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公女失踪。
那日骆沁与沈听南聊过光州以后, 心中便逐渐形成了一份远行规划。
她长这么大,很少出洛城。小时候外祖在世,她和哥哥去过几次长安。外祖逝世,她再未有过赶路的机会。
光州是什么样的地方?她去那能找到芙姐吗?
稚嫩如她还想不到那么多。又或者说, 她带着未知的憧憬, 将包袱扔过院墙。
骆沁被星星托着屁股坐上墙头, 翻过方向, 一点点踩落了地。
星星紧随其后, 主仆二人同样兴奋:“公女,咱们往哪边走?”
骆沁“嘘”了下, 拍拍裹平的胸脯,又摸摸梳起的发髻:“在外边叫我郎君。”
“知道啦郎君。”
骆沁满意一笑,将从哥哥书房里抄的地图拿出来,往上看了看天色:“戌时月亮在西,我们往东边走是光州。”
“好。”-
蒋芙一进门,就见沈听南哭得梨花带雨,里外围了几层人。
“芙芙……”
她顿时感到窒息,躲开沈听南拉拉扯扯的手:“你跟我说说什么情况,怎么就断定公女是在找我的路上失踪的?”
沈听南用帕子擦脸:“公女问我光州路途的第二日, 便称病避学。阿然发现不对去找时, 人已经没了, 也未曾去她的闺中好友处……都怪我,擅自说了不该说的话……”
同样将眼睛哭肿的丫鬟便是阿然。她揽过沈听南的肩膀, 泣道:“娘子莫哭,此事万万怪罪不到娘子身上的,是我们这些下人疏忽……呜呜……”
找不到公女,被郡公知道了, 院子里这些伺候的,院子外那些看守的,统统都要打死偿命,她们快要没活路了,一半哭公女,一半哭自己。
蒋芙回身:“你们派人去光州找了吗?”
骆
岢心神不定:“派了,已有轻骑到了光州,却没找到妹妹踪迹,我……”
蒋芙用力抓他手臂,强迫与他对视:“你怕什么?公子,我问你一句,若公女遭人陷害,你要她还是要声誉?”
骆岢愣了一瞬,坚定道:“我要沁儿。”
蒋芙眼中划过赞赏,松了手:“那公子现在便收拾行李,我们往光州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找,信我,一定能把你妹妹找回来。”
“……”两人无言对视。
终于,骆岢垂眸颔首,吩咐手下:“去清点十名亲卫,带足银两,一刻之后启程去光州。”
他看向阿然:“父亲那边,一定要瞒住。”
阿然行礼:“公子放心!公子、公子一定要把公女好好带回来啊!”
沈听南擦干眼泪,道:“我亦同去!”
蒋芙看了这个闯祸精一眼,没理她,出门找张闵说光州的事。
无缘无故公女怎会提起光州,说不是她撺掇的,蒋芙死都不信。
她知不知道要是公女出了什么事,就闯大祸了?
还是她觉得背靠文王与如因公主,什么后果都能担待得起?
“不是我。”
沈听南拉住蒋芙的衣袖,红着眼摇头,低声道:“我原本只是想她去郡公或公子面前多念叨你的事,让两位大人回心转意。”
蒋芙瞪她,虽气得不行,但声音也放小了:“屁,你当谁傻呢。你就是想让他们以为是我教公女说的那些,替我求情,好留在郡公府,你想让他们更讨厌我,让我离公子远远的!现在好了,公女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看你怎么办!”
沈听南何尝不知她说的这些,她心里亦害怕:“可我只是说了,又没劝她去,我……”
蒋芙掰她的手:“你日日与这般人物周旋,还没看清吗?哪怕光州不是你告诉她的,你是她的伴读,她私逃出去遇到危险,你也一样获罪!”
沈听南眼中有了悔意:“那怎么办?”
蒋芙道:“你不是聪明吗?”
沈听南深深呼吸,牵她的手,十指相扣,任她挣扎也挣扎不开,仿佛系了死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结果之前,再怎么自乱阵脚都没有用。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失去前途罢了,我的命还没人要得去。”
蒋芙扯了下嘴角,放弃挣扎,用和她牵手的姿势下了石阶。
这才是沈听南。
阿然乃骆沁房中侍女,她检验库房物品,大致知道公女带了哪身行头走。
蒋芙提灯前行,将要宵禁,路上很少有人。
沈听南依旧拉着她,如影随形。
张闵跟在她们身后,再后面就是郡公府的亲卫与被卫兵簇拥着的骆岢。
“阿婆,你见过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吗?她这么高,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很好。”
老妇摇头。
蒋芙逮到人便问。
亲卫首领赵江道:“蒋娘子,你这样问没用,先前我们都挨家挨户问过了,还是拿着画像问的,都没问出来。”
蒋芙滞了一瞬,想起与这人还有些渊源。当日郡公府设宴,就是这人觉得张闵与她可疑,将他们抓进牢狱的。
时过境迁,她与骆岢同行,他的态度也随之尊敬起来,可真好笑。
“没问出来便不问了?这就是你们找人的态度?给我离远点。”
说着,有一老伯从山上下来,背了一筐棠梨。他走路走得艰难,上身与地面躬成个直角,老态龙钟至此,蒋芙也没放过。
赵江轻蔑哼了声,这娘子给脸不要脸,甘愿白费力气,不就是为了在公子面前多露脸吗?他还管什么。
沈娘子在,就算她作到天上去,公子也看不上她呀。
“伯伯,你见过两个小孩吗?十一二岁大,男子打扮,长得很好,大概这么高……”
老伯颤巍巍停在那,作回想状。
他比了比肩膀:“这么高?”
蒋芙点头:“对对对!就这么高!”
“长得有多好?”
蒋芙“呃”了声,灵机一动指骆岢:“像他那么好!”
老伯浑浊的眼睛看向骆岢,仔细端详过后,一点点回头,往西边指:“我从那头上山时,见到了两位话痨的小郎君。你们找人,怎么往这边找呢?”
蒋芙看向沈听南,后者眼里同样讶异。
光州不是要从洛城往东南方向走吗?
骆岢吩咐手下:“立刻派人去那边搜寻,有任何消息用鹰回信!”
“是!”
眼看要宵禁,老伯着急回家,绕开这些人进城。
“且慢!”
蒋芙见骆岢匆匆行文士大礼,又将钱囊倾倒答谢银两。
没看全,视线便被一身黑的张闵挡住。
他抱着剑,面无表情,灯光之下添了几分温柔。
“还去吗?”
他问还去不去光州。
眼下虽有了公女的消息,但人还没见到,蒋芙并未全然放心。
她道:“等见了公女,我跟她道个别再走。”
沈听南拉着她的手忽然一紧:“你们两个,一起去光州吗?”
蒋芙道:“怎么,我们俩分开去?我直接死半路上?”
沈听南被她噎了一下,找了找战斗状态:“芙芙如今便甘心了?家生子也无妨?”
话一出口,附近的几人都纷纷将视线投往蒋芙,都不是什么好眼神。
蒋芙尬在那,先和张闵解释:“那是我跟我娘说的气话。”
张闵很淡然:“嗯。”
“你别往心里去!”
“什么?”
“我当时以为你喜欢沈听南,故意那么跟我娘说,其实我一点不在乎这些的,你也别在乎……”
“在乎什么?”
张闵与平常无异瞧她,眸色似宁夜。
蒋芙哑了声。
沈听南接话:“是我失言,张郎君万万不要往心里去。芙芙绝对不是因为家道败落,只能选择郎君才说这些话的,她句句诚心,与郎君两小无猜,我可以作保没有一句假话……我……”
蒋芙黑脸:“沈听南!”
“芙芙,你别生我的气……”
蒋芙两手并用拆她的手,终于将死死牵在一起的手解开。
用力瞪了一眼,她扔了灯往暗处走,没人来追她。
就算张闵再迟钝,也能听懂摆在明面上的话。
问题是,沈听南也没有说谎。
她何尝说错了呢,蒋芙就是拿身世戳张闵脊梁骨过,为了撒气就行吗?往往随口说出的话就是最来源于内心深处的话。
她一个现代人,在别人轻视自己身世时自诩思想先进,在心里默不作声讽刺,到了自己能剥削的时候,又灵活地挥起了封建的大刀。
讨厌这个,讨厌那个,结果她又好到了哪去。
……这两个人,怎么没有一个人来找她给台阶。
他们都讨厌她了?
“蒋娘子。”
脚步声淌着长草簌簌走来。
骆岢手里拿了信筒,神情比之前轻松许多,在月下浅笑望她,心情颇为不错。
蒋芙这边还难受着,但见他似如沐春风的谪仙,也生不起气来。
她鼻子里应了一声,道:“找到公女了?”
骆岢弯着眉眼点头:“陛下秋狩,沁儿误打误撞闯了进去,如因公主认出了她,找过去时正带着她玩呢。”
“她还小,不懂分辨方向,说去光州,却一路往长安去。”
蒋芙心里踏实下来,也有了几分笑意。
两人上次分别时的隔阂都被秋风吹尽了。
骆岢轻道:“娘子,此番多谢你。你说的对,我的确配不上世人的赞誉。像今天,方才,我是何等的自乱阵脚。若不是娘子……”
蒋芙被他这么一说更加自责。
她究竟犯了多少口业?
“我……”
张闵不知从哪来,突然冲到她面前,眸色少有的凌厉。
“芙芙!有危险,跟我走!”
第24章 第
24 章 惨烈告白。
危险?
