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对不起

    最近一段时间, 林知睿经常来余明远这里蹭饭,她偷偷去客厅的橱柜里翻过,那张从他钱包里翻出来的照片已经不在那了, 不知道被她哥收哪去了。

    当然她不会问, 她不想在她哥面前提起和余听澜有关的一切。

    但有时候不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

    林知睿经常看见,她哥手机响了, 但他不接, 有时甚至只看了一眼就摁掉,如果再响干脆关机。

    余明远虽不至于是个工作狂,可作为成功人士, 手机不离身是标配, 随时需要回复工作上的消息,直接关机的举动实在太怪异。

    她问过一次,他只说是骚扰电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安。

    在余明远这无从下手,林知睿只好转移目标。

    邹诚成为了她的新目标。

    她观察了几天, 没发现邹诚身上有什么异样。

    直到一次,她陪父母去逛超市,邹诚接了个电话。

    邹诚看到来电号码的表情引起了林知睿的注意。

    他拿着电话去旁边接,林知睿悄悄跟过去。

    三人从超市回来。

    许阿姨过来帮他们拎东西, 林韵偏头看向厨房方向, 问许阿姨:“明远回来了?”

    许阿姨还没回答,她们身边刮过一阵风。

    只看见林知睿急匆匆跑进了厨房。

    正在起油锅的余明远回头看到林知睿,皱眉道:“别过来, 出去等。”

    林知睿只好退出去, 站在厨房外。

    余明远还是不放心,把厨房的玻璃门拉上。

    合上锅盖, 调了小火,余明远脱下围裙,洗干净了手才拉开厨房门。

    林知睿还和刚才一样站在外面。

    林知睿第一句话就问:“你车呢?”

    刚才邹诚停车时没看到余明远的车。

    “早上碰了一下,送去修了。”

    “你被撞了?”林知睿拽过他手,紧张地查看他身上各处,“没事吧?撞得严重吗?”

    “不严重,我没被撞,”余明远抓住妹妹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是我没看到红灯,追尾别人。”

    “怎么会?”林知睿讶异,“你开车那么稳。”

    “想事情,有点走神。”

    其实林知睿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走神。

    许阿姨和林韵理完东西,往厨房走来。

    余明远放开林知睿的手,低声嘱咐:“别跟爸妈说,他们会担心,就说我车送去保养了。”

    林知睿瞪他,“你怎么不和我说是保养 ?”

    余明远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妹妹发顶。

    “我答应过你,不对你隐瞒任何事。”

    自从自导自演被姚樊揍,差点和妹妹决裂后,两人就互相摸着良心答应不再欺骗隐瞒对方。

    “可是你……”林知睿的话随着许阿姨她们来到厨房没再往下说。

    有余明远帮忙,许阿姨的晚饭做的很快。

    吃完饭,邹诚和余明远收拾厨房。

    收拾完,邹诚和林韵出去散步遛狗。

    余明远离开前给林韵他们切了点水果,因为林知睿今天住这里,特地剥了小半个柚子。

    他剥得小心,剥出一个个黄澄澄完整的果肉。

    准备离开,在玄关穿外套时,听见楼梯“噔噔噔”的一串脚步声,然后就看见妹妹穿戴整齐地从二楼迅速跑下来,冲到他面前。

    林知睿:“我和你一块儿走!”

    她冲势太猛,他扶了她一下。

    “不住家里吗?”

    “我和爸妈说过了,”林知睿催促着他离开,“走吧走吧。”

    在路口打了辆车,余明远想先送妹妹回去,林知睿却说去他那里。

    一上车,林知睿就闭上了眼睛休息。

    余明远几次想和她说什么,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只好作罢。

    到了余明远住的小区门口,林知睿比他先一步下车。

    余明远只好让司机先离开。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家,余明远打开玄关的灯,不等他拉开鞋柜拿拖鞋,林知睿直接蹬掉鞋,赤着脚往里走。

    她直奔卧室,目的明确。

    拉开衣橱,她看到衣橱里她哥几件常穿的衬衫不见了,旁边则竖着行李箱。

    有什么漂浮不定的东西终于落地,然而她的心也同时沉到了底。

    余明远站在门口,看着妹妹站在衣橱前的背影。

    房间里开着半扇窗,晚风吹动窗帘,像翻飞的波浪,室内温度被冷风吹低了好几度。

    余明远关了窗,走到妹妹身后。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落我这里了?”

    林知睿背对着他,沉默无语。

    余明远没再问,目光越过她,看向行李箱。

    余明远的手搭在林知睿肩上,将她转过身面对自己,再拢了拢她身上外套。

    她的头垂得很低,整个人的气压更低。

    像是正在酝酿蓄势待发的云团风暴。

    “到底怎么了?”

    林知睿闷声问:“又要出差吗?”

    余明远垂眸看她,良久才说:“不算。”

    她又问:“去多久?”

    “算不准。”

    她抬头看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要呼之欲出,最后却咬着牙,不甘不愿地别过脸。

    林知睿不再问,余明远也没说话。

    沉默一阵,两人突然同时开口。

    “我回……”

    “还回……”

    林知睿的话被堵了回去,余明远率先问出口:“还回去吗?”

    问完又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说——”林知睿慢吞吞道,“我没拿换洗的衣服。”

    余明远笑了下,“穿我的?”

    她仰起脑袋,表情认真,“内裤也穿你的?”

    话音刚落,她脑门上就挨了一下。

    “林知睿你想什么呢。”

    林知睿洗完澡,身上穿着余明远的衬衫,这个长度被她穿成了连衣裙,洗过吹干的一头长发蓬松地垂在肩头。

    她走到阳台,站在落地窗边,望着洗衣机前的人。

    兄妹俩分别在两个浴室洗的澡,余明远先洗好,林知睿吹头发时,他开始洗两人的衣服。

    洗衣机是静音型的,只有轻微的滚动声。

    余明远身上穿着卫衣和家居裤,阳台没开灯,只有客厅里透出来的一点光亮。

    他落在枯黄光线中的身影,说不出的清峻。

    “嘀”地一声,洗衣机发出工作完成的提示音,余明远蹲下身,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

    他在洗衣机的镜面中看到林知睿的身影,回过头,目光里来不及掩饰惊讶和慌乱。

    “在这里站多久了?”

    林知睿眯了眯眼睛,“你发了多久的呆,我就站了多久。”

    余明远很快收拾好情绪,目光扫过她光溜溜的一双腿,眉心微蹙,“怎么不穿裤子?”

    “太大了,”林知睿用手比了一下,“裤腿长了这么多,我要是穿着走路,不就成了行走的扫地机器人了?”

    “不会挽起来穿?”

    “你怎么不说直接剪了呢?”林知睿朝她哥翻白眼,“又不是只有裤腿长,腰身也大啊!”

    其实也没大多少,毕竟她哥那把窄腰她从小眼馋到大。

    “那就穿自己的。”余明远翻篮子里的衣物。

    林知睿嫌弃道:“才洗好烘干的,我不习惯马上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余明远垂眸。

    两条白皙修长在眼前晃,避无可避。

    他闭了闭眼,“林知睿……”

    林知睿看向空空如也的洗衣篮。

    “我内衣内裤呢?”

    不等她哥回答,她心有所感地抬头,和晾衣绳上前后飘荡的她的小内内打了个照面。

    林知睿:“……”

    余明远自然也发现了她的目光,难得露出点不自在的神色,语气还算平静,“洗了。”

    其他衣物放洗衣机里洗了,所以……

    林知睿吸气,“我内裤你手洗的?”

    余明远:“……”

    就非得说出来?

    “不手洗,”余明远想当然地说,“我给你扔洗衣机里和这些一块儿洗?”

    “那你放着我自己洗啊!”

    “又没多少,顺手和我的一起洗了。”

    “可是哪有哥哥给妹妹洗内裤的啊!”林知睿顿了顿,突然捂住脸,嚷嚷道,“你还把我们两个人内裤放在一起洗!!!”

    “林知睿,闭嘴,”余明远这里是一梯一户,楼层又高,不会有人听见她那些话,但余明远还是沉了声,“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给你洗……”

    余明远实在没法说出这个没有任何褒贬意义的名词。

    他深吸一口气。

    林知睿以为他要骂自己,肩膀缩了缩,却听他缓声道:“去吧,去刷牙。”

    林知睿被赶到卫生间,浑浑噩噩间差点用错牙刷,低头看着黑色的电动牙刷失神。

    刚才那些话她是不经大脑问出口的,惊讶多过于不好意思,此时冷静下来,想象中的画面才一帧一帧缓慢地在脑中放映。

    男人骨指分明的手,来回搓揉轻薄真丝,冷白的手背衬托得那抹黑色更深,指缝间不断溢出绵密细腻的泡沫……

    林知睿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时,早已不是因为幻想哥哥亲手给自己洗内裤的场景,而是想起了那些纷乱昳丽的梦。

    漆黑无光的房间里,视线一片模糊。

    什么都看不见。

    唯有男人沉重粗喘的呼吸近在咫尺,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她在黑暗中叫他,“哥……”

    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应声,用压抑到颤抖的声音对她说:“对不起……哥哥把它弄脏了……”

    第32章 别乱猜(二章合一)

    余明远回到房间, 林知睿已经洗漱完毕。

    她很有眼力见地从他手里接过洗干净的衣服,站在床边一件件认真地叠。

    边干活,边偷偷瞄两眼。

    余明远终于忍不住开口:“一双袜子, 你准备叠个什么造型出来?”

    林知睿放下被蹂躏的袜子, 干脆不装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林知睿:“我问你——”

    她才开口就被打断, 余明远将刚洗的那件藏青色毛衣盖在她腿上。

    顶级羊绒, 直接接触皮肤,没有任何刺痒,只有柔软的绵密, 像被一双手轻柔地抚弄。

    刚才刷牙时脑子里的画面再次复活, 林知睿愣了一下,忘了后面的话。

    余明远接过她干到一半的活儿,没瞧她一眼,淡声问:“问我什么?”

    等了半天, 没等到她开口,他抬起头,看到她的脸,偏头看了眼空调的方向。

    “热吗?”

    林知睿拉住去拿空调遥控器的余明远, 摇头, “不热。”

    “不热你脸红什么?”

    “我替你红的。”

    “什么意思?”

    林知睿放开余明远的手腕,抬起手,细细的手指戳在哥哥胸口, 戳一下说一个字, “我替你脸红欺骗茶不思饭不想日日为你担心的妹妹。”

    她嘴巴一张一合,一股子清爽的薄荷味。

    给她单独准备的牙膏不用, 偏偏用他那支。

    “茶不思饭不想?”余明远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微挑了眉,“所以那碗炒饭是乐乐吃的?”

    乐乐是林总养的狗,一条雪白的萨摩耶。

    余明远今天一回家,许阿姨就唠叨睿睿这两天胃口不好,晚餐吃得少,水果零食也不见她吃。

    余明远特地给她炒了个鲜香爽口的瑶柱火腿炒饭,吃饭时妹妹一面嫌火腿油腻,一面将一碗饭吃得精光。

    林知睿别过脸,小声嘀咕:“我那是被气饿的。”

    “好吧,”余明远在妹妹面前半蹲下身,仰头看她,“我怎么欺骗我茶饭不思日日为我担心的妹妹了,嗯?”

    “你骗——”林知睿顿了顿,在余明远的凝视中别过脸,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委屈。

    余明远叹气,捏了捏她柔软掌心,低声道:“我错了。”

    “哦……”她拖着尾音问,偷偷觑他一眼,勾了点唇,“那自己说,错哪儿了?”

    余明远用了点力,搓揉她手指。

    “还蹬鼻子上脸了。”

    她“嘶”一声,敢怒不敢言。

    和他比,她手指又细又软,感觉他都不用怎么用力,就能拗断了。

    柔和的卧室灯光打在余明远脸上,在优越的五官上落下几分暗影,他身上的卫衣有些年头了,领口洗得松垮,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林知睿恨不得扑上去,在上面狠狠咬一口。

    但看了半晌,她只是伸手,轻柔地抚了抚他左侧锁骨处的那道浅淡牙印。

    那年闹得最疯时,她什么都顾不上,因为心里实在太痛了,所以也要让他痛一痛。

    经年累月,她慢慢想通了,不再执着,可这个牙印永远留在了他身上。

    “你先告诉我,”余明远眼里的情绪随着妹妹的表情缓缓变动,“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又生气,甩开他的手,“别问我!”

    “那就去睡吧。”余明远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几乎是他刚动了动,她就抱住了他,脸埋在他侧腰上,喊出声:“你要去香港对吗!”

    她还是知道了。

    余明远沉默片刻,最后低头,手握在她肩头,想把她推开,没想到她抱得死紧,他竟然推不开。

    他无奈开口:“林知睿……”

    “我听到她给邹叔打电话了,你还要骗我吗?从现在开始,你敢骗我一个字……”

    林知睿偷听了邹诚和余听澜的电话。

    打电话时,邹诚很少开口,一通电话,从神色淡漠到隐隐露出几分不耐烦。

    原先林知睿不确定电话那头的人是谁,直到一向好脾气的邹诚,压着嗓子低吼了一句——

    “明远很忙你别打扰他。”

    “我发誓,你从香港回来后再也见不到我!”

    也许十八岁的林知睿会用这句话威胁余明远,但二十二岁的林知睿不会。

    “余明远,”她说,“这次我陪你去香港。”

    林知睿想通了。

    为什么非要阻止他去香港呢?

    因为怕他受到伤害吗?

    也许十年前的余明远会,但现在的他不会。

    他有爱他的父母,有亲亲热热的妹妹,有前程似锦,花团锦簇。

    他拥有很多很多,所以不怕再失去。

    从听到邹诚打电话到现在,闷在心里的那团风暴,消散无踪。

    拨云见日,天边露出霞光万丈。

    余明远在妹妹的眼睛里看到了细碎耀眼的光,那些哄骗她的话因此戛然而止。

    那么善良真诚的妹妹,他不该欺骗她。

    虽然余明远答应了带她一起去香港,但以防万一,林知睿收走了他的通行证。

    去香港的航班很多,余明远退了之前定的,和林知睿一起重新定。

    去机场前,先去了趟林知睿那里,拿上她的通行证,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再出发。

    两人踏上前往香港的飞机,落地时,这颗璀璨的东方之珠,风和日丽,温度适宜。

    下了飞机,打车至酒店。

    办好入住,林知睿的眼皮已经快不分家了。

    昨晚她把余明远的通行证放在枕头底下,睡得很不安稳,怀疑晚上他给自己倒的那杯水味道不对劲,又时不时地拿出枕头底下的证件,正面反面来回看,确定不是张假证。

    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一晚上,早上是被余明远叫醒的。

    拖着行李去坐电梯的一路上,林知睿打了无数个哈欠,眼角泪花闪闪。

    停下来等电梯时,余明远食指微曲,刮去她眼角湿意。

    余明远:“回房间后好好睡一觉。”

    “你不用管我,”林知睿又打了个哈欠,自己动手抹眼角,“先办正事。”

    电梯的缓缓打开,他拉着她进去,“先睡觉。”

    余明远定的酒店规格很高,带有会客室和衣帽间的套间。

    林知睿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睡衣,躺上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余明远的房间在隔壁,林知睿睡了后他没离开,坐在外面的会客室,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余明远发完最后一封邮件,抬起头,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灯光璀璨辉煌,一直绵延到后面的群山。

    余明远站在落地窗前,一边眺望夜景,一边压低着音量接电话,生怕吵醒房间里的人。

    “你好,周总……”

    热闹的夜晚街头,出租车停在尖沙咀一家中餐厅前。

    余明远和林知睿一先一后下车。

    门口身着燕尾服的侍应生,替两人恭敬地拉开餐厅大门。

    香港顶级餐厅,环境雅致,装修兼具了东方古典和英伦贵族风格,穿着华丽礼服的钢琴演奏者在大厅正中央现场演绎肖邦夜曲,琴声悠扬,令人陶醉。

    “余先生,林小姐,这边请。”混血侍应生在前面引着两人。

    林知睿扯了扯余明远西服袖子,在他朝自己这边低头后,小声问:“这个周总,非见不可吗?”

    他们下午一点入住酒店,林知睿睡到五点醒,起来后余明远说要带她去见个朋友。

    林知睿这次出门只带了些普通衣物,好在酒店旁边就是奢牌成衣店,她当场买了条黑色及膝礼服裙。

    甜美的A字裙身在腰处收窄,衬得腰身细窄,曲线毕现,白色菱形翻领精致中透出几分法式慵懒。

    一头浓密的长发她自己用卷发棒卷了下发尾,蓬松柔软地披在身后。

    靠得近,余明远的鼻息间全是她发间的精油香味,开口时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丝哑意。

    “不想认识哥哥的朋友吗?”

    林知睿斜着睨她哥一眼,要笑不笑道:“余明远,别撒娇。”

    包厢门被推开,在两人步入的刹那,林知睿挽住余明远的手臂。

    余明远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偌大的包房里只有两个人。

    看到他们出现,原先坐沙发上的人站起身。

    余明远朝他走过去,伸出手和对方握手。

    “周总。”

    对方回握,“余总。”

    林知睿打量着这位周总。

    “高大”是林知睿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和余明远一样穿着正装,西装扣子没扣,里面依次是马甲,领带,衬衫,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左边领口塞一块绛红色口袋巾。

    两人站在一起,身高相仿。

    穿西装戴眼镜的余明远,修长挺拔,英俊斯文,举手投足展现着良好的教养。

    而这个周总……

    林知睿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不是匪气,但也非良善,看人时的目光锐利而深沉。

    余明远向对方介绍身边的人。

    “林知睿,我……”

    “你好,”林知睿主动介绍,“我是他女朋友。”

    余明远:“……”

    对于林知睿的自我介绍,对方明显迟疑了一下,目光依次扫过两人,最后落回到林知睿脸上时已然恢复了正常。

    他只与林知睿轻轻搭了下指尖,随即分开,绅士而礼貌。

    “你好,周淮川。”

    周淮川是“凌海置业”掌权人,因为一个地产项目和余明远结识,得知他此次来香港,主动邀约。

    两人接触时间不长,周淮川近期有开拓国内市场的计划,才与余明远渐渐熟络。

    两人年龄相仿,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私底下也颇为欣赏对方。

    三人寒暄一阵后回到主桌上。

    桌上早已坐了人。

    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脸很小,没化妆,纯素颜显得五官清丽精致,看着年纪还小,不知道有没有十八。

    她从始至终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压根没在意林知睿他们的到来。

    林知睿不可谓不惊讶,饶是她被家里从小宠到大,再任性妄为,至少当着外人的面,也要装一装样子。

    没想到对方直接无视他们。

    更震惊的是,周淮川竟然由着她。

    林知睿和余明远落座后,周淮川坐在小姑娘身边,两人并不交流,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这让林知睿的好奇心更盛了。

    余明远和周淮川此次碰面,目的介于再次合作和结交朋友之间,于公于私都不会带不相干的人过来。

    不知道周淮川和这个女生是什么关系……

    侍应生进来倒茶,周淮川示意对方把茶壶放下,亲自倒了杯试水温,水温合适,才往手边的白色保温杯里倒上。

    周淮川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杯子递过去,身边的人自然接过,勉为其难地喝了两口。

    林知睿瞧着这一幕,满腹的疑问。

    转头看余明远,后者倒是神色自然。

    席间,余明远和周淮川谈起了公事。

    林知睿听不懂,但她的胃很懂。

    在来之前她上网搜过,周淮川安排的餐厅虽没上米其林,但绝对是口碑top,是香港很多明星富豪的心头爱。

    周淮川看着硬朗冷峻的人,没想到那么细心,每道菜上来,都会亲自介绍一番。

    “这道‘花园爵士汤’,龙虾和脆螺都是今日现捞,加了蜜瓜炖,鲜甜口,适合女孩子吃。”

    余明远把汤里林知睿不爱吃的花胶挑了出来。

    那边周淮川身边的人,一顿饭几乎没吃什么,此时手里的勺子难得伸向面前的例汤。

    只是刚舀了一勺,手腕就被周淮川扣住。

    周淮川偏头,蹙了点眉心,声音中的情绪起伏很明显,“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你能喝吗?”

