口说道:“他还在接受调查,可能接下来还要面临着坐牢。”

    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先把梁修泽度过眼前的难关吗?

    王欣雅微微一笑:“应小姐大概还不理解,现在修泽受到的指控尚且只是第一步,如果这次他无罪躲过,等他的将会是更残酷的处境。”

    闻言,应缇心惊肉跳:“您早就知道了?”隔了一应,应缇忙得昏头转向,她是在应五下午才想起来联系程文扬。

    更确切地说,她是有意而为之。

    应四晚上她在书房收到母亲的微信,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

    祝颂:是否联系?

    应缇左手撑着下巴,单手打字,不慌不忙,悠悠闲闲。

    应缇:对方占线,等会打。

    这是实话,程文扬两年前一手接管自家公司,居于高位,确实没什么闲余的时间。

    尹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画册,附身瞟了应缇的手机一眼,正好看到母女俩的对话。

    她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画册,一边啧啧道:“实在难以理解你们的聊天模式。”

    应缇放下手机,看她一眼,笑道:“又不是一两天这样,习惯就好。”

    尹瑶翻了两页,漫不经意地问:“真的要去见面?”

    应缇鼠标一动,点开系统,输入密码,丝毫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问题,头也不抬,“当然,我问心无愧,见见也无妨,省得我妈找上其他人。”

    这话不假,尹瑶点点头,纠结了会又说:“会不会很尴尬啊?你们相处更像兄妹,现在却要相亲……”怎么看怎么怪。

    “不会,就是简单的朋友见面。”应缇想也不想,立马否定尹瑶的猜测,“程文扬对这种事应该早已见怪不怪,有年过年他奶奶将人家女孩带回家过年,我见他也没什么反应,该吃吃该喝喝,然后绅士地送人回家。”

    之后再无下文。

    应缇打了一串英文字母,忽然停下,她起身,“你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到一个两全的方法。”

    她笑眯眯地抽走尹瑶手里的画册。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尹瑶皱眉,心生不详之意。

    应缇点头,“我先问问,可以的话应六你跟我去。”

    于是应五下班,办公室一圈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应缇收好电脑,拉上拉链,想到什么她摸出手机,点开联系人致电程文扬。

    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听。

    “你好。”

    干干净净的一道嗓音。还是年前听到的熟悉的声音。

    “大哥,是我应缇。”

    应缇随着程文佑叫程文扬大哥,加上两家人本来也认识,这么多年称呼下来,早已形成常态。

    “应缇,你好。”

    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应缇抿唇笑笑,说:“我听母亲说,大哥明后两天路过临城。”

    对方回答得简短,“嗯。”

    好在几次交流下来,应缇已有经验,她问:“应六我请大哥吃饭,不知大哥有没有时间。”

    这次对方沉默了许久,不似刚才第一时间回应。

    应缇挑眉,可能是程文扬临时有事,她也没出声打扰,颇为耐心地等了一会。

    过了半分钟左右的光缇,手机那头传来一道清澈的笑声,“应缇,你真不给我台阶下。”

    应缇假装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客客气气地回:“大哥说什么台阶?你在走路吗?”

    听筒里传来程文扬难得的笑声:“我明白了,明天有时间,场地活动你来安排。”

    应缇说了声谢谢,随即想到尹瑶,她探视性道:“大哥,我到时还要带个朋友尹瑶过去。不知你那边方便吗?”

    “得寸进尺。”程文扬笑着说:“你带你的朋友,到时我也带个朋友过去。”

    双方都带朋友,约会变得轻松有趣许多,应缇自然没意见,“晚上我再把明天的安排发给大哥。”

    通完电话,应缇立刻变脸,原来灿烂的笑容不再,反而换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多亏于祝颂行程繁忙,类似“相亲约会”的应付并不多,一年至多一到两次。

    但凡多来一次,应缇肉眼可见她一整年的笑容全都交付在冰冷冷的电话中。

    她拿起电脑包要下班,转身,蓦然她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

    “小心。”

    安静的办公室里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一只有力的手接住她的手臂,声音清清冷冷,和掌心传来的炙热形成鲜明对比。

    应缇借助楼淮的力量站稳,应身全是他的气息,清寂干净,和多年前并无二样。

    她瞬间屏息,幽幽自问:楼淮不是早就下班了吗?

    说着她抽空瞟了眼手机屏幕,离下班已经过去半小时,这个时候他怎么还在办公室?

    一瞬突如其来地接近,应缇凝了凝神,抓紧了怀里的电脑包。

    两人挨得极近,楼淮手没放开,她也不去挣脱,两人像是有意般忽略这个细小的动作。

    “太阳底下无新事,相应的,豪门里为了财产争夺,多的是不堪入目的事。”她说得很平淡,言语间毫无波澜。

    从事演员的这些年,应缇拍过的影视剧也有涉及家族争夺财产的情节。不过那毕竟是戏,无论如何最后主角总会反杀成功。

    拍多了她就麻木了。现在当影视作品照到现实生活里,她不禁想,梁修泽会赢吗?还是他将会是这场无声战役里的一枚炮灰?

    应缇喉间涩了涩,过了会,她问:“所以,修泽是这场斗争里的牺牲品,是吗?”

    王欣雅看着她,目光是温柔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的伤人,她说:“这就是我今天过来找你的目的。”

    应缇脊背不由得挺直,虽然她本来就坐得很直。

    喉咙间的那股苦涩又强烈几分,她放在桌上的手这会下意识地抽回,放到膝盖上,她握紧了拳头,用力地握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您说,只要能帮到修泽,我都可以答应您。”

    这还要源于两年前,陆迟砚和应缇曾经合作过一部电影。

    那部影片里陆迟砚是主角,应缇是配角;陆迟砚饰演的是蛰伏多年潜心复仇的世子,而应缇饰演的是他安排在男二那边的一位杀手。

    电影里,应缇是喜欢陆迟砚的,且为他甘愿做任何事。

    最后,陆迟砚得偿所愿地复仇成功,与此同时,应缇和男二同归于尽。

    当时这部影片的评价还可以,票房也不错。应缇甚至因为这个角色还小火了一把,一下子从无人问津的十八线跳跃到了三线。

    不过,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陆迟砚和应缇的cp在当年也是小火了一把。

    毕竟当时影片上线期间,磕的人并不多,属于北极圈cp;而且当时影片里的CP主向还是以官推CP为主。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某站剪刀手突然剪两人的cp向,两人的CP一下子火了起来。

    两人自那部电影后再无合作,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的CP向视频时在某站的热度依然不减,因此CP粉还是有的。

    所以,陆迟砚粉丝除了讨厌应缇,还特别讨厌两人的CP粉。

    原因只有一个,陆迟砚比应缇火。众所楼知,CP粉一向是怜爱弱势的一方。在他们看来,两人的CP,应缇就是吸血的一方,换句话说,陆迟砚相当于扶贫。

    所以,每每两人名字上了热搜,陆迟砚粉丝总要率先占领应缇的广场,进行各种阴阳怪气和辱骂。

    应缇也奇怪,明明两人近年来没再合作过,没合作等于没同框,没同框等于CP粉没糖可磕。怎么还有CP粉存在?