蒋芙尚未缓过神来, 便脚下失重,被一把带离原来的地方。
张闵提了蒋芙,又去拉愣在原地被刀刃砍了头发的骆岢。
他发冠落了,削剩下的发披在身后, 短了一半。
蒙面持刀者有数十个。郡公府亲卫及时发现, 与之缠斗拖延住了进度。
张闵将蒋芙抱在怀里躲闪, 单手挥剑杀了不少人。滚烫的鲜血淋到蒋芙裙摆, 热意浸到里层转凉。
金属与金属碰撞, 极其刺耳的声音。
蒋芙过去只知道张闵会武功,不知道他这么会杀人。人头滚在不远处的地上, 她看得心惊肉跳,嘴里直泛恶心。
赵江摆平了这些人,活捉了一个,没有松懈。
“公子,速速回城离开这地方!我听见马蹄声,似乎有重骑兵,从长安方向来。”
“重骑兵?”骆岢紧皱眉头,对这一切的发生感到莫名,“对方是什么人?为何对我们下手?”
赵江道:“我问过, 他们是跟着鹰过来的, 再不肯多说。属下以为, 可能是长安出事了!”
骆岢惨白着脸:“是沁儿那边?这信是假的?”
赵江道:“公子莫慌,信定然是真的, 外人不会用我们的鹰。也许是有人错认,误以为我们在传递长安的情报,就近派人截杀。”
那头沈听南惊叫一声,张闵放蒋芙落地, 奔过去解决那条落网之鱼。
赵江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城门已落锁,赵江走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往白氏驻扎在城外的军营处赶。
沈听南伤了脚,于是张闵背上的人换成了她。
蒋芙本就还尴尬着,不知怎么处理张闵的事,沈听南将他们隔开也好,方便她想办法。
在她看来,比起弥补自己之前毒舌的错误,这些突然过来杀人的人不值一提。毕竟张闵在,骆岢也在,有人保护她,有人是真正的靶子,再怎么样遭殃的也轮不到她。
路上,骆岢心事重重。
妹妹的事,加上那批围过来灭口的人。
从小长于高门大户的公子,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并没有那么太平。阴谋与杀意并存,它们一直遮掩在礼学道义的背后,在暗处窥视着世间运转。
他垂首,捋了下鬓边削短一大截的长发。
蒋芙蓦道:“公子不必伤怀,绑起来就看不见长短了。”
骆岢转头看她。
黑夜之中,蒋芙看不穿他的眼神。她只看到他怜惜摸头发的动作,以为是心疼了。
自己正落单孤独,没忍住开口和别人搭话。
“多谢娘子。娘子不怕吗?”
“怕什么?”
一阵阴冷秋风吹过,蒋芙抱了抱手臂。
骆岢将银白披风解下,递到蒋芙面前:“方才不慎染了污秽,娘子若不嫌弃,便用它御寒吧。”
所谓“污秽”便是指血迹,蒋芙自己身上也被淋到,没理由嫌弃送上门的厚衣服。
“多谢公子。”蒋芙记起他似乎把自己话放在心上的事,有意弥补,“不愧是公子,这么有君子风度!”
她用披风把自己捂得只剩脑袋露在外面,自没有骆岢穿着气宇轩昂,还拖在地上很长,仿佛穿了大人衣服。
骆岢见她如此,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他遮掩唇边的笑意,道:“我过去并没有这种……”
过去并没有这种风度。
他将话截住,不肯再说。
险些失言。过去没有这种风度,现在有了,岂不是在告诉蒋芙,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吗。
过去他举止谨慎,恐惹祸上身,不给任何女子留有余地。
对于蒋芙,他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她对待他与其他女子对待他是不同的,所以他也没忍住回应了这份不同。
心里想着杂乱无章的事,洛城驻军营地到了。
赵江献出郡公府的令牌,看守恭敬将他们迎入。
“公子来得巧,白将军也在。”
张闵将沈听南放下,沈听南一瘸一拐蹦到远处的蒋芙身边,对她温柔一笑。
“芙芙冷了?怎么要了公子的衣服来穿?”
蒋芙没说话,心却想,如果天下的人都像沈听南一样脸皮厚就好了。再怎么被她骂,也不改吃屎,时时刻刻到她面前挑衅。
她低头看沈听南的脚,这一看才发现她裙子上豁了好长一道口子,血迹顺着裙摆一路向下,现在还新鲜着。
“你受伤了?疼吗?”
蒋芙眼中充斥担忧,并非作假,而是她对伤口的尊重。哪怕面前是一只动物受伤,她也会关心地捧起来自言自语。
沈听南愣愣盯她,许久没有过这种待遇,她有些受宠若惊。
“不疼。”
转眼的功夫,声音也不夹了,脸上温柔似水的笑意也不见。沈听南面无表情蹿跳到没人的地方,一个人静静站着。
蒋芙闭了闭眼,骂神经病。
她走到骆岢身边,“公子,听南受伤了,能劳烦你替她找个大夫吗?”
骆岢未及回话,他身边的赵江殷勤指使一个小兵:“去,把你们的军医找过来!就说给小娘子看病,让他提前准备一下,带个小童过来帮忙!”
大齐民风,男女虽有别却不那么严苛,但顾及女子声誉,行医者身边常养小童,传授医术,遇女子可用稚童代为接触。
小兵闻话行礼:“是!”
不一会儿,白明旭从帐中提灯出来,身后跟着他的几个年纪相仿的手下。
他们这边的人,骆岢为首与他们交代情况。
蒋芙一向不参与这些,大致听懂他们准备带人去长安接公女便不再听,就地蹲下去闭眼休息。
她眼眶疲惫歇会儿眼睛,没想到晃晃悠悠真的睡了过去。
将要向前倾倒,脸接地时,张闵扶了她一把。
“芙芙,回去?”
蒋芙感受到他的气息,猛地清醒过来。
她睁了会儿眼睛,才答:“嗯。”
张闵要拉她起身,被她反拉住:“你不生我气吗?”
张闵顿了下,疑惑:“什么?”
蒋芙两手拉,将他拉到自己身侧蹲着,小声道:“我说你是家生子的事。”
张闵道:“为什么生气?”
蒋芙尴尬道:“因为我说你是家生子啊……”
张闵抬手蹭了一下她的脸,上面有血滴干成的一个红点。
“我本来就是家生子,你没说错。”
“但我那样说是想让你生气的。”
“为什么生气?”
“你真是!”声音没忍住大了些,她看了看别人,发现没人注意这边,继续说:“我是侮辱你呢,没事谁提你的身世!”
张闵:“你生气?为什么?”
蒋芙没忍住打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我……那时候我以为你喜欢沈听南,不想娶我。我娘让我嫁给你,我怕她提了你拒绝,我很丢脸,我故意那么说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沈听南听去了,她那么坏,拿到你面前说……”
张闵淡道:“我现在也不想娶你。”
蒋芙抬头,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不会娶你。”
“你……不喜欢我吗?”
这是蒋芙最近确定的事。他会吃她的醋,会拼命保护她,这不是喜欢吗?
张闵有些不解:“我为何……”
“可是我喜欢你。我……”
她脸上通红,眼角湿润起来:“你不喜欢我,还对我那么好?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多想?是……是我多想,你对谁不是这样,你对我娘比对我还好。我娘结交不善之人时,你也站出来阻拦,是我多想,想歪了你和我的关系。”
“你说话啊,你说我说错了!”
她到底还是没控制住音量,哭着喊出来了。
骆岢那边的人纷纷回头,惊讶看向他们。
蒋芙这时候也顾及不上脸面了,逼问他:“你说啊,张闵!”
“你说你是我的什么……”
张闵此人,一向不动人情世故的脑。他自有一番为人处世的规则,具有十分敏锐的识别好坏人的嗅觉。很多时候,他做出的表情、说出去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他从小长在情感非常丰富、一点就炸的蒋芙身边,每天都对她的情绪感到疑惑。
起初他有过着急的年岁,想要跟上蒋芙的脚步。但个人条件受限,不懂的地方他问出来,收获的是另一人的不懂。
于是他便放弃了,母亲说拿好剑守在蒋芙身边,这就是他这辈子要做的事。
眼下,蒋芙在悲伤,他便只能看懂悲伤。可她为什么悲伤?
因为他不娶她?
她想要他娶她?
那种事,她直接说,他就会做的,为什么要哭?
他是她的什么?
“你的刀剑,兵器。”
“……”蒋芙活了算两辈子,人生头一回的告白就这样落幕。
就像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往前回想,越想越觉得是她自作多情。
张闵何时说过对她有那种意思?
她自己从小准备嫁给人家,就要他回应对等的心情吗?
张闵又来伸手给她擦眼泪了。
蒋芙往后闪身:“别碰我。”
张闵的手便停在半空,依旧是一脸的不解。
“我们今天已经把话说开了,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任性,动不动冲你发脾气,误会你,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之后不会了。”
“你以后,正常给我干活就行。我会按时给你发钱,就这样吧。”
她没脸再呆下去,独身往营帐外走。
白明旭叫住她:“蒋娘子——”
蒋芙垂着眼睛回头,挥手:“再会,白将军。”
虽不合时宜,但白明旭必须说明:“娘子,方才乱战有人逃走,定是记住了你的脸。你最好先别单独行动,不然……不然张郎君寡不敌众,你们二人……”
他说得结结巴巴,像是多顾虑蒋芙心情似的。蒋芙反而被惹怒:“那怎么办?”
“娘子不如在营中将就一夜……”
他给手下一个眼神,手下走上前:“蒋娘子这边请。”
蒋芙黑脸跟着走,将在场冷眼旁观的人记恨个遍。
将人目送走,白明旭松了口气。
已然安排得差不多,他道:“明日便启程长安,公子随行,方便将贼人引出。黄力,后派去的人有送鹰回来吗?”