    女生撇了撇嘴,手上松劲,勺子“当啷”一下掉在桌面上。

    汤洒在桌面上,溅到了周淮川西装上。

    旁边的侍应生马上过来收拾。

    周淮川吩咐:“换新的。”

    侍应生转身去拿新餐具,女生甩开周淮川的手,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

    周淮川厉声:“干吗去?”

    “上厕所!”对方声音比他还大。

    周淮川打开手机,接通电话只说了两个字。

    “跟着。”

    打完电话,周淮川依然不放心,说了声“抱歉”后匆匆离开。

    周淮川后来没回来,他给余明远打来电话,表示歉意,并让司机送他们回酒店。

    余明远没让司机送到酒店。

    两人中途下车,目送着车离去,林知睿疑惑道:“去哪儿?”

    余明远没说话,牵着她的手,转过一个街口。

    视线豁然开朗。

    林知睿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夜幕下的维多利亚海港,游轮如织,灯火璀璨,远处的平顶山和摩天大楼交相辉映。

    她眼前的是世界顶级的内透夜景。

    林知睿拍照时,余明远默默地陪在旁边。

    时不时帮她拢一拢被海风吹起的外套。

    拍完照片,两人沿着星光大道走了走。

    夜色愈深,海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

    “过瘾了吗?”余明远问,“回去了?”

    林知睿最后拍一张广角,收起手机。

    离住的酒店不远,他们决定走回去。

    走在完全陌生的街头,周围霓虹闪耀。

    步履匆匆的加班族从他们身边经过,更多的是和他们一样的旅客,走走停停拍照。

    林知睿挽着余明远手臂,夜晚风凉,她怕冷,半边身体紧紧倚在他身上。

    风吹动长发,拂过他面颊,有几缕粘在他脖颈里,痒痒的。

    人声鼎沸中,余明远想起林知睿的那句自我介绍——

    “我是他女朋友。”

    周淮川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合作方的底细呢?大概连家里养的狗是什么品种早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拆穿林知睿,除了出于顾全彼此颜面,也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属于私事,是兄妹还是情侣,和他们的合作无关。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有闲工夫管别人是什么关系?

    可周淮川那样的人代表不了大部分人。

    余明远沉思间,身边的人突然问:“那个周淮川老牛吃嫩草啊?”

    余明远“啧”了声,带着责怪的语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吗?”林知睿瞪大眼睛,“那个女生成年了么他就那样?”

    “成年了,”余明远顿了顿,反应过来,“什么叫‘他就那样’?”

    林智睿的脸上是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拖长着尾音,笑嘻嘻地说:“就那样呗~”

    余明远:“好好说话。”

    林知睿不服气,“我是在好好说话啊。”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关系?”余明远大概猜到妹妹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严肃道,“按辈分,凌遥得叫周淮川一声叔叔。”

    “……嗯?”林知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叔……叔?”

    余明远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所以别乱猜,他们根本不可能……”

    林知睿转身,飞快地眨着眼睛,太过于震惊,声音有一丝丝发抖。

    “你没看到她脖子上的吻痕吗!”

    余明远怔了下。

    他当然知道林知睿说的是她,不是他。

    他也当然没看到。

    他除了和周淮川谈话,目光对视,凌遥作为背景出现在余光外,他根本没朝她看过一眼。

    “就算是……”余明远顿了顿,略过了某两个字,“也不代表是周淮川。”

    “你没看见周淮川是怎么对她的?”林知睿扬声,“根本就是半步都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你就说吧,他把人看那么严,那片吻痕能是谁搞出来的?”

    “林知睿,”余明远头疼,“说话别那么难听,什么搞不搞的?”

    她抓住她哥的手,摇晃着。

    “你刚刚说什么?周淮川是她叔叔?所以叔叔和侄女,他们、他们……”

    “林知睿!”

    余明远及时打断她说出那两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那些义正言辞的话就在嘴边,却在看到她因为怕被他骂,下意识瑟缩肩膀,一脸忐忑后,那口气突然就松了。

    “林知睿,”他几乎是在用气音叫她,透露出无尽的疲惫,“别说了。”

    乱/  伦。

    她哥不希望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别说做了,连听到都觉得恶心。

    虽然早就知道,但林知睿心里到底伤心。

    他刚才没在周淮川面前否则自己的身份,让她心底燃起一小簇希望。

    原以为远离上海,在谁也不认识他们的香港,至少他会暂且容忍她小小的越界。

    却原来,他只是懒得解释。

    后面一段路,两人没再说话。

    回到酒店,余明远把林知睿送回房间,他没进去,站在门外,说了“晚安”后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在酒店吃完早餐,林知睿问什么时候出发。

    从昨天到今天,余明远的手机反复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没有备注名字,只是一串数字,打来的次数太多,连她都被迫记住了,只是她哥一次都没接过。

    早上他们在餐厅吃早餐,这个电话又接连打了三个过来,他只当没看见,不刻意挂断,等着电话自动断。

    林知睿猜测电话是余听澜打来的,知道他到香港了,急着找他出来见面。

    林知睿的心里很矛盾,她一方面希望她哥永远不接余听澜的电话,一方面又觉得与其耗着,不如尽早解决,最好是彻底解决。

    吃完饭回到房间,余明远这次跟着进了她房间,看到她一进房间就半躺在沙发上,关心地问她累不累。

    “不累啊,我昨晚睡得很好,”林知睿在玩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你有什么事去忙吧,不用管我。”

    昨晚的事,算不上吵架,顶多闹了点小别扭。

    林知睿现在看着像是没什么,但余明远却能感觉到,妹妹对他刻意的冷淡。

    余明远没走,坐在她身边。

    默不作声了十分钟左右,余明远有电话进来,震动声持续响了几秒。

    就在林知睿以为她哥会和之前一样不接时,却见他边接电话边站起身走向落地窗。

    林知睿的目光落在哥哥背影上。

    他还是接电话了。

    她当然没忘他们此行来香港的目的,昨晚闹的小情绪也因此为正事“让路”。

    她不由担心起来。

    余明远打完电话,走回到沙发前。

    林知睿窝在沙发里,盯着沙发前的地毯发呆。

    直到视线里出现余明远的鞋子,她才回过神,抬头看向他。

    “你要出门吗?”

    “嗯。”

    “哦……”

    她打开手机,装作不在意。

    她当然很想陪他去,但她也知道,她哥让她跟来香港,不代表他愿意让她参与那些事。

    否则也不可能直到现在,什么也不提。

    余明远:“今天风大。”

    林知睿抬头,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看到他嘴角边牵着点浅浅的笑意。

    余明远向她伸出手,“去穿件厚外套。”

    第33章 偷看我(二章合一)

    林知睿还是想多了。

    余明远带她出去根本不是为了正事。

    他们在中环一栋民国风的建筑前下车。

    两人刚出现在门口, 就有人走过来,穿着应景的中山装,递给他们一人一份景点图册。

    “胡箐别墅”是昔日华侨商人胡菁的别墅, 百年前落成, 主楼四层高,带有私人花园。

    零几年时,这里被评为一级历史建筑。

    参观需要提前预约。

    怪不得余明远出门前让她带好相机。

    林知睿喜欢拍静物, 而在静物中最擅长拍建筑。

    她在微博有个账号, 没怎么经营,只用来分享平时拍的照片。

    关注她的人都知道,她经常拍各种建筑, 特别是有历史底蕴的老建筑。

    在法国留学时, 她就经常拿着相机出去转。

    唯独喜欢那些超过15个世纪历史的建筑。

    喜爱和天赋,让她镜头下冰冷的一砖一瓦,带着在历史长河中沉淀出的瑰丽。

    林知睿错后一步,看着眼前的人。

    所以他在为昨晚的事愧疚, 在讨好她吗?

    林知睿心思一动。

    那她可不可以趁着他愧疚,再得寸进尺一点?

    身着中山装的是这里的导览员,带他们一一参观完室内后,将他们带到室外花园一隅。

    原来这里还有个不对外开放的咖啡馆。

    林知睿刚才听导览员提过, 胡菁的后人虽然不住在这里, 但偶尔会来坐坐,这家咖啡馆也只招待胡家后人和他们的亲友。

    两人在别墅的花园咖啡馆里坐了坐,林知睿被允许喝了小半杯奶茶, 吃了几块松软的糕点。

    下午他们又去参观了香港几个著名的私人别墅, 一整天,林知睿的相机就没闲着的时候。

    晚餐是在游轮上吃的。

    吃到一半, 林知睿要拍夜景就离开了餐厅。

    傍晚时分,天边浮云翻滚,霞光映着半边天。

    直到只剩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夜幕降临,两岸大楼灯光逐渐亮起。

    璀璨的灯光与海港上的游轮交相辉映。

    海面与夜空泛起的蓝紫色光晕,维港开始展现她最美的夜景。

    相机被她固定在三脚架上,开启长曝光模式,等待捕捉流光溢彩的夜景。

    足足拍了上百张她才满意。

    拍完她没回餐厅,倚在栏杆旁,用双眼欣赏此时的美景。

    林知睿站在离海面最近的地方,风吹动长发,发丝轻拂脸上,她动手将乱发勾到耳后,没有收回手,环住肩膀。

    一件外套轻轻落在她肩上,顷刻间被熟悉的味道和暖意包围。

    “冷不冷?”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有一点。”林知睿抓紧外套衣领,后背往后,靠在余明远怀里。

    余明远手臂贴着她肩膀,向前撑在栏杆上,将她圈在自己身前。

    密不透风。

    林知睿低头。

    哥哥的手修长白净,因为用力,手背上浮着青色筋脉,有种说不出的禁欲。

    梦里他也像此刻,站在她身后,身体紧紧贴着她,双手穿过她肋下。

    同样是这双手,张开又并拢。

    细腻的白被指缝挤压,搓圆揉扁。

    两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夜景。

    林知睿:“你觉得是这里还是上海的夜景更漂亮?”

    余明远微微收了点下颌,轻柔地蹭着她发顶,只要呼吸,就全是她发间香气。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你喜欢香港吗?”

    “还行。”

    “比起上海呢?”

    余明远不可能还听不懂妹妹话里的意思。

    他站直了些,但没有松开手,依然半搂半抱着人。

    “没有可比性,”余明远说,“上海 是家。”

    林知睿仰起脸,视线从下往上,斜睨着他。

    入目是他流畅的下颌线,和霓虹灯映照下,明暗交错的五官。

    林知睿:“香港也可以是家。”

    余明远低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眸看着她。

    目光如一片浮烟,轻之又轻,却又好似带着经年深重的隐忍与克制。

    “怎么?”他喉结滚动,嗓音裹着笑意,“上海买房子不够,还要你哥在香港买一套?”

    “是啊,”她顺着他的话问,“那你买吗?”

    “买,”他似是无奈,又无限纵容道:“买了写你名字。”

    其实林知睿想问的不是“香港好还是上海好”,而是亲生妈妈好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好,但她现在不想问了。

    因为他说,上海是家。

    就算有一天,他在香港买房子定居,也只可能是因为她想留在这里。

    来到香港的第三天,余明远带妹妹看了各种展,画展摄影展建筑展,第四天不看展了,他们去购物,大大小小的商圈走了个遍,夸张的时候,中途先回酒店把大包小包放下,再出门继续。

    林知睿都要怀疑,他们这次来香港就是来玩的。

    逛了一天,回到酒店,林知睿往沙发一躺。

    “累死我了。”

    余明远走到沙发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妹妹的腿,林知睿缩了缩脚,腾出地方,他顺势坐下。

    他坐下后,回了几条消息,然后偏头。

    林知睿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什么呢?”

    “看你啊。”

    “看我干吗?”

    “当然是因为你好看呗,”林知睿想到什么,酸溜溜道,“刚才在餐厅吃饭,每次上菜的服务员都不同,来来回回主动过来倒水不下十次,还全是女服务员。”

    余明远:“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林知睿哼声,“这说明大家的眼光都很一致。”

    余明远认同地点头,“确实。”

    没想到他还挺享受,林知睿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了个抱枕扔过去。

    余明远眼疾手快地接在手里。

    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将抱枕垫在腿上,再将妹妹一双腿抬起来,放在抱枕上,有力的手指游走在妹妹过渡使用的小腿肌肉上。

    “林知睿,你讲点道理,”余明远边按着妹妹的腿边说,“餐厅是公共场所,我没法让所有人都突然丧失视觉,倒是你……”

    他顿了顿,微微侧目,看着妹妹不知是舒服抑或难受咬住的嘴角。

    余明远再开口时声音不由低了几分,“你在店里试鞋,那位男性店员为你穿鞋,他的手握住你的脚时,你没有拒绝。”

    “他只是在为我服务,”林知睿嘴硬,“我为什么要拒绝人家正常的工作?”

    余明远抬眸,似笑非笑道:“所以我说,你要讲道理。”

    餐厅里的女服员也是在工作,况且她们最多就是看一眼,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困扰。

    而她,没有阻止异性的肢体接触。

    林知睿动了动嘴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

    但是她说:“你那时候不是在打电话吗,怎么会看到他握住我的脚?”

    余明远没说话,眉目低垂,看不清脸上表情。

    林知睿挑眉,“所以你那个时候在看我?”

    其实那个男店员并没有碰到她的脚,在他手伸过来时她已经拒绝了,只是当时余明远的角度问题,误以为对方触碰到了她。

    林知睿起了逗弄的心思,她故意抬高腿,又压下,将余明远的手压在自己的腿和抱枕之间。

    牛仔裤紧紧包裹着笔直纤细的小腿,透过布料,能感受到肌肤的温度。

    余明远只觉得手背发烫。

    “连打电话也要看,”林知睿抬着下巴,“你说,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

    “别动!”林知睿腿上用力,把她哥想要抽出来的手压得死死的,凶巴巴道,“坦白从宽抗拒从啊——”

    “严”字没来得及出口,一声惊呼从林知睿嘴里溢出。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抱坐在了她哥腿上,虽然中间隔了个抱枕,但正因为垫了抱枕,两人在高度上一致。

    四目相对,她在惊恐中看到她哥的表情。

    “林知睿,”他眸光里闪烁着戏谑的笑意,“怎么个从严,嗯?”

    余明远一只手勾着她膝弯,另一只撑在她后背上,两人贴得很近。

    肩膀贴着肩膀,胸口撞着胸口,呼吸缠着呼吸。

    刚才吃饭时,余明远喝了点香槟,林知睿喝百香果气泡水,清冽的酒精混合着香甜的水果,随着逐渐急促的呼吸,不断被彼此吸纳吞吐。

    房间里的温度本就高,林知睿觉得自己好似着了火,火苗从他的眼睛,一路烧到了她脑子里,然后蔓延至全身。

    她觉得再烧下去,她脑子要被烧坏了。

    因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用刚才买的那两条领带,一条蒙住他的眼睛,另一条将他的手捆在背后。

    他们还像现在一样坐在沙发上。

    她每深吞一下,就咬着他的耳朵问一句——

    都偷看过我什么?

    偷看过我换衣服吗?

    偷看过我洗澡吗?

    偷看过我自/慰吗?

    她仰起脸,灼热的呼吸悉数喷洒在他冒出了一点浅浅胡渣的下巴和滚动着的喉结上。

    好想蹭蹭哦。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控制不住。

    她挺起腰,距离足够近,挺翘的鼻尖轻易就碰到他下巴,小幅度来回蹭了好几下,好奇道:“哥你有胡渣也……”

    余明远手掌托住她下巴,将她脸推离,垂眸看着她,眉心紧紧蹙着,似懊恼,似慌乱。

    她难受地叫他,“哥,下巴疼。”

    妹妹柔弱的呼痛和求饶,他恍若未闻。

    余明远的眼里,妹妹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清晰的青色脉络从下颚一直延伸到与锁骨相连的凹处。

    她被迫仰起头,因为脖子后仰,呼吸变得困难,白色毛衣下包裹着的高耸随着胸口不断起伏……

    如果现在他的面前有面镜子,他一定会被镜子中自己的表情吓到。

    那些阴暗卑劣,自私和占有,快要将他淹没。

    但他看不见。

    林知睿也看不见。

    它们就像维港绚丽灯光下的海面,表面泛着耀眼的粼光,然而在看不见的深处,是被掩藏起来至深至暗的另一面。

    手机不断发出震动的“嗡嗡”声。

    林知睿坐在沙发上,不断揉着自己发酸的下巴,看着他哥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们到达香港的第五天,林知睿终于有了点他们是来办正事,而且是不那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的感觉。

    他们在酒店的咖啡厅里约见了律师。

    原来这几天余明远没去见余听澜,也没为她的事奔走,是因为把所有事都交给了律师。

    从律师和余明远的交谈中,林知睿才知道余听澜急着让余明远来香港的原因。

    余听澜已故丈夫之前在香港做生意,欠了几笔款项没付清,债主找上门要余听澜还钱。

    余听澜手里虽然捏着丈夫的保险金,但根本不够还,想要还清就得卖房子,余听澜不肯卖,债主天天催得紧,只好给余明远打电话求助。

    来到香港后,无论余听澜打多少电话,发多少消息,余明远都没有理会。

    直到昨天他得知余听澜委托房产中介卖房,且已进行卖方流程才找律师过来了解情况。

    “您母亲丈夫那套房子,名下有其他几位继承人,今天上午,他们和您母亲见面并签署了文件,等房子成功交易后,房款会按协议内容进行分配。”

    余明远看着律师手里的文件,他看得很仔细,每一个条款都看了,看完还给律师,什么也没说。

    “就如您看到的,除去应还债务,您母亲只能分到房产的四分之一,也就是两百万左右。”

    余明远点点头。

    “还有,”律师收起文件,放进公文包,后面的话明显和委托事项无关,律师说,“您母亲托我向您转达,她希望能见您一面。”

    律师离开后,林知睿喝着冻柠茶,时不时瞄一眼身边的人。

    余明远放下手机,身体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表情平静地问:“想问什么?”