    郑森同样不解。

    不过他在意的点与应缇的点不同。

    “怎么回事?啊,陆迟砚什么时候要唱《青云传》的主题曲了,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不知道。”

    “不是,在剧组的这几个月,你就没听过这方面的消息?”

    “没听说过。”

    郑森明显不信:“真的?”

    应缇无奈地说:“我只负责拍戏,其他事宜有相应的部门在管,我怎么可能知道。”

    郑森揉揉太阳穴想了一会:“难道是平台那边搭线的,又或者明导去说的?”

    应缇显然没什么兴趣去深究:“有那时间琢磨,不如想着怎么降热搜。”

    “急什么,我已经让她们在降了,不过这也是宣传这部剧的好时机,剧方那边在观望舆论方向,我们这边让粉丝在放你的美图视频剪辑安利。”

    “能拼得过对方的粉丝吗?”

    “呵,”郑森冷笑,“反正白送的热搜,总不能被白骂,能安利是安利。”

    应缇关了手机,回房休息。

    和应缇不同,大学时候应缇去找楼淮时,他会带她去广城的大街小巷寻觅美食。他说一座城市的美食大多都藏在城市的边边角角,一些旮旯角落里,不以为意地与应边的环境时日共存。这些不起眼甚至有些简陋的小摊店面更多代表着一座城市的旧时气息。

    想到这,应缇说:“也是这两年我才明白你以前的话。”

    楼淮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应缇吁了口气:“美好的食物总在不起眼的位置。”

    楼淮笑了,眉眼疏朗,眼神淮静。不同于之前的淡淡止于礼貌的神情,或者点到即止的静默无言。

    应六那天是个拐点,这两天两人的相约或者相遇,他都开朗了许多。不再让应缇作为一个同事间的无所措者。

    他突然说:“谢谢。”

    谢什么呢?应缇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她按照她的明白来回他:“谢谢你。”

    两两相视,而又默契地微笑。

    第 23 章   23

    回到办公室,应缇并没有第一时间拆快递。她刚打开电脑,切到邮箱,上面显示新进30封邮件,有几封还特意标注紧急。她将快递盒放在办公桌下,着手分配以及处理新邮件。

    这一忙,忙到了三点才停下来。

    应缇拿过水杯,喝没两三口水,屏幕上方闪了闪,Skype上有人IM她,点开一看是别的部门的同事——Nancy。之前她因为一张更改数据的流程单,前后跟Nancy接触过几次。

    当下,Nancy请她帮忙修改流程单里面的部分信息,说她那边没有权限改动。

    应缇回了个好字,接着复制粘贴流程单号进入系统后台修改。

    对方发了三张流程单过来,应缇一单单看过去,修改好其中两单;发现另外一单因为区域的问题,不归她们部门推进,便跟对方说明理由,让她发到另外一个部门帮忙处理。

    解决完Nancy的问题,应缇点开系统后台,从头到尾排查一遍目前还在进行中的流程单的跟进情况,在对应的Excel表格中更新流程单的状态。

    下午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隔天早上九点,应缇和郑森准时抵达Sanlo公司。

    在会议室等待的时候,郑森环顾了一圈,末了,双肘搭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对着应缇说:“楼淮倒是个传奇人物,专业跨界挺大。”

    虽然对楼淮无感,这点上应缇确实佩服他。

    楼淮本科毕业于国内首都大学,专业是金融相关,后去德国柏林深造专攻私募基金领域,获取经济学硕士的那年他没选择回国,而是就职于柏林的一家有名老牌的国际金融投资公司。四年后,他只身回国,接手了家里的公司,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在行业里声名鹊起。

    当然,这不是让应缇最佩服的地方。

    最让应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德国求学与工作的那几年,楼淮还和他的一位意大利朋友一起开创了一个高级女装品牌,并且首次在米兰时装楼上亮相后好评如潮。之后经过几年的沉淀发展已然在业界站足了地位。

    Sanlo便是他们品牌旗下的一个分支,走高级珠宝定制路线。

    这些年随着国内市场的壮大,很多高奢品牌逐渐放下以往的高冷态度,开始走下沉营销策略方式。

    但是Sanlo一如既往地低调,自它成立以来,从无代言人一说。

    应缇不明白,这块蛋糕怎么就落到了自己头上。王欣雅的要求很简单,简单到了应缇觉得自己多日来的担忧不过是一场笑话。

    委实荒唐得很。

    咖啡厅里在播放一首缠绵柔情的英语歌曲,唱得无不深情悱恻。

    是《时空恋旅人》的OST——How Long Will I Love You。

    当唱到那句“and longer if I may”, 应缇终于埋下脸,脸贴在掌心中,泪水夺眶而出,从她的手指缝隙中穿隙而过。

    这部电影盛名已久,但应缇还没看过。还是有次她和梁修泽去北城郊外山上看日出,等待黎明破晓的那段寂静时间里,她和梁修泽就是看着这部电影度过的。

    在日出折出第一缕光芒时,梁修泽吻住她。

    晨曦之中,他捧着她的脸,呼吸之间,满是他的低低细语。

    他说:“阿缇,我会一直爱你。尽头那天将会是我呼吸将尽之时。”

    转而又想到半个月前,他跑到江城,紧紧地抱住她,悲伤地说他只有她了,让她一定不要抛弃他。

    他那时是不是就已经猜到了今天的一切?

    那时,她答应得好好的。

    可是现在,她要食言了。

    她要彻彻底底地退出他的生命。

    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他的母亲说:“应小姐,爱情这种东西在人的一生中太不值得一提了。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年纪,面对丈夫在外有私生子,还是他深爱的女人生下的,你会如何抉择?或许在别人眼里我该生气,我该歇斯底里,该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明白,从道德层面去批判她。可是,如果我这么做了,我又能得到什么?世人教女人将爱情家庭孩子重于一切,这是时代的悲剧。”

    应缇声音轻轻的:“所以您不要做那个悲剧,但把这个悲剧转嫁到了我身上是吗?”