“回将军,尚未。”
“继续派人去看情况,事有不对立刻回禀。”
第25章 第 25 章 话中长安。
借着睡觉的由头退场, 实际蒋芙并不想睡。
她紧闭双眼,脑海里不停回现刚刚向张闵表白时自己狼狈的样子、旁边人围观她的样子、旁观人眼中她的样子。
她得看着多可怜,喜欢了一个人那么久,换来一句“为何要喜欢”。
帐篷里寂静无声。蒋芙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将眼中堆积的泪放出来。
她吸吸鼻子, 回想她为何要喜欢他。
最开始她只把张闵当小孩看, 虽然知道自己未来要嫁给他, 有了培训的心思, 但他就是小孩,她怎么会对一个小孩动心?
他小时候长得又瘦又矮, 时常帮着云姨做蒋家的活计,蒋芙主动找他,他才能跟她玩一会儿。
他干活勤快,又不爱说话揽功,因而每逢他出现,家里下人都很高兴欢迎他,他多做一点,他们就少做一点。
张闵分辨不出大人喜爱里的不纯粹,默不作声地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工作。
要不是蒋芙发现, 砍柴烧柴都是他的活。
她不许别人欺负他。
不久张闵得了机缘, 随他师父游学习武, 一去就是五年。
他回来时,已经长成高大少年了。
蒋芙挽着沈听南从廊下走过, 察觉有人盯她,抬头望进他的眼里。
她觉得熟悉,也觉得对方神情淡漠,不好再多看。
傍晚, 久病成疾的云姨将张闵带到蒋芙面前,说着托孤的话。
蒋芙心情沉重,一一点头,再抬头看张闵,他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分开了五年就陌生成这般田地。
不过很快他们就重新熟悉了。
蒋芙坐秋千,不用差使他也会推。
蒋芙出去踏青,从斜坡滑下去,他从天而降般将她及时拉住。
他会背她回家。
她睡不着了就去摇他,他睁眼也不生气。
牵手可以,拥抱可以,她趁他睡着时也悄悄亲过他。
没有沈听南故意接近张闵的事,蒋芙也许及笄后就和张闵成亲了。
那样也就没有金无尽的事,娘不必死。他们成亲以后自立门户,将娘接到他们那边去住。
他们可以有一个幸福平凡的小家。
泪不知不觉浸湿鬓角。
一切幻想消弭于黑暗。
要有“如果”也不能从沈听南那里“如果”,要从最根本的地方。
“如果”张闵喜欢她。
他不喜欢她,后面的假设便也不成立。
蒋芙深吸一口气,她太难过。
这种难过和母亲死时的难过不同。那时的难过和愤怒并发,像阴雨天灰色的海浪。
而目下她的难过,是海水淹没陆地的虚无。
她什么都不剩了。她在这世间孤身一人。
蒋芙后悔地想,她没说喜欢他就好了,起码他还傻陪她身边,她看起来没这么可怜。
她是真的可怜。
他们一定都笑她,瞧不起她。偏偏她连逃走的资格都没有。
快到天亮,蒋芙有意让自己睡过去。
第二天还要赶路,也不知有没有马车给她坐。
没睡多久,她被沈听南叫醒。
“芙芙,起来换件衣裳吧,白将军要带我们去长安呢。”
蒋芙木然起身,似乎是流了一夜泪的缘故,脸上的皮肤紧绷着,视线也有些不清晰了。
她揉眼睛。沈听南将衣服展开,粉白圆领窄袖襕衫,很柔美的一套胡服,看得出是沈听南的审美,她身上穿了一件水蓝色同样款式的。
胡服方便赶路,蒋芙一声不吭地把衣服换上,沈听南又从外面端了早饭进来。
一来一回,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换做以往,沈听南早就找话敲打她了。
蒋芙冷笑一声:“你也可怜我了?”
沈听南布菜的手一顿,无奈笑道:“芙芙说哪里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蒋芙道:“你最好真的不懂。”
就算昨晚那件事发生时,沈听南不在现场,之后也一定有人争先恐后跟她说这个热闹。
蒋芙不信她不知道。
勉强吃了点东西垫肚子,蒋芙找人要了个帷帽戴着。队伍启程,只有一辆马车,沈听南掀帘叫她,她便也跟过去坐车。
白明旭等习武之人都在外骑马。蒋芙隔着帷帽的纱帘扫了一眼,没看见张闵的身影。心中坠了一下,想他应是走了。
他本就不必图她的工资。以他的本事,想给谁做手下都能有出息。也就是他,换做其他人,一早就离她而去,怎会耽搁到现在。
坐进马车,蒋芙才发现骆岢也在。
他为啥也在?不是会骑马吗?
蒋芙想起昨晚他回头的那一眼,顿觉不自然。还好她戴着帷帽没摘,狼狈的样子不用被他看去。
他心里一定很瞧不起她了吧。她说过那么多瞧不起他的话,却连让别人喜欢她的能力都没有,可见她之前说的都是不值一提的胡话。
蒋芙索性梗着脖子面朝车窗坐。
马车内除了沈听南不时和骆岢讨论几句书中诗词外,只听到马蹄与车轱辘硌石子的声音。
一行人从白天走到晚上,白明旭下令扎营。
蒋芙实在没忍住:“长安还没到?”
沈听南道:“坐马车要小半个月呢。”
“那公子的鹰是会瞬移吗?那些杀人的精兵会瞬移吗?怎么就能从长安一下子追到洛城外杀我们了?”
她没出过远门,还不懂这些,言辞犀利。
骆岢温声道:“蒋娘子稍安勿躁,此行并非到长安城内,大约还有六七日车程。”
“先前,娘子所见之鹰是郡公府特殊训练过的猛禽,此类鸟可持之以恒辗转目的地之间,不出一个时辰便能从长安那边的据点接应,返回书信。”
“至于那些刺客,大约是观测到了鹰的踪迹,幕后之人担心所谋之事败露,在洛城附近派的杀手,他们并非长安口音。”
“你家好端端养那种鹰做什么?郡公不是没在朝中当官吗?你们是把那种鹰私用?用作什么上面?为什么你家在长安有据点?”
隔着一道白纱,蒋芙说话间神情全然看不清楚。
她的切入点太过锋利,骆岢启唇半晌,没答出一个字。
他从未想过这些。有便可用,哪有什么原因。
蒋芙又问:“长安人有口音吗?”
沈听南看了眼骆岢脸色,答道:“是官话。与我们相比语调有些差别。”
“你去过长安,长安是什么样的?”
沈听南见蒋芙还愿意说话,稍微宽了宽心。
她包扎完刀伤,白明旭隔着营帐交代了她不在时蒋芙与张闵发生的事。张闵把蒋芙惹成那样,说实在,沈听南心中幸灾乐祸。
她清楚张闵在蒋芙心中的地位。他们两人之间隔了一张诡异的窗户纸,关系融洽时,沈听南总在担惊受怕。
如果窗户纸破得天时地利人和,她在蒋芙心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名字,连恨都没必要恨。
结果事情往有利于她的方向发展,窗户纸破成了她最想见到的模样。
窗户那边的人并没有变化,是蒋芙的态度引发了两种不同结果,区别在于“我要你娶我”和“你喜欢我吗”这两句简单的话。蒋芙与张闵不懂,她却看得明确。
前半夜,沈听南十分快意。世间待她无往不利,所有人和事都向蒋芙证明,离开了沈听南是错误的选择,除了她还有谁会对她好?
施舍的好,也是好。区区芙芙,没有拒绝的资格。
后半夜,她从内心深处的扭曲淡出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忧虑蒋芙的心情。
可蒋芙就是蒋芙。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担心,哪怕遇到天大的事,哭过闹过以后,她总会为自己划一条出路。
沈听南道:“长安很繁华,屋顶上有漂亮的飞檐,街上到处都是贵女鲜艳的裙摆。在棋盘一样的街道上,你能遇到关外金发碧眼的胡人,也能遇到王侯贵族。若是幸运,在皇城附近,或可遇见天子游玩。”
蒋芙随着她的话想象,不由自主神往。
原来长安那么好。
“公子眼中的长安呢?”
骆岢没想到蒋芙还会主动问他话,短暂惊讶过后,他道:“长安有很多人。”
蒋芙哼了声:“哪人不多。”
骆岢道:“是真的……有很多人。”
蒋芙道:“是不是很多的大人和小人啊?”
骆岢愣了一下,将头避开,没有回话。
长安有很多人,巍峨的宫阙,数不尽的规矩,躲不开的眼睛。
按蒋芙的思路来看,的确是很多的大人和小人。
她总是这样敢说。
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沈娘子还在这。
马车停驻扎营。
白明旭送了吃食和御寒的衣物过来,蒋芙将帷帽摘下,从饭盒里取饼吃。沈听南被药童叫去换药,篝火附近只有他们两人。
赶了一天的路,加上早晨蒋芙没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就空了。所以手中饼凉了,她吃得依然很香。
她后知后觉产生了与昨夜不同的悔。
昨晚不说那些好了。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说断就断,她心里空落落的孤独。
蒋家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了,到最后也要分开吗?
白明旭毫不见外坐她身边,拿了张饼吃。
“蒋娘子,卖我个面子,别生张闵的气了。”
蒋芙转头盯他。
女孩子视线投在他身上,大多是娇羞与欣赏的。
白明旭头一次被女子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打量,他心里诧异一瞬,又觉好笑。
他笑,蒋芙也笑。
她说:“你哪来的面子?”