    林知睿放开被自己快咬碎的吸管,也不装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哥,“你故意的?”

    他反问:“我故意什么?”

    “故意不理她,让她着急,最后没办法只能卖房子。”

    她哥不是拿不出这笔钱,只要他替余听澜还清她的那部分钱,就不用卖房。

    余明远没反驳,他问:“你怎么想?”

    他一开始就没避讳让林知睿知道自己的想法,但现在他有点不确定。

    不确定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冷漠。

    “我能怎么想?”林知睿睁着大眼睛,义愤填膺道,“你凭什么替别人还债?就连律师也多余请。”

    余明远不可能给余听澜还债,他能做到的只是请律师,帮她在遗产的争夺中,多争取一些利益,仅此而已。

    但她妹妹说,你不该浪费钱请律师。

    小气抠搜的林知睿。

    余明远紧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心里的烦闷也消失无踪。

    他拿起林知睿放在桌上的手,握在手心里,轻柔地搓捻。

    “明天上午的航班回去,”他温声问,“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林知睿摇了摇头,想到什么又点头,“昨天给邹叔买的钱包,我总感觉不适合他,我想再去挑挑看。”

    她昨天给邹诚选的钱包,比律师费贵多了。

    但余明远捏捏妹妹的手心,宠溺地说“好”。

    在林知睿喜欢的某家店,她给林总挑了枚胸针,给邹诚选了块低调但很有腔调的手表,余明远在刷卡结账时,她又拿了枚发夹。

    余明远看着妹妹手里明显不属于她风格的草莓发夹,没有多问,让店员用漂亮的丝绒礼盒包起来,并特意挑了同色系的丝带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两人买完离开,坐着手扶电梯往下。

    余明远:“晚餐想吃什么?”

    “都可以。”

    林知睿拿出包里的口红,对着手机反光面浅浅涂了一层。

    余明远笑着说:“不是去吃饭吗,不怕吃进嘴里啊?”

    林知睿把口红放好,抬手顺了顺肩头的长发,然后转头,替余明远理了下衣领。

    余明远莫名道:“怎么了?”

    林知睿替她哥整理完衣领,手没有拿开,就这么搭在他肩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走吧,我们去见她。”

    林知睿说晚餐想吃牛排。

    余明远定了一家米其林三星。

    他们到时,余听澜已经到了,坐在靠窗风景最好的位置,穿一件墨绿色旗袍,头发挽在脑后。

    这个年纪,身材保持得很好,看上去漂亮又有气质。

    她的身边,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好奇地摆弄桌上造型独特的氛围灯。

    余听澜似有所感,抬头朝他们望过来,眼里有惊讶也有紧张。

    侍应生拉开椅子,两人分别落座。

    余明远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菜单,没抬头,只淡声问了句:“点过了吗?”

    余听澜还沉浸在乍看到余明远和林知睿牵着手走过来的画面中,听到余明远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没、没点。”

    余明远“嗯”了声,随手翻了两下菜单就还给了侍应生。

    “两份龙虾套餐,两份肉眼牛排。”

    “好的先生。”侍应生替两人倒上水后离开。

    除了小女孩之外,其余三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没必要多此一举地介绍。

    侍应生走远后,余听澜看着眼前的人,眼角渐渐湿润,“我没想到你会愿意见我。”

    余明远语气平淡道:“我也没想到。”

    余听澜没预料到儿子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表情有些局促。

    尴尬的沉默中,余听澜身边的小女孩,叫了声“妈妈”,然后指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林知睿说:“佢条链好靓啊。”

    小女孩说的粤语,说话时嘴角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余听澜以为他们听不懂,解释说小女孩在夸林知睿的项链好看。

    没想到余听澜刚说完,就听林知睿用纯正的粤语对小女孩说:“靓呢?佢仲好贵噶。”

    林知睿告诉对方项链不仅漂亮还很贵。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新奇又羡慕地看着林知睿脖子上那条在灯光下耀眼夺目的钻石项链。

    小女孩问:“是你妈咪送畀你噶?”

    “唔係,”林知睿指了指身边的人,“是我哥哥送嘅,他仲送畀我妈咪一个宝石胸针,畀我爹地一块金表。”

    林智睿告诉对方,项链是哥哥送的,她哥哥还给她妈妈送了宝石胸针,给她爸爸送了一块金表。

    小女孩顺着林知睿的手指,看向余明远。

    她其实有点怕余明远。

    虽然以她这个年龄的认知,很容易就得出这个不知是哥哥还是叔叔的人很帅,但他看上去有点凶,也不能说凶,就是没有表情,好冷酷的一张脸。

    就像她们幼稚园班里的梁家谦,他没有朋友,也不爱笑,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看书。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和他说话,她说了很多,他却没有任何回应,看完书不管她就离开了,为此她伤心了很久。

    “你哥哥真有钱啊,但係佢好似唔锺意。”说完小女孩才意识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害怕地捂住嘴巴。

    这句话余明远没听懂,偏头看了看林知睿,林知睿低头小声和他解释:“她说你看起来很有钱,但是不爱笑。”

    余明远哑然。

    “不好意思啊,”余听澜摸摸小女孩的头,尴尬道,“佳佳还小,不懂事。”

    “没关系,小孩子嘛,”林知睿微笑着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是大人没教好。”

    余听澜的表情僵在脸上。

    幸好这时开始上餐,缓解了尴尬。

    前餐主菜一道道地上。

    余听澜时不时地给佳佳喂饭喂水,佳佳看到林知睿的牛排有点想吃,林知睿就切了块熟一点的放在她碗里。

    “要多嚼两下哦。”

    “谢谢姐姐。”

    余听澜见佳佳和林知睿相处融洽,试探着开口:“没想到这次你也会来香港。”

    林知睿随意道:“嗯,我就是跟我哥来玩的。”

    余听澜还要说什么,被余明远打断。

    他聊起了遗产的事,说道这个,余听澜立即就转换了心思,絮絮叨叨地和儿子说了很多。

    余明远只是听着,不发表意见,直到余听澜提到房子卖掉分到她手里只剩下两百万。

    他放下了刀叉。

    余听澜知道他有话要说,不再说话,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

    只见余明远拿起方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端起红酒喝了一小口,放下酒杯的同时,没有一丝感情地说:“两百万够在香港买一套房子。”

    第34章 留下的

    “明远, ”余听澜心里一沉,“我其实想回……”

    “佳佳在上幼稚园吗?”林知睿突然出声,打断了余听澜的话。

    “对呀。”

    提到学校, 佳佳兴奋起来, 和林知睿聊了很多学校里的事,还有她学校里的朋友们。

    直到甜点上来,余听澜没再开口。

    餐桌上全是小女孩和林知睿聊天的声音。

    来之前, 余听澜想过儿子会态度冷淡, 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其实无论他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她都能接受。

    当初是自己丢下了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确实想过回去,最好是去上海, 毕竟余明远在上海, 但他今晚的态度,不,应该是从自己重新联系他开始,他的冷漠, 让她认清了现实。

    就算她去了上海,他们也不可能再有交集。

    她当然可以死缠烂打,用“我是你亲生母亲你不能不管我”来逼他。

    可这么做,只会断送他们母子之间最后那一点关联。

    更何况还有佳佳, 她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香港。

    后来余听澜再没提过自己的事。

    话题转向了余明远。

    余听澜问他工作忙不忙, 有没有谈女朋友,邹诚身体怎么样。

    余明远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愿意说话,哪怕只是一个“嗯”和“还行”, 余听澜已经很满足了。

    最后她说:“看到你现在很好, 我就放心了。”

    余明远去外面露台接了个工作电话。

    余听澜透过窗,看着儿子高大挺拔的身影, 心里有不甘,有失落,有后悔,但更多的是释然。

    当年她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还小的他,一走多年,对他不管不顾。

    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亏欠他太多。

    但他还是愿意为了自己跑一趟香港。

    这就够了。

    他们母子之间,大概也就仅止于此了。

    余听澜的思绪被一声不轻不重的刀叉碰撞声拉了回来。

    她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人。

    和刚才余明远在时,她的笑意盈盈不同,余听澜在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脸上,看到了和儿子相似的表情。

    甚至比起余明远,她的表情更冷。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会来,没有提前准备见面礼,”余听澜试图缓和关系,“你们什么时候的飞机,到时候我来送机。”

    林知睿没说话,只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余听澜,直白到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

    林知睿年纪不大,一看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不谙世事长大的孩子,可不知为何,余听澜在面对她时有点紧张,还有点心虚。

    “他过得不好,”刚才还恨不得用眼神吃人的人,突然鼻头一酸,眼里蓄起蒙蒙雾气,“没有妈妈在身边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好呢?”

    余明远这个电话有点长,十多分钟后,和助理交代完工作,回到餐厅。

    余听澜不在,去卫生间了。

    林知睿和佳佳正在聊那个叫梁家谦的小男生。

    余明远坐下,抬起头,目光落在佳佳头上那枚草莓发夹上,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余明远看向窗外。

    霓虹映照在透明玻璃窗上,炫目的光被模糊成光晕,缓缓流淌在反光中林知睿的侧脸上。

    车灯闪过,她的影子忽明忽暗。

    仿佛不真实的存在。

    余明远转回头,发现身边的人也在看他。

    林知睿伸手,轻轻覆在余明远手背上,微笑着看他,她跳动着光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完整、真实的自己。

    余听澜回来时,眼睛有点红,眼妆也脱妆了。

    甜点吃完,又聊了几句,这顿晚餐就接近尾声了。

    余听澜说佳佳要早睡,他们该回去了。

    直到送余听澜她们上车,一路沉默。

    在车即将离开时,余听澜突然对司机说“等一下”。

    余听澜看着反光镜中朝自己这里疾步而来的人,早已止住的泪水再次落下。

    她降下车窗。

    余明远站在车外,逆着灯光,身上被笼上一层浓重的阴影,表情也隐匿在这片阴影中。

    他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车缓缓开走,直到消失在车水马龙中,余明远收回视线,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

    林知睿穿着厚厚的外套,怕冷地把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低着头打字。

    路灯橙黄的灯光倾泻而下,在她身上晕开一层淡色的光,柔软得让人想抱进怀里。

    他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林知睿收起手机,原本站在原地等着余明远走过来,在他还剩几步快到眼前时,她突然抬脚主动朝他走去。

    最后一步时,她伸开双臂环抱住他。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告诉他,刚才趁着他不在,她和余听澜说了很多有关他的事,余听澜听哭了。

    告诉他,余听澜后悔了,后悔当初丢下你离开。

    但当林知睿抱着余明远,把这个人拥在怀里时,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

    林知睿收紧手臂,笑着说。

    “我们回去吧。”

    出租车上。

    佳佳用余听澜的手机看动画片,突然听到什么声音,她抬起头,在昏暗的车内,看到余听澜的脸上有晶莹的东西滑落。

    “妈妈……”佳佳抬手,轻轻地抚着余听澜的眼睛,“你在哭吗?”

    “没有,”余听澜握住佳佳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妈妈没有哭。”

    “刚才哥哥给了你什么?”

    余听澜摸着佳佳头发上的草莓发夹,没有回答佳佳的话,反而问:“哥哥送的发夹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提到发夹,佳佳开心道,“姐姐说,发夹和她的项链是一起买的,上面闪闪亮亮的是粉色钻石……”

    安静的车内,是小女孩活泼的声音。

    余听澜的手摸向外套口袋,指腹不断摩挲着证件照薄薄的边缘。

    这是佳佳上幼稚园时拍的,也是佳佳所有照片里,酒窝最明显的一张照片。

    那次余明远来香港帮自己处理丈夫的后事,她故意把这张照片留在了车上。

    她知道余明远会看到照片。

    他确实看到了,也拿走了。

    但最后。

    他把照片还给了她。

    第二天的飞机回上海。

    商务舱坐了一家三口,小孩子吵闹,父母又是讲故事又是唱歌哄了很久都没能哄好,行程过半,哭累了才终于躺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林知睿摘下耳塞,伸了个懒腰,偏头,看到她哥在用平板看图纸,也不怕晕。

    余明远的视线突然被挡住,眼前一片黑暗。

    他嘴角勾了抹笑,还没开口就听林知睿说:“余明远小朋友,要注意劳逸结合哦。”

    余明远拉下妹妹的手,捏了两下手心,“不睡了?”

    “这么吵怎么睡得着呀,”她瞄一眼过道对面睡着的小孩,悄声说,“小屁孩总算睡了。”

    余明远放下平板,垂眸看她。

    林知睿今天没化妆,登机后涂了睡眠面膜。

    机舱的灯光下,皮肤细腻透亮,有着珍珠一样莹白的光泽,凑在他耳边说话时,能闻到隐隐约约的薰衣草香。

    余明远收起平板,手臂穿过林知睿后背和椅背的空隙,将她半搂在怀里,低笑着说:“那我哄着睡?”

    林知睿头枕在余明远肩上,扭了两下身体,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

    她打了个哈欠说:“那我也哄哄你。”

    “怎么哄?”

    林知睿抬手,手臂环过他胸前,掌心在他肩头轻轻地拍着。

    “乖宝宝,睡觉觉,睡醒就吃糖糕糕。”

    余明远勾了勾唇,无声的笑意在眼里荡开。

    林知睿念到第三遍,余明远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没听见,林知睿脸贴着他的脸,很轻很轻又坚定无比地说——

    “余明远,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余明远难得在飞机上睡着。

    还做了个梦。

    那年他五岁,准备上幼儿园,姥爷带他去照相馆拍入园要用的证件照。

    拍照那天他特意穿了新衣服,还让姥爷带自己去理了发。

    照相馆的工作人员把并排的人像,切割成一张张一寸证件照,他拿起其中边缘切得最平滑完美的一张,交给姥爷,让姥爷别忘了寄给妈妈。

    姥爷掌心里的证件照被一阵风吹起,他仰起头,目光追随着小小的照片在空中飘荡。

    最后它落在深蓝色的海面。

    他抬头,看见海的对岸,是陌生的城市,有林立的高楼,璀璨的霓虹。

    照片很快沉没在海底。

    消失不见。

    飞机降落时,余明远才醒。

    睁开眼,  发现林知睿睁着眼睛,正看着自己。

    “看什么?”刚醒,他声音里带了点很有质感的沙哑,好听到让林知睿自动屏蔽了机上播报地面温度的声音。

    她柔声问:“睡得好吗?”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上海天气不好,天空中飘着小雨。

    天色暗沉,跑道上的指引灯不断闪过机舱玻璃,轻轻浅浅地落在她脸上。

    周围的乘客陆续解开安全扣,各种手机的提示应此起彼伏。

    “睡得很好,”他理了理她鬓角散乱的发,轻声说,“谢谢。”

    “不客气,”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一个善良大度不计前嫌富有同情心的妹妹应该做的。”

    拿好行李,两人在机场吃了个午饭。

    吃完饭,余明远先把林知睿送回家再回公司。

    这几天在香港,积压了一堆事。

    他一到公司就要准备开会。

    余明远让助理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把林知睿挑的零食和小礼物分给大家。

    会议室里,人很快到齐。

    秘书将会议资料一份份发下去。

    助理走进会议室,走到余明远身边。

    “余总,”助理说,“您的钱包落在您妹妹那里,她让司机刚送过来了,您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嗯。”

    余明远打开钱包,银行卡和小区的门禁卡都在,还有……

    一张白底一寸证件照。

    照片中的人不施粉黛,五官干净,闪光灯映着深色眼眸,让她的眼底似有细碎的光芒流动。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

    留下的人。

    会永远坚定不移地选择你。

    第35章 男朋友

    上海的初冬裹着凌厉寒风强势来临。

    早晚温差大, 很多人早早穿上了羽绒服。

    室外的拍摄工作基本暂停。

    离开艾瑞克的工作室后,林知睿目前属于自由工作者。

    骆嘉言北京活动的照片,不管是粉丝的亲妈眼还是用专业眼光来看都很出彩, 有不少人私下打听这组照片出自哪位摄影师之手。

    大概是骆嘉言给林知睿的印象实在算不上好, 所以很多小明星小网红找上门来,她能推的都推了。

    于是林知睿再一次喜提“清高的小摄影家”称号。

    今天没工作安排,林知睿睡到自然醒。

    起床后拉开窗帘, 发现天气不好, 天边坠着黑沉沉的大片乌云,窗户缝隙透进来的风声鬼哭狼嚎似的吓人。

    她原本想在家窝一天,却被艾瑞克一个电话叫了出去。

    艾瑞克副手临时有事请假, 请林知睿顶一天。

    要是平常的拍摄, 他找个自己工作室的摄影师也行,但今天的拍摄对象来头不小,谨慎起见,找了林知睿帮忙。

    两人来到摄影棚, 已经有工作人员在架灯光,布置背景。

    拍摄的艺人还没到,由于之前在PPM上已经确定好了今天拍摄的大部分内容,他们到后, 只和对方团队对细节做了下沟通。

    今天一共要拍四组造型, 时间有点紧,艺人接下去有别的行程,他们必须在预定的时间内拍完。

    艾瑞克曾是国外知名杂志的首席摄影师, 给很多国内外明星拍过杂志封面, 算得上这行的老人。

    艺人到了后,过来和艾瑞克打了个招呼。

    林知睿这才知道他们今天拍的是刚拿了“风云音乐榜”最佳专辑的新生代歌手李书漾。

    她专辑主打的那首《不被定义的她》, 在来摄影棚的路上,林知睿在艾瑞克车上听了一路。

    是一首很有个性的民谣风,林知睿最喜欢歌里的那句歌词——

    “大笑是她,伤感是她,山川是她啊,江河亦是她。”

    不可否认,李书漾很有才华,“风云音乐榜”是国内重磅音乐奖项,但她毕竟才红,不太符合艾瑞克说的“来头不小”。

    等到李书漾弄好妆发,换上衣服,正式开始拍摄。

    李书漾歌手出生,才刚红,在摄影棚拍照的经验不足,拍摄不是很顺利。

    其实以她的气质,随便一拍都很有清冷感,但四套妆容,要的是四种不同的感觉,光是清冷不够。

    艾瑞克工作时和他平时不太一样,几乎没有笑的时候,加上外国人本就深邃的五官,让面对着摄影师的李书漾愈发紧张。

    眼看拍摄时间一点点流逝,拍摄进度却依然缓慢。

    后来林知睿想了个办法,她让李书漾的助理拿来了吉他,在开拍前先让李书漾在旁边自弹自唱一首贴合拍摄主题的歌,用音乐让她找感觉。

    没想到这个方法还挺有用,不太适应镜头的李书漾,唱起歌来自信多了,很快就找了拍摄需要的感觉。

    艾瑞克趁着她在角落里找感觉时,偷偷拍了好几张,照片出现在显示器上时,大家都觉得很自然,比摆拍的更有感觉。

    终于拍完最后一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艾瑞克和李书漾的团队在沟通选片时间,林知睿在一旁收拾东西,听到周围有工作人员说某个明星过来探班。

    没等林知睿听清楚明星的名字,摄影棚门口出现一阵不小的骚动。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停下手里工作,朝门口张望。

    只见四五个身材魁梧保镖模样的人先行开路,堵在门口,不让外面的人进来,接着是一个拎着包的助理,最后进来的人出现在摄影棚时,林知睿听见身边的人惊呼。

    “天呐,真的是汪怡!”