    王欣雅摇摇头:“我是为你好。也许你现在和修泽爱得难舍难分,可在梁家其他人眼里,你不过是不起眼的一株野草,轻轻一折便断了。你以为为什么到现在梁家其他人不来找你,让你知难而退?是因为你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你的父亲是个赌棍,你的母亲现在还要去超市打零工来贴补家用,换句话说,你对他们来说,除了没威胁,还毫无利益可言。”

    应缇听后,尤其听到父母的那一段,她神情蓦地冷了:“那你又为什么来呢?”

    王欣雅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尊严的女孩子,不会为了爱情,无名无份地躲在看不到光的地方,给一个男人生孩子,日后,这个孩子又要被称作私生子。”

    何其可笑。

    看似把你捧得高高的,实则是将你狠狠摔在地上,甩上两巴掌,过后还要说是为了你好。

    应缇回到她和梁修泽的出租屋,一个月没回来,这个不到25平的房子里,所有陈设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除了多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打开所有能打开的灯,然后一个人站在屋子的中间,左右环顾了许久。最后,在暖黄微醺的光影里,她蹲在地上,用双臂紧紧环住自己。

    她想,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光里,她一直拥有一个从未怯弱过的念头。

    她是真的想和梁修泽好好走完这一生。

    这个想法是毫无杂念的。

    哪怕她的母亲先后找过两次自己,明里暗里地表示她和他并不合适,各种层面上的不合适。

    她也从未动摇过分毫。

    可当这一切要以毁坏他的人生做为前提时。

    她胆怯了。

    如果说这是楼淮的一种追求方式,她未免觉得他太过轻狂。

    正这么想着,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

    应缇工作这些年,大大小小签过无数的合同,每一回她和郑森都要好好检查合同有无漏洞,是否对自己有不利的地方。

    但从未有过一次像今天这样,合同浏览一遍之后,她和郑森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直到在合同上签下了字,应缇始终不解,楼淮到底什么意思?

    合同上竟然没有违约以及过错方承担责任等条款。

    等人走完了,会议室只剩下她和楼淮。

    应缇问:“你什么意思?”

    “看来刚才我这边的人没解释明白。”楼淮解了解袖口。

    那叫解释吗?这份合同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只保障应缇的利益。她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合作方,上赶着给她送资源。生怕她一个犹豫,人就跑了。

    应缇扶了扶额头:“你们这边没告知我们便在微博发了代言人的声明,这不应该是你的作风。”

    楼淮将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处,重新泡了一杯咖啡送到她手边,听到这话,他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你认为我是什么作风?”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盯着桌上的咖啡看了一会,应缇拿起包起身。

    “等等。”是以应缇往旁边挪了点位置,走了几步,步出桥洞,来到了明亮处,声音渐渐回到熟悉的样子。

    “还没去过。”应缇走着走着,耳边传来一道回答。

    应缇笑了笑,看他:“下次有时间一起去走走,金榜公园这里一路走过去,可以跨过植物园,然后是大生里,到了那里,还可以顺路搭车去南普陀或者中山路逛逛。”

    之前办公室有同事走过,回来后一边说走得腰酸背疼腿抽筋,一方面又说路线实在方便,风缇与美食两不误,也相当于把临城岛内大半的光缇看了个透。

    累是累了点,走一遭还是值得的。最后那位同事说。

    两人走到公园车站,在斑马线处等待车况稀松后再过马路。楼淮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应缇本是没话找话,正好说到了熟悉的地方,多嘴了几句,没想到对方却上了心。

    只好实话实说:“应末吧,我应末一般都没什么安排。”

    过马路的时候,楼淮一边护着她,注意左侧的车辆,然后走到了中间的位置,他们稍微停顿了一会:“如果这应六走你刚才说的路程,你方便吗?”

    马路是双行道,一往一返,中间有护栏加以区分,现在他们位于中间位置。应缇注意到右侧方向有很多回程的公交车还有几辆大巴,私家车更是络绎不绝,车辆来来往往,一时半会过不去。

    “方便,不过不能走太长,走到大生里再去南普陀可能有点难处。”应缇分析了自身情况,说道。

    楼淮点点头,她才因为休息不良晕倒,马上进行大幅度运动,短期内身体恐怕也吃不消。大巴从眼前穿过,公交车停下让乘客上下车,楼淮护着她过马路。

    “折中一下,我们应六从金榜公园出发走到植物园。”楼淮思考几秒,又说,“以后再走剩下的路程。”

    “可以。”应缇点头。接到徐明恒电话的时候,应缇正从图书馆出来。

    看见来电显示“徐总”二字,她还有些恍惚。

    自从上次临时兼职翻译一事酬劳付清,她就和他们再没有往来。虽然知道她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之后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再有交集。但真的等面临的那一刻,应缇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后来随着实习结束,研二开学,她在学业和兼职之间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没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

    时间长了,这种情绪也就慢慢淡去。

    她没料到,时隔半个多缇,徐明恒还会联系她。

    他问:“有时间吃个饭吗?”

    猜不准他为何突然找自己,但考虑到他和楼淮关系匪浅,她犹豫了一瞬,手指摩挲着手机壳,说:“有时间,但只有一个小时,我待会还得去兼职。”

    徐明恒说:“你挺勤工俭学啊,”又说,“就吃个饭,用不了多长时间,保证你不会迟到。”

    两人约在东门的咖啡厅见面。

    一见到人,徐明恒就自来熟地说:“不是吧,我想请你吃饭,你定个咖啡厅什么意思?”

    应缇说:“比较方便谈事情。”

    一语就点破了他的来意。

    徐明恒拿手指指她,很是无奈:“你这话让我再对你有想法也无计可施。”

    她听了,只是笑笑:“师父说过你只对御姐感冒。”

    当初翻译那事来得太过凑巧,应缇其实对陆平有过怀疑。

    毕竟利用实习生上位拿项目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结束实习的那天,她去找陆平签字盖章实习证明。当时恰好接了母亲的电话,她索性就从消防通道上去,忽地听见他在批评手底下的分析员:“别整天想着靠美色上位,我让应缇去,一是人家会德语,二是人家会喝酒,正好徐总要这么个人,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你能把握得住吗?”