第26章 第 26 章 回归原点。
话音落下, 白明旭为之一怔。
“蒋娘子,我没面子?我记得我还救过你一次呢!”
蒋芙丝毫不落下风:“我还帮过你呢。”
一来一回也算扯平。
而且白明旭救她随手可救,她帮他的忙可是用命去折腾的,她不欠他人情。
白明旭笑开, 十分豁达接受了她的说辞。
他指头挠了挠鼻子:“娘子怎么像是生我气了一样?昨日惹娘子生气的人可不是我啊。”
蒋芙不再理人, 用力咬饼吞吃。
白明旭推推她手肘, 又点点她肩膀, 她当作没知觉。
白明旭道:“真不理人?你就不好奇张闵在哪吗?”
蒋芙当然好奇, 但她哪来的脸打听。
“我的事用不着白将军费心。”
像铜墙铁壁似的。
白明旭笑到最后,不便过多打扰, 说了句好好休息就回了他兄弟那边热闹。
夜风凉兮兮刮过脊背,蒋芙围了一件袄子,钻进帐篷。
她用叹息化解乱作一团的思绪。
张闵不是小孩子,他会自己吃饭,找安全的地方容身,根本犯不上用她担心。没了她,他还能活得更好,她不能再这样耽搁自己了。
这是失恋的最后一天,明天她必须走出来, 然后想想没了张闵傍身, 她以后怎么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她还有几十两银子傍身, 没有武力,她能守得住不惹杀身之祸吗?
沈听南换好药, 掀帘用拐杖进了帐篷。
蒋芙被她一窜一跳的身影吸引了注意,虽然很不情愿,但她或许能帮她想办法。
“到了长安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她话音发得晦涩, 僵硬中夹杂着别扭。
沈听南听到,震惊看她。
这对话太和平,太日常,她亦不甚熟练:“我……我应该会拜见公主,求借车马回洛城。”
蒋芙点头。沈听南和她不一样,她的家好好的,节外生枝以后肯定回家,她还要继续给公女做伴读。
沈听南柔声问:“芙芙有什么打算吗?”
“我可能去长安看看,合适的话,我就留在那吧。”蒋芙很不自在,可她境地很惨,除了眼前这个死对头,她没有别的说话的人。
“不回洛城了吗?”
“嗯,以后可能会回,但这两年,我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住着。”
她摆弄了一下背包,里面有母亲的骨灰和六十五两白银。
骆岢说他们的目的地不在长安城内。到分道扬镳时,她便花钱雇车赶路去长安。
“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做什么?”
沈听南观察着蒋芙尴尬的神色,怎么会有人将情绪这么浅显地表现在脸上,让她都情不自禁跟着为难了。
“女子一人在外自处不易。你独自生活,会有许多觊觎你财色的男人出现搅扰你。即便同为女子,也丝毫不吝啬害你谋利。”
蒋芙低头嗤笑:“世界这么大,竟容不下我活着吗?”
沈听南道:“若是我,可自荐为女子教习师父。芙芙没有一技之长,选择嫁人依附……”
“我去死算了!”
怒喊一声,蒋芙飞快解下外衫钻进被窝。
又是半宿没合眼。
她在脑内想了许多种可能。
买房子被骗钱,房东跑路。
买房子被发现是女子独居,丑恶狗男借机骚扰。
买房子被发现是独居,不讲理的邻居们欺负、偷盗。
去茶馆等场所工作,不收女员工。
入职成为女员工被老板骚扰/恶意扣
钱/发现独居尾随回家/被客人欺负。
——脾气上头和别人吵架挨揍被打死。
“……”
蒋芙从被子里坐起身穿衣服。
张闵没有她能不能好好活下去不重要,她没了他肯定活不成。
临时的营帐外夜深人静,是个适合道歉的好机会。
蒋芙踮脚走出帐篷,将帘子轻轻放下去。
皓月当空,雪白的光落了一整片空地。
蒋芙仰头望了一会儿,心里认同了自己就是可笑的。
可笑怎么了?她宁愿窝囊地活下去,也不想有那些种死法。
她移步往篝火明亮处,试图寻找白明旭的踪迹。
他知道张闵在哪,不然不会那么跟她说。
蒋芙告诉自己,脸皮虽然是肉,但有的时候也可以是铁做的。
身后一阵凉风吹过,蒋芙缩了下脖子,紧接着是熟悉的气息。
“你在找我?”
她脚步一顿,意识到是谁,眼眶里堆积了滚烫的液体。
无声消化了这些,她做好心理准备,转身说正事。
“对不起。”
张闵在月光下静静看她:“为什么?”
蒋芙努力笑一下:“因为……我之前说了奇怪的话。你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吗?”
张闵没有一丝犹豫点头:“好。”
蒋芙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那你还能和我一起生活吗?就当普通的朋友,家人,我有点离不开你……”
张闵依然果决:“是夫人的要求,我一直和你一起。”
蒋芙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到,眼前的青年是母亲给她留的最宝贵的遗产。
她一下子开阔了,虽然还是难受,但这种浅薄的难受比不上对安全忧患消除的轻松。
“那结束这些事以后,我们还是去光州!不过我们可以去长安玩几天,你想买什么我都会给你买的!”
“多谢。”
蒋芙喜悦地擦了擦脸:“太好了。”
她道:“我其实,这几天心里都不太舒服,你能最后抱我一下吗?就一下……”
掩饰的说辞没说完,张闵已将她揽入怀里。
蒋芙放肆自己呼吸他身上令人心安的皂角气味,将头落在他胸口,手臂紧紧扣住他的腰。
从今以后,就是朋友了。
解开了心结,蒋芙像以往一样跟他说话。
“你昨天都去哪了?我一整天都没看见你。”
张闵道:“你生气了,为了不让你更生气。”
“所以是去哪了?”
“树上。”
“你一棵树一棵树跳吗?”
张闵思索一下:“嗯。不能离你太远。”
蒋芙笑了一下:“好像猴子。”
她想起了以前,也是这样,张闵惹了她生气,就会回避到她消气为止。他不知错在哪,道歉也只会让蒋芙更生气,回避是最好的方式。
他完全没懂他们那天的对话算什么。
蒋芙安慰自己,虽然表面上她需要张闵更多。但他显然是脑子有点问题,有她在也能帮他一些事情,她并不是没用的。
“你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饼。”
“谁给你的?”
“将军。”
“你跟他关系好像不错?”
“没有。”
蒋芙拍拍他肩膀:“他好像挺赏识你的。”
话锋一转,眼睛也眯了起来:“不过你不许跟他干,记住了吗?你只能跟我干。”
张闵眼中清若月下潭水,有一丝淡的笑意:“记住了。”
蒋芙看了眼天色,距离亮天还早。
“我回去了,你也睡一会,明天也要尽全力保护我,知道吗?”
“知道。”
蒋芙对他笑,很柔和的一张笑脸,月光下皮肤白而细腻,像很甜的那种小点心。
张闵心口发紧,感到一阵刺痛。
无伤大雅的痛,时常在他身上出现,不消一刻就会恢复往常。
今夜,他似乎发现了一点规律。
他尝试回想蒋芙的脸,刺痛果然出现。从心间蔓延到十指,勾起一股酸苦,片刻恢复正常。
他从衣襟上捡了一根头发,发质柔软,是蒋芙的。
有风吹过,发丝从他指尖飞走,在月光下失去了踪迹-
蒋芙放下心结,终于有了休息的心思,动辄在马车上睡一天,直到恢复精神。
经过城镇,她掀帘朝车外看。
队伍前方,白明旭用手牵着马,经过小贩,不时停下看看东西。
不知看中了什么,他掏钱笑呵呵买了,回头无比精准地盯到蒋芙的眼睛。
蒋芙倏地松手,车帘在眼前挡住。
和她担心的一样,几秒后,随着脚步声袭来,车帘被白明旭一把掀开:“蒋娘子,送你好玩的!”
蒋芙顺着他手看,是一个鲤鱼造型的物件。
她感到奇怪:“你送我东西干什么?”
白明旭明眸皓齿对她笑:“娘子不是跟我生气了吗?我来送东西赔罪。”
蒋芙沉默片刻:“我其实每天都跟别人生气,你不用这么在意,放着不管等我有事会去求你的。”
她刚破了面子跟张闵求和,眼下正是自我厌弃的时段。
白明旭把木头鲤鱼放到蒋芙手里:“娘子真会说笑。”
蒋芙看那只鲤鱼:“这是什么?”
“哨子,娘子闲来无事吹着解闷玩。”
还挺有趣的。
蒋芙问:“将军对每个生了气的女子都会如此赔礼吗?”
白明旭道:“自然啊。”
她将哨子握在手里,微笑看他:“那你要小心以后找不到媳妇。”
白明旭来了兴致,扒着车窗不走了:“为啥为啥?我还真没媳妇呢。”
蒋芙道:“因为将军你没分寸,喜欢你的女孩看见你为人,再怎么喜欢都得考量考量。”
沈听南柔声笑了一下,插入他们的交谈:“将军莫要和芙芙一般见识,她幼时在家中无拘束惯了。”
蒋芙听她给自己兜底,便不再说了,摆弄手里的鲤鱼哨子。
白明旭倒是意犹未尽:“沈娘子莫要如此客套,同行一路,咱们几个可算朋友了!我是真心想讨媳妇的,向上又无长辈,好不容易有小娘子愿意提点。”
“那个……芙芙!你再多说两句!”
骆岢咳了一声,放下刻本:“明旭,车不好一直在路中停着,手下人都在等你。”
白明旭笑看他,“哦”了声。
第27章 第 27 章 公子友人。
他在“哦”什么?