    “她怎么会来这里?”

    “今天不是只有一场吗?没听说今天有她的拍摄啊?”

    就算戴着墨镜,汪怡的脸也很有辨识度,毕竟她被评为“最美谋女郎”。

    这么多年在娱乐圈闯荡,一出现就让人感到了强大气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她身上。

    林知睿看到艾瑞克走过去和汪怡握手寒暄,才明白过来,原来艾瑞克说的“来头不小”的人是汪怡。

    汪怡和林知睿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让助理给每个工作人员都送上了热饮和甜点,还亲自和大家说了“辛苦”。

    来到林知睿面前时,汪怡有意停留了一下,她戴着墨镜,但林知睿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巡视。

    艾瑞克向汪怡介绍林知睿是自己的副手,汪怡笑着说我知道,夸赞她给骆嘉言的北京跟拍照拍得很好。

    耽搁了一会儿,汪怡就离开了。

    林知睿看她往李书漾的化妆间走去。

    离开摄影棚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

    两人找了个地方吃饭。

    吃饭时,话题自然就引申到了汪怡身上。

    艾瑞克说自己是在一次杂志拍摄认识的汪怡,两人留了私人号,这次和嘉和顺利签约,也是因为汪怡。

    就算林知睿不提,艾瑞克也知道,她会好奇汪怡和李书漾的关系,其实他知道的不多。

    只是不久之前,汪怡亲自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抽空为李书漾的新歌拍摄宣传照。

    “汪怡已经半隐退,回归家庭无可厚非,”艾瑞克说,“只是没想到有一个这么大的……”

    林知睿没有对汪怡的事发表意见,她对艾瑞克说:“成语用得非常准确。”

    “谢谢,”艾瑞克想到什么,放下筷子,收敛起聊八卦的心思,认真地看着林知睿,“睿,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虽然我很想请你回我的工作室,”艾瑞克诚恳地说,“但我始终觉得,你在我的工作室,不,是在任何一个工作室都是大材小用。”

    “哪有这么夸张?”林知睿笑着说,“我还差得远着呢。”

    她不像艾瑞克摄影专业出生,有过和大机构合作的经验,在业内有成绩有口碑。

    她什么也没有。

    “那就去填补那些差距。”

    林知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艾瑞克。

    “睿,”艾瑞克说,“你不需要和专业的摄影师比,现在很多人都谈‘匠心’,可是匠心,也代表着作品中会存在刻意雕琢的痕迹。我喜欢你镜头中的世界,因为我能感觉到它是自由的。”

    因为它是自由的。

    艾瑞克:“但这些建立在你是自由的。”

    可以是玫瑰,可以是野草,是山川,是江河,是自由的风。

    林知睿因为艾瑞克这番话,心里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流淌而过,让她的心发烫发胀。

    回去的路上,林知睿一直在想艾瑞克刚才的提议。

    艾瑞克希望她参加“弥生摄影大赛”。

    三年举办一次,目前含金量最高的摄影比赛之一。

    以她的情况原本不能参赛,但艾瑞克作为摄影协会成员,有推荐名额。

    她当然向往世界顶尖的摄影大赛,但一旦参赛,就预示着未来的一到两年,大部分时间她都将在世界各地采风。

    这不是一件轻易能决定的事。

    更何况以林韵目前的身体情况,她不可能离家远行。

    想事情想得出神,林知睿坐过了站,看见站台名字,发现正好是余明远公司那站。

    助理打开会议室门,穿过长长的会议桌,走到最前方的人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所有会议室的人,看见他们刚才还把新的设计总监质问到流汗的余总,嘴角明晃晃地勾了抹笑。

    “让她去我办公室等一会儿。”

    “好。”助理得到回复后离开。

    这是林知睿第一次来她哥公司。

    没想到这么晚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人在加班。

    她跟着余明远的助理走到他办公室的一路上,看见很多工位上都有人。

    果然有什么老板就有什么员工。

    助理请她在余总办公室里休息一下,还贴心地送来了点心和茶水,摆在一旁的会客区。

    林知睿刚吃过饭,只喝了点茉莉花茶,没动点心。

    余明远的办公室就和他人一样,简洁得一目了然。

    两米多宽的办公桌上,摆满了文件袋和项目书,但并不凌乱,一份份分门别类地摆放。

    台式机和笔记本电脑依次排开,两台电脑都显示着屏保照片,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

    办公桌后是一整面定制橱柜,即使没有玻璃,也一丝不染,符合她哥的洁癖属性。

    和姚樊说的一样,橱柜里除了文件,各种世界著名建筑模型,最多的就是照片。

    有他们一家四口的,有林知睿和林韵母女俩的,其中最多的是林知睿的单人照片,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有一张她大学毕业穿着学士服的照片单独放在高一点的那层。

    林知睿垫着脚,模仿她哥的身高,发现她哥站着时,目光所及正好是这张照片。

    看完照片,林知睿来到落地窗前。

    今天天气不好,晚上视线很差。

    对面的陆家嘴三家套被蒙在一片雾气中,就连LED灯都无法穿透。

    林知睿想象着,天气好时,她哥站在这里,远眺江对岸高耸入云的大厦,得有多美。

    资本家就是会享受。

    只是恐怕谁也想不到,这位会享受的资本家,曾经半夜在老公房里,用报纸折成扇形,给她扇了一夜的风。

    会议室里还在如火如荼地开着会。

    她只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其实没什么正经事,等了一会儿,林知睿就打算走了。

    离开时林知睿给她哥发了个消息,发完消息不经意抬头,看到某个人时停住了脚步。

    对方也看见她了,表情有点错愕。

    林知睿站在原地,直到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在这?”

    “正巧路过,找老同事聊聊,来找你哥?”

    “嗯,但他还在开会,我先回去了。”

    对方点点头,然后微笑着问:“有空聊聊吗?”

    林知睿没想到会遇到姚樊。

    姚樊虽然已经离开了公司,但他人缘好,和不少同事至今仍有联系,当初转让股权时,他的说法是不想努力了,提前实现财富自由。

    两人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林知睿点单时问他,今天有火腿三明治要不要点。

    姚樊说不用了,他约了人一起去吃饭。

    “你不会是来挖我哥墙角的吧?”林知睿发出非常合理的质疑。

    “当然不是,”姚樊笑了笑,“现在留在公司的这批人,都是死心塌地跟着你哥的,我可没这个本事从他眼皮子底下挖人。”

    其实两人也没什么好聊的,唯一能聊的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

    但是既然碰到,坐下来聊了,就绕不开这些事。

    林知睿没绕圈子,单刀直入,很诚恳地和姚樊道了个歉。

    “你不需要和我道歉,”姚樊说,“这件事情上,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

    姚樊摆了下手,示意林知睿听自己说。

    “我在没有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拍了你的照片,发了朋友圈,那些不太好的评论出现时,也没有及时澄清,”姚樊顿了顿,“至于你哥的事,那就更和你没有关系了,站在你的立场,我打了你哥,你确实应该恨我。”

    “但你没打他。”

    “所以你会为了我恨他吗?”

    林知睿非常干脆地摇摇头。

    “这不就结了?”姚樊笑得颇为无奈,“你看,我和余明远根本就不在一个天平上,无论他做得多过分,你始终会倾向他那边,所以探讨谁对谁错没有意义。再说了……”

    姚樊往后靠坐在椅背上,笑了笑说:“你哥已经向我道过歉了。”

    “他向你道歉?”林知睿惊讶道,“什么时候?”

    “有段时间了,”姚樊说,“总之,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翻篇了。”

    “我能知道他是怎么道歉的吗?”

    姚樊没说,只评价道:“倒是挺有诚意的。”

    林知睿无比好奇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哥啊——”姚樊笑着摇头,“简单粗暴得很,让我揍他一拳。”

    林知睿睁大眼睛,“那你揍了吗?”

    “当然没有!”姚樊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套路我,万一我真揍了,他可就能名正言顺地到你这来告我的状了。”

    林知睿笑起来。

    姚樊“啧”了声,“怎么我感觉你还挺乐见其成?”

    林知睿敛起笑意,清了清嗓子,“当然不是。”

    “既然事情说开了,”姚樊拿起手机,晃了晃,“加回来?”

    “好。”

    两人加回了微信。

    林知睿想起刚才遇见姚樊时,他从某个办公室出来,试探着问:“姚樊哥,约你吃饭的不会是女生吧?”

    姚樊没否认,但也没说太多,只说两人不仅是前同事,还是校友,当然目前是朋友。

    “哦,”林知睿说,“那你加油。”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姚樊感叹了一句万恶的资本家,然后想到什么,坏笑着对林知睿说,“想要我加油,不如让你哥宣布今晚全公司不许加班?”

    林知睿笑着说:“姚樊哥,你是不是忘了?”

    “忘了什么?”

    “我是资本家妹妹。”

    “……”

    晚上的咖啡馆里没什么人,悠闲清静。

    和外面的冷风呼啸相比,室内暖意融融。

    呆的时间越长,林知睿越惧怕出去。

    等到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决定离开,天空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美是挺美,但冷也是真的冷。

    两人原本已经穿好外套,戴好了围巾,愣是因为这场雪,在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姚樊望着外面,深深叹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林知睿低头看了眼手机,叫车软件的订单已经排起了长龙。

    可她实在不想走路去地铁站。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旁边那栋大厦灯火通明的某一层。

    姚樊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林知睿的侧脸上。

    “林知睿。”

    “嗯?”

    姚樊等的人终于打来了电话,挂了电话,和林知睿道了别,离开了咖啡馆。

    雪还在下,比起刚才下得更密集。

    路上的行人打着伞,步履匆匆。

    林知睿再次尝试打开叫车软件,订单排到了三位数,她的订单遥遥无期。

    余明远还在开会,她不想打扰他。

    内心不断挣扎多次,最后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她拉高围巾将自己大半张脸蒙住,打开门顶着寒风冲了出去。

    林知睿刚在雪中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不远处熟悉的一道身影。

    余明远站在繁华街口。

    身后夜色中的车灯盘踞成金色巨龙。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

    身后的车灯,远处的霓虹,漫天的雪,在她眼里变得模糊一片,只有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她突然想起刚才和姚樊的对话——

    “林知睿,你们现在还是兄妹吗?”

    “嗯。”

    “哦,那你加油。”

    林知睿没问姚樊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喜欢余明远的,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真的很喜欢他。

    很想要他。

    林知睿一步步朝这个她很喜欢的人走过去,她站在他身前,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大厦,“怎么在这里呀?会开好了?”

    “不是让你在办公室等着吗?”余明远理了理妹妹脖子上的围巾,把夹在里面的头发理出来,“吃饭了吗?”

    “嗯,”林知睿想到什么,“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余明远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司机在车上,亮着双闪。

    “刚到。”

    “哦……”林知睿抬手,没有拆穿,只是轻轻拍掉她哥肩头一层白。

    “哥。”

    “嗯?”

    “我刚才遇到姚樊哥了。”

    “我知道。”

    林知睿停下脚步。

    余明远回头,“怎么了?”

    林知睿没说话,仰着脑袋,目光自下而上。

    她大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羊绒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细小的雪花扑簌而下,落在她浓密的羽翼上。

    她的嘴被裹在围巾里,呼吸时,两边脸颊和眼尾被热意蒸腾出一小片绯色。

    在停下脚步,拉住他的瞬间,林知睿差点就要告诉他——

    她还是很喜欢他,所以还想再试试,但请他放心,她不会再像十八岁,用极端的方式伤害彼此。

    她可以等,等到他们双向奔赴。

    余明远等了很久,没等到妹妹开口,放开牵着她的手,握住她肩膀,微微俯身,与她视线齐平。

    沉吟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想和我谈姚樊的事?”

    林知睿摇了摇头。

    “哥向你保证,”余明远捏了捏妹妹的肩,“不会再干涉你正常交友。”

    林知睿抬眸,看着余明远,犹豫着问:“那不正常的呢?”

    余明远轻笑,“什么是不正常的?”

    “比如——”她深吸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化成一团小小白雾,眼里有期待的光芒,“交男朋友?”

    余明远目光一沉,“你和姚樊……”

    “不是姚樊,”林知睿急道,“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余明远并没有因为妹妹的否认放心,脸色依然沉着。

    “余明远,”林知睿拉下余明远的手,往他跟前靠近,围巾软软地贴在他胸口,脸被冻得霜白,嘴唇却嫣红,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如果我交男朋友,你会干涉吗?”

    雪夜,路上行人稀少。

    路两旁的很多店都提前关了门。

    四周光线昏暗,他们立在风雪里,耳边是风声和下雪的簌簌声。

    余明远的声音冷硬,“和爸妈说过了吗?”

    在寒风中等了半天,期待了半天,林知睿只等到兄长的这句话。

    心里那股随着他的沉默愈发膨胀起来的热气“噗嗤”一下被戳破,像个泄了气的气球。

    她垂着肩膀,有气无力地靠在兄长怀里。

    “是同学?还是工作上认识的?”

    林知睿额头抵着余明远胸口,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光从语气中也能听出,他有多么淡定。

    “是那个骆嘉言?”

    “不是……”

    “那是谁?我认识吗?”

    “你别问了。”

    林知睿从哥哥怀里出来,自顾往前走。

    余明远默默跟在后面。

    两人没再说话,一同坐进车里。

    司机从后视镜中瞥了眼,在准备询问前听余明远说去长乐路。

    车里开着空调,暖气扑面,驱散周身寒气。

    林知睿忍不住抖了抖肩,小声打了个喷嚏。

    余明远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林知睿擦完,低头扫了眼车内。

    余明远有洁癖,车上不允许有任何垃圾。

    她将纸巾捏在手里,身边人的手很自然地伸过来。

    林知睿把纸巾丢进她哥手里,然后往边上挪了挪,和他隔开一道分明的分界线,默不作声地看向车窗外。

    余明远把妹妹用过的纸巾塞进外套口袋,偏过头,看着妹妹在昏暗的车内,隐隐卓卓的侧脸。

    林知睿喜怒形于色。

    余明远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那些话,哪一句惹到了她。

    车行至高架,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

    静谧的车内,余明远突然叫她,“林知睿。”

    “干吗?”她回得生硬,也没回头看他。

    余明远的手在口袋里摩挲,那张妹妹用过的纸巾软绵绵地贴在掌心,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

    “就那么喜欢骆嘉言?”

    第36章 是暗恋

    从小到大, 林知睿收到过很多异性的告白。

    念书时,放学回到家打开书包,经常能看见男同学悄悄塞进来的情书, 有了手机后, 收到过数不清的告白短信,还有托人传话的,告诉她某某班的谁谁谁喜欢你。

    就是跟爸妈出去旅游, 也能在异国他乡, 碰到对她有好感的男生。

    只要她点点头,有很多男生愿意做她男朋友。

    但林知睿骄傲自负,眼高于顶, 大部分男生她都看不上。

    这是家庭给予的底气, 也是她对自我优秀的认可。

    当然,余明远也是让她择偶标准变高的原因之一。

    余明远从不认为自己是妹妹找男朋友的阻碍,作为哥哥,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妹妹能找到真正爱她、护她一生的人。

    但当妹妹真的找到这样一个人, 他却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度,或者甘心。

    凭什么呢?

    他从十二岁就宠着的人,长在他心尖上的林知睿,凭什么要和一个前半生几乎没有关联的人共同度过他们的未来呢?

    林知睿凭什么爱他呢?

    他能比自己这个哥哥对她更好吗?

    “就那么喜欢骆嘉言?”余明远轻声叹气, “为了他生我的气?”

    邹诚说, 看得出来林知睿对骆嘉言很有好感,余明远则告诉邹诚,妹妹和对方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们真的没有关系吗?

    骆嘉言私下找过她吗?她见他了吗?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林知睿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就像她高中收到男同学的情书怕被他发现, 藏在书包最深的夹层里。

    她不是没有过前车之鉴。

    林知睿下意识就要反驳自己根本不可能喜欢骆嘉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心念一转,她听到自己问她哥:“如果是,你怎么想?”

    余明远垂眸,发现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神色,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烦躁。

    “余明远,你怎么想嘛?”

    她主动跨过那道分明的距离往他身上靠。

    和小时候一样,讨好卖乖时恨不得长在你身上,要吸你的血,喝你的肉。

    余明远不动声色,垂眸,淡淡扫她一眼。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不,假话!”

    沉默一阵,他才说:“我可以随便在网上找到骆嘉言的黑料,有一部分甚至是原则性问题。”

    “好了好了,”林知睿反悔,“我要听真话。”

    “林知睿,”余明远捏住妹妹下巴用力往上抬,墨色的眼里有着冷冰冰的质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你、不、如、做、梦。”

    想和骆嘉言在一起,你不如做梦。

    “你好凶哦余明远,”林知睿被兄长的眼神吓到了,但仅仅只有半秒的威慑力,她挑了挑眉,也学他捏住他下颚,“刚才是谁说不干涉我交朋友的?”

    “我说的是正常朋友。”

    “骆嘉言哪儿不正常了?”

    “林知睿,”余明远拿开她的手,却没放开,握在手里,惩罚似地捏了两下,直到她蹙起眉心也没松开,“你要和我讨论他的不正常吗?”

    那倒也没必要。

    毕竟要是讨论骆嘉言那些黑料,大概要绕着上海外环开一圈才够。

    “那如果不是骆嘉言呢?”

    余明远眼神一暗,“什么意思?”

    林知睿从她哥手里抽出手,反握住他的,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说,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骆嘉言,你还会反对吗?”

    “不是骆嘉言?”余明远的神色并没有缓和一点,反而拧眉道,“这个范围太广了,我不能给你任何答复。”

    “那就缩小范围,”林知睿说,“虽然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我可以向你形容一下他。”

    看来妹妹今天是非要和自己谈她喜欢的人……

    余明远闭了闭眼睛,“你说。”

    “首先,他事业有成,有经济基础,能养得起我,其次,他性格温和,脾气好又斯文。”

    余明远的眉头越皱越深,“还有呢?”