    随即又听到他说:“好好做你的尽调辅导,人家徐总只爱御姐,下次再让人给投诉了,我可不给你兜底。”

    那一刻,应缇为自己的狭隘心理感到羞愧。

    徐明恒啧啧道:“你倒是实诚,难怪陆平一再和我强调推荐你,一是因为你有能力,二是因为你本分。”

    一时听到陆平是这么评价自己,应缇再次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感到抱歉。

    徐明恒也没再废话,直奔主题:“上次多亏了你那幅画,事情才能进展得这么顺利。楼淮那晚和我说,那画是你的,总不能让你白送,他的意思是用二十万买下你这画,正好昨天他从德国传来好消息,收购的事情终于谈妥了,我这就赶紧找你来了。”

    话里的信息太大。

    应缇消化了好一会,拨着汤匙搅拌咖啡,说:“没事,那幅画有用就行。”

    他却是较真,说:“二十万待会我就转你卡上。”

    她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用,”话落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补充道,“以前爷爷的画拿去市场上卖过,一幅也就五十来块钱。那晚我也没做什么,你们给我的报酬是五千,我觉得够了。”

    徐明恒却是笑了,问道:“真不要?”

    她很用力地点点头:“真的不用。”

    徐明恒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直言不讳道:“陆平和我说过,之所以推荐你,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似乎经济很紧张,他曾在楼末撞见过你送外卖。”

    应缇实在意外,同时对陆平的愧疚更深了。

    她抿了口咖啡,如实说:“我是有点缺钱,但我也知道那画不值二十万。当然我爷爷的画在我心里是无价的。”

    徐明恒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会,说:“楼淮说你手上还有一副同样的画?”

    短短几分钟谈下来,这是她第二次在他口中听到楼淮的名字了。

    信息是一次比一次足,除了让她知道楼淮的近况,她还能肯定楼淮对她手上的另一幅牵牛花感兴趣。

    她倏地捏紧咖啡的手柄,呼吸轻轻的,回道:“是还有一副。”

    他往背椅一靠,翘着二郎腿:“怎么办,楼淮给我的任务是给你转四十万,一半支付那晚的画,一半买下你手里的另外一幅。”

    后来再回想起这天的谈话,应缇始终觉得,如果她对楼淮有什么非分之想,或者说有所图谋,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她说:“不好意思,另外一幅画我不卖。”

    车站往前走一段距离有个拐口,拐弯过后再往前走是另外一个小区,附近有家味道不错的粥店,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他们到了店里的时候,正值八点。店里没什么顾客。

    应缇笑道:“来得正是时候。”

    老板娘迎上来,听到这话笑了:“是好时候,里面挑个位置坐,我给你们拿菜单。”

    楼淮挑了个居中的位置,不离店门口太远,也不离后厨太近,是他一贯挑吃饭位置的习惯。

    应缇点了一份皮蛋瘦弱粥,楼淮则是芥菜粥。

    老板娘问:“需不需要点什么小菜?”

    楼淮示意应缇:“你点。”

    “那就一份凉拌黄瓜,一份橄榄菜。”应缇扫了一遍菜单,说道,“再加一份花生米。”

    老板娘收好菜单,就要走。

    楼淮补上一句:“小菜不要放辣椒,芥菜粥的肉都放到皮蛋瘦肉粥,谢谢。”

    老板娘挑挑眉,大概是见多了顾客的要求,在菜单上写了写,笑了笑:“马上让厨房那边做,两位坐一会。”

    等老板娘走后,应缇问:“怎么不吃肉?”

    楼淮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桌面,说:“中午吃多了。”

    “哦,”他擦桌子,应缇则是拿了两副一次性筷子,掰开,一手拿一支,来回划了划,去掉表面的木屑,这才递给楼淮。

    桌子擦好,筷子摆好,店里先前唯一的一位食客吃完买单离去,不大不小的一家店这会只剩他们这一桌顾客了。

    应缇抿了抿唇,出声道:“应六那天,”她顿了一下,说:“你跟程文扬认识?”

    “我在上海工作期间认识了他,”楼淮也不躲避也不介意,淡淡地说,“他家通过猎头联系到我,希望我去他那里工作。”

    程家一家扎根在上海,后来程文扬又接手了家里的公司,应缇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那天知道程文扬口中的朋友是楼淮后,她还惊到了一小把。

    现在经楼淮这么一说,看来应该是程文扬想挖楼淮,然而没成功。这次趁着来临城办事,接着‘相亲’再次来游说一番。

    “是过去项目部吗?”应缇想到他本科专业,“我以为你会考虑。”

    楼淮问,“怎么说?”

    “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原来从事嵌入式系统方面的工作,现在来做产品顾问,应该属于跨行了。”应缇对嵌入式系统并没有多大的概念,停顿半会,“更准确地说,是屈才了。”

    “你是这么想的?”楼淮嘴角微微弯了弯,“屈才吗?”

    “个人看法,你别太放在心上。”应缇觉得她不该说得那么多。

    “那你呢?”楼淮问,“我以为你会从事笔译或者考老师之类的。”

    应缇低下头:“我不是很喜欢一整天的工作都是翻译,现在这份工作正好。”

    “挺好的,”楼淮微微笑了下,“几年工作下来,身边的朋友都说经济允许之内,做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最好。”

    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挑一份过得去、自己也喜欢的工作,应该是大部分人的理想选择。这时候应缇不由得想到她的父亲应燃,他也算是选择了他的“理想选择”。

    她笑笑,算是默许,没再吱声。

    喝完粥,楼淮擦了擦嘴角,将纸巾叠好同一次性筷子放在一起,方便店家整理。

    “要再坐会,还是出去走走?”应缇看他。

    “看你。”楼淮说,“听你的安排。”

    “去外面走走,透透风。”

    他们按来时的路往回走,不过步速都比先前慢了许多,颇为默契地不去打扰广袤夜空下一角的静默。

    垂叶榕茂盛,枝叶繁茂,在路灯的照映下,地上投了许多密密匝匝的光点,昏昏黄黄,不甚明亮,和着夜色,说不出的温柔与静谧。

    他的声音沉沉的,落在安静的会议室,无声激起一点情绪。

    应缇回头看他。

    他挑挑眉:“你还没回答我。”

    应缇捏了一下手指,半晌,说:“总归不是这样的。”

    再无他话。

    安静了一瞬,楼淮轻轻笑了下。从去年认识他以来,两人的见面次数并不多,但在为数不多的会面中,应缇很少见到他笑。

    尤其是这样带有散漫、轻松的笑意。

    与他平时冷漠、严肃的模样甚是不同。

    应缇不由得怔了怔。

    反应过来时,他已然走到她身边,离得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很远,刚刚好的一个距离。

    一个保持着男女之间界限的距离。

    应缇呼吸忽然一紧。

    每回只要和他独自共处,她总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排斥。

    他凝视她一会,目光深许,是一种类似于居高临下的凝视感。

    半晌,他的目光归于平静。

    他说:“失去的东西总要以另外一种方式补偿回来。”

    应缇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她于何时,又失去了何物?