骆岢按在刻本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心头直冲一股烦躁。
蒋芙将哨子攥手里下车:“不吵公子了。既然将军一心向学,我教你一些,这小东西就当作学费了。”
白明旭最后看了骆岢一眼,从善如流:“多谢娘子啦。”
蒋芙离开以后, 车厢氛围极其压抑。
向来挑起话题的沈听南一言不发, 沉默盯她那双伤腿, 似乎在暗恨什么。
骆岢又翻了两页他的刻本, 将本子放到一侧, 也下了车。
没有蒋芙在,他与沈听南孤男寡女共坐一辆马车并不合适。
秋仿佛是一夜袭来的, 道旁的古树落了枯叶,景致一片萧索。队伍终于穿过了集镇,白明旭重新上马,蒋芙也折返,远远就看见骆岢在车旁漫步。
他身量在男子之间亦算高挑,人又清瘦,周身散发着空灵之感,路过的人都站在原地将他呆望成背影。
真是好大的排场。
蒋芙心想,他该庆幸身份高贵, 如果生在平常人家, 他不一定有沈听南好过。
如此想来, 她容貌中庸反而是一种幸运。
普通人,永远是最庞大、最安全的一个群体。
蒋芙上了车, 沈听南迎面笑盈盈瞧她,那笑意味深长,令她轻车熟路燃起怒火。
“沈听南,把你的嘴给我压下去。”
“芙芙和白将军聊得可开心?”
“关你什么事, 你那是什么笑?”
“是恭喜芙芙回来的笑。”
骆岢再上车,撞见的就是这两人对峙的场面。
“滚,狗屁恭喜!你笑话谁呢?”
“无缘无故,我怎会突然笑话你?”
“我哪知道你犯什么病?别在这跟我装模作样,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跟你打架!我已经一点都不想理你了!就算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也给我憋回去,这趟行程结束,咱们这辈子都不用见了!”
“……”
恭喜个毛,以为谁都和她一样眨眼的功夫八百个心眼?
蒋芙厌恶瞪她,一把掀开车帘,和方才要上车的骆岢面对了面。
“让开!”
骆岢沉默侧身,给她让出下车的空间。
蒋芙跳下马车,猛然凑近他:“光风霁月的无双公子还偷听啊。怎么样,好听吗?你也喜欢听我说话?”
骆岢垂眸道歉,距离过近,他耳廓发热:“我并非有意……”
蒋芙毫无预兆拉住他手,故意给掀开车帘的沈听南看。
她低声威胁:“敢甩开我就告诉别人骆岢公子最喜欢偷听了!”
骆岢动作一僵,停在了挣扎的第一步。
沈听南目光冷幽盯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姣美的面容褪去最后一丝温度。
车帘缓缓落下,蒋芙也将骆岢的手甩开,带头钻进了车,还做戏帮他撩了把车帘。
擦身而过,骆岢的肩饰勾到了蒋芙的发髻,兰花坠嵌入乌黑发丝中。
“啊!”
蒋芙歪头跟他动作,“你刮到我了!”
她低侧头瞪他,像在质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骆岢尴尬地回手,想帮忙解,却牵动了肩饰,蒋芙吃痛:“你别动了!”
她喘了口气:“那个谁,沈听南,你过来帮个忙!”
沈听南低眸瞧她的暖玉镯,光照在上面映着明朗的泽润。
蒋芙还没清好的火气又上来了:“你听不见吗?过来帮个忙!”
摆弄镯子的手停下,沈听南声音柔软道:“我听见了。”
“可芙芙不是说再也不理我了吗?这辈子都不用再见了吗?我以为要恩断义绝了,怎么现在又主动叫起我了?”
蒋芙沉默。
她用了重力气握住骆岢肩上坠的那条兰花链,硬将它从发髻里拽出来,扯断了好些头发。
疼的人是蒋芙,沈听南却率先落下眼泪,将头别开,再也不看。
一直到天黑歇脚,两人都未说一句话。
骆岢将肩饰卸下,收进匣子里,第二天衣着朴素地加入了骑马的队伍。
蒋芙趁着行车间隙一把抓住他袖子,小声道:“你给我坐回来!”
骆岢道:“为何?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娘子莫要拉拉扯扯。”
蒋芙另一只手也扯上去,袖子快要展平:“你坐回来!”
“为何?”
“坐回来!”
骆岢叹了口气:“娘子说了伤人心的话,不想去挽回吗?”
“还是说,对娘子而言,总角之交的情谊也不过如此?”
蒋芙面无表情:“你是真的看不穿还是在跟我装?这事是我错了吗?是我先开的头吗?我有不分青红皂白找过你茬吗?为什么一发生这种事,所有人都觉得我错了?”
她将他袖子松开,往马车方向走。
骆岢追上去,回拉她的袖子。她穿了女子胡服,袖口很窄,隐隐约约碰到皮肤。
“我坐回去。”
他温声重复:“你别难过,我坐回去。”
蒋芙将他甩开:“我才不难过。”
骆岢回到了马车之中。然气氛压抑,他倍感煎熬。
就这样到最后一日,已经能看见皇家猎场,蒋芙背行李包下车,仰头找张闵在哪棵树上。
白明旭道:“娘子莫要着急走,杀手的事还没着落。”
蒋芙道:“你们在这,他们该杀就杀了,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能走吗?”
白明旭笑出声:“哇,不愧是芙芙,你真敢说啊。”
“别那么叫我。”
“哎,娘子,你之前不是还想见一眼公女吗?沁儿怎么说也是为了娘子才出逃的。”
蒋芙敏锐道:“你为什么跟我纠缠,有什么目的?”
白明旭揽她肩膀:“我这不是寻思有人想你留在这嘛。”
他说着,瞟了与宫人交涉的骆岢一眼。
蒋芙却会错了意,看到同方向和药童说话的沈听南。
“你喜欢自己去追!别想从我这找什么方便!再说最后一遍,你这么随便碰女生,等着独身过一辈子吧!”
“不碰了不碰了!”白明旭连忙撒手,“娘子可不要胡说啊,明明是你喜欢他。”
蒋芙被他恶心到:“你才喜欢她呢。”
“你喜欢他。”
“你喜欢她!”
“你喜……”
蒋芙无语:“幼稚!我要走了!”
白明旭抱臂笑看她背影,被张闵用目光“刺”了一下。
“芙姐!”
蒋芙脚步一顿。
她问张闵:“我幻听了?”
张闵道:“有人叫你。”
“芙姐——”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蒋芙回身,刚好被香香软软的骆沁抱在怀里。
“沁儿找到你啦!”
蒋芙心中一甜,惊喜摸了摸她的后背:“沁儿?”
“你……”
那边沈听南阴魂不散出现,拍拍手,叫小孩似的:“沁儿,快过来——”
骆沁于是像风筝一样飞过去:“听南姐!”
中途被亲哥掐断提线。
“骆沁,给我过来。”
骆岢极少外露过这般严厉的神色,因此骆沁一听到他的声音,脖子就往下缩了。
“哥哥……”
“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从家里偷跑出来?”
他要气冒烟了,神情冷凝,便有着别样的美貌。
骆沁低头:“胆子自然是娘给的呀,哥哥不要问我这种问题,沁儿没见过娘,很伤心的。”
“少卖可怜。”话是这么说,但骆岢显然较之前温和了一些。
“妹妹,以后万不可如此行事了。你想去哪里,大可与我或父亲言明,家里会安排你的行程。你何必独自冒险,你可知你要出了什么事,哥哥也活不下去了!”
“哥哥……”
骆沁哭道:“沁儿错了,哥哥好好活着。”
骆岢拿她这副可怜样没辙,叹息着拿出帕子:“星星呢?”
“在……在那边倒立着,说是向哥哥请罪……”
骆岢冷声道:“那便让她立着吧!”
“呜啊!哥哥!你饶了我们吧!”
“还哭?”
“不哭了不哭了!”
蒋芙有些思念骆沁,没着急走,想着等骆岢训话结束跟她告个别。
没想到这一耽搁,那头又来了人。
魏如因跟在和她十分相像的男子身边,端着公主气派出场。
在场的人一愣,纷纷下跪行礼。
“拜见陛下!”
“平身罢。”
天子笑看骆岢:“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妹妹那么可爱,怎么忍心骂哭的?”
骆岢恭敬回话:“搅扰陛下清净,还求陛下宽恕。”
“好啊,你在我这边住一段时间,我就宽恕你。”
魏琪亲自将骆岢扶了起来,拍拍他肩膀:“有些日子没见,就当叙叙旧。”
骆岢并无官职在身,是个闲人,没有拒绝的理由,摆出感激的架势应声。
魏琪顺手摸了把骆沁的头,骆沁眼睛晶亮瞅他,他手顿了一下,又摸了摸。
“你的朋友们也都一起留下吧,远路而来,没有扫兴的道理。”
白明旭带头叩谢圣恩。
蒋芙跟着他们又是一拜。
骆沁安然无恙,杀手的事也像解决了,她在脑子里构思长安的图景。
天子离开,骆岢兄妹跟随。
蒋芙没了告别的机会,虽然遗憾,但也没什么执念。她收心和张闵一起往长安城的方向走,被羽林军拦住:“陛下有令,已为公子友人安排住处。”
蒋芙道:“你们认错了,我不是他友人。”
对方不为所动:“天恩浩荡,娘子不要不识趣。”
这些人训练有素,表情天衣无缝,看不出什么缘由。
她回头望白明旭,后者抱臂靠在他们来时的马车上,察觉她视线,对她笑着招手。
不对劲。
第28章 第 28 章 暗潮涌动。
“什么情况?”