    “还有——”

    余明远闭着眼睛,没发现妹妹看他时的目光有多么炙热。

    “还有,长得很好看,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鼻子特别挺,哦,我最喜欢他的唇形,又薄又软……”

    “林知睿!”余明远倏地睁开眼睛,神色已经不能用可怕形容了。

    林知睿也愣了一下,因为那句“酒窝很可爱”差点就要说出口。

    余明远看着妹妹红透了的耳根,以为她是在回味那男人“又薄又软”的唇,刚才那股强压下去的烦躁此时已完完全全转化为怒火。

    怒不可遏的怒火。

    要不是车里有司机,他恐怕会掐住她脖子,用指腹狠狠剐蹭她嫣红薄软的唇,要她说出那个男人是谁,他有没有亲过她,有没有把他肮脏的舌头伸进她嘴里搅弄!

    “这么了解他,”余明远克制着汹涌的怒意,他缓慢而深重地呼了一口气,以此压下内心的烦躁,“认识很久了?”

    “嗯。”

    “见过对方父母了?”

    “对呀。”林知睿想何止是见过呢,天天住在一起。

    “所以他父母对你怎么样?”

    “非常好,把我当亲女儿看待。”

    余明远气极反笑,冷哼道:“你倒是瞒得紧。”

    “你还没说,”林知睿不依不饶地问,“如果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人,你会不会反对呢?”

    “这些只是条件,在很多人身上都广泛存在,单说条件,比他好的大有人在,”余明远没什么表情地说,“人是复杂的,林知睿,光凭你嘴里这些主观性很强的形容,你希望我给你什么样的答案?”

    “那好,我再具体一点,”林知睿说,“如果他是你呢?”

    “我的意思是——”林知睿忍不住眼睫轻颤,心里无比慌乱,滚烫的热意却在血液里奔腾着,呼啸着,像是要冲破一切,“如果我是按照你的标准去找的男朋友呢?他和你一样优秀,和你一样宠我,和你一样永远不会让我受到伤害,如果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余明远,你会同意我们谈恋爱结婚,牵手度过余生吗?”

    林知睿说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余明远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林知睿才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余明远没有温度的声音。

    “你说,你很爱他。”

    四年前的一天,她也曾对他说过这句话。

    她说:“哥哥,我爱你。”

    带着哽意的每一个字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她现在又说,她爱另一个人。

    人人都爱林知睿,她也可以爱任何一个人。

    她是他妹妹,就算她谈恋爱结婚,也永远是他妹妹,她可以和别人牵手共度余生,他也可以作为哥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这不正是他要的结果吗?

    可为什么,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嫉妒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妹妹一遍遍说着爱他的那个人。

    林知睿看着他哥的表情,心里有些戚戚然。

    会不会说得太过了?

    以她哥对她和异性接触的紧张程度,她刚才那番话,无疑是在油锅里倒水,说炸就炸。

    林知睿赶紧找补道:“我刚才说的都是如果,目前我们只是朋友。”

    余明远果然偏头,似乎是不敢置信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你们……没在一起?”

    “没有没有,”林知睿狂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

    林知睿似乎听到她哥松了口气。

    但很快就拧起眉,“所以你是暗恋?”

    林知睿不想被她哥看扁,梗着脖子说:“不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

    “挺好,挺好。”余明远一连说了两个“挺好”。

    林知睿觉得她哥语气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林知睿心虚道:“什么挺好?”

    “挺好,”余明远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冷,“都带去见父母了,还留着那层窗户纸  呢?怎么,那是金箔纸?留着给自己用?”

    林知睿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他哥说话这么毒。

    要是以后他知道了,自己没捅破的那层纸就是他的,他会不会气死?

    反正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林知睿干脆鼓起勇气,继续探知她哥那条深藏不露的底线。

    “你觉得我要和他说清楚吗?”林知睿说,“我怕我说了,万一人家对我没那个意思,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余明远冷哼,“你倒是挺为他考虑的。”

    “我也为你考虑,”林知睿攀住余明远手臂,轻轻晃了晃,“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追了。”

    余明远没说话。

    林知睿又晃了晃他的手,“余明远?”

    余明远今晚被妹妹刺激得有点大,没意识到从始至终,在他们讨论这个话题时,她叫的都是他名字,没叫过他一声“哥”。

    余明远没说话,是因为他在琢磨妹妹那句话的意思。

    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追了。

    听着好像是很在意他的意见,但事实上,只是在变相地要他认可对方而已。

    “你说,要是告白失败,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嗯嗯嗯,”林知睿点头,“非常有可能。”

    “这样吧,”余明远想了想说,“什么时候我见见他。”

    “不用见了。”说完,发现余明远审视的目光撇过来,林知睿忙慌解释道,“真的还没那一撇呢,等有了进展,我再和你说。”

    “林知睿,”余明远终于发现了妹妹今晚的不对劲,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

    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了他的话。

    余明远打完电话,林知睿问:“你要去应酬?”

    刚才是一个老客户打来的电话,客户很满意上一次两人的合作,今天正好有个饭局,想让他过去,引荐他认识一些人。

    余明远:“我先送你回去。”

    “你先送我就绕路了,来回得一个小时,”林知睿说,“先送你吧,‘海悦府’正好顺路。”

    司机在后视镜里瞥了眼,见余明远没有反对,往海悦府开去。

    二十分钟后车在海悦府门口停下。

    “车留给你,你一会儿肯定要喝酒,”林知睿解开安全带,“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余明远拉住林知睿手腕。

    “哎呀,你快上去吧,这里打车挺方便的。”

    林知睿说的没错,车停下的一两分钟内,旁边就有好几辆出租车开过,或者让司机先送她回去再来接自己时间也差不多。

    但大概是刚才他们谈了很多她那位暗恋对象的事,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林知睿跟着余明远往包厢走时,心里想的是,一会儿多少要为她哥挡点酒,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被她哥拉过去,从后穿过他的胳臂然后紧紧挽住。

    “先生,这边请。”

    服务员拉开包厢门时,林知睿才后知后觉。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挽着他的手,然后抬头,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

    余明远神色如常。

    打开后的包厢里,耳边瞬间被各种谈话声,推杯换盏声围绕。

    林知睿跟在余明远身边,礼貌地向每一个人点头微笑,随着余明远叫对方这个总,那个董。

    叫余明远过来的老客户,端着酒杯,站在余明远身边,对在座的人极尽夸赞了一番余明远的年轻有为,然后大家举杯共饮。

    落座后,客户看了林知睿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余总,这种场合很少见你带女伴,这还是头一回呢。”

    一般商务宴请都会携带女伴,大部分带的都是会来事的助理或者公司女高层,毕竟这种场合还是以谈生意为主。

    客户和余明远认识不算短,这是第一次见他带女伴过来。

    原本听到对方说“很少”时林知睿的眼睛已经瞪了一半,听到后面那句“头一回”才默默地转回了头。

    余明远似乎感受到了身边人的表情变化,嘴角勾了勾。

    “新招的助理吧?”客户了然道,“我之前就劝你找个女助……”

    林知睿打量着服务员手里的酒,估摸着自己能喝几杯,就听耳边他哥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说——

    “不是助理,我女朋友,一会儿您帮我拦着点盛董他们,我还得送她回去。”

    研究表明人在激动的状态下会突发性失聪。

    林知睿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突发性失聪。

    因为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听不见席间的说话声,谈笑声,听不见碗筷碰撞声,酒杯相撞声,她的耳边只剩下余明远那句话。

    “我女朋友。”

    大大方方的语气,就好像他们真是情侣。

    她一点点扭动脖子,看向身边的人。

    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他转头看她一眼,眼里浸着清浅笑意。

    后面余明远和客户聊了什么,林知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服务员手里的酒,也没机会倒她酒杯里。

    别说挡酒了,她哥严防死守到连带个“酒”字的菜都没让她碰一口。

    对于其他人的揶揄嘲弄也浑然不在意,只淡淡说一句——

    “还小,家里不让在外面喝酒。”

    最后有个老总开了句玩笑,叫余明远早点回去,小朋友要早睡早起,没想到他真站起身,喝完杯中酒,说了几句场面话,牵着她的手离开。

    两人离开包厢,余明远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两人的外套,先给林知睿穿上,再围好围巾。

    穿好衣服,重新牵住她手,往酒店外走。

    “余明远,”林知睿将两人牵着的手置于眼前,“我的出场费可不便宜。”

    她哥分明是借着陪女朋友的名头,好早点脱身。

    余明远很认真地想了想,问:“那……周末去买包?”

    “难道我眼里只有包吗?”林知睿嗤之以鼻,“周末去鲁班路吧,我看中了两个镜头。”

    “好。”余明远笑了下,握紧妹妹的手。

    林知睿悄悄垂眸。

    也不知道这人的手,怎么大冬天还这么暖,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手心渡过来,她整个人都被熨帖得暖烘烘的。

    心念一动,她一点点张开五指,再合拢。

    两人的手指严丝合缝地相嵌在一起。

    感觉到她哥的脚步微顿,林知睿心虚地松开,但下一秒,手反被用力握住。

    他主动和她五指相握。

    看到门口的车时,林知睿只恨这家酒店太小,为什么从包厢到门口不走个三公里。

    车停在老洋房门口。

    余明远:“回去好好休息。”

    送完林知睿,他还得回公司。

    身边的人没有反应。

    只听车里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息声,余明远对司机说:“张师傅,麻烦明早七点来接我。”

    “好的余总。”

    余明远下车,绕道车的另一边,打开门,弯下腰,一派伏低做小。

    “这位小姐,下车了?”

    “叫谁小姐呢?”车上的人别过脸,不理他。

    余明远好脾气地问:“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说‘公主请下车’。”

    张师傅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在老板眼神瞟过来前,欲盖弥彰地挠了挠额头。

    余明远的脸上也是明晃晃的笑。

    “好,”他从善如流,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的公主,请下车。”

    她憋着笑,点点头,纡尊降贵地把手递过去。

    听到动静,邹诚披着衣服下楼,看到兄妹两人出现在客厅里,疑惑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余明远拍掉自己和林知睿身上的雪花,将两人的外套和围巾挂在玄关。

    “天冷了,公主该回城堡过冬了。”

    邹诚没听明白,“什么?”

    林知睿白了余明远一眼,“邹叔,我妈睡了吗?”

    “睡了,”邹诚说,“明远在北京开的药方效果不错,最近你妈妈睡得很好。”

    “那就好,”林知睿说,“邹叔你去睡吧。”

    “好,”邹诚看了眼客厅里的两人,目光最后停在儿子身上,欲言又止,“明远……”

    “爸,你去休息吧,”余明远挽起袖子,往厨房走,“我给她弄点宵夜。”

    邹诚没再说什么回了房间。

    刚才在饭局上,林知睿几乎没吃什么。

    晚饭和艾瑞克吃得早,现在确实有点饿。

    余明远简单弄了份炒饭,兄妹俩坐在餐厅里,林知睿吃剩下的照例是余明远吃。

    余明远洗完碗走出厨房,看到林知睿仰躺在沙发上,赶她上楼休息。

    “不行,我现在一动都不想动,”林知睿说,“谁也不能拆散我和沙发缠绵。”

    余明远走到沙发前半蹲下,拍了两下她的脸,“明天不是还要工作吗?”

    林知睿向他伸出手,“那你抱我上楼。”

    余明远站起身,“别耍赖。”

    “余明远——”

    余明远的手腕被抓住,没站稳,被她拉得重新蹲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扑了扑。

    两人突然靠得很近,混合着酒精的灼热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

    林知睿双手搭上她哥肩膀,没发现他逐渐变暗的目光,回忆往昔,有些失落道:“可你以前会抱我上楼。”

    “你也说是以前,”余明远垂眸,掩去神色,低声说,“你已经不是十二岁的林知睿了。”

    林知睿反驳:“但你抱我时,我已经十六了。”

    “如果我没记错,那次是你脚扭了。”

    何止抱她上楼,她脚伤那个月,他就是她的腿,她的拐杖,上个厕所也要他从床上抱到卫生间。

    林知睿松开手,转过身背对他。

    沉默一阵,余明远说:“这是在家里,万一让爸妈看见,成年兄妹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沙发上的人扭过头,眼睛亮了亮,“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在家就可以搂搂抱抱了?”

    “不在家,”余明远不轻不重地在妹妹后背上拍了一下,冷哼一声,同时站起身,“林知睿,就你这么懒的,早被我收拾了。”

    明明是家长教训不懂事孩子的口吻,偏偏被林知睿脑补出了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收拾?怎么收拾?

    是绑在床上这样那样,还是压在浴室里这样那样?

    “真不舒服?”余明远看到妹妹脸色,又退回来,伸手碰了碰她脸,“脸怎么这么红?”

    “客厅的空调太热了。”

    “那就上楼去。”

    余明远自然不可能抱她上楼,在沙发上负隅顽抗了两分钟后,她被成功赶上楼。

    两人同时上楼,余明远错后两步,在林知睿踩上二楼平台后,才把一楼的灯关了。

    林知睿在自己房间门口停下,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睛问:“需要为你空出周末的档期吗?”

    刚才饭局上,有人提议周末去揽海打高尔夫,对方特意提到,让他带女朋友一起。

    揽海球场在崇明,从市中心过去,开车单程就得两个多小时,必定要住一晚再回来。

    余明远边开门边问:“你想去吗?”

    “你等等,”林知睿拿出手机,“我问问。”

    余明远以为她周末有工作,要向谁请假,却见她装模作样地划开手机屏幕,两秒后抬头,笑着说:“你女朋友说她想去。”

    周末她确实有工作,但一想到能和余明远形影不离两天一夜,这“一夜”说不定还能发生点什么,再重要的工作她都得推了。

    因为有了期待,这一周过得很快。

    为了第二天能早点出发,她提前一晚就收拾好行李,住在了余明远那里。

    晚上就跟小学生春游,翻来覆去睡不着,刚睡着没多久闹钟就响了。

    早上化妆时,面对镜子里两个大黑眼圈,她自己被吓了一跳,遮瑕膏都盖不掉。

    余明远自己开车,林知睿坐在副驾驶。

    车里空调打得很暖,余明远让她脱了外套,怕一会儿下车更冷。

    车才开了不到半小时,副驾驶的人已经打了数不清的哈欠。

    余明远开车间隙瞥她一眼,“没睡好?”

    “没有,”林知睿说着又打了一个,“冬天容易犯困。”

    余明远勾了勾唇角没说话,没拆穿妹妹,她一兴奋就睡不着觉的小毛病。

    “要睡就盖着外套睡,”余明远单手稳着方向盘,从身后椅背上拿了自己的外套给她,“盖我的,你的羽绒服太厚。”

    林知睿从善如流地盖上外套,放低椅背,调整了下角度,闭上眼睛。

    黑暗放大了五官的感觉,余明远的衣服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这味道她并不陌生,她在他校服上闻到过,在卫衣和T恤上闻到过,他脱去西装后的衬衫上闻到过,也在他枕头上闻到过……

    她曾经深埋在充满了他味道的枕头里,一遍遍抚慰自己,就好像抚慰自己、让她忍不住吟诵愉悦的人是他。

    林知睿默默地将她哥的外套拉高,再拉高,直到遮住自己整张发红发烫的脸。

    她懊恼不已。

    不过一件衣服就让自己这么想入非非。

    林知睿啊林知睿,你怎么就对他这么着迷呢?

    自我反省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她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目的地。

    他们去的球场位于崇明东滩,占地面积很大,球场内树木茂盛,水系贯通,四季不同的花木点缀其中,是很经典的园林式球场。

    冬天打球的人少,整个球场就他们一行人。

    余明远那位老客户今天也来了,还有几位林知睿在之前饭局上见过,大家分别都带了女伴,四辆球车浩浩荡荡穿梭在绿茵场上。

    今天风不大,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一行人打打球聊聊天。

    林知睿原本想带的漂亮小短裙全被余明远否决,被迫和他一样穿白色运动套装,他还非要她在运动服外穿羽绒马甲,像个吹足了气的球。

    和其他女伴形成了鲜明对比。

    穿这么多倒是一点没妨碍她打球,那些老总都夸她球打得好。

    她的球当然打得好,她三岁就跟着父母出入各大会员制球场,甚至比球场一些兼职的教练打得都好。

    老总们谈事情时,她就专心打球,不打球时就给老总女伴们拍照片。

    她球打得好,拍照更是专业,随便一拍就是氛围感大片,几个女伴围着要她拍,还让她指导P图,倒是也不无聊。

    因为下午要接着打球,一行人中午在球场吃了个简餐,晚餐是重头戏,大家换好衣服,来到球场附近最豪华的酒店。

    上回饭局,被余明远用照顾女朋友躲过去了,这次肯定躲不掉。

    他也没想躲,生意场上,喝酒在所难免。

    林知睿自告奋勇,替他挡了两杯。

    他们喝白酒,度数不算高,余明远估摸着她的酒量,那两小杯就没拦。

    酒桌上,上半场聊些公事和圈子里大大小小的消息,酒一杯杯下肚,下半场的话题就丰富得多了。

    每当提到某些话题,余明远就让林知睿去找服务员倒茶,或是让她去外面的卫生间洗个脸。

    在林知睿第二次被余明远哄着去卫生间后,有位老总看不过去,摇着头笑道:“余总,护这么严实啊?”

    “上回余总说什么来着?”另一位老总说,“说女朋友还小呢,这些少儿不宜的,自然不能让小孩儿听见。”

    大家笑起来。

    余明远也不否认,只淡笑着说:“坐一晚上了,让她动动。”

    有人挤着眼,暧昧地调笑了一句。

    “急什么,晚上余总有得好让她动呢……”

    第37章 宝贝儿

    众人又是一阵心照不宣地笑。

    这次来揽海打球, 几位老总带的女伴,看着成熟妩媚,其实很多年纪都没林知睿大。

    其中除了余明远老客户的女伴上次在饭局上出现过, 其余的都是新面孔。

    刚才说这话的老总姓严, 就坐在余明远身边,端起酒杯想和他碰一杯。

    上回在饭局上,这位严总就想和余明远结交了, 他是做房地产的, 听说余明远和政府关系好,很多事情别人搞不定,在他手里都不是问题。

    于是他想趁着这次打球, 和对方搞好关系,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子。

    只是严总手抬了半天,余明远却没有接领子,端着酒杯,左右轻晃着透明液体, 像是没看见一般。

    目光看似漫不经心,但其中的冷意却如锋芒一样凌厉。

    严总心里一沉,意识到刚才那句话许是触了这位余总的逆鳞,心里有些后悔, 于是半站起身, 主动和他碰了碰杯,放低姿态。

    “刚才是兄弟嘴快了,这一杯当赔罪了。”

    “唉, 这两人怎么不带我们偷偷喝起来了!”