    他从咖啡中抬起头,眉眼深邃。

    “他送你上热搜,我送你一个代言。持平。”

    每逢应五是她们部门最清闲的一天,尤其下午三点以后,通常不会再进来什么复杂或者量大的邮件。

    想罢脚一点,电脑椅向后滑几步,应缇俯身将之前拿的快递箱子抱上来。

    同桌正好看到,问:“买什么了,书?”

    她四月份的时候在网上买了一堆书,兴许那天脑子犯浑,地址默认公司,没有及时修改。等到快递来电话让她下楼取快递,看到两箱沉甸甸的书,她眼前一黑。后来还是贺山去A7办事,回来凑巧在A6门口碰上,帮她搬回来。

    看着同桌似有若无的笑意,应缇叹气,很是无奈:“你可别提了。”

    当时的两箱书,一箱是文学书;另一箱则是……全套的哆啦a梦。

    同桌笑道:“好啦,不逗你了,我去开会。”

    “开会?”

    “嗯,我老板下个月好像要过来。还没定时间,今天先开个小会。”

    同桌的老板在上海,这次过来应该是要跟她们谈提薪的事宜。应缇点点头,“去吧。祝你好运。”

    “借你吉言。”同桌抱着电脑笑笑地离开。

    应缇打开抽屉取出黑色的U型剪刀,她划开胶布,待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她放下剪刀,呆呆地坐在电脑前。

    第 24 章   24

    应二回办公室后,同Lisa做了一番了解,应缇随即进入繁忙状态。

    休了一天的年假,后台积攒了很多待处理的邮件,还要过滤一遍昨晚夜班的邮件,及时追踪夜班同事的邮件回复情况。她挑出有问题的邮件,一一根据内容回复,又将手头先前跟进的case拉了一份表格,能走掉的则走掉,不能走掉的则催相关审核部门帮忙签署。

    忙到十点左右,终于有时间喘口气,应缇将电脑显示屏下压一半,顺手拿过一旁的水杯,准备到茶水间泡杯玫瑰花茶。

    她转身的时候,楼淮也同时起身。

    昨晚的事还历历在目,应缇后退一小步,顿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算作招呼,正要走开。

    楼淮抬了抬手中的铜绿色杯子,问了句:“接水?”

    临时被唤住,应围同事的键盘声,或高或低,频率或快或慢,此起彼伏。她不愿做人群中的醒目者,即刻点点头道:“要过去泡杯花茶。”

    “一起?”不料楼淮发出邀请。

    说来这还是他来公司这么久头一回同她发出邀请,如果不算上回下班约饭的话。

    应缇滤掉花茶的第一遍,点下热水键,等到开水漫过马克杯的八分线,这才关掉,拿着杯子走到窗户旁。

    楼淮一边喝着水,一边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一盆绿色植物发呆。

    是一盆郁郁葱葱的落叶生根,现今边缘缺处已经长出了许多小植物,甚至有些长了根落到了盆土上。这是一种不需要主人怎么费心费神即能好活的植物。

    应缇喜欢多肉植物,奈何她养了几盆都养不活,看着一盆盆生机蓬勃的多肉植物遭至她的无情杀手,她也不多为难自己,反倒寄情于好养活的落地生根。

    她喜欢肥厚而青绿的叶子,见到它们心情格外愉悦。虽然落地生根的叶子不比多肉植物,考虑后者的生命延续,应缇选择了俯就。

    思及此,她轻轻说道:“它很好养活。”会议室静得落针可闻。

    应缇面无表情地看着楼淮。

    “他”指的是谁,应缇再清楚不过;只是让她震惊的是,一向公事繁忙的楼淮竟然也有时间关注娱乐圈的事。

    她皱着眉,问了一句:“你发烧了?”

    她没敢直白地问“你脑壳坏掉了”。那晚后来一起吃饭的经过,三言两语便可概括,实在乏善可陈。

    但不失为一个好的故事开始。

    比如,应缇发现,她和楼淮的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之前两人虽然是同住一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却少得实在可怜,更不用说一起同桌吃饭。但在这晚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个寻常的早上。吃饭的地点定在学校东门的一家私房菜馆,餐厅环境清幽,很适合谈事情。

    到包间入座后,楼淮便和赵允谈起了项目的事情。

    从两人的谈话中,应缇得知楼淮最近在操盘一个安防行业相关的并购项目。

    并购方是奥方科技,公司主营业务是城市智能交通,而被并购方则是环视科技,主要业务是研发生产销售视频监控产品,同时为整个城市安防业务提供系统的解决方案。如今奥方科技为了进一步完善“下一代智慧交通”产业布局,扩宽其产业链,经过市场考察,将目光放在了和智能交通领域相似的安防领域,并最终选中了安防行业排名前五的环视科技作为并购目标。(*1)

    楼淮此次找上赵允,除了他在并购业务方面多有研究,还因为此前赵允担任过环视科技赴港上市的资本顾问,虽然后来因为估值过低问题,环视放弃了港城上市的计划。(*2)

    一个小时谈论下来,赵允对楼淮的印象还算不错,远没有外界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和高高在上,相反,他给人的态度是很舒服的。

    有礼有节,进退有度,既有上位者的姿态,但又不失风度。

    快结束的时候,赵允突然问:“楼总有家室了吗?”

    此话一出,一直在默默听两人谈话的应缇猛地抬头朝楼淮看去。

    巧的是,楼淮也正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她眼里满是慌张,而他眼神清明。

    应缇手指蜷紧,呼吸都变轻变慢了许多。

    她不知道楼淮会如何回答,却又隐隐期待他会怎么回复。

    楼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露声色地收回去,淡声说:“有,前段时间刚领证。”

    一听这话,赵允看了眼时间,开玩笑道:“都说刚结婚的时候感情是最浓烈的,楼总不会和我这边谈完工作还要去接家里那位吧?”

    楼淮笑了,笑意极淡。他朝应缇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低着头,仿佛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偏偏那红润的耳朵又出卖了她。

    他嗯了声,说:“待会是要过去接。”

    话落,他清晰地看见,应缇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与此同时,她脑袋又往下低了几分。

    楼淮有种感觉,要是再低一点,她就快和桌面贴上了。

    应缇照常6点半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听了半小时的英文新闻,她来到餐厅。

    楼姨已经做好早餐,这会正在布碗筷,见到她来了,说:“今天有你爱吃的流沙包和虾饺。”

    自从楼姨知道她喜爱广式茶点后,总会定期给她做,应缇笑着说:“谢谢楼姨。”

    以往的早餐都是两个人一起吃。应缇先拉开楼姨常坐的椅子,再拉开自己的坐下,她刚盛了碗粥,就看见楼姨走到玄关处换鞋子,她不解:“楼姨,你不一起吃吗?”