蒋芙将白明旭拉到避人耳目的地方, 质问他们不能离开的原因。
绝对不会只是要留骆岢的朋友在长安游玩。
白明旭道:“还记得我托娘子办的事吗?”
“记得。”他指的是金府的事,蒋芙正了正色,“和那个有关?”
他颔首,一贯轻松明快的脸上多了几分肃穆。
“恕我与娘子坦言, 此事关乎江山社稷, 事未了结, 娘子最好哪里也不去, 就待在长安城里。这也是陛下仁慈, 为娘子性命做的一份保障。”
蒋芙琢磨:“和郡公府有关?”
白明旭并不意外她想到这里,骆岢兄妹也被留在天子身边, 结合他提供的时局,此结论并不难猜。
但回答与否就是他的事了。
蒋芙只当他默认,如果她说错了,他不会是这种态度。
“打从一开始,公女夜逃是不是就是你们的布置?沈听南是你们的人?”
“哎,不是。”
“那便另有其人。”蒋芙冷笑一声,“我现在在别人眼里,估计都算是你们的人了。”
她顿了顿,算账一样:“洛城外的那些杀手, 也是你们的安排?”
“不让我和张闵走, 是怕我们落在背后之人的手里招供出什么, 在你们准备好之前打草惊蛇?”
白明旭笑道:“娘子思绪缜密,令在下叹服。”
他不正面回答, 蒋芙便不知哪些推测是准确的,还好她不好奇,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从金无尽事件结束,她渐渐察觉想从这场漩涡中脱身很难。
“我会死吗?”
“怎会, 娘子不日便能得到封赏。”
“我不要封赏,你们这个事我不想参与。”
白明旭无奈:“娘子,长安不好吗?”
蒋芙眼睛眨也不眨盯他:“白明旭,我当你是个好人、相信你才跟你问这么多。拜托你和我交底,真不能放我走吗?”
白明旭叹了口气,也拿出相应的真诚对她:“你走了会有危险,这次是真的。娘子可知,换做沈娘子或者其他人,他们就不会着急脱身,而是把握住这次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再做一些别的什么事。”
蒋芙道:“可我不想时时刻刻拿命去冒险,你给我指一条明路。”
白明旭遗憾道:“不冒险便守成,你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安心享受公子友人的待遇吧。”
他想了想,笑道:“还有,公主面前,就别和沈娘子吵架了,心里郁闷就多和公女在一起玩玩,沁儿还挺喜欢你的。”
结束与白明旭的对话,蒋芙身心俱疲地找到张闵。
“走不成了,先听从安排住下吧。反正咱们也约好要在长安玩几天的。”
有地方免费吃住,多留一段时间不是不行。
反正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对于整件事,就像金府的下人对金无尽的所作所为一样,只知道其中手法,不知背后隐情和最终目的。
总之就是皇权与某种力量的抗衡。
洛城的郡公府在长安有据点、训练有素的鹰与军队,可以称之为一个不属于天子的特务机构。就算没有金无尽事宜牵扯,天子也该早就在心里忌惮。
将郡公一双儿女扣在长安,就有威胁的隐喻,只看郡公是白明旭所说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中的哪一环了。
不过那些与蒋芙都没太大关系,她不具备穿越者的优良素养,所以也不去奢望不符合实际的雄心壮志。能在这个时空活到寿终正寝,就是她的成功-
正值天子秋狩,祭祀先祖。
魏琪没在猎场玩够,还不想回大明宫中。骆岢来了,他便在猎场附近的华清宫设宴款待。
蒋芙暗中观察,天子对待骆岢与在洛城时并无分别,依旧是调侃里带着深厚的宠信,看不透是装的还是真心的。
沈听南到宴以后便随魏如因落座,同席之人还有与蒋芙有过救命之恩的文王。
想到这里,蒋芙睨了沈听南一眼。对上视线,两人都没有闪躲,隔着席位长久注视着彼此。
其实小时候那段时间,她和沈听南是真的相处不错。
沈听南早慧,蒋芙与她相处比和同龄小孩相处轻松,说什么她都懂,还很聪明,能把她随口提的事办得很漂亮。
如果当时沈听南肯为她背后说的那些贬低之辞向蒋芙道歉,说她跟她姐妹那么说是为了面子,蒋芙会原谅她的。当时不原谅,后来也会原谅。
沈听南无作为,可能觉得没必要吧。何必为了一个没出息的蒋芙浪费自己的尊严。
断也就断了,蒋芙不是想不开,她自己在原来世界也不是没有断联过的朋友。
可断了以后,先是张闵,后是母亲。沈听南在她的生活里处处找晦气。
她就是瞧不起自己,蒋芙清楚,沈听南肯定自以为谁能跟她做朋友就是恩赐谁,蒋芙凭什么生她的气,几句话而已,应该懂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相处下去,哪来的资格闹翻?
于是她夜以继日地纠缠不休。
可真的遇见大事,她是能像正常的朋友一样拉蒋芙一把的。
蒋芙自问,如果是沈听南遭遇了那些,她会出手相助吗?
答案鲜明。她没她那么多的人脉,但总归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所以这算什么。
同样恩断义绝的话,蒋芙这些年来说过无数次。怎么就这一次她反应这么大?还不是有骆岢在场,她想演绎重情重义的人设。
这样相持也好,免得在别人面前,她还要假惺惺凑过来表达亲昵。
最好是借着这次情绪,她们真的恩断义绝,再也别见了。
男女同宴,骆岢自然坐在骆沁上位。蒋芙所在的地方便仿佛有群狼环伺,视线盯得人吃不下饭。
骆沁瞧出了蒋芙的疲惫,左右看看,拉着蒋芙起身。
“陛下,你和哥哥好好聊啊,沁儿去外面透透气!”
“去吧,叫护卫跟着。”
“多谢陛下!”
蒋芙跟着行礼告退。刚一出门,扑面而来的秋带着清凉的气息,胸口沉积的憋闷随风消散。暗蓝色的暮前,骆沁用脱离她年龄的成熟与宫人交涉,回来欢欢喜喜牵蒋芙的手。
“芙姐,我们去围园看小鹿呀。婴儿大小,被洗得可干净啦,乖巧又听话!”
她说得绘声绘色,蒋芙也被感染了情绪,捋了下被风乱吹的发丝:“好啊。”
她们在宫人的引路下往围园的方向走,一路都是骆沁甜软的声音,她跟蒋芙报备来了长安这边都做了什么。
蒋芙听着,心又沉了下去。
如果洛郡公真的在阴谋里担任了一个不小的角色,天真烂漫的骆沁,下场又会如何?
黑蒙蒙的时候,蒋芙抱到了那只乖乖听话的小鹿。它浑身毛茸茸的,还没有鹿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像只小猪。
“好可爱!”
蒋芙兴奋地呼出声来,用脸去贴小鹿的头和后背。
骆沁看她喜欢,也美滋滋开心。
“芙姐,这边还有一只小老虎呢!”
宫人在墙边点上了灯,就着灯光,蒋芙依次看了老虎、豹子、狐狸的幼崽。
她没问哪来这么多幼崽,显而易见,是天子及近臣狩猎过程中掠夺的。
蒋芙问:“沁儿,你喜欢父亲还是兄长?”
骆沁嘿嘿笑:“我都喜欢啊。”
蒋芙便不再说话。
告诉她有什么用,自己所知也非全貌,惹出了事端要比所有人死得容易。
骆沁搂她手臂:“那芙姐喜欢沁儿还是哥哥呀?”
“当然是你。”
“呀,沁儿也喜欢芙姐。芙姐,你要是给沁儿做嫂子就好了。哥哥大了,我想把他嫁给你呢。”
蒋芙笑脸淡了几分:“这还是算了,我怎么配得上公子,能被你叫一声芙姐我就很开心了。”
“芙姐这些日子变了好多。”
“我也在长大啊。”
骆沁让宫女把小狐狸放回窝里去,两人漫步往回走。
“沁儿也长大了。”
“是啊,长高一些,才过去多少日子,真快。”
“沁儿也有喜欢的人了。芙姐,怎么办呀。”
蒋芙还浸在轻松的闲聊中,骤然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惊讶看骆沁的神情。
她眉眼静美,已有了少女思慕的情态。
是不是太早?
蒋芙反应过来,她在这里的年纪也没到十六,却是成年的资历了。
她总是忘记年龄,或者说身边的人都看不出年龄,唯有骆沁保留了孩童的纯真,让她能把她当作孩子看待。
然而大户人家十一二岁已经开始议亲了。
蒋芙没有打听是谁,有随行的宫人及护卫,最好不要谈太深的东西。
“沁儿打算怎么办?”