    “就是, 搞得我们像是喝不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提议满座的一起喝一杯,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吃完饭,他们又去棋牌室打牌。

    不上牌桌的就在旁边的茶室喝茶聊天。

    林知睿看她哥打了会儿麻将,实在无聊,去了茶室。

    其他几个女伴也在,因为林知睿给她们拍的照片很不错,又拉着她,让她帮着在茶室里来来回回拍了很久。

    直到服务员送来茶点和水果才消停。

    大家边吃东西边P图发九宫格。

    那位严总的女伴从果盘里挑了几颗龙眼,走到棋牌室,挨着坐他身边,一颗颗剥了喂到严总嘴里。

    棋牌室和茶室中间只用透明的玻璃门隔开,离得很近,听得到也看得到。

    有人看着严总女伴手里的龙眼,笑得意味不明,故意问:“怎么专给你们严总喂龙眼不喂别的?”

    “当然是因为新鲜啊,”女生笑骂那人,“讨不讨厌啊!”

    棋牌室里欢声笑语不断。

    其他几个女伴拿了水果和茶点,坐到牌桌旁,边观战,边喂老总们吃水果。

    一天相处下来,差不多都相熟了,又都喝了酒,挽着手的,搂着腰的,靠着肩的,一口一个喊着“宝贝”的。

    乌烟瘴气。

    林知睿虽觉无聊,但她哥没走,她也不能提前走。

    她喝不了茶,对点心也没兴趣,无聊地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今天点儿背,把把输。

    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下一秒,一只小碟子出现在眼前。

    碟子里是四瓣柚子,外面那层白皮还没剥,包裹着紧实的柚子果肉。

    黄山小柚,个头不大,只比西柚大一点,因为皮薄,直接用刀切容易切碎果肉,一般都是手剥。

    余明远把装着柚子的碗碟放在她面前,双手撑在桌沿上,茶桌窄,只微微俯身就离她很近了。

    “要不要玩两把?”他狭长的眼里蒙着层淡淡的酒意,总是清淡的嗓音里难得含着逗弄的笑意,“宝贝儿?”

    “宝贝儿”的那个“儿”字拖着上翘的尾音,滋溜一下钻进林知睿耳朵里。

    柚子还没吃呢就甜得掉牙。

    林知睿坐上牌桌,看了眼自己这边的筹码不由感叹她哥边剥柚子边打牌,还能赢这么多,对其他人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林知睿打麻将的技术很一般,也就过年在家时,陪林总他们玩两把。因为总输,就不太喜欢玩。

    家里四个人,她不玩就三缺一,林韵不得劲,邹诚只好出马,邹诚是数学系副教授,他告诉还在上高中的林知睿,麻将是以博弈、数字排列组合、概率与统计学相关的游戏,只要搞懂其中原理,怎么玩都不会输。

    正儿八经,认认真真玩,确实赢的几率比输大,但大部分时间她不喜欢动脑子,一张张不要的废牌扔出去,其实很治愈,很放松。

    眼看她哥积累的财富马上就要被自己霍霍光了,林知睿到底有些心虚,摸了张牌,在要不要丢出去时犹豫地瞄了眼身边的人。

    余明远没给她任何意见,刚才他去洗了个手,然后就一直坐在旁边,把柚子果肉上那层白皮剥得干干净净。

    “要打吗?”林知睿踌躇地问。

    余明远连看都没看一眼牌面,直接让她扔。

    “清一色!”对家哐啷当推倒牌面。

    林知睿转头,怒瞪着罪魁祸首,刚张嘴,嘴里就被喂了一口柚子肉。

    她下意识抿唇,清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余明远没用叉子,手掰了一小块后直接喂到她嘴里,喂完还用指腹抹了下她嘴角。

    他做这些时太自然,统共也就几秒。

    林知睿回味着嘴唇上手指的触感,自动麻将桌洗牌的动静,遥远地像隔了层水雾,她只能听到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

    虽然过去他也喂过她,有时故意逗弄他,她还会咬一口。

    但这不一样,很不一样。

    他现在的身份是“男朋友”,不是哥哥。

    同样的亲密举动,男朋友和哥哥做起来是完全不同的。

    他刚才垂眸盯着自己嘴唇看时,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想亲她。

    林知睿果然不负众望,把她哥攒的家底全给败光了,有个老总还专门让自己的女伴来谢余明远,谢他今晚上送的香奈儿包包。

    林知睿输得很平均,哪怕只是上手玩几把过瘾的女伴都能从她手里赢个钱包走,唯独那位严总没从她这里赢,反而在她那里连着点三次炮。

    只是她从严总那里赢来的又原封不动地输给了别人。

    从棋牌室出来时,严总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们就住旁边的海边别墅,穿酒店小道,慢悠悠晃过去五分钟。

    晚上的海岛,温度比市区低了好几度,又在空调开得很足的室内呆了很久,乍一出来,林知睿缩着肩膀,被冷风吹得脑袋疼。

    余明远把人裹在自己外套里,紧搂着她肩膀往他们那栋别墅走。

    路上余明远问起,今晚她输了这么多人,为何独独赢严总的。

    她想都没想就说:“当然是因为你讨厌他啊!”

    他饶有兴致地问:“哪儿看出我讨厌他了?”

    林知睿三岁跟着爸妈打高尔夫,五岁跟着他们混迹商场,要是连那点眼力见都没有,也就别说自己是林韵江奕的女儿了。

    “他刚刚提到自己最赚钱的‘景御华府’,”林知睿说,“这个盘因为质量差被业主拉横幅维权,不知道坑了多少人的钱。这种人,你根本不屑理。”

    他捏捏她脸,“三观真正。”

    她“切”了声,“余明远,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自夸。”

    他笑起来,同时收紧手臂,把人往怀里带得更深。

    林知睿厌恶道:“当然,他嘴也是真的贱。”

    她虽没听见姓严的说余明远晚上会让她不停地动,但饭局上,他那些下三路的话,早让她不爽了。

    走到别墅,余明远刷开门,先让林知睿进去。

    “我去放水,”余明远往浴室走,“你赶紧洗个热水澡。”

    行李早就被送过来了,放在房间。

    林知睿去拿了换洗衣物出来,顺便在别墅各处转了转。

    浴缸里的水快放好了,余明远出来叫她去洗澡,发现她直愣愣地站着发呆。

    “发什么呆,”余明远催促,“差不多可以洗……”

    他的话被妹妹打断。

    她看着他,目光像是要确定什么。

    “这里……只有一个房间?”

    仿欧式的度假小屋,假一层半,房间客厅和浴室在一楼,二楼只有半个倾斜的阁楼,放多余的被褥等床上用品。

    余明远进来后就脱了外套,放水时把衬衫袖子卷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手没完全擦干,手背上几滴水珠子滴在脚边的长毛地毯上。

    他视线刚看向客厅里的那张沙发,林知睿就评价道:“这沙发太短了,都没有一米二吧,睡不了人。”

    余明远表情没什么变化,示意了下林知睿脚下的长毛地毯,“我让客房拿了垫子过来。”

    林知睿泄气般“哦”了声。

    林知睿泡完澡出来,果然看到客厅靠沙发边上摆了个一米宽左右的垫子。

    被子和枕头一应俱全。

    “早点休息。”说完,余明远进了浴室。

    等他洗完出来,已近凌晨两点。

    房间里各处的灯都关了,只余客厅沙发旁一盏落地氛围灯,光线也被调成最暗。

    余明远站在沙发前,低头看着沙发上侧身躺着的人。

    其实沙发没有林知睿说的那么小,她接近一米七的个睡在上面,只微微曲着腿。

    余明远脱了鞋,踩上垫子,半蹲半坐在沙发前,灯光淡淡的光圈笼罩在她身上,将她五官映得朦胧,纤长的羽翼投下一小片灰色阴影。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打个麻将,还真把她累着了。

    也是,那点概率论统计学全都用在怎么输得平均上了。

    不用明说,让她上牌桌时她就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她输的是钱,赢来的却是和这些老总的关系往来。

    等余明远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妹妹柔软的唇上。

    她无意识抿唇时,他一动不动,直到她嘴角落下,他才拿开手,紧绷着的后背随之一点点放松。

    余明远没有把她抱进卧室,任由她睡在沙发上,替她盖好被子后躺在了她旁边的软垫上。

    早上六点多,林知睿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

    屋子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踩下去的第一脚就觉得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被绊了一下,身体控制不住往前扑。

    她发出急促的“啊”的一刹那,余明远就惊醒了。

    睁开眼睛,看见黑暗中有人跪在自己面前,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脸。

    余明远的胸口被林知睿的手压着,动不了,只能用手去够沙发旁的开关。

    打开灯,余明远尽量撑起上半身,去看她的脸,“怎么了?”

    林知睿缓了半天才开口:“腿麻了。”

    原来刚才跪下来时,碰到了腿上的麻筋。

    余明远想起身,林知睿先一步手肘一松,软软地趴在他身上,同时哀求道:“你别动,一点点都别动,我麻得不行。”

    余明远胸口颤动着,被林知睿抬手拍了下,没好气地说:“笑什么笑。”

    也不知道她腿麻到什么时候,余明远拉开被子,盖住她身体,将她裹起来。

    “哎哎哎,你真别动……”

    林知睿怕她哥碰到自己的腿,不安地扭动身体,手在他身上胡乱地按。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他哪里,余明远先闷哼了一声,几乎是抢着将她两只手从被子里拽出来。

    昏暗的灯光中,林知睿看到她哥紧紧蹙着的眉心,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有她下巴抵着的,他慌乱的、剧烈的、不正常的心跳。

    “余明远……”

    喉结不断滚动,喉咙发干,他想说的话有很多,解释的,警告的,但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别叫我名字,”余明远说,“叫哥哥……林知睿……叫哥哥。”

    第38章 约束着

    中考那年, 为了出国留学的事,林知睿和林总吵了一架,余明远带着妹妹, 两个人住到了过去的老房子里。

    住在老房子的第一天, 余明远就被林知睿的作精属性搞得没办法,最后在即将压制不住脾气时,让她叫自己“哥哥”。

    他不是没脾气, 不是不想教训她, 只是这一声“哥哥”,让他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自己之于她的意义。

    哥哥当然要爱护妹妹。

    是爱护, 不是做/爱。

    他不能对她有任何超出兄妹之外的感觉和反应。

    一点点, 不,是一丝一毫都不该有。

    林知睿知道她哥生气了,那些打趣的话统统咽回去。

    她从他被子里钻出来,一声不吭地去了卫生间。

    上完厕所回来, 余明远已经起来了,沙发上她的被子和枕头被他搬回了卧室床上。

    “再去睡会儿,”余明远说,“吃完午饭下午回去。”

    午饭安排在一个很有特色的农家乐。

    林知睿吃到一半就离席, 由农庄的工作人员带着去各处逛了逛。

    回来时, 看她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余明远问:“是什么?”

    “崇明糕,”林知睿说,“看到有个爷爷骑着三轮车出来卖, 就买了点。”

    余明远没说话, 让农庄的工作人员再去林知睿说的那个爷爷那里买了好几袋的崇明糕。

    林知睿:“买这么多干嘛?”

    “那天你来公司,他们都知道我妹妹来了, 但没见着你,”余明远微笑着说,“我用你的名义,带点崇明特产给他们带回去。”

    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妹妹。

    他是在提醒她,他们是兄妹。

    她当然知道他们是兄妹,她厌恶的是他把这两个字当成了禁忌的根源,这么多年,反反复复地在她面前加深这道底线。

    别说实际上,就是思想上都不该有任何跨越这条线的念头。

    他这么约束自己,也约束着她。

    回去的路上,林知睿没睡,但她拿衣服蒙住头,沉默了一路。

    从崇明回来后,两人没再见过面。

    临近年底,建筑行业最忙的时候。

    林知睿回到家就听许阿姨唠叨她哥,以前起码一周回来一次吃顿饭,最近连着一个月没回来。

    邹诚也说每次打电话过去,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应酬,有时候早上打的电话,半夜才回条消息说在忙。

    林总却站在儿子那边,说做事业哪有那么容易的,年轻不拼,难道七老八十再拼?

    林知睿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她打开微信,不断往下翻,翻了很久才找到余明远的对话框。

    两人的微信聊天还停留在半个多月前,他发给她的一个快递单号,告诉她,她要的那两  个镜头,他买好让店里直接寄回家了。

    之前她打过几个语音电话过去,他没接,只回消息说“在开会”、“在忙”。

    然后直到现在,两人没再说过话。

    电话也没打过。

    好在这段时间,林知睿自己也有很多事,繁重的工作让她没太多精力去想有的没的。

    再加上四年前经历过一次,她时长告诫自己,不要像上一次纠缠不放,让两人都难堪。

    她是喜欢他,但喜欢不是一切。

    就像艾瑞克说的,你和你的作品一样,你们都是自由的。

    林知睿是自由的,她可以爱一个人,从十八岁爱到一百零八岁。

    但爱人的前提是——

    她是林知睿,完整纯粹自由、爱恨随心的林知睿。

    快到春节时,林知睿开始接婚庆的拍摄。

    婚庆通常都要拍一天,从新娘化妆开始拍,有开始早的,凌晨五点她就得到。

    一拍就是一整天,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好在拿到的酬劳还算不错。

    这天的婚礼放在上海有名的一家五星酒店,新娘做第二套装造时,林知睿才有空吃了点东西,吃完继续拍,快到下午两点,喜宴才结束。

    林知睿收拾好东西,从摆宴大厅里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酒店大堂。

    在酒店里逛了两圈,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客房部,想找个工作人员问路,愣是一个都没遇到。

    她只能凭着感觉,顺着长长的客房走廊往前走,走到一半,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有点惊讶地看着身后的人。

    “骆嘉言?”

    骆嘉言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他快速往身后看一眼,确认身后没人,才转回来看向林知睿。

    他来不及解释,只神色慌张地问了句:“能找个地方先让我呆一会儿吗?”

    “滴”地一声,房门打开,林知睿和骆嘉言一前一后走进房间。

    房间里有点乱,新娘的礼服,鞋子,化妆用品散落在各处。

    这是婚庆公司为新人准备的换衣服做装造的房间,林知睿有房间的门卡,她刚才非要去酒店大堂,就是为了还这张门卡。

    进了房间后,骆嘉言什么也没说,先去了卫生间,十分钟后他出来,头发和衣服整理了一下,状态比林知睿刚才遇到时好多了。

    “谢谢,”骆嘉言说,“我给宋宋发消息了,她很快就到了。”

    林知睿点头应了声“好”。

    简短的对话后,两人就没再说话。

    林知睿坐在沙发上发消息,骆嘉言拉开一点房间的窗帘,正低头往下看。

    林知睿发完消息,抬头望向窗边。

    骆嘉言身上穿着短袖白T,灰色运动裤,脚上穿的是酒店的拖鞋。

    在遇到她之前,他应该在这家酒店的某个房间,他说宋宋在赶过来,说明他刚才并非在工作。

    林知睿移开目光,她没兴趣知道骆嘉言为什么会在这家酒店里开房,房间里是否还有别人,又为什么会那么慌张,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林知睿,林老师,”骆嘉言走到林知睿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大概是危机已经解除,他整个人放松了不少,“你不好奇我的事吗?”

    “也不能说是不好奇,”林知睿耸了耸肩,“准确来说是不在意。”

    骆嘉言哑然一瞬,才说:“你确实很真诚。”

    真诚地过了头,就像两个巴掌啪啪打在他脸上,然后他的脸上反显出清晰的两个字——

    垃圾。

    林知睿并没有把骆嘉言当成垃圾看待,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不会轻易对一个人下定义,更何况是一个她不会与之产生交集的人。

    “我好像应该向你道个歉。”骆嘉言带着几分真心实意道。

    他是指把余明远当成她金主的事。

    后来他去了解了一下,他们是继兄继妹的关系,确实是兄妹,虽然两人的相处,看起来不太像兄妹,起码不是朴素价值观所认为的那种兄妹。

    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兄妹,谁也没规定过兄妹之间应该怎么相处,就像也没有人到底该怎么活着的规定。

    林知睿:“我接受你的道歉,但微信我不会加回来。”

    骆嘉言打开手机的动作顿了顿,他笑了下,收起手机,没再说什么。

    五分钟后宋宋到达酒店,骆嘉言告诉了她房间号,她过来时带了套衣服,骆嘉言换上衣服,戴上墨镜和帽子。

    “林老师,谢谢你,”宋宋解释道,“是这样的,今天晚上我们在附近有个活动,怕晚上堵车所以下午就到了,找了个酒店休息,不知道那些粉丝是怎么知道的……”

    林知睿只是默默地听着宋宋解释骆嘉言被私生饭骚扰,没发表任何意见,也没说她觉得骆嘉言白T领口那处污渍看着像是唇膏印。

    她想,这些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宋宋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对骆嘉言说:“车在地下停车库,离我们最近的电梯附近,走吧?”

    “嗯,”骆嘉言看向林知睿,“一起走吧?”

    林知睿:“不了,谢谢。”

    骆嘉言没再说什么,和宋宋离开了房间。

    林知睿把门卡还到酒店大堂,推开大门出去的瞬间,夹杂着雪花的凌厉寒风扑面而来。

    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拉高围巾遮住自己半张脸。

    天色昏暗,又下着雪,路上堵得严严实实。

    叫车软件上的排队时长已经超过半小时。

    正在她打算走路去地铁站时,一辆商务车停在她面前,副驾驶车窗降下,宋宋在车里向她招手。

    “林老师,下雪了车难叫,我们送你吧?”

    林知睿看了眼越下越密的雪,没再矫情,拉开车门上了车。

    骆嘉言坐在司机后排,林知睿上车后,他适时递过来一包纸巾。

    “谢谢。”林知睿接过,抽出两张擦掉头发和脸上雪化后的水。

    “林老师去哪儿?”宋宋问。

    “麻烦把我带到最近的地铁站就行了。”

    “没关系的林老师,我们送你回去吧。”

    “谢谢,真的不用了。”林知睿很坚持,宋宋也就不再劝。

    这里离地铁站两公里不到,但雪天路滑,路上的车都开得很慢。

    车里很安静,林知睿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关注别人,但骆嘉言在听别人发来的语音消息时还是漏出了一点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刚从林知睿耳朵里转了圈又飘出去。

    突然,一声刺耳的撞击声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在她耳边炸响。

    巨大的惯性下,林知睿的身体在座椅上重重弹起,又被安全带拉回座椅上。

    在她意识到坐的车被追尾的那一刻,她无比庆幸余明远从小就对自己严苛的安全教育,就算是坐在后座,只是两公里的车程,她也会系上安全带。

    司机和宋宋坐在前排都系了安全带,后排的骆嘉言没系,整个人往前摔出去,半边身体撞在中控上。

    下了雪的路上湿滑,车在地面上滑了一段距离才停下,也因此和前一辆车追尾了。

    三车连撞。

    “骆老师你怎么样?”宋宋紧张地往后看。

    骆嘉言手上剧痛,但他没管,让宋宋先把自己刚才没拿稳甩出去的手机捡起来放好。

    “林老师你没事吧?”宋宋放好手机又问林知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林知睿确实被吓到了,但现在缓过来了,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哎呀,”宋宋惊呼,“骆老师你的手!”