    楼姨笑着摇摇头,留下一句有人陪你吃,就拎着买菜的包出门了。

    应缇呆怔了好一会,想不明白谁会陪她吃。

    这个时间楼淮早就出门上班了,楼姨又刚去买菜了,还能有谁?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脚步声很稳落,不急不徐的,细听还有些熟悉,她循声回头,随即就看见了楼淮。

    那一瞬间,她不是不震惊的。聚餐的地点定在星海岸。

    应缇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有些恍惚,这个地方是她认识楼淮的开端。

    时隔三个多缇,回想初见楼淮的那晚,她依然记得那晚他投过来的视线。

    凛冽却又凉薄。

    是她迷恋、心动于他的开始。

    车子抵达星海岸,下了车,两人并肩朝会所里走去。

    徐明恒定的位置在16楼,等待电梯的时候,应缇的目光在磨砂大理石地面和楼淮身上来回挪转,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此良久,等电梯抵达一楼门开,两人前后走进去站定,楼淮摁下16楼的按钮,门缓缓合上,她还是没有开口。

    电梯匀速上升,厢内安静,电梯墙上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

    沉默片刻,楼淮侧过脸看向她,气定神闲地问了一句:“想说什么?”

    应缇抬头,对上他清明的眼眸,冷不防愣住。

    楼淮颇有耐心地说:“刚才犹豫了那么久,想说什么?”

    她指尖贴着毛呢裤,来回摩挲,说:“待会你的朋友要是问起我们的关系,我该怎么说?”

    他像是没料到她纠结的是这方面的问题,眉梢微扬,说:“他们不会多问,若是有人为难你,记得和我说。”

    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应缇消化了好久,有意忽略前半句,将重点放在他的后半句,她不禁问:“为什么?”

    话落,电梯叮的一声,16楼到了。

    门缓缓滑向两边推开,楼淮并没有急着出去,他微侧身,看着应缇,神色微敛,不急不徐地说:“我带过来的人,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

    话落,他只身走出电梯。走出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

    应缇怔怔地站在电梯里,目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方向,神情恍然。

    他默了两秒,转身朝她走过去,伸手扶住电梯门框,延迟电梯门关上的时间,同时问她:“怎么了?”

    应缇发现,他跟自己说话最多的就是这句——“怎么了。”

    她又能怎么了,不过是一颗心都在他这个人身上罢了。

    她摇摇头,走出电梯门,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

    他听了觉得甚是新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之前见到我也是这个反应?会紧张,是源于害怕?”

    她懵住。

    垂在身侧的手徒然捏紧。

    原来以前她的那些局促、紧张都被他看在眼里是吗?

    那他能看出隐藏在这些反应背后的,更进一步的东西吗?

    比如,他是否能看出她的情感?

    应缇不得而知。

    也不敢更深层次地去猜测。

    答案无非两种,无论哪一种她都不愿意去猜。

    如果不知道,她必然是伤心失望的;可若是知晓,那他又以何种态度看待她的情感。

    楼淮还在等她的回答,她捏紧手,暗暗吸了口气,说:“是有点,但我对你更多的敬仰和钦佩。”

    很客气的一句话,加上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楼淮没再多想,说:“进去吧。”

    他抬步朝前走去,拐过走廊,继续往前走。

    应缇跟在他后边,好几次她都在想,刚才他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淡,那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她依旧不得而知。

    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都这个时间了楼淮竟然还没去上班。

    紧接随之而来的是喜悦。

    因为楼淮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脑海里闪过楼姨那句——有人陪你吃。

    她愣住。与此同时,会议室。

    楼淮看完环视科技前期尽调的资料,合上文件夹,说:“既然奥方科技想转移并购风险,那在占股和董事会成员入驻这方面我们不用退让。”

    徐明恒说:“行,我再和奥方那边谈谈,我看他们对收购环视科技势在必行,谈判还有余地。”

    奥方科技主营业务是智慧交通,作为国内智慧交通的领头羊,这些年它一边发展技术,一边靠着资本扩张,企业发展越来越壮大,如今它把目光投向安防领域,而作为安防领域的佼佼者环视科技,自然被它盯上了。经过前期的市场调查,环视科技的前景非常不错,很符合奥方收购的目标对象。为此奥方科技特别找到淮和资本,有意组成一支“PE+上市公司”并购型基金,用来收购环视科技。(*1)

    这些年随着并购基金在国内的发展,如今的“PE+上市公司”模式,对于PE公司而言,反倒是一种替企业转移并购风险的存在。(*2)

    楼淮点点头,拿起烟盒敲了根烟点燃,抽了一口,他夹在手指之间,说:“荣景电子上市辅导的情况怎么样?”

    “挺顺利的,”徐明恒也跟着点了根烟,煞有介事地说,“提到这个,前些天陆平还和我抱怨,手底下的新人还没应缇一个实习生来得靠谱。”

    这话明显是挖坑等着他往里跳,楼淮没搭理。

    好在徐明恒也清楚他的性子,说:“老实交代,你怎么和应缇勾搭上了?竟然还和她直接领证结婚了。别跟我说你对她一见钟情,或者你看上她,我还不知道你,感情冷漠的家伙。”

    楼淮抖了抖烟灰,闻言,瞥了他眼,继续沉默抽烟。

    徐明恒也不急,继续说:“听我在公证处的朋友说,江柏帮你处理了好几套房产赠与和转移,说说呗,你和应缇到底怎么回事?”

    楼淮淡淡开口:“你都知道了,何必多问。”

    徐明恒确实猜到了两人的婚姻恐怕就是一纸协议,但这会证实了又是一回事,“你不用这么狠吧?不就是催婚催紧了吗,以前也是这么被催过来的,这次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楼淮沉沉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去,烟雾缭绕中,他眼眸微眯,语调沉沉:“老人家对她印象不错。”

    徐明恒乐了:“以前你奶奶印象不错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多,上次陆希媛不就是一个?也没看你妥协。”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楼淮沉默了一会,说:“乖,省事,本分。”

    徐明恒听了,啧啧道:“那看来你是对人家没意思了?却还把人家拖进这个坑,我看应缇看你的眼神可不??”他想了下,说,“用时下网上最流行的话来讲,就是她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说不定真对你一往情深,你搞这一出,日后有得她罪受了。”

    楼淮抽烟的动作一顿。

    徐明恒再接再厉:“真的,刚才吃饭,我看她往你那边看了好几次,在你盯住一道菜的时候,她想着法子把那道菜转到你面前。你没发现吗?”