“唔……不敢跟哥哥说,也许就憋在心里一辈子了吧。”
骆沁抬眸看蒋芙,眸色比月色温柔。
“所以我好敬仰芙姐,喜欢哥哥,就做了喜欢哥哥要做的事。你那样赤诚,所有人看了都想成全你的。”
实际上,是所有人看了都想笑话她才对。
蒋芙没有否定她,而是拉住她的手,说:“有意中人是很好的事,也不用非嫁给那个人不可,可以先谈恋爱试试。”
“谈……恋爱?”骆沁咀嚼这几个字,“好热情的话,我脸都要红啦。”
“你先看看他的意思,如果也喜欢你,你就也告诉他你的心意。你有所顾及,那人必定也有考量,能被你喜欢的人,定然不会叫你难做。先将情意通了,没事拉拉小手,聊聊天,都是无伤大雅的事,你心情却会好很多。”
第29章 第 29 章 幕后风云。
路的后半程, 骆沁静静思索,已然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回至宴外,人都散了,骆岢手里搭着骆沁的披风, 到跟前给她披上。
蒋芙住处与郡公府的人分在了一起, 默认一同归程。
张闵不在, 他被白明旭找去不知做什么, 事先征求过她的意见。因为在天子的地盘上, 又有那么多大人物在,不可能有人想对她动手, 所以她答应得很痛快。
而且张闵能交到朋友是好事,白明旭也算个好人,只要他不撬她墙角,一切都好商量。
风一股股的凉,蒋芙忍着没抖,到底瑟缩了下。
骆沁看在眼里,要求哥哥:“你把披风给芙姐穿嘛。”
骆岢看了蒋芙一眼,她本就瘦小,萧瑟的夜风里更显脆弱。
他耐心教导:“男女有别, 衣物不可随意混穿。你若担心, 就将你的披风给娘子, 哥哥的披风给你穿。”
骆沁自然应声。
蒋芙微笑着接受了骆沁的好意。
然而骆沁却用骆岢的披风裹住了她们两个,将她的披风给了哥哥:“怎能让哥哥一人受冻啊。”
虽未明言, 但被小姑娘拢进带有清淡兰花苦香的披风里,承接到前人的温度时,蒋芙就明白了她的用心。
哪怕无法两情相悦,能这样错位挨着喜欢的人一下, 心里也会好受些。
这是真正动情过后,少女独有的情思。
蒋芙感到暖心,除此以外,还有庆幸。
还好她不喜欢骆岢,不然人生要比现在还苦。
不过,骆沁到底喜欢的是谁啊?
这天夜里,蒋芙睡得很早。
但有些人没有睡。
沈听南以赴公主约的名义等在芙蕖湖畔,她披一件青白色的斗篷,无人之时眉眼冷淡无情。
身后传来带着病气的咳嗽声。
她顿时像从画中活过来的仙子,面容柔情款款,回身朝文王行礼。
魏璟回以笑:“许久不曾见娘子了。”
沈听南但笑不语,做出一副女儿家羞涩的姿态,不动声色与他隔开了距离。
魏璟又咳了一阵,拿帕子抵住口鼻。
他声音虚弱:“娘子近来可是有烦心事?”
沈听南摇头:“殿下为何如此发问?”
“自然是想为你排忧解难。”
沈听南心中哂笑,谁能解她的忧,她的难。
“我是娘子的难处吗?”
她指尖一颤,冷不丁抬眸,便对上那双独属于皇家的凌冽凤眼。
“殿下是我的……好处。”
魏璟笑了笑,笑意消散,眼中有些忧伤。
“我知你心意,不会强求你。本也无多少时日可言,死后又没有能庇护你的钱权,我不会硬拉你受苦,断你的前程。”
沈听南沉默看他,也许是近日变故堆积,让她对假面的存在感到疲惫。听到这些剖白的话,她笑不出来。
骆岢到底为什么会被蒋芙打动?
文王又为何会喜欢上她?
举案齐眉,名垂青史,一世富贵荣华的期愿终究飘远了。她处处做到最好,几乎拼尽全力,为什么还要落得这个下场?
是她错了?
她当初不该招惹蒋芙,让她们之间结下梁子,以至于后来被搅乱所有计划。是吗?
但。
沈听南苦笑:“殿下说什么呢,是听南身份低微,无法与殿下相配。”
魏璟与她隔得不近,很有礼数分寸,是她的倾慕者里最安分、听话的一个。按常理,能嫁进天家便是举世难求的福分,但这人许不了她未来。
她的人生必须算计着过,才能一天一天过下去。
她和蒋芙不一样的。
猎场外百里,白明旭抖了抖嫣红裙摆,一脚踩上伏地之人的脊背,笑嘻嘻道:“爷美吧?”
那人用力挣扎:“你这杂种!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咻”的一声,一把青铜空心剑刺进他头顶的石板,几乎贴着他的发冠。那人就此住嘴。
白明旭赞道:“好剑。”
踩得力度加大:“你也好贱,崔七郎。这么喜欢人妻?街上走过一个挽着男人胳膊的姑娘你就抢?还摸我屁股!”
他踹了几脚,解气了把人拎起来,搭了张闵的肩膀:“走,审人去。”
张闵不动:“事已办成,我先走了。”
白明旭连忙叫住他:“你走什么啊,功劳在后头呢。”
“不用。”说话的功夫,人已经窜出去老远。
白明旭在原地愣了会,笑开,叫出黑暗中的手下一道把人领走。
这世上还真有饭端到嘴边不吃的人。蒋娘子与张闵,这两人都挺死心眼的,有什么不敢的呢,胆子不大,如何成家立业?
将崔七押入刑房,白明旭转了转手腕,坐在侍从及时呈上的椅子中。
再抬头,人已经被架起来了。
崔七郎双目赤红,快要冒火,灯光下认出了他们:“白明旭!你快把我放了!你……!”
刑具用上,他再没空放狠话,光顾着声嘶力竭地惨叫。
“你爹给你的东西在哪?”
“啊!!——什么、东西?”
“送往洛城的手信。”
“没有!没有那种东西……啊!”
“嘴真硬,拿针来。”
“啊!!——”
蒋芙半睡半醒,听到外面有许多鸟在扑腾。
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毕竟这是皇家猎场,有许多野兽。
她转了身,往上提了提被子继续睡,明日还要陪在骆沁身侧,有许多人来寒暄,总得打起精神应对。
朦胧间有人来她床前,将她忘摘下来的簪子拆了放在枕边。
不用睁眼,她也知道这人是谁。
“你回来了?”
“嗯。”
“你们玩什么了?”
“抓人,打护卫。”
“唔……”蒋芙伸胳膊晃了晃,在半空中摸到他递来的手。
“我就知道白明旭看上你了,想让你跟他卖命,背着我给你好处。你不可以跟他走……不对,你可不可以不跟他走?”
“我不会跟他走。”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蒋芙安心笑了,松了手。
“谢谢。你早点睡吧,我也要睡了……”
上次闹脾气以后,蒋芙比过去温柔很多。
但张闵感觉到了
,她在一点点疏远自己,从他的身边走开。
无碍。
他想,她就算离开,他也可以跟着她,保护她安全,这一点没变,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
翌日,天子带金吾卫去猎场狩猎,贵族男女随行。
蒋芙不会骑马,主动留下。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劝骆沁不用管她,尽管去玩,结果没用上,骆沁很抱歉地一步三回头,跟在她哥哥身边离开了。
于是她就成了一个人,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出去晒了晒太阳。
跟随的侍女带她在华清宫里闲逛,每到一处建筑,蒋芙就问侍女来历,像去了景点旅游似的。
逛得久了,蒋芙体力跟不上,侍女主动为她找茶水,她就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歇脚。
不远处便是那晚骆沁带她去的围园,她打算侍女回来以后再去那里看看小鹿和小老虎。正想着,便见有女眷从那头被宫人们簇拥着出来。
女生多的时候娇笑起来是很好听的,蒋芙与她们不熟,也不太想招呼着说话,便将头转向湖水那边。
她看到了湖旁的石碑,这湖叫“芙蕖湖”,刚好她叫蒋芙。
“呀……”
声音响在附近,蒋芙后背一僵,到底躲不过了。
她换了张笑脸,也装作惊讶地回头,站起身:“是我失礼,见过诸位娘子。”
女孩们纷纷回礼。
“好客气的人,我在公女身边看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娘子?”
蒋芙道:“我爹去世了,如今已算不上官身,因之前做过公女伴读,才有今日游玩之幸。”
听她说完,同行贵女心里对蒋芙身世有了衡量。能给洛郡公的女儿做伴读,应是洛城本地的书香门第,纵然如今零落,也是可敬的。
带头的女孩找了地方坐下:“今日碰见便是有缘,多少人随着陛下狩猎去了,独我们留在这芙蕖湖畔,不妨就在一起聊天,娘子以为如何?”
蒋芙自然答应。
她挨得离蒋芙近些,一帮人闲谈了几句风雅,归到正题。
“娘子,你给公女做伴读时,是不是时常能碰见公子?”
“我没做几天伴读,家里就出事离开了,并没时常碰见过。”
她这样说,几个围着她的女子反而露出满意的神色。蒋芙到此看出,这些人围着她并不是她看着有多友好、多值得结交,她们都是为了骆岢才在这与她周旋的。
“娘子,公子可与你说过什么话?他说话时会看着你的眼睛吗?对视时是什么感觉?”
蒋芙道:“说过几句,说话时他会看你的眼睛,感觉倒没什么。”
“那娘子第一次见到公子的时候呢?什么心情?”
蒋芙回想了一下。她第一次看到骆岢觉得他很能装,但这个说了她们一定会生气。
“没什么心情,也许和娘子们心情一样。”
“娘子是不是可以随便和公子说上话?”
“能,这几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有什么事要帮忙,都可以找我。”
几个女孩便脸红了。
“不成,我听说过,公子从不收女子东西的,有时候示弱在他那都没用。”
“对,我之前淋了雨,他刚好在,都不肯说一句伞给我用。”
蒋芙感到奇怪。骆岢原来这么吝啬,那她们喜欢他啥?
第30章 第 30 章 无妄之灾。
身侧女子看出她在想什么, 手帕遮嘴朝另一人笑。
“娘子若以为公子小气便错了,他是不想平白给女子希望,让我们年华虚度呢。”
蒋芙配合笑笑,心中不以为意。
长相好的人, 总会比普通人收获更多善意和耐心。但实际上, 骆岢很有可能只是懒得处理那些恋慕他的女子带来的麻烦, 所以在最初就不去给幼苗破土的机会。
不知几炷香的时间过去, 女孩们的话题还在围绕骆岢延申。
“我觉得做兄长的男子都会呵护人。”
“是啊!我阿兄就天生知道要珍惜女子, 对我嫂嫂可好。”
“公子是不是对小沁很好?我都看见了,处处关怀备至, 如果小沁不是他妹妹,我一定嫉妒死了。”
蒋芙答:“的确很好。”
不管为人如何,骆岢对妹妹确实没得挑。
“真不知道往后哪家的女子有这般福气。”
“他最好不娶妻了!”
“你真坏哈哈。”
“这次没见成公子披发。”她对蒋芙说,“你不知道,公子披发堪称倾国之色,犹如春风拂嫩柳,绿意韧摇绕……”
“绵姐姐好诗啊!”
“好诗好诗!我回头要找纸笔誊下来!”
“好遗憾,我还没见过!公子为什么不半披发了?是年长的缘故吗?”
蒋芙心想:他就是因为臭美,半披着头发, 才被杀手砍断一半, 现在长短不齐, 哪好意思再在人前展露。
“公子也不知配的什么香。”
“是!我就忘不了那香,恨不得陛下天天摆宴, 哪怕从他身边经过说不上一句话,我也想沾沾他身上的味道。”
“除了公子身上,我再没闻过那种兰香了。”
女子们各自遗憾怀春,一阵沉默。
蒋芙填补空白:“你们可以问问他怎么调的, 不就搭到话了?”
女孩们羞涩:“娘子,香乃隐秘之物,怎能随口问不相干的异性呢。”
蒋芙梗了一下。
原来他们这时候的人还真有这种讲究,上次听到这般辩论还是骆岢讲给她的。
微微出神,亭下有脚步声经过。亭里的女孩子们热切与她们招呼,极其热闹:“公主殿下!沈娘子!来和我们一起聊天啊!”
沈听南在明光下抬头,柔柔对她们一笑,随后眸子定格在蒋芙身上,停顿得久了,显得别有意味。
蒋芙看到身边的侍女端着茶水在不远处踌躇,便站起身:“我的侍女在等我,先与诸位告辞了。”
她旁坐的女孩有些不舍:“这就走啦?”
她还有更多有关骆岢的话想说。女子的暗恋,似乎只要有一个与他相关的人在场就会感到幸福。
蒋芙笑着行平辈间辞别的礼。
沈听南已随在魏如因身后步入亭中。
她笑:“怎么我来了,芙芙就要走呢?”
“……”
“芙芙?沈娘子与这位小娘子相识?”
沈听南微微一笑:“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
几人纷纷惊讶:“竟有这般缘分,我们碰见了沈娘子的手帕交。”
魏如因瞥了蒋芙一眼,目光轻蔑:“手帕之交,可不是认识就算数的吧?”
蒋芙恭敬道:“公主说得是,并不算,只是邻里之间说过几回话,认识罢了。”
认识罢了。
沈听南顷刻抬眸,震惊过后,恨意自眼底层层涌出。随后眨了下眼,睫毛之后,一切如烟消云散般收敛起来。
她微笑道:“刚刚娘子们在说什么?好生热闹。”
与蒋芙表现得最为熟稔的那个女孩仿佛看不出她们之间的纠葛般:“我们在聊公子,佳人与花与月,亘古不变的风雅趣事,随时说起来都有话聊。”
这是她的小小幽默,沈听南配合着浅笑一下。
女孩道:“芙芙娘子却与我们不同,她对骆岢公子毫无兴趣一般,聊起什么都大胆直率,很是令我等钦佩呢。”
调笑之辞,必然不是真的钦佩。可沈听南还是意外地看了蒋芙一眼。
“芙芙……对公子毫无兴趣吗……呵呵……是这样啊……”
她还是那么文雅,装蒜的笑。这个表情、语气,都像是骆岢做得出来的,她要比骆沁更像他的妹妹。
那位娘子的笑定了定,疑惑沈听南的奇怪表现。
连魏如因都诧异地瞧着蒋芙。
蒋芙后知后觉,她曾经在这两个人都在场的情况下对骆岢表白过。
“……”
魏如因道:“你不是喜欢骆岢喜欢到非他不可、嫁不到他就要出家做姑子的地步吗?”
先前与蒋芙聊得欢快的女孩们表情都怪异起来。
“殿下,能详细说说吗?”
蒋芙暗道不好,想走,却在魏如因的逼视下不敢动一步。
“我阿兄月前去的那趟洛城,蒋芙也在,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对骆岢表白了心迹,我阿兄还跟我称赞了她。听说之后这人被骆岢亲自找去了家里做伴读,我还以为她要给公子岢做妾了,结果——”
一切尽在不言。
那位出头的娘子脸上再无笑意,全是冰冷的愤怒。
“竟有这样的事,好不要脸。”
“蒋娘子,你今日又是做什么?隐姓埋名愚弄我们吗?”
女子带头走了,其他女孩紧随其后,都没什么好脸色,经过蒋芙时用余光瞪她。
蒋芙一直都在沉默。
她没有辩解,毕竟魏如因没冤枉人,她说的是自己真实做过的事。
见蒋芙被方才其乐融融聊天的女孩们厌弃,魏如因眼中带了愉悦的笑意。
“蒋芙,蒋娘子,以后可不要这么骗人玩了。”
蒋芙下跪行礼,跪她的权力:“殿下,我能退下了吗?侍女还在等我。”
魏如因轻蔑挥了下手,让她离开。
望着蒋芙略显狼狈的背影,她邀功般看向沈听南:“自作自受……”
沈听南的泪却在眼眶里打转,眼神迟滞,薄唇轻轻颤动。
魏如因便歇了声息,闷闷低头。
“我错了?你哭什么?我给她道歉?”
“……殿下、”沈听南捂着脸,靠着魏如因的肩膀痛哭出声。
魏如因冷凝着脸,任她依靠着。良久,眉目渐渐揉开,眼中带了悲戚-
丢人。
太丢人。
沈听南这个贱人,非跟她过不去。
不过也不能怪她,都是事实,沈听南来揭穿反而算是正义。
她自己是坏蛋。
“……”
房门响了几声。
“芙姐,芙姐,你不吃饭吗?”
又过了一会儿。
“芙姐,有好吃的烤肉哦!明哥哥烤的!特、别、好、吃!”
再过了一会儿。
“哥哥,你说句话给芙姐!”
“……我说什么?”
“你就说,芙姐,不吃饭会饿肚子睡不着觉!”
“……”
“说呀!”
“芙、蒋娘子,不吃饭……会饿肚子……睡不着觉……”
“哥,你大点声!”
“我……”
蒋芙还是没出声。
到最后,月亮升到正空。
“芙姐,你是不是生沁儿的气啊。你这样,沁儿才是睡不着觉的那个……”
蒋芙披了衣服跑到门边,两手并用拉开门。
骆沁正对着她,眼睛已经有些湿润,像是要哭了,却在蒋芙露面的那一刻,还是努力笑。
“芙姐,你再不出来,沁儿就要在这站一夜了。”
蒋芙将她抱在怀里,小女孩像被夜挂了霜,冰凉的衣裳抱在怀里,激得她浑身僵硬了一瞬。
“我没怪你,我是今天又丢人了。”
骆沁疑惑抬脸:“不是怪我吗?”
“我怪你干什么。”
蒋芙将她往屋里抱了抱,关上门,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骆沁知道蒋芙没生她的气,立马硬气起来。
“她们凭什么那么对待你呀,你们又不认识,你怎么会跟她们说你喜欢谁!”
“是她们自己背后议论哥哥,竟然还有脸欺负我芙姐!”
小女孩在屋里走来走去,是气得不行的模样,时不时偷瞄蒋芙一眼,像是有意给她这边说话,讲歪道理。
蒋芙心虚:“确实是我没告诉她们实情……她们没错……”
“芙姐!你不要反思自己了!是她们自作主张跟你搭话,谁会第一次见面就跟别人说那么羞人的事,就算是哥哥知道也要看轻她们的!”
蒋芙为难地沉默。
骆沁气愤着气愤着,打了个哈欠,很自然地掀了蒋芙的被子躺上床。
“芙姐,我睡了,你也早点睡呀。”
“……”
蒋芙肚子空旷,叫了一声。静谧的黑夜里分外明晰。
骆沁已然忘了那么执着等在门前是叫她吃饭的事了。
就是小孩子。
蒋芙稍微穿戴好出门,想找醒着的侍从要些冷食吃。
拐角处,骆岢拢着斗篷,坐在竹畔煮酒。
热酒香弥漫在空气之中,他似才沐浴过,参差不齐的长发在月下映着光滑的润泽。有风经过,竹枝摇曳,影随之成林。
蒋芙借此闻到了扑面而来的兰香,十分浓郁,十分令人头晕。
她才用手捏上鼻子,骆岢便回过头来。
像是心有所感,他脸色一黑,轻轻点头算作打招呼,再不理她。
蒋芙也不自讨没趣,她才在他的事上吃亏,如今看到他都嫌晦气,更别提与他寒暄了。
但事不随人愿,蒋芙逛了一圈回来,也没见到值夜的人。她不知厨房在哪,似乎这天夜里,她就是吃不上饭的命。
她拖着步子往回走,骆岢还在那片竹子下煮酒,只是他旁边多放了一张坐垫,一套杯具,一叠点心。
这么装模作样,不会是要和沈听南喝酒吧……
她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蒋芙。”
骆岢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