    骆嘉言往前摔时,手用力撑了一下,手腕关节扭到,肿了起来。

    骆嘉言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晚上的活动怎么办?”宋宋一脸着急。

    “能怎么办,”林知睿说,“推了呗。”

    宋宋当然知道只能推了,可这次的活动是他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以骆嘉言现在的咖位,这样的机会并不多,错过了,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

    骆嘉言捧着受伤的手,疼得“嘶”声,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林知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林老师,”骆嘉言说,“知道违约金多少吗?”

    林知睿低头看他手一眼,无所谓道:“那你去好了。”

    骆嘉言肯定没法参加活动了,宋宋将情况汇报给公司,公司紧急和对方协商,对方同意换人。

    这个活动一直是宋宋在负责,公司让她跟着替换的人去活动现场。

    宋宋只好下车,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三车连撞,好在撞得不算太严重,很快交警就来了,对现场事故做了责任划分。

    事故处理得很快。

    司机上车后,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林知睿也一起跟着去了。

    林知睿虽满心不愿意,但面对宋宋的请求,也不好意思拒绝。

    到了医院,挂号看诊拍片拿药,林知睿忙前忙后,骆嘉言只在拍片和治疗时出现了一下,其余时间都在车里。

    从治疗室出来,穿过大厅前,骆嘉言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扣在林知睿头上,自己则戴上外套上的帽子。

    “别脱,戴着,”骆嘉言说,“万一被拍。”

    其实骆嘉言还没红到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林知睿不想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离开医院上车,林知睿把帽子还给了骆嘉言。

    “林老师,不好意思啊,耽误你时间了。”骆嘉言真心实意地说。

    “没事。”林知睿没那么小气,事发突然,况且骆嘉言受了伤。

    “林老师,我能叫你名字吗?”

    林知睿瞥了眼前面的司机,没吭声。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我过去确实对你……”骆嘉言顿了顿,“但我现在是真的挺想和你交个朋友。”

    骆嘉言这话听着还算诚恳,但林知睿不为所动,她只敷衍地“哦”了声就别无他话。

    骆嘉言还想说什么,瞧她那副表情,最后什么也没说。

    林知睿让骆嘉言送自己到最近的地铁站。

    这时候是下班高峰,地铁车厢里挤满了人。

    到站后林知睿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街道两边的店铺亮起灯光。

    雪还在下,绿化带的植物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白,路灯下晶莹剔透。

    林知睿站在地铁口,犹豫着是直接回家点外卖,还是在附近随便吃点再回去。

    最后她在便利店里买了份便当,吃了一半就因为太难吃放弃了。

    婚庆公司有专门修片的人,林知睿回到家,打开电脑,把今天拍的照片传过去。

    传照片时,她去洗了个澡。

    因为天冷,她在浴缸里泡了个澡驱寒,等到穿完衣服出来才发现余明远给她打过电话。

    电话是半个小时前打的。

    林知睿觉得奇怪,大半个月不联系的人,怎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了。

    但很快她又给他找了个理由,许是快过年了,他怕她在家里给他甩脸色,被林总他们看出来,所以提前和自己沟通。

    她都能想象得到,他会在电话里说什么。

    会先若无其事地问她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她要是态度冷淡,对他爱答不理,他就会放低姿态先求和,千万句话最后化作一句“都是哥的错”。

    她要是还和他犟,他就会拿林总他们道德绑架她,要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过年伤父母的心。

    林知睿冷笑着扔下手机,手机屏幕却亮起来,跳出她哥的名字。

    震动声在茶几玻璃上被放大,在安静的屋里持续不断地响着。

    林知睿扔掉平板,烦躁地拿起手机。

    电话接通后,她故意没说话。

    没想到电话那头也一直沉默。

    透过听筒,只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才传来余明远的声音,他的第一句话,出乎了林知睿的意料。

    余明远问:“晚饭吃的什么?”

    林知睿觉得这句话作为一个电话的开场白有些奇怪,又不是走在路上,用“吃了没”和人打招呼。

    更何况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没联系,怎么着也不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跳过这些天,重启恢复到原始状态吧?

    至少她做不到。

    “吃了什么,嗯?”她不吭声,他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林知睿不自觉地捏了捏听电话的那只耳朵。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没听他声音,此时隔着手机,竟觉得不习惯。

    那副嗓子竟比她手指还软,在她耳边,顺着耳廓上的软骨,细细地、轻轻地磨。

    “吃了——”她回忆了一下,缓缓道,“蛋包饭,厚切猪排,沙拉和酸奶。”

    电话里传来很轻的笑声,转瞬即逝,他说:“你不是不爱吃便利店的便当吗?”

    聪明的哥哥,马上就猜到她晚上吃了什么。

    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半个多月的失联,好像让她丧失了和他交流的能力。

    她只能礼尚往来也问他:“你呢?晚餐吃了什么?”

    “和几个供应商吃了个饭。”

    林知睿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给她打电话,又为什么觉得电话里的他有点怪。

    她试探着问:“你喝酒啦?喝了很多吗?”

    “一点点,”他说,“不算多。”

    “哦……”

    又是一阵沉默。

    只剩下一点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不知道是谁的。

    轻轻浅浅,像雪花落在树叶上的动静。

    林知睿以为这段时间余明远在单方面对她冷战,但事实上,他真的很忙。

    马上要春节放假,对于建筑行业来说,将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无法开工,很多事情必须在放假前完成。

    就如邹诚说的,他不是在开会,在现场,就是在应酬。

    林知睿突然感觉到电话里的呼吸声变得重了些,紧接着一声“睿睿”透过听筒传进她耳朵里。

    她手指绕着抱枕上一簇被扯出来的绒线,懒懒地应了声“嗯?”

    “下来接我。”

    第39章 我醉了

    林知睿穿上衣服下楼, 刚走到楼前空地上,黑色卡宴缓缓开过来。

    代驾师傅把车停在楼前的停车位上,车熄火后, 林知睿走过去。

    师傅下车把车钥匙给了林知睿, 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小车离开了。

    她在车外等了会儿,没人下车。

    林知睿只好来到后座,拉开车门, 弯腰往里看。

    他哥坐在后座上, 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着。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打算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时, 座位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

    目光从狭长的眼尾处掠过来, 落在她脸上。

    明明无形的目光却仿佛带上了几分重量,沉沉地压在她身上,还有心头。

    她一时有些呆滞,一手撑在座椅上, 一手搭在他腰侧的安全扣上,以上半身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僵住。

    维持着这个姿势十多秒后,林知睿的后背开始发酸,她刚动了动想退出去, 一只大手压在了她后背上。

    在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后, 整个人完全扑进了她哥怀里,准确来说是被按进了他怀里。

    雪花纷纷扬扬,有一些飘进了车里, 很快带走了车里残留的暖气。

    但余明远的怀抱很暖, 带着淡淡的、不难闻的酒气,耳边是隔着外套, 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试探地叫一声:“余明远?”

    他没反应。

    她又叫:“哥哥?”

    “嗯?”余明远的声音比起往日多了点慵懒,像是很累,又像是满足。

    这些日子以来,林知睿对她哥的怨念可不止一点,也曾信誓旦旦地要和他决裂。

    但此时听到他的声音,闻到他的味道,被他搂在胸前时,耳朵和心尖都是痒的。

    决什么裂啊,她恨不得和他合二为一,严丝合缝。

    平时余明远虽也会亲近她,可多了警惕和戒备,锐利的目光总能看透她那点不纯良的心思。

    此时喝了酒,有点醉意的余明远减弱了对她的防备。

    她温顺地趴在他怀里,手上玩着他后脖颈的发梢,说话时柔软的唇几乎贴着他脖颈的肌肤。

    “你喝醉了吗?”

    “你觉得我醉了吗?”他反问。

    “我觉得,”原本撑在他胸口的手,缓缓滑进他大衣里,“你醉了呀。”

    “就算我醉了,”使坏的手被他摁住后动弹不得,她仰着脸看他,看到他眼里的责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也不是你摸我的理由。”

    林知睿觉得,如果他哥的酒量再差一点,或者他今天喝得再多一点就好了。

    可这些“如果”全都不存在。

    在车里缓过来后,余明远就上楼了。

    上楼后他洗了个脸就更清醒了,林知睿再也没有动手动脚的机会。

    林知睿给她哥倒了杯热茶。

    余明远没喝茶,他抓住她手腕,摸了下她袖口,皱眉道:“怎么湿了?”

    林知睿刚才下去得急,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长款羽绒服。

    在外面时不觉得冷,回到家才发现袖子和脚腕处的睡衣被浸湿了,冰冷的布料贴在身上,手脚都是凉的。

    她洗过澡了。

    这是余明远此时的第一个结论。

    然后他推算了一下,得出他打第一个电话给她而她没接时就已经在洗澡了。

    于是他又有了第二个结论,是结论也是疑问——

    她为什么会洗那么长时间?

    他并不清楚女生平均洗澡的用时,但他很清楚林知睿的。

    他们曾经住在两个相邻的房间,夜深人静时,从她房间里传出来的,哪怕是再细微的动静,也听得很清楚。

    妹妹花那么长时间洗澡,是因为她不仅仅在洗澡。

    可他不能也不被允许继续往下探索答案。

    就像在崇明的那次,他不允许她探究自己的身体会对她有何种反应。

    即使反应那么明显,他根本无法遮掩,也绝对不允许袒露在她面前。

    妹妹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东西,他不可以再奢望别的,强行去要,只会贪心食恶果。

    为此他长达半个月忍着没和她联系,试图逼自己冷静下来。

    可此时此刻,他却出现在了到处充满着妹妹气味的私密空间里。

    “是因为刚才在楼下的时间太长了?”余明远自责道,“早知道,我不过来了。”

    今晚他和几个合作了很久的供应商吃饭,席间多喝了一点,叫代驾之前他还很清醒,在平台上下单时,却鬼使神差地选了林知睿这里的地址。

    从代驾师傅到了之后,到一路上导航提示他们在往哪里开,他都有机会调转方向前往正确的目的地。

    但他没有。

    没有阻止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继续开下去。

    可是他已经十七天没见过她,没听过她的声音。

    不和她联系,却像个偷窥狂,一天里无数次打开她的朋友圈,希冀从她朋友圈的只言片语里窥伺到一点和她有关的。

    “哎呀,湿了就换衣服,这有什么关系?”林知睿说,“可是你不过来,今晚谁照顾你呢?你打算在车上睡一晚吗?这么冷的天,你会冻死的。”

    大冬天在车上睡着了会冻死,但他现在在这里……好像也挺煎熬。

    余明远扣住妹妹解衬衫扣子的手腕,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深色阴影,他嗓音低哑地问:“林知睿,你在干吗?”

    酒精让他的行为和语速都放慢了,力气却有变大的趋势。

    林知睿的手腕被捏得有点疼,她蹙着眉头,露出委屈的表情:“给你脱衣服呀,你不洗澡睡觉吗?”

    他依然抓着她的手,缓缓摇头,“我一会儿就走。”

    林知睿用力抽出手,有点生气道:“余明远你是不是有毛病?”

    他伸手捏她气得鼓起来的脸,酒气下,笑得有点颓败,有点坏。

    他说:“是有一点吧。”

    林知睿气结,“你这样怎么回去啊?”

    余明远试着想站起来,但似乎有点困难。

    刚才在室外他没让林知睿搀扶,脚步还算稳当,但在温暖的室内呆了十多分钟,血液里的酒精蒸发,慢慢麻痹了他的中枢神经。

    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四肢,好在神志是清醒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他感觉到了危险,虽然他不太清楚这种危险来自于哪里,但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东西是下意识的本能。

    余明远缓了缓,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帮我叫辆……”

    “车”字还没出口,他再次跌回了沙发上。

    在他试图再次站起来时,就再也没机会了。

    妹妹以骑马的姿势坐在他腿上,将他牢牢压制在沙发上,手里拽着他的领带。

    她稍微用力一拽,他为了缓解窒息感,被迫仰起头,头顶的灯光将他的眼前照得模糊一片。

    脑中有片刻的晕眩,下一秒,某种陌生却强烈的感觉在他的脑袋里炸开了花。

    视线所及是一片金色的光,金色如潮水般缓缓褪去,最后陷入无边黑暗中。

    余明远的胸膛随着不断加深的呼吸剧烈起伏着。

    他不渴,却觉得自己濒临干涸。

    余明远什么也看不清,四肢无法动弹,唯有耳边林知睿低低的、惊叹般的声音。

    “哥……”

    “你好石更呀。”

    林知睿看着床上睡着的人,有点后悔。

    今天晚上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她哥喝醉了,但还没醉到硬不起来的地步。

    不,事实上,他很石更。

    她完全可以趁机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明天她哥酒醒后为此要和她断绝兄妹关系,她也觉得值了,毕竟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睡他了。

    可她内心深处依然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在“管他呢先睡了再说”和“循序渐进才能一直睡”之中,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所以在磨了磨她哥,感受到了令她震惊的硬度后,她什么也没做,像一个朴素价值观认为里的妹妹,帮他擦完身体后扶他去睡觉。

    雪在半夜就停了,没能成功积起雪,只有枝叶和车顶覆着一层霜白。

    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

    上海的隆冬和盛夏不分伯仲,都是林知睿讨厌的东西。

    早起空调运转的低鸣和脑子里的“嗡嗡”声有点同频,余明远醒来后没有马上起来,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睡在谁的房间,谁的床上。

    房间里很暖,和寒冷的室外是两个天地。

    他躺在珊瑚绒上,绵密柔软的触感像被人轻轻地拥抱着。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些凌乱的片段。

    他酒量不错,昨天喝的确实多了一点,但依然在可控范围内,他记得自己让代驾把车开到林知睿这里,记得打电话让她下楼接自己,记得他们为了他回去争执。

    然后呢?

    记忆好像在这里强行封印上了。

    余明远推开卧室的门,沙发上没有人,只有堆着的被子和枕头。

    厨房里传来声音。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没回头,倒了杯温水,加一勺蜂蜜搅拌均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温和甜度都刚刚好。

    虽然她很想嘴对嘴地喂,但为了“天天睡她哥”的目标,只能老老实实地将杯子端过去。

    “头疼吗?”

    “不疼。”

    余明远接过杯子没有喝,看向料理台。

    电饭煲的保温电源亮着,两碗粥被盛出来后放在一边,冒着白色的热气,煎炸对她来说太难,只煮了两个水煮蛋,对半切开后淋上点鲜酱油。

    余明远看着妹妹准备的早餐,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问:“自己做的吗?”

    “对啊,我六点就起来了,”林知睿得意道,“怎么样,不错吧?”

    没有想象中的夸赞,她只得到了她哥一个淡淡的“嗯”。

    “哥你好像……”林知睿看着她哥,选择着合适的措辞,“不太满意?”

    “没有,”余明远一手端着蜂蜜水,一手揉了揉妹妹发顶,感慨道,“我只是突然发现,你能把自己照顾好。”

    “啊,我的老哥哥,”林知睿笑起来,“不要太失落了,我是二十二,不是十二,不仅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你,而且还是喝醉的你。”

    余明远的潜意识不愿意同她谈论任何有关“喝醉的你”的话题。

    他走出厨房,目光再次落在沙发上过于凌乱的毯子和枕头上。

    林知睿跟着出来,主动说:“睡了一晚上沙发,腰都睡疼了,你得负责给我按摩。”

    “我是喝醉了,”余明远意味不明地觑她一眼,“但不是断片了。”

    林知睿被他看得心虚,掩饰性地想要去沙发上收拾东西,但余明远已经在收拾了。

    他把根本没法抵御冬天夜晚的薄毯叠好,再把连枕套都没有的枕头放在上面。

    “哎呀,”知道被拆穿了,她又说,“你也不忍心让我大冷天睡客厅沙发吧?”

    余明远忽视她的道德绑架,沉声说:“那也不是一对成年兄妹睡一起的理由。”

    第40章 滚出去

    林知睿颓然道:“你就当我十二岁吧。”

    余明远目光复杂地看着妹妹, “林知睿……”

    “我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六点起来给你做早餐,昨晚也一直在照顾你, ”她大了声, 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心虚还是真的生气,或者是伤心,“你不仅不心疼心疼你妹妹, 反而还要计较我昨晚和你同睡一张床, 况且床还是我的!”

    她的质问好像很有道理,满腹委屈,义愤填膺, 如果忽略她昨晚手脚并用, 藤蔓似地缠着他抱着他的话。

    林知睿不知道,她哥半夜醒来过,发现妹妹躺在自己身边。

    他的手臂被她压麻了,衬衫从裤腰里被抽出来, 她的手就搭在他的腰腹上,会吐出湿热呼吸的唇贴在他脖颈里。

    余明远不能动一下,他怕林知睿会醒过来。

    不是怕尴尬,而是他无法预测, 在那种情况下自己会做什么。

    他几乎一晚没睡。

    他当然知道她六点就起来了。

    她还知道宿醉醒来的人适合喝一杯蜂蜜水。

    她是个合格的妹妹。

    但他不是。

    余明远后悔道:“我昨晚不该过来。”

    她难得看到他脸上露出懊悔自责的神色, 这让原本就觉得委屈的林知睿又生出了另一种情绪——

    羞愤。

    就好像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睡了一夜是什么天大的错误,就好像她喜欢他是错误。

    可她不信, 不信这是错的, 起码错的不应该只是她,于是她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我喝醉了, ”余明远承认,“我意识不够清醒。”

    “酒醉吐真言,”林知睿却说,“喝醉了意识不清醒的你所作出的行为才是下意识的,是你内心真正渴望的。”

    “如果你真的知道我内心在渴望什么,”余明远似乎笑了一下,转瞬即逝,“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确实不知道,”林知睿把哥哥的外套拿过来,交给他,冷声道,“你不是八点上班吗?已经七点半了,你要迟到了。”

    余明远没有接过外套,他垂眸看着她。

    她已经很努力在掩藏了,可他太熟悉她了。

    十年前,来到林家的第二个月,他就能从她细微的表情中分辨出她的心情是高兴还是难受。

    如果他现在拿上衣服离开,下一秒她就会用眼泪淹死她自己,外加不接自己电话不回消息。

    “从今天开始,”余明远在妹妹黑眸中慢慢聚起水汽前,把外套放在沙发靠背上,他卷起袖口,往厨房走去,“公司提前放假了,我觉得以你昨晚照顾我所消耗的体力,今天的早餐应该多摄入一些蛋白质。”

    到底还是舍不得她伤心难受。

    于是在林知睿最讨厌的上海隆冬的早晨,她和余明远坐在温暖的餐桌前,吃掉了一份培根三明治,一根德式烤肠和一杯热牛奶。

    摄入太多蛋白质的后果是容易犯困。

    林知睿侧躺在沙发上,头枕在余明远黑色的大衣外套上,衣服上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酒味。

    她并不讨厌,只要是他的东西,她的包容性尤其地高,不再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林知睿。

    她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怎么提前放假了?”