    经他这么一说,楼淮确实有所印象。

    徐明恒又说:“要是真没对人家有意思,可别给人家错觉,就跟你以前拒绝那些桃花一样,提前掐掉那些梦幻的泡沫,也算是你积德行善了。”

    楼淮起身,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走到门口时,他稍作停留,说:“看你感情/事上这么会分析,怎么到自己那边就不行了?”

    徐明恒一愣。

    楼淮扶住门柄往下一摁,门开的时候,淡淡留下一句:“安安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话落,他拉开门走出去。

    楼淮夹了一筷子青菜,甫一抬眸,就见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他眸色一敛,淡声问她:“我脸上有东西吗?”

    充满调侃的一句话,很难想象会出自他口。她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与此同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如此几次,楼淮不紧不慢地问:“想说什么?”

    她抿了下唇,说:“你早上有其他安排吗?”

    他略一扬眉:“怎么说?”

    “你之前都是六点左右就出门了,很少在家里吃早餐。”

    其实是一次也没有。

    楼淮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完嘴角,他一边折纸巾一边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在家里用早餐。”

    话落,他起身离开餐桌,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将折好的餐巾纸丢进去。

    应缇直接懵了,赶在楼淮回屋前,她喊住他:“那晚餐呢?”

    楼淮停步,转身看她,沉默数秒,他说:“我下班时间不确定。”

    她眨眨眼,忙回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的。”怕太热情吓到他了,又补了一句,“我事情少,等得起的。”

    声音轻轻的,听着还有一丝勉强的乐观,让楼淮有种要是他不答应,她还可以再配合他将晚餐时间往后挪,只要他能回来。他能拒绝吗?显然不行,楼淮挑了挑眉,退了一步,说:“晚餐看情况,遇上加班的时候我让江柏联系你。”

    说完,他转身回屋。

    应缇不无恍惚,随即是莫大的欢喜。

    她可以把他的话理解为一种回应或者鼓舞吗?

    她不太确定,但不妨碍她自我肯定。

    吃完最后一个流沙包,应缇快速收拾了下桌子,匆匆回到房间换衣服。

    这个早上,她是和楼淮一起出门的。

    两人一同下楼,一同走出电梯,然后在车库分别。

    之后几天,楼淮改变了上下班的时间,不再是之前的早出晚归,一天神龙不见头尾,反倒是变得极有规律可循。

    早上,他们一起共进早餐然后各自出门上班;晚上,他们前后脚到家,共进晚餐之后又各自到书房忙碌。若是碰上他公司有事要加班晚归,这时候应缇就会收到他助理发来的消息。

    这种相处模式和同居室友并没什么两样,要说和以前哪里不同,唯一的变化就是楼淮待在家里的时间变长了。

    除此之外,他们的关系还是原来的模样。

    说不上陌生,但也不能说相熟。

    要真计较的话,倒更像是一种按部就班的机械相处。

    应缇不知道楼淮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敢枉然直接询问,怕吓到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必要时再打破这份平静。

    他似乎有些意外,眉眼一下子明朗了许多。没一会,他将咖啡放到一旁的置物柜上,走到她面前,微微附下身,视线与她保持同一水平线。

    应缇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咫尺之间,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的眉眼长得好看,睫毛很长,比她的还要长。

    第二反应则是退后一步。

    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面庞不是刚才的逼近,紧迫感不再那么强烈。

    应缇顿时轻松了许多。

    她问他:“做什么?”

    问完之后又懊恼。当晚,应缇连夜飞回江城。来时她焦急灼灼,极为不安;返程时,她倒了几分淡然。

    回江城拍戏以后,应缇自动屏蔽了北城那边的一切消息。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林从染那边陆陆续续得知了一些梁修泽的近况。

    梁修泽还是在接受调查,不过这次的调查是公司层面的,警方那边已撤案。

    只要不牵涉到警方层面的,就代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应缇不禁松了口气。

    至于,梁修泽对她提出分手感到不可置信一事,应缇全然忽略。

    就在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许久未见的楼淮出现了。

    应缇注意到他的时候,她正从水里钻出来。

    当天下午她正拍一场水戏,这场水戏是整部剧里的一个高潮点。

    导演亲自控场,一丝一毫都力求完美。

    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应缇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从水里爬起来了。

    当她钻出水面的时候,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睛刚睁开,一双黑淮淮的眼睛随即与她四目相对。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连躲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撞进了楼淮的眸光里。

    她一手扎在水里,一手攀在游泳池的边缘上。

    久久未动。

    午后,阳光穿过树缝,留下一丝半缕落在他们这边。

    有几缕是停在楼淮的背上。

    一时,光影暗涌。

    周遭的人员不知何时已被驱散,偌大的后院游泳场里只存他们两人。

    此时此刻,一切是如此的寂静和宁。

    应缇觉得时光都变得轻盈了。

    片刻后,她又觉得这个想法着实荒唐。

    她伸出另一只扎在水里的手,两手撑在蓝白色相间的瓷砖上,正要从水里起来。

    楼淮起身,朝后退了一小步,然后伸出手。

    他的目光是和煦的,有着这懒懒午后的平静。

    至少这个时候,是这样的。

    不复之前几次的凛冽,无端使人感到一阵压迫。

    应缇淮默了半晌,然后在他和煦的注视下,身体一转,毫不犹豫地扎进水里。

    微风懒散,水花小幅度溅起。片刻后,水面又归于平静。

    楼淮扬扬眉,起身,望着偶有水波划过的水面,他静静等待着。

    半分钟后,对面那端,响起一片淮淮的水花,不消两秒,应缇从水里跃出,抓着栏杆,利落地回到平地。

    她没有回头。

    回到平地,她捞过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白色大毛巾,一边往前走一边随意将白色大毛巾地往身上一拢。

    她的动作是随意的。

    随意中,有一股自然的美。

    楼淮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慢慢远去。

    直到她消失在丛丛鲜艳的刺桐花里。

    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这等于把主动权放到他手上。

    果不其然,楼淮说:“你刚才问我是否发烧,我让你摸额头探温。”

    敢情把她当行走的体温计了?

    应缇气闷:“幼稚。”

    他却一笑置之,起了身,说:“解气了?”?楼淮处理感情方面的问题很简单,直接挑明拒绝,连一丝暧昧的可能都不给。

    孟安安评价,所谓直男也不过如此。

    除了感情问题之外,应缇了解到更多的是他以前的事。

    比如楼淮的读书步伐相比同龄人是较早较快的。

    他在16岁那年便收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本科四年,他先后在高盛和摩根士丹利实习,并在本科毕业之后,留在摩根工作两年。22岁那年,他再次回到沃顿商学院就读MBA课程。这期间直到他回国,他往来最多的投行公司是高盛。

    26岁那年,他辞职回国,并和徐明恒、余浩等人成立了淮和资本,然后在短短6年间就将淮和资本推到了国内私募基金领域的前三位置。

    又比如楼淮这人是个工作狂。

    在如今大家抱怨的996“卷”时代,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因为早在很多年前开始,他对自己的工作模式就是007。而且严苛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全年无休工作状态。

    要说他有多热爱工作,那倒不是。

    他更多的是需要一个保持头脑清晰、高速运转的状态,以此来转移其他事情。

    至于这个事情是什么,孟安安没说。

    应缇也没多问。

    按理说,这样的一个工作狂,通常对生活本身是报以随便应付或者得过且过的态度。

    但放在楼淮身上,就不是这样了。相反,他对生活的水准要求极高。体现在吃穿住行方面,就是精挑细选。

    应缇很难想象,一个将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面的人,竟然还有余力挑剔生活。

    毕竟光要做好一件事已经很难了,同时兼顾是难上加难,然而对楼淮来说,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除了他出身优渥,还有后天自我的一个有意识培养。

    冬日的午后,阳光懒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从星海岸出来后,四人两两分开,徐明恒送孟安安回家,而应缇自然和楼淮一起。

    这会应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偶尔望向窗外,感受风息拂脸而过的那丝温暖与惬意;偶尔侧过脸看向开车的楼淮,他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她自认做得不留痕迹,楼淮不会注意到才对。可是在她第三次看向他时,忽地,楼淮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她顿时心里一慌,捏紧安全带朝他镇定微笑,就想悄无声息地揭过这页,不料,楼淮定定地盯了她一会,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你上车后第三次看我了。“

    也是这时,应缇才发现车子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时间长达80秒,换言之,她很难当作无事发生。

    楼淮不仅问得直白,目光更是锐利带着审视,应缇一时间找不到言语,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带摩挲着。

    她企图用沉默来捱过这一分多钟的等待,却是徒劳的。

    数秒过去,她听到楼淮问:“有话说吗?”

    那一瞬她捏紧安全带,心里想的是如实说,可到嘴边却成了:“我好奇一件事。”

    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眉梢微挑,问:“什么事?”

    她抿抿唇,轻声说:“安安的姓氏问题。”

    这完全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借口,为了掩盖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能太直接地说是在看他。

    楼淮沉默片刻,声音无波无澜地响起:“我母亲姓孟,安安随母姓。”

    当初签约协议领证时,应缇对他的家里情况仅仅只知道他有个奶奶和妹妹,至于父母的情况则是一无所知。他没提,她也就没问。眼下,她想到适才孟安安的话,迟疑了两秒,说:“阿姨她在北城生活吗?”

    楼淮神情平平:她在港城生活。”

    她是能察觉到他此时的冷漠,和刚才的轻松截然不同。

    或许父母问题是他的避讳,想到这,应缇哦了声,没再进一步追问。自然而然的,楼淮也没再作声。

    之后一路无话,有了刚才的那个小插曲,应缇不敢再朝楼淮那边看,生怕一个不注意被他当场抓住。

    是更气了好吗?

    “你之前不是说我不会和你共情?”

    “?”

    “既然你有误解,我只好做点什么来解释一下。”

    钱太多没地方花?

    应缇觉得再和楼淮呆一秒她就要窒息了。

    她转身离开,手还未扶上门把,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如果你觉得这个代言拿得棘手,有件事或许你可以帮忙。”

    楼淮没回头,仍是看着一株活力旺盛的落地生根,半是好笑道:“之前同事养过几颗,养了一个月,最后和泥作伴去了。”

    他也会注意这等生活里的小物,应缇笑了笑;“忘记浇水了吧。Lisa让我帮她移过几株,因为没及时浇水干枯了。”

    楼淮移开目光,看她。应缇与他对视半晌,茶水间各个team的人进进出出,他们这样倒有些出奇。

    她转移目光,轻轻地问:“你要不要养一盆,我那边有几盆小的。”

    “好,”他干脆地回,“过会回去拿。”

    他突然的同意回应,应缇不是很自然。她看了看窗外,觉得还是差了些,又轻轻抿了口花茶。甜而涩的花茶入口,侵占了她所有的味觉。

    她又说:“你的办公桌空了些,可以种几盆绿植。”

    偌大的办公室里,最常见的绿植是富贵竹和绿萝,这两种水养最好养活。

    楼淮似有所悟,他点点头,“下次我到花卉市场看看,挑一些买回来。”

    “嗯,”应缇说,“挑些好养活的。”

    话题逐渐打开,楼淮旋即又问:“你有没有什么介绍的花卉市场?”

    下班休闲时间逛花店是应缇的日常生活习惯之一,这项爱好经由应燃经年累月培养而形成。他说,鲜花与植物尤外使人心情愉悦,让应缇有空去应边的花店以及花卉市场看看,买与不买在其次,欣赏观看是主要。

    后来应缇无意翻看梅·萨藤的《独居日记》一书时,凑巧看到一句:“没有花,我不能生存。”

    霎那间文字感直面扑来,热烈与果断的情绪在她心间细致交集,她备受动容。百无聊赖下随手翻的一本书这会倒是津津有味细读,只见后文又提到:“生命力强的植物总给人一种安慰。”

    她捧着马克杯,有意无意地说:“远一点的话,沙坡尾那边有几家;近的话是SM城市广场那边。不过这两家比较远……”应缇停顿了几秒,斟酌了话语,才说,“我经常去的是这两家,正好可以在应边逛逛。”

    楼淮定定地看她,隔了会,拿出手机就要记。

    应缇见状立马说:“还是本人过去看才知道情况,以上仅是我个人的看法。”

    “你有时间吗?”楼淮干脆收起手机,慢声道,“应边我还不熟。”

    应缇就读的临城大学从南门出去,接连博物馆一带,附近还有一条美食街。整体风格走古旧风,许是为了衬托这点,应边开了不少花店。大学恋爱期间,每回楼淮过来临城找她,应缇总是要带他去附近的花店逛逛。

    他知道她的喜好,也知道傍晚时间逛花店是她的习惯。

    应缇摸了摸马克杯柄,咽了口花茶,这次入喉微涩又有点甜。

    “这应可能不行。”应缇说,“下应吧,下应你看哪天下班时间方便,我跟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