    “能做的都做了,”余明远擦着桌子,“完不成的也只能等节后。”

    “那之后还去公司吗?”

    “不是很急的就不去了,”余明远问,“你呢,忙完了吗?”

    “春节期间有两场婚庆请我去拍,但我不想去,”林知睿伸了个懒腰,左右扭了扭脖颈,“我这回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一个人打拼有多累,还是啃老舒服。”

    余明远笑了下,“过年那几天上海有寒潮,我和爸的意思是全家去海南住两天。”

    更早的时候,海南的房价还没被炒起来,林总在当地买了套房,独栋小别墅,步行五分钟就能到一片干净人少的沙滩。

    林韵自从开过刀后,身体大不如前,这个冬天已经感冒咳嗽两次,邹诚前段时间找余明远商量,这次春节,全家去海南过。

    林知睿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怎么?”余明远也发现了,他擦干净手,走到沙发前,目光至上而下看着她,“不想去?”

    “当然不是。”

    林知睿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

    她不是不想去海南度假,只有这次旅行,无非是爸爸妈妈哥哥  妹妹所组成的“完美家庭”。

    去景点打卡,拍很多家庭纪念照片,买一大堆纪念品。

    或许往后的每一年春节,他们都是如此度过,直到他们其中一个组成了新的家庭。

    那么这个“完美家庭”就会变成两个或者三个“完美家庭”。

    她明明深爱着他,却要装出兄妹情深,时刻告诫自己不能触碰他,就连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应该出错。

    她感到痛苦。

    可在这件事里谁也没错。

    因为没人犯错,所以她连一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只能日复日、年复年地折磨自己。

    林知睿感觉到沙发外侧凹陷下去。

    余明远坐在她身边,手臂撑在她头顶上方,从背后看,就像把她圈在了他怀里。

    她昨晚只是给他简单擦了擦,没有能力,更做不到脱下他衣服后心如止水什么也不干,所以他身上穿得还是昨天的衬衫。

    纵然如此,在他身上也不见一丝一毫的难堪和狼狈。

    她的哥哥,永远斯文得体,克制稳重。

    酒精味更浓了。

    林知睿被“挤压”在狭窄的空间里,鼻息吐纳间,周身全被她哥的味道笼罩住了。

    她感到愉悦,安心,却也深深地痛苦。

    “还没确定下来,如果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可以告诉我,”余明远的声音在她身后,“泰国?你想去清迈吗?或者巴厘岛?”

    林知睿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海南吧。”

    只要他们的身份不变,去哪里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好,”余明远把她脚边的毯子拿过来,抖开盖在她身上,“需要我在某个时间点叫你起来吗?”

    “我只是躺一会儿,”她声音渐渐变小,“我没想睡……”

    在和耷拉的眼皮抗争到第二个回合,林知睿就陷入了沉睡中。

    睡得晚又起得早,昨晚上她其实没睡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抱着她哥睡着之后做了混乱的梦。

    梦到夏季潮热的夜晚,梧桐树被路灯照出的斑驳光影中,余明远背对着她站在树下。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他们拥抱,接吻,唇齿纠缠的声音清晰地仿佛就在她耳边。

    她大声叫“哥哥”,却只有口型,没有声音,梦里没有了传播声音的介质,她的喊声和哭声变成一片盲音。

    她发疯般朝他们跑过去,打开小洋房的铁门,看到的却是无数赤裸着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他们像只会爬动的白色蠕虫,没有缝隙地纠缠在一起。

    这让她感到恶心。

    而更恐怖的是她在这堆东西里看到了她自己。

    她要吐了,胃里的东西反流,胃酸灼烧着她的食道和喉咙。

    她痛苦不堪,眼泪流成了河,可依然没有声音,梦里的她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醒来时六点不到,天没亮,灰蒙蒙一片。

    她拿开搂着他哥腰的手,尽可能轻地下床,从衣柜里拿了条毯子和枕头放在沙发上,伪装成自己昨晚睡在这里的假象。

    她来到厨房,打开手机,开始跟着网上的步骤,煮粥煮鸡蛋。

    当把电饭煲的电源插上,把鸡蛋放在蒸蛋器里,她又回到了房间。

    昏暗的房间里,她哥睡得无声无息。

    她走到床边,蹲下身,很轻很轻地叫他。

    “哥哥?”

    他没醒,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又叫他,“余明远?”

    他还是没醒,呼吸均匀绵长。

    “哥,”滚烫的泪从林知睿眼角掉落,“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她俯身,沾着泪水的唇吻住了他。

    林知睿睡了个回笼觉,醒过来时没看见余明远。

    给他打电话,嘟声响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接。

    窗外天色阴沉,客厅里没开灯,她坐在一片昏暗中,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直到门外响起指纹解锁的电子音。

    余明远推门进来,打开灯,看见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妹妹,“醒了?”

    林知睿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先是看了眼余明远的脸,再看向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余明远把从超市买回来的两大袋东西放在餐桌上,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这才看到未接来电。

    “刚才打我电话了?”

    “嗯,”林知睿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餐桌旁看了眼他买的,“吃火锅吗?”

    余明远买了很多火锅食材。

    “晚上爸妈过来,”发现林知睿一脸茫然,余明远示意她看手机,“没看群里消息?”

    自从林知睿搬来这里住后,林韵、邹诚和余明远都来过,只是没来得这么整齐过。

    家庭群聊中,得知两个孩子年底前的工作已经结束,林韵和邹诚也休假了,于是临时决定来林知睿这里吃晚饭。

    两人简单吃了点午饭就开始为晚上做准备。

    林知睿没帮上什么忙,都是余明远在弄。

    新鲜的蔬菜洗干净切好分类摆在盘中,最难处理的鱼虾也弄得很利索,鱼片切成薄厚一致后裹上生粉和鱼露腌制,在这期间做了手工蛋饺和虾滑,他竟然还煎了几根小油条。

    他问她想吃什么蘸料,她说随便,于是便有了海鲜、麻酱、蒜泥和油碟。

    余明远忙着时,林知睿不好意思光站在一边看,于是主动把水果洗了。

    看到她哥把水果切好摆盘,她忍不住说:“爸妈又不是客人,干吗搞这么隆重?”

    “洗了吗就往嘴里塞?”余明远眼疾手快地从妹妹嘴里“抢”出小番茄,放在水流下冲。

    “不是有机的吗?”

    “有机不代表没有灰尘……”

    林知睿低头,抓住余明远手腕,不等他反应,直接将他指尖的小番茄吃进嘴里。

    像是怕她哥从自己嘴里掏出来,牙齿迅速咬破小番茄薄嫩的皮,酸甜的汁水瞬时充盈整个口腔。

    她舔了舔唇,跟她哥说:“挺甜的,你再给我洗一个。”

    余明远的手僵着没动,看着她的目光里压满了情绪。

    “干吗啊?”林知睿无所谓道,“不就是不小心舔到你手了吗?”

    不止是舔到了手,还有意无意地含了一下。

    可是她不会承认,她不承认,他就不能提。

    无论是“舔”或者“含”,都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兄妹的对话中。

    余明远给妹妹洗了半盆小番茄,让她去客厅坐着吃别影响自己。

    下午五点不到,林韵他们就到了。

    林知睿在电话里指挥他们在地下停车库停好车,然后提前从门口的鞋柜里拿了男女各一双一次性拖鞋出来。

    “我还是下去接他们吧?离这栋楼近的电梯要刷门禁卡,他们上不了,客座的电梯出来后得绕一段……”

    余明远打断她,“林知睿。”

    “嗯?”

    “再拿一双拖鞋。”

    “再拿一双?还有谁要来吗?”她刚要问拿男士还是女士的,门铃恰好响起。

    当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突然就明白了。

    门外除了林韵和邹诚,还有一个人。

    林知睿和这个人不熟,但却清楚地记得她的脸和她的名字。

    也永远不会忘记,梧桐树下的暗影里——

    她和余明远接吻的画面。

    刚见到陆芷时,林知睿的脑子不是太清醒。

    她不明白为什么四年后自己还会见到这个人,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在他们举家团聚的时刻她会出现。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然后恍然大悟。

    她哥用一整个下午做准备,特意用水果盘装水果,就连火锅的蘸料都准备了不同的口味。

    是因为今晚不仅仅是简单的家庭聚餐。

    他们都知道,她哥也知道。

    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陆芷见到她时很惊喜,说她比四年前更漂亮了,还说自己关注了她的微博,用了很多美好的辞藻夸赞她拍的照片。

    余明远和邹诚在厨房,客厅里林韵和陆芷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聊天。

    林知睿坐在餐桌旁,负责看着即将沸腾的锅,不让汤从锅里溢出来。

    从林韵和陆芷的交谈中,林知睿依稀了解了陆芷和自己家人的认识过程。

    原来陆芷是邹诚学生的姐姐,一次学校里的碰面,陆芷先认出的邹诚,说自己在大学毕业典礼上见过他。

    余明远的毕业典礼,林韵和邹诚都出席了。

    余明远作为优秀毕业生演讲时,林韵当时还给在巴黎的林知睿打去了视频电话,想让她看看哥哥穿学士服的样子。

    但当时林知睿还在气头上,赌气挂了电话。

    而相反的,林知睿的毕业照片,一直被放在他办公室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但凡知道他们兄妹的,每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要说一声,余明远这个哥哥,对妹妹那是真的好。

    不求回报、掏心掏肺的好。

    这套二室一厅,面积不大,坐了五个人的客厅略显局促,鲜香麻辣的火锅味充斥着房子里的每一处。

    林知睿喜欢重口味,但这顿家庭版火锅却食之无味。

    陆芷的突然出现,是林知睿始料未及的,比起四年前梧桐树下的剪影,此时坐在林知睿面前的陆芷才是真实的。

    她漂亮,温和,健谈,具备一切美好的品质。

    但这些并非林知睿郁郁寡欢的主要原因。

    她一直在观察——

    陆芷与自己父母还有兄长不算特别熟稔,他们也不是一直有共同话题,但在各方的努力下,从开吃到现在没有冷场过。

    他们在互相照顾对方的口味和情绪,林知睿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会变得更加亲密,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林知睿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给自己打预防针,他哥总要结婚,她总要有嫂子,但这些都只是她的臆想和未雨绸缪。

    如今想象的东西具象化,真实地呈现在她面前,她却根本无法接受。

    她憎恶的从来都不是陆芷,而是余明远的身边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却永不可能是她林知睿。

    看林知睿一晚上没动过几下筷子,邹诚特地给她下了虾滑,煮熟后放她面前的碗里。

    “谢谢。”

    “小心烫——”余明远的提醒还是晚了。

    林知睿只感到唇上一刺,痛得她惊叫出声。

    一阵椅子拖动的慌乱声。

    “吃东西怎么心不在焉的?我看看要不要紧?”林韵心疼地看着她被烫坏的嘴唇,“起水泡了都,林知睿你怎么回事,锅里刚捞起来的就敢往嘴里塞?你以为自己是铁齿铜牙?那人姓纪不姓林!”

    虽然林总的话不太好听,但林知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还笑啊?”林韵要被她气死了,“不疼是不是?”

    “我的错我的错,”邹诚满脸心疼,“都怪我不好,还烫着呢就夹给她。”

    余明远从冰箱里拿来了冰水,蹲在林知睿身边,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怎么样,严重吗?”

    林知睿下意识想凑过去让他检查,委屈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头低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她生硬地推开他的手,从他手里拿过冰水,打开喝了两口。

    “我没事,”冰水缓缓滑过,缓解了灼痛的咽喉,心也像得到了片刻的麻痹,她转过身,不看他一眼,“已经不疼了。”

    余明远蹲在她身边没动。

    陆芷:“擦点药吧?”

    余明远站起身去拿烫伤膏。

    “谢谢。”林知睿直接从她哥手里拿走药膏,自己去了卫生间。

    涂了药膏,就不能吃东西了,她原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下正好不用守着餐桌受罪。

    林知睿回了卧室。

    刚被烫到时是真的痛,但现在她又感到庆幸,让她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是的,在刚才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她只觉得难受,压抑,无所适从。

    感觉自己像一个边缘人,自己的存在会打扰到他们。

    林知睿突然觉得挺可笑,也挺无趣的。

    她打开电脑,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半个小时过去,客厅里响起动静。

    林知睿听到邹诚说小陆你放着别弄,让他们兄妹俩弄吧,然后林韵催促说代驾师傅到了。

    陆芷在门口和余明远道别,提醒他别忘了过年教授组织的聚会。

    指纹锁,关上门时会有电子音响起。

    音乐过后,客厅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林知睿打开一张未处理的照片,关掉,再打开第二张,再关掉,当她打开第三张时,卧室的门被打开。

    余明远站在门口,火锅浓郁的味道一点点从他身后蔓进来。

    林知睿暗暗地皱了下鼻尖。

    她喜欢吃火锅,但她不喜欢今天的火锅,不喜欢让整个屋子都变成火锅味。

    谁说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喜欢?

    即使还喜欢,也可能没有昨天那么喜欢。

    余明远:“爸妈以为你睡了,没来叫你。”

    “哦。”她继续打开第四张照片。

    “在忙吗?”余明远走进房间。

    林知睿关掉第四张照片,没再点开第五张,她直接关了电脑,并示意客厅,“不收拾吗?”

    “太晚了,明天再说吧,”余明远抬手,“还疼吗?”

    “不疼了,”林知睿躲开了他的手,站起身往外走,“垃圾扔了吧,我怕有老鼠。”

    厨房里有很多厨余垃圾,林知睿披上外套,随手拿了两袋就下楼。

    上海近两年推行垃圾分类,原本每栋楼下一人高的垃圾桶全都消失了。

    每个小区只有一个“垃圾回收点”,而且实行限时开放,一般是早八晚八各两个小时。

    紧赶慢赶,林知睿在最后的时刻把手里的两袋湿垃圾扔进了属于它们的垃圾桶中。

    扔完垃圾,林知睿没急着回去,站在垃圾站门口,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她其实就是想借着扔垃圾下来抽根烟。

    负责管理“垃圾回收站”的阿姨认得林知睿,用上海话和她打招呼,问她怎么这么晚出来扔垃圾。

    林知睿说明天要睡懒觉,现在不扔就要在家放一天一夜会臭掉。

    阿姨笑着说那就让男朋友扔好了呀,今天早上不是你男朋友扔的吗。

    林知睿愣了下,然后很快明白了阿姨嘴里说的“男朋友”是谁。

    她没有反驳阿姨,她笑着对阿姨说“他也要睡懒觉的呀”。

    室外太冷,林知睿呆了没多久就冷得不行,她把烟摁熄,扔进垃圾桶。

    转过身,看见几步远站着的“男朋友”。

    阿姨也看到了,笑呵呵地说:“妹妹,柺额拉西,暖邦友哪能噶伐放心侬?”

    阿姨笑话林知睿,扔个垃圾而已,怎么男朋友这么不放心她。

    林知睿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苦了,”余明远走过来,先和阿姨打了声招呼,然后把手里的围巾给林知睿戴上,看着她被冻红的鼻尖,轻声责怪,“怎么不戴围巾就下来了?”

    她小幅度挣了一下,没挣开。

    阿姨在一旁看着,她不好有什么大动作,只能由着他搂着肩膀离开。

    离开阿姨的视线范围后,林知睿在余明远怀里无声地扭动挣扎了一路。

    最后她的两只手被他单手扣住,他的另只手压在她脑后,将她的脸死死压在自己肩窝里。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一个无声地抗争,一个无声地制裁。

    “放开……余明远你放开我!”

    林知睿终于精疲力尽,啜泣声在他肩窝里响起。

    余明远把人弄进了电梯,好在电梯里她不敢作妖,但电梯门一打开,她比他快一步冲出去,拉开楼道间的门就要往下跑。

    余明远不可能由着她疯,她的雪地靴不知道掉在了哪里,没穿袜子,光脚踩在冷得刺骨的大理石地砖上。

    顾不上太多,他半强迫地把人弄回了家,压在客厅沙发上,顺手拿起一旁的围巾就要去捆她手。

    “余明远你敢!!!”林知睿在即将失去自由的恐惧中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在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余明远即将崩溃的理智才一点点回笼。

    他低头,看着缠在手心的围巾,一时竟有些茫然。

    他刚才竟然想要把林知睿绑起来。

    不仅如此,有那么一刹那,他脑子里闪过的东西让他感到害怕。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半个小时前,她下楼扔垃圾,他不放心下去找她,她因为拒绝自己的触碰和自己较劲。

    这没什么,过去她闹脾气时,别说碰她,就连一眼都不让他看。

    但妹妹的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哄一哄就又是亲亲热热的妹妹了。

    可他今晚做了什么?

    他把人用力扣在怀里,要她半步都不许离开自己身边。

    她不听话要跑,他竟然要把她绑起来……

    他理应后悔和自责,他怎么能那样对待她?

    可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她又是怎样狠下心肠对他的呢?

    四年的分离、冷战,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个消息。

    他也会难受,会痛苦,会恨她!

    林知睿知道哭是没有用的,特别是对暴怒中的余明远来说。

    她其实也厌烦了自己用眼泪对抗他,于是她刚才很有骨气地和他在楼底下较劲,现在又很有骨气地擦干眼泪,说不哭就不哭,拿起手边的抱枕狠狠地朝他身上砸过去。

    余明远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她砸,砸完一个又一个,边砸边宣泄道——

    “我没有把你绑过来,是你喝醉了来我这里!是你让我下去接你!是你自己要留下来!对,我昨晚是抱着你睡了,可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做!

    你呢?你又做了什么?我早上亲你时你明明醒着,可你没有拒绝!你既然没有拒绝,为什么又要让陆芷来我这里!

    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不,你不知道,你享受着我对你的爱慕,你允许我对你亲亲抱抱,可是你没有回应,你从来都没有回应,你只会用你是我哥哥我们只能有兄妹之情来道德审判我!

    去你的哥哥妹妹!我不要了,不在乎了,不玩了!在我说出‘滚’之前请你滚出去!”

    她没有崩溃,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口不择言,不是脑袋一热,她很冷静,从来没有过的冷静。

    因为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今天过后,自己和余明远就彻底决裂了。

    是的,她单方面、孤注一掷地宣告——

    “我不爱你了,从这一秒钟开始。”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爱一个人也一样。

    她其实并非不懂,他们之间没有结果,即使有,也是建立在伤害其他家庭成员之上。

    哥哥妹妹会一辈子在一起不过是句安慰人的话!

    陆芷的出现彻底掀开了这层遮羞布!

    哪怕她今晚只是吃了一顿饭,往后都不会再出现,也已经让林知睿明白,余明远的“爱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她的想象。

    她今天无法接受陆芷,未来也接受不了其他人,守着自己那点孱弱的幻想,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放下。

    “余明远……”原来伤心到了极致是哭不出来的,一颗颗滑落眼眶的不是泪水,是对过去的告别,“我再也不想见到……”

    林知睿没能说出“你”字。

    因为余明